“听着声音, 闹起来的不止一处,咱们从哪边走?”柳小八伸着脖子,试图看清楚高耸的墙垣外面到底是几方人马在争执, 反正那惨叫声必然是伤了血肉的,不然不可能叫得这么惨烈。
白亦初这会儿却是已经翻身上了足有成年男人高的泥土墙。
四邻八方都是一样的土墙屋,没有哪家的墙壁有他们修筑得这样高, 所以他一眼便从那黑暗中看到了几处灯火。
并不大明亮的灯火里,是浑浊的人影来来回回,打砸拉扯,隐约中像是看到了有人举起用来切西瓜的一类长刀。
见此,他眉心微蹙,回头只朝墙里几人道:“果然是打起来了,还动了刀子, 咱们快些走, 就是硬闯也要走,留不得了!”
得了这话,那姜玉阳便拾起了家里的锄头,柳小八见此,心想自己也是个男子汉,转到灶房里拿了刀。
周梨从他手里接过一把,推着有些紧张的莫元夕:“走。”阿黄已经跑在前面。
白亦初从墙上下来开了门, 他们三人走中间, 那姜玉阳垫后。
世道不是很太平,白亦初和姜玉阳会功夫的事情,他们也没有故意隐瞒, 所以当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不过十来步,便遇到两个横眉冷眼的凶恶面孔。
那俩汉子正要提刀上前, 其中一人认出了白亦初和姜玉阳,便将同伴拦住,不知对其说了什么,对方阴沉沉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甘心,两人便调头走了。
其实走在前面的白亦初心里是慌的,见对方走了暗自松了一口气,当即加快了脚步,朝着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神,那是连走带跑,快速地绕过了这前面的小巷子。
他们这一路头也不敢回,只横冲直撞地朝前跑,直至身后的那哭喊声惨叫声打砸声离得越来越远,几人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在他们这一路逃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少人家也是背着包袱仓惶逃命去。
但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往高处逃,所以这些人自然是朝着县里的旧官道逃去。
唯独他们背道而驰,朝着那藏在大山里的桐树村去。
也是如此,这路上遇着的人越来越少。
但人少,也就意味着安全多了几分。
很快,他们终于脱离了那像是迷宫一般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座小镇的土屋世界。
似乎逃离了那个世界,空气都没有那样浑浊了,风里也没有了烟熏火燎和属于鲜血特有的腥味。
她回过头,这才新建好没多久的许多土墙屋,大部份已经淹没在火舌之中了。
“快走。”白亦初见她还在看,伸手拉了她一把, “跟紧些,只怕山里这会儿有狼等着。”
上一次捡了那样的便宜,狼群一口气吃了不少新鲜的两腿羊,狼记性好,没准还想第二次守株待兔
呢!
周梨听他提起狼,一下也打起了精神,紧随着他的脚步,很快跟上了前面的三人。
随着他们的队伍越是走向山里的崎岖小道,镇子上惨绝人寰的哭喊声,也彻底从他们的感官世界里消失,耳边剩余的只有那重新长出来的树叶哗啦啦的声音,以及猫头鹰有些恐怖的叫声。
他们没有生在那好世道,这样逃命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也不要姜玉阳提醒什么,大家浑身都充满了戒备,但凡有一点多余的风吹草动,那手里磨得澄亮的刀便举了起来。
是半夜从镇子上启程的,一路小心翼翼地穿越过了那一座座山岭,等着回到熟悉的桐树村时,正好天色破晓。
一推开自家的辕门,那早前没割完的菜已经长得高大,有的甚至抽出了花穗,不晓得哪里飞来的几只小蜜蜂嗡嗡地在上面盘旋着,风从花蓬上拂过,带着几丝清香。
这个充满生机的早晨,一下叫大家忘记了昨晚的仓惶逃难,以及此刻的满身疲劳。眼下这个世界,仿若和镇子是一点不相干的。
“这下也不用担心没菜吃了。”周梨捡起一张小板凳坐下歇气,“不停歇地跑了半晚上,大家都先歇会儿,咱们再去地里将粮食给挖出来。”
不过如今有姜玉阳和白亦初在,倒不用周梨再同柳小八去。所以等休息会儿,大家喝了些水,他们三人去地里挖粮食,周梨和莫元夕将那窝棚简单收拾了一回,又将灶火烧起,就等着粮食回来做饭了。
但柳小八家那些马上可以吃的现成粮食,早就给吃完了,如今都是些带壳儿的稻谷和大苞米,所以姜玉阳和白亦初将大部份粮食运回来,柳小八自己拿了些稻谷,去家里那被大火烧过的石臼里舂米。
也是这功夫,周梨和莫元夕已经摘了不少菜苔,炒了一盘。
又幸好当初搬去镇子上的时候,粮食和大部份东西虽然搬走了,但也没真将那些个作料都全带走。
甚至还留了一块熏肉。
周梨本来犹豫着要不要吃的,刚和姜玉阳忙完,准备冲个凉水澡的白亦初看了出来,只直接将那熏腊肉扔了盛满水的木盆里就挽起袖子开始洗,“吃了便是,再放下去就不好吃了。我刚才还摘了些香椿,是有些老了,但是焯水切细些,跟着炒还是可以的。”
莫元夕先一步拦了他,“我来洗就是了。”
白亦初也没同她争,转身便去打水往自己的窝棚里去。
待他洗完换那姜玉阳,柳小八也早回来了,大米的香味已经从烧得旺旺的灶房里传出来,一旁的另外一口灶火上,熏腊肉已经开炒,地里挖来的野生蒜一起放锅里,那味道叫一个绝了。
“今年春天晚了,香椿是有些过了季节,但山里的蕨菜今年出得较晚,回头我进山看看能不能猎两只兔子,再摘下蕨菜,左右咱守着这么多山,是饿不死的。”白亦初已经换好了包袱里带来的衣衫,那退下来的脏衣裳自己正在洗。
得闲的周梨本来是要帮忙的,但被他按在一旁坐下休息。
听到白亦初的话,却是有几分担心,“这村里许久不住人,没了烟火气,只怕那山里的牲畜胆子大得很,没少来这村里,你要去不如叫姜大哥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白亦初觉得自己一个人完全可行,但抬头对上周梨那担忧的目光,只笑了笑:“也好。”
这厢说着话,柳小八也简单擦了擦身子,略讲究些的姜玉阳也差不多才收拾好出来,恰好莫元夕的饭也煮好了。
早前姜玉阳做的活动小桌搬了出来,一叠油爆菜苔尖儿,还有香椿炒熏腊肉,另外还煮了一锅油菜汤,这叫累了半夜本又没休息好的几人,一下被勾起了馋虫来。
拿筷子搬小凳子的,一下将小桌子给围满了。
吃了饭,周梨见着还早,只让白亦初他们休息休息,等着过了晌午再进山也一样。
毕竟大家也是奔波了大半晚上,本就心身疲惫,这会儿酒足饭饱,正是困意来袭。
左右也不急着吃那一口兔子肉。
但这样安逸的日子,仿若又有些不真实。周梨补觉醒来,听莫元夕说,姜玉阳和白亦初已经去山里了,虽不知道要在这里避灾多久,但她闲着没事,还是将墙角的土重新翻新了一回,撒了些菜籽。
周梨过来浇水,抬头看了看湛蓝天空中飘浮着的白云和刺目的太阳,“你说真奇怪,明明是一片天空下,怎么有的地方水生火热,有的地方又仿若世外桃源呢?”
莫元夕如今可没心思再去想那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听得周梨的话,只顺口回了一句:“那一种米还养白样的人呢!”
“也是。”周梨听罢,像是顿悟了一般,赞同地点了点头,又想起昨晚那光景,一片兵荒马乱的样子,不禁又长叹了一口气。
忙活了一圈,将白亦初早就晒干的衣裳收起来,才发现少了个人,方问起起比自己起得早的莫元夕:“小八也和他们一起去山里了?”
“是呢,还背了个大背篓,说也不晓得咱们要在这里避多久,所以打算多采些蕨菜回来,便是吃不完跟焯水晾干,回头也就不担心缺菜吃。”莫元夕回着。
周梨心想这样也好,天晓得要在这里住多久呢!
自己也不能闲着,拿了小锄头,去田坝里挖了不少野蒜回来。
白亦初他们好像是踩着太阳尾巴回来的一般,刚到家那太阳也彻底没入山后,夜幕一下就来了,将整个村庄都笼罩在其中。
收获的确不小,那背篓没有白背去,如今满满当当的一大背篓蕨菜,周梨见了满脸欢喜,马上就去烧水。
那么多蕨菜,一锅压根就装不下,来来回回七八才,才给全部都给焯完水,一一撕开不断头,就这样晾在院子里那来来回回拉直的藤条上,等着明日太阳出来。
若是太阳好,一天就能晒干个七八成。
菜算是有了安排,这么多每日也不用多,但凡吃一顿,一个月是仅够了的。
另外这不是还自己种了菜,以前留下的老菜帮子也能坚持一阵,还有那田间地里的野菜。
不过周梨去田坝里挖野蒜的时候,看到不少陌生的动物粪便,只怕是果然如同她所想,这村里没了烟火气,田地也荒废了,山里的野兽就越来越胆大,逐渐下山来游**。
所以叮嘱着莫元夕,万不要一个人去,便是要去也不能走远。
兔子猎了两只,野鸡没有,反而是在快天黑时候路过河边,竟然在那荒草里惊起一群野鸭子,白亦初手快抓了三四只。
柳小八看着这荤素菜都有了,能吃好一阵子,那叫一个欢喜,“河水又涨回来了,咱到时候还能去抓鱼呢!果然还这乡下还,只要人勤快,是真饿不死的。”甚至有了些想长久留下来的意思。
不过这想法,第二日他就没了。
因为半夜里,听到了狼叫声,就是村子里传出来的。
以至于第二天,柳小八都不愿意一个人出院子了。
但大伙儿也没什么事儿干,就这么坐着,也实在是无聊得很,那姜玉阳有些可惜白浪费了这好时光,只惋惜道:“若是有几本书翻看也好。”
“书?”柳小八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喜欢看那东西呢?那么小小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些乱七八糟的字,有什么好看的?自己一看就脑壳痛。
“你有?”姜玉阳问。
柳小八摇头,不过随即又道:“周家祠堂那边,有一大箱呢!就是有些被烧着了。”
“不早说。”姜玉阳说罢,起身就出门去,不过下一瞬又推门进来,“周家祠堂旧址在哪里?”
“学堂那里啊。”柳小八回他。
可是姜玉阳哪里晓得什么周家祠堂在哪里?学堂又在何处?他这会儿正是心急如焚,见柳小八一棍子难打
出一个屁来,直接朝屋子里的周梨喊,“阿梨,你们周家的祠堂在何处,那头还有书,我去取。”
屋子里的周梨探出头来,朝着墙外指了个方向,“打谷场斜对面,有个池塘那里就是。”学堂就建在祠堂外面,不过那里早被大火烧了个干净,连池塘边的柳树都没避免,给烧秃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书?
但没想到姜玉阳还真抱着一个烧得乌漆嘛黑的大箱子回来了,仿若宝贝一般打开,只见里面七零八落地堆着些许的书,只是不是被大火烧了过半,就是被雨水打湿过,卷在一处,有的甚至都黏在了一起。
然这对于姜玉阳来说,还是犹如宝贝一般,动作小心翼翼地一本本拿出来。
见他此举,柳小八朝周梨小声问,“你看他这样,好似那书里真像是先生说的那样,有黄金屋和美娇娘一样。”
周梨白了柳小八一眼,心说真真是个文盲,“夏虫不可冰语,你哪来晓得那书于读书人来说,是怎样的宝贝。”
柳小八十分不服气,得意地比划着手里新做的弹弓,“能有我这个宝贝?我这个坐在墙头上,能瞄外面的狼,那书能砸死人么?”
不过他这做弹弓的粗糙手艺,还是从姜玉阳那里学来的呢!
姜玉阳有了那堆书,整日没事便坐在自己的窝棚外面看书,周梨偶尔也拿一两本看,只不过大都是繁体字,她全靠着蒙,或者就是认字认半边。
那姜玉阳见了,以为她识字不多,只一一教她。
白亦初和柳小八对书本都没兴趣,两人反而觉得去猎狼更有意思。
只是柳小八不会武功,压根就不敢下墙头,就坐在墙上拿弹弓瞄,和下了墙的白亦初里应外合,还杀了两头狼回来。
剥下来的皮子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柳小八便埋怨起周梨,“那日你若早些和我说,我就已经从皮毛店里学了熟皮子的本事。”
正说着,姜玉阳举着一本被烧了大半的书过来,“这里有写。”然后这样那样说了一大堆。
柳小八便去灶膛里掏柴火灰。
是励志要将这两张狼皮做成衣裳,接下来几日都在围着那两张狼皮转悠。
等过了几日,那狼皮果然像些样子,也没多大味道了,于是白亦初又给他添了几张崭新的。
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有了事情做。
白亦初猎狼,柳小八一心一意处理狼皮,从励志给只做一身狼皮衣裳,到给大家一人一身。
周梨和姜玉阳看书,莫元夕偶尔也看,但更多的时候是研究一日三餐。
不过说到底还是菜类有限,总是翻来覆去吃那几样,实在是没滋没味,白白浪费了粮食。
于是她便将自己大部份的心思都花费在怎么研究新鲜的菜色之上。
周梨见她上心,反而不爱多看书了,并不觉得这是玩物丧志,毕竟这也算是一项技术。
只要有技术在手,人到了什么时候都饿不死。她最近也绞尽脑汁地想,自己也不能这样浪费时间,人家柳小八都快成熟皮子的大师傅了,莫元夕也在研究厨艺,就自己啥也不是。
还没等着她想到自己究竟要学点个什么,傍晚的时候,那一贯坐在墙头上的白亦初忽然坐直了身体,回头朝院子里的周梨喊,“阿梨,快上来,你看那个人好眼熟。”他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一听有人,院子里的众人立即戒备起来,就连沉迷于书海的姜玉阳都立即放下了书。
周梨也爬上了竹梯,看到了那个麻杆子一般的身影,同样是那一身熟悉的破衣烂衫,整个人伛偻着,明明是十几岁的人,却像极了黄土入了半截的沧桑老人。
“他一个人?”周梨不大确定地四处搜寻着,发现果然就他一个人。
“叫他么?”白亦初问周梨。
“喊吧。”周梨想了一下,爷在的时候,最疼的就是周天宝这个孙子了,自己到底得了他几十两银子,虽然那也是他从爹手里挖出去的。
但又想着周天宝这人坏不了,如果做了个坏人,他不可能是如今这副样子的。
白亦初听了她的话,回头朝着也上了墙头来的姜玉阳说道:“阿梨的堂兄。”
然后朝着那站在村口,看着这一片废墟茫然四顾的周天宝大喊了一声:“周天宝,快过来了!”
他这声音分明不小,如今村里房屋俱毁,少了这许多阻挡物,这声音该是能传到村口的。
可那周天宝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就像是没听到一般。
这让白亦初十分不解,“他莫不是傻了?”话音刚落,却见那周天宝竟然动了,朝着村子里走来,但并不是周梨家这个方向。
“他这是做什么?”周梨也纳闷了。
白亦初却已经翻身下了墙,“我去喊他过来,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变得这样傻里傻气的。”山里的狼都养成规律了,天黑后才会出现在村里,这会儿虽倒不怕。
但凡事有着万一。
周天宝光着一双脚,那双草鞋早就没了,裤腿也破破烂烂的,大半截小腿都路在外面,或青或紫的皮肤上面,布满了荆刺划痕。
他两眼无神,仿若那夜里梦游一般,寻找着自家原来的废墟。忽然有人拍他的肩膀,吓得他一个激灵,头也不回地就跑。
这一举动让白亦初彻底傻了眼,硬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一边跑一边大喊:“周天宝,你犯什么混?你给我站住?”
但是前面的周天宝却充耳不闻,仿佛将他做那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
追得白亦初不耐烦了,这才轻点脚下,用一个飞燕踩水追了上去,将他拦住,气得大骂:“周天宝,你跑什么跑?不要命了,山里有狼,你这汗水一出来,那狼立马就嗅着味道来了。”
而此刻的周天宝却一脸震惊,仿佛一副才知道是他的样子,眼里的震惊随后转变成了惊喜,然后一把激动地抓住白亦初的手臂,“阿初!”
他这副样子果然是像极了傻子,以至于白亦初那准备骂他的话只能吞了回去,然后甩开他的手:“走吧,阿梨心软,生怕你被狼拖走。”
然而白亦初并不知道,周天宝压根不知道他再说什么,他的世界静悄悄的一片,只是见白亦初甩开自己转身走,便赶紧跟了上去。
一路回到了周梨家这废墟,进了门去,只见周梨柳小八都在,还有两个生面孔。
这不免让周天宝一下露出怯弱防备的目光,下意识地朝白亦初身后躲了过去。
白亦初却是没理会他,只朝周梨吐槽道:“疯子一样,我在后面喊,他就在前面跑,好似我要吃了他一般。”
周梨却发现,周天宝有些怪怪的,面对白亦初的话,竟然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周天宝?”她唤了周天宝一声。
然而周天宝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也还是那个样子,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又或者说,他好像没听到周梨说话。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指了指周梨,又指了指自己,满脸的疑问,仿佛在问周梨是不是在叫他。
周梨见着光景,忽然想起自己前世在孤儿院时候的有些朋友,他们可不就是这一副样子么?她心顿时沉了下去,大步走到周天宝跟前,只朝他那耳朵看去,“你耳朵怎么回事?”
见她此举,又听得她这话,白亦初才意识到,这周天宝极有可能真聋了耳朵。也同周梨一般看朝他的耳朵,但却陡然发现他那脏得结团了的头上,分明是因为血迹,头发才粘在一起的。
只忙伸手去掰开他的头发,果然只见那左侧的脑子上,好大一条长长的伤口,虽然已经结了疤,但从这伤口来看,想来当初必然不是简简单单一个小口子,怕是还伤了内里。
所以他这耳朵?
他的此举,周梨也看到了,心中一阵骇然,一时看朝周天宝,心中一阵难过,“好端端的,你这是怎么伤的?你外祖家那人多,上面又有你爹和两个哥哥,谁敢抢你们家?”
周天宝才失聪没多久,也没学会光看人说话就能判断出对方说了什么。但是他能从周梨的眼神中看出对自己的关心,这是从爷奶出事后,头一次有人用这样的关忧又心疼的眼神看
着自己。
他忽然有些想哭,紧咬着下唇,硬是将眼泪给逼了回去,然后摇着头,仿佛想告诉周梨,自己没什么事。
“他也是命大,换做是旁人,只怕这样的伤早就致命了。”姜玉阳在一旁看着,见周梨难过的样子,便出言安慰着。
不管怎样,好歹周天宝留了一条命不是。
白亦初看着周天宝这副样子,也觉得他可怜,忽然也不是那样讨厌他了,又见他饿得皮包骨头的样子,只朝一旁的莫元夕道:“你不是蒸了米糕么?你取些给他先垫垫肚子。”
莫元夕这才收回打量周天宝的目光,忙去厨房。她也是刚才白亦初跳下墙去找周天宝后,才知道是周梨的堂兄。
一时只觉得自己运气好极了,遇着了周梨,瞧她这堂兄,但凡早些跟着周梨这个堂妹,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一个可怜下场。
等她拿出米糕时,周天宝已经让周梨拉着坐下了,柳小八那里给他打了一盆水来,见着如今周天宝这副样子,也是满脸的唏嘘。
等周天宝洗了手脸,见着那蒸得香软白嫩的糕点,一时间满脸的难以置信,既不敢相信这样灾荒之年还能吃上大米磨浆蒸出来的糕点,又不敢相信这是给自己吃的。
所以迟迟不敢伸手拿。
周梨见了,只觉得心酸无比,连带着盘子都一起递到他的手中,“还有呢。”又忽然想起他听不见,拿手比划了一下。
周天宝终于是忍不住,眼泪好似决堤了一般止也止不住,然后用满是伤口的手抓起那香软白嫩的糕点往嘴里塞,一时狼吞虎咽起来。
白亦初实在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周天宝,正好夕阳又开始落山,他便上了墙头继续盯着狼去。
柳小八虽然一向在村里和白亦初要好,极少与周家兄弟们来往,但也晓得曾经的周天宝过的是什么日子,眼下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感慨万千,又好奇他到遭受了些什么日子,只不厌其烦地坐在周天宝对面咿咿呀呀比划着。
然后那周天宝竟然听懂了,断断续续同他说了些话。
只是周梨和莫元夕这个时候已经在灶房准备晚饭了,压根没听到,白亦初又在墙上,自然不晓得。
姜玉阳则到自己窝棚里收拾书本。
所以周天宝那些断断续续的话,也就是柳小八听了个完全。只是听完后,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好久,仿佛周天宝所说的那些事情,是他亲自去遭受了一般。
反而叫周天宝有些担心起他,伸手朝他手臂拉了一下。
柳小八这才像是从那震撼中回过神来,“我没事,没事……”然后步伐跄踉地朝厨房走进去。
一看到周梨,再也忍不住,“你二叔他们真不是人!”
“你问到了什么?”周梨见他那满脸的悲愤,忍不住好奇地朝他问。
柳小八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一口浊气,似乎要将心中那些愤怒都给一并驱赶掉一样。
但事实上并没有什么用,他开口后口气仍旧充满了愤怒:“他爹娘,早在之前逃难的时候,想拿他换粮食,然后没想到人家嫌弃他太瘦,没换成,也那是那以后,他爹娘就嫌弃他,后来即便是在镇子上落了户,也是对他时常打骂,吃也吃不饱。”
说到这里,想起周天宝头上那道疤,“他头上的疤,也是他自家人动的手。”然后又气愤填膺地与周梨说,那日镇子上发生了暴乱,其中有一股就是周二老带着儿子们和与潘家那头的男子们组成的。
但是周天宝因为心软不愿意动手,叫他爹气得一个板凳砸过来,便将他砸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他说他醒来的时候,大家已经走了,他没地方去,就回到了桐树村,想在这里挖个坑,给你爷奶立个坟头,再把自己埋了。”
柳小八说完,一时觉得这周天宝比自己还要可怜多了。
自己就算是如今没了叔婶的消息,可是他祖父死前,还是在拼命保护自己。可周天宝呢?他那些血脉至亲都是如何对待他的?
周梨万万没有想到,周天宝过的竟然是这般日子,难怪那日在镇子外面挖野菜遇到他的时候,整个人就唯唯诺诺的。
而一旁的莫元夕听得这话,忽觉得这周天宝不就是和自己一样的命运么?都是家中弃子。若不是这一场天灾,只怕他们这一辈子都看不清楚身边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嘴脸。
当下又见柳小八满脸的愤怒,想起当初周梨同自己说的话,只宽慰道:“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又不见得不是什么坏事,早日认清楚现实不是更好么?”
她的事柳小八也早就晓得了,毕竟每日同一个屋檐之下生活。所以也明白莫元夕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想着周天宝那一双耳朵从此听不见声音,还是摇着头,“这不一样,他往后都听不到声音了,我听人说,要是听不到声音,时间久了,就忘记该怎么说话了,所以你看外头那些聋哑,其实他们只是聋,并不是哑巴,只不过没听过声音,不知道怎么说话罢了。”
周梨这会儿也没心情听他们俩说什么了,手里的活儿虽然没停下,但是思绪已经飘了老远。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与白亦初一起坐在墙头上,“明天,你陪我和周天宝去给我爷奶立个坟头吧。”
白亦初这会儿也晓得了周天宝的那些个经历,“好,不过眼下没香火,坑可能要委屈他们一些。”
“没事,就意思一下,有个念想罢了。”她说着,怎么也想不通,二叔怎么做了那般人,这手里从此后就沾了无辜人的命。
又或许,在好久前,他就做过这样的事情,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
翌日,三人辰时二刻左右,便出了院子,那姜玉阳不放心,生怕白亦初杀了那么多狼,引得狼报复,便跟了去。
周梨父亲的坟离村子有些距离,不过周梨他们也就打算立个衣冠冢,墓碑也没有正式的,只从家里的柴火里挑了两条最端正的出来,写了他二人的姓名。
如今在周老大的旁边堆了两个小土包,栽上那所谓的墓碑,磕了头就算是作数了。
这两个坟立了,周梨心中的事情也算是放下去了一件,那周天宝耳朵听不见,又见自己整日跟他们白吃白喝,各人都有事情做,唯独自己闲着。想是因为被父母嫌弃的日子,总是叫他有种生怕被嫌弃被赶走的恐慌。
所以见着什么都跟着帮忙做。
莫元夕煮饭他劈柴打水,柳小八熟皮子他也在一旁搭手,就连姜玉阳看完没来得及收拾的书,他都要给帮收好。
周梨觉得他完全不用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但是说了,周天宝不听,也听不见。
也只好作罢。
这时间过得飞快,周梨已经将那书都翻遍了一回,这附近的狼群大概已经被白亦初赶尽杀绝了,这段时间柳小八和周天宝已经熟了一大垒厚厚的狼皮堆在窝棚里。
周梨和姜玉阳白亦初商量着,回镇子上看看。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回去。
最后还是白亦初主动挑起这个担子,虽然姜玉阳也有些功夫,但他觉得姜玉阳是个大人,太显眼了。
自己一个小孩,容易隐匿。
也是如此,最后大家也都推选他。
镇子离村子一天是足够了的。
当晚白亦初就带来了消息,“镇子现在人不少,听他们说芦洲混入了保皇党的奸细。”说到这里,明明晓得周天宝听不见,但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你二叔他们,好像和保皇党有联系,如今州府那边听说疫情就快要结束了,当下怕是已经在派人追查他们。”
说到这里,少不得要提起县令老爷,“咱们这整个芦洲,也就咱们县里压着粮食不放,其他县早就已经开仓放了粮,所以现在大家都怀疑,他是那保皇党的人,故意压着粮食不放,在老百姓中间制造恐慌
,好叫那保皇党趁虚而入。”
不过白亦初的这些消息不全面,事实上周梨预料的对,这位县老爷不是什么保皇党的人,而是单纯的贪财,又见州府那边因为疫情的缘故管不到自己,便将粮食大半都私自卖了去。
而周梨此刻只关注州府那边疫情结束,而且这次暴乱并没有引起大规模,因为其他县里都早发下了粮食,根本不像是本县一般。
所以只欣喜道:“这般说来,他们也逃去齐州了,如今这镇子上县里都是安全的?”
“是这样,不过外面到处都乱糟糟的,这要重建又不知何时,大家现在住的窝棚还不如我们这呢!我觉得咱们不如再等几天,直接收拾行李去州府就好了。”说罢,朝姜玉阳看过去,“姜大哥,你觉得呢?”
姜玉阳自然巴不得早些回州府,这段日子他什么都做不到,好似被困在那沼泽浅洼的鱼一般。
至于周梨,想去州府的那颗心,比谁都要急切。
唯独柳小八有些慌张,“你们走了,我怎么办?”难不成真到镇子上开一家皮毛店么?
周天宝耳朵听不见,所以哪怕知道白亦初探消息回来,也没上前来,只一往如故地埋头干活。
“一起走呗,我觉得你叔婶这么久都没有消息,你是不必再等,兴许他们在外头安了家呢!”其实周梨甚至还想将周天宝带走,如今的周天宝失了聪,两耳听不见,留他一个人在镇子上,一来极有可能因为他爹和舅舅们的所作所为,遭人报复,甚至极有可能被衙门里抓去连罪。
想到这里,不免是担心起来,急忙朝见多识广的姜玉阳问,“周天宝不会被抓吧?”毕竟他爹现在可是保皇党的人,这对于当今圣上来说,那就是活脱脱的乱党啊!
姜玉阳沉思了片刻,“不若直接带他去州府,他这样耳朵清净的人,在大户人家反而更好找差事做,比他一个人在这乡里艰难度日要强,也要安全。”
周梨也是这样打算的,可她担忧的是户籍问题,只忙道:“户籍如何说?他就算是去州府那边登记,可是人家州府那头比不得县里,又才出了保皇党的事情,只怕会更严格,追溯到这原户籍,他还能有什么命?”分明就是自动送上门的鸭子。
周梨其实倒是想了个法子,就是她将周天宝做奴隶买了,然后再去上户籍,这是如此一来,周天宝就是一辈子的奴籍了。
姜玉阳凝眉想了片刻,竟也没有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只能无奈摇头,“那没法。”
所以,周天宝就只能待在这村里么?他要是敢到镇子上去,怎么着也会遇到熟面孔,人家指不定有亲人死在他舅兄和父亲手里呢!还不撕碎了他?
可他一个人待在这村子里,万一过一阵子,这些才消停的狼又来了呢?
时间一天天这样过,周梨见天发愁,又去同周天宝沟通,没想到他竟然打算留在村子里。
只是他就住在周梨家这里,院墙辕门都皆好,院子里有井,他就把前后的院子全部开垦出来,种地足够他一个人糊口了。
他这个打算,白亦初是同意的。任何问题他考虑的前提,都是以周梨为主。很是担心周天宝的身份被发现,把周梨给连累了。
所以当周天宝提出在这村子里住下来,他第一同意,“好啊,这前后院子的地都开垦了,的确饿不死人,我再想法子给你弄些牲畜,也不至于叫你日日吃素。”
柳小八在一旁给做翻译,同周天宝比划着。
周天宝果然是懂了,连忙举着手朝白亦初作揖道谢。
白亦初也就趁机劝周梨,“由他吧,他愿意留下就留下,你虽是为了他好想带他去州府,可他又不见得想去。”
周梨最终是被说服了,只是走之前,还是让白亦初帮忙检查前后辕门和围墙,就怕出个什么差错,让周天宝置身危险中。
安排好这一切,他们也终于踏上了去往州府的行程。
不过这一次去县里,却是没上一次那般好运气,得了衙门里那几位差人小哥的马车。
而是全靠着两条腿。
这个时候柳小八执意要用独轮车推着去州府换钱的那些狼皮倒是起了大作用。
晚上既然可以做褥子垫子,狼皮上隐隐留下的属于狼的气味,也劝退了不少野兽,好叫他们路上得了个安静。也就是阿黄胆子大,躺在上面呼呼大睡。
但实在是太多了,到了县里后,周梨还是劝说柳小八给卖了。
只不过这会儿县里百业待兴,这狼皮没卖起好价格,不过最主要的其实还是因为这狼皮虽然是成块,但是熟皮子的技术不行,大部份人家还要翻新花人力。
为此柳小八被稍微打击了一下,也就忍痛给卖掉。
因为狼几乎是白亦初杀的,所以两人一人一半,柳小八分了白亦初银子,看着手里还剩下的五两银子,还是忍不住感慨,“难怪那些皮毛商人一个个看着富得流油,感情这做皮毛生意好生赚钱。”
然后激动地拉着白亦初说:“你看那皮毛贩子,他一口气揣了那么多银子呢!我瞧着,整整有五十多两!我以后也要做皮毛商。”
他不知道的是,周梨身上可是有好几个五十两呢!
白亦初可没他那兴致,只从自己分到的五两银子里,分了三两银子出来,雇了一辆驴车。
上一次来的时候,还能见着马车。
可是因这贪财的该死的县老爷,导致县里又遭了一回暴乱,所以如今哪里还能见着什么牛马?有一头驴都不错了。
小毛驴拉车,终究是不如马,所以行程并不快。
路上拖拖拉拉的,等着他们到州府的时候,疫情彻底结束了,越是靠近州府,周梨一颗心就越是激动。
一来是要见着至亲血脉了,二来在路上,就遇到许多从四面八方朝州府赶来的人说,这州府如今地契便宜得跟白菜一样,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
她在心里粗略地算了一回,她那些银子可以买个带院子的铺子还有的余。她的卤菜摊子看来就要直接晋级为店铺了。
如此她心中怎么不高兴?这还不算姐姐的那些银子。
眼下唯一担心的就是镇子上姐姐家地窖下面的粮食,安顿好后就得立即安排人去偷摸运送来州府里。
很快,城门就出现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周梨第一次来州府,免不得是兴奋,早早就和柳小八一般,整个人都从车里挤了出来,两人动作太激动,一不留神把赶车的姜玉阳直接给挤了下去。
姜玉阳性子是真的特别好,见此也只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拉着毛驴,朝城门口走去。
白亦初就没那么觉得新鲜,至于本来就出生在州府的莫元夕就更不必多说了。
所以那最好的观望地儿,都给了柳小八和周梨这俩没见过世面的东张西望。
单单是一个城门,两人就看得个眼花缭乱。
大抵是从去年开始,经历的苦难过于多了,导致他们这会儿看着许多衣着鲜艳又健康的人,那叫一个欢喜。
正瞧着,两人叫白亦初弹了一下脑门,“别瞧了,拿你们的户籍出来。”
保皇党的事情闹得凶,所以进城自然是要严查的。
周梨见着那两个穿着甲衣官兵,心里有些紧张起来,暗自庆幸,幸好没带周天宝,不然这一查,自己可不就是把人往大牢里送么?
指不定自己到时候也要吃罪呢!
户籍一一检查过,他们一行人得以安全入行。
柳小八却只瞧着那一队整整齐齐的巡逻兵瞧去,两眼冒星星,满脸的羡慕:“他们好威武啊!”
白亦初难得看了过去,这大抵是他觉得唯一有意思的。不过听到柳小八的话,不以为然地打量着那些人的衣甲,“有朝一日,我也能穿上!”
只不过和往常一般,刚说完就叫周梨掐了一把,“做你个春秋大梦吧!等安顿下来,我马上给你找学馆。”
其实并不疼,但白亦初还是做出一副十分配合的样子,好似疼得
他龇牙咧嘴的。
柳小八在一旁哈哈笑,也是这当头,他们的驴车穿过了那厚厚的城门,入目便是高楼亭台,人声鼎沸,满街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虽说那穿着绫罗绸缎的极少,但这满街上的热闹,还是给了柳小八极大的震撼。
他以往对于州府的认知,也就觉得肯定天天都和镇子上赶集一样热闹罢了。但因为书没怎么念,也没见过所谓的高楼,认知仅仅也就到那里,凭着那浅薄的想象,是无法想象出真正的繁华该是什么样子的。
因此现在一副十足土包子进城的样子,整个好人好似那土拨鼠一般,大嘴还微张,那一副表情好像就是上了天宫一般。
周梨也兴奋,但绝对没有柳小八这种没过世面的表情,反而是欢喜振奋,觉得这一幕颇有些清明上河图的样子。
思绪忍不住飞起来,若是泸州的州府都这样,那一杆子打下去,满是权贵的上京该是怎么繁华热闹啊?
她心中满是向往。又见着街边来来往往皆是行人,“这满城的人,做吃食怎么可能不赚钱?只要价格公道,看来我这铺子迟早要开起来了。”
白亦初一听这话,就晓得周梨对卤菜铺子念念不忘,但他却不喜欢,只嘟嚷着泼冷水:“万一这州府的人不喜欢卤菜呢?”
柳小八听到他二人的声音,似乎才像是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反应过来,方将嘴巴合拢,激动地扯着白亦初,“阿初阿初,这里好多人啊!还有那看着街上的店铺,居然都是两层的,天了,咱们镇子上都没有两层的酒楼呢!”
白亦初听着他那震惊夸张的声音,一把按住他的头,将他塞回驴车里,“可别出来丢人了。”
但柳小八立即又挣扎着将头伸出来,引得坐在里面只挑着帘子打量的莫元夕咯咯笑。
他们四个坐在驴车上打闹着,满街的琳琅满目压根是看不过来,只觉得什么都瞧着新鲜,便是一样的菜,乡下有,这里看着也觉得好似比乡下的要水灵一些。
也没留神姜玉阳将驴车往哪里牵,反正他们还没看尽兴,驴车忽然转进一条小巷子里。
说是小巷子,但其实和他们镇子上的街道两样宽,就是左右忽然没了那些个店铺,也少了挤满街道的小商贩们,所以忽觉得冷寂无聊。
几人也像是才反应过来,忙想起要问姜玉阳,“这是哪里?姜大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周梨只瞧见这巷子两侧,都是旁人家的高墙,偶尔有一两扇门,都紧闭着,门边左右置放了抱鼓石,旁侧的墙根下有拴马桩和马凳,便想没准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后门呢!
姜玉阳又重新穿上他那一身青绿色长袍的他,抬手指着巷子尽头那两扇紧闭的拱形门,“那里便是咱们的歇脚处。”长长的袖子被顺着巷子里卷进来的风,吹得鼓鼓的。
周梨一听,顿时激动起来,急忙问:“我表哥他们都在这里么?”
姜玉阳笑道:“都在。”时疫就死了些老人,那也就可以百分百确定,大家都还活着。
听得这话,周梨那叫一个兴奋,恨不得自己下驴车来亲自扛着驴跑,一面迫不及待地朝大门看去。
又忍不住问:“他们该不知晓我们今日到吧?”
话音才落,柳小八又道:“何止,他们还不晓得你们还活着呢!”
“呸。”周梨只觉得当下说这晦气,回头假意啐了他一口,然后神色激动地想要立刻就下驴车,跑去敲门。
但随着驴车越来越靠近巷子里尽头,那两扇拱形大门也越来越看得清楚,瞧着上头那大大的两个铜色门环,不免又有些紧张起来,“姜大哥,表哥他们是借住在这里么?”心里忍不住想,这么多人口住在人家,又要吃又要喝,即便衙门发了点粮食,可是多麻烦人家。
到时候少不得要道谢,那自己置办房屋开铺子的事情,怕是要延后了。
可能卤菜铺子又要变成卤菜摊子了。
“这是我一个叔叔家,他老人家不在本地,如今除了你表哥他们,无人居住。”姜玉阳回着。
周梨倒是不怀疑姜玉阳,毕竟他的气度和学识摆在那里,有着这么一位在州府有大宅子的叔叔,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是总觉得还是不对劲,但这会儿更多的是开心,加上车已经到了门口,她也就没顾得上多想,急忙跳下车去。
这会儿牵着驴走在前面的姜玉阳已经敲门了,随后便将驴子从车上解开,将其拴到一旁的拴马桩上。
也是这会儿功夫,里头传来了声音,“谁呀?”
这声音周梨熟悉得不行,原本紧张期待的她,一下就隔着门高兴的叫起来:“元姨,是我!”
随后里面开门的速度一下快了许多,随后房门被拉开,周梨便看到了熟悉不已的面孔。
没等她奔过去,里头的人已经跑出来了,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然后哭起来。
元氏又哭又是责备,但其实也没真说什么重话,但到底对于当初周梨敲晕了杜仪,偷偷一个人回去找白亦初还是有些气恼的。
不过随后看到跳下马车,似乎又长高了许多的白亦初,眼角含泪地笑道:“都好都好!还好好的就好!”
又见柳小八一个人,不见他爷和叔婶,心里一下便有了数,没有多问,只笑着喊柳小八快些进来。
不过面对相貌娇媚的莫元夕,便有些不解,只下意识地朝着姜玉阳看过去,那目光明显就是以为姜玉阳买的丫鬟。
却不想还没等姜玉阳开口解释,莫元夕已经下了车,恭恭敬敬有模有样地朝她福身行礼:“元夕见过夫人。”
“这?”元氏彻底愣了。
不过周梨忙着见姐姐他们,便十分霸气道:“她是我的人,回头再同元姨你说,姐姐和表哥他们呢?”
元氏这才想起周梨还没见到大家,大家也还不晓得周梨和白亦初都被姜玉阳平安带回来的事,只忙着吆喝,一行人进了院子。
这院子并不如周梨所以为的那样豪华那样大,但布置也是十分雅致,可以看出来主人家是下了些本钱的。
不过她如今心思不在院子上,自然没多看,只恨不得立即飞奔到自家亲人跟前。
从前明明觉得和周秀珠的感情不会太深,毕竟相处时间太短,可是经过了这些大灾大难,又见过了那么多血亲之间的反目为仇。
所以周梨越发觉得自己身边这些亲人该多难得。
“姐!”还离得远远,她就看到了还是照样单薄瘦弱的周秀珠,激动地直接一蹦恨不得越个三千里,直接奔到她的跟前。
她这一声惊得那正在缝衣裳的周秀珠一个激灵,险些刺伤了自己的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忙扔下手里的衣裳和针线朝周梨跑来,“阿梨!”
姐妹重逢,少不得说是有多少欢喜了,不消片刻,杜屏儿领着许青苗和小树都一并来了,大家聚在一处,既有劫后逃生的欢喜,又有那再度重逢的幸福,一家人抱在一团,好不欢喜。
柳小八见此光景,心中少不得羡慕,但又替周梨他们高兴。
一旁的莫元夕倒是冷静得很,瞧见柳小八那眼里的羡慕,只道:“他们这样的好人,合该能再度重逢,一家团圆。”
柳小八‘嗯’地应了一声,赞同地点了点头。
周梨兴奋过后,这才发现少了一个杜仪,只左看右瞧
的,“表哥呢?”
“阿仪出去了,要说这一次我们能几次死里逃生,都是因阿仪这些朋友帮忙。”周秀珠回着,又道杜仪的朋友救了大家,杜仪少不得是要帮人做些事情的。
这话倒也有道理,周梨也就没再多问。
元氏和周秀珠本来还想找姜玉阳道谢,却发现姜玉阳自打将车和驴子都送进来后,便出门去了。
也不晓得是去了哪里。
周梨想起她因为担心大家而乱了分寸,叫姜玉阳做了好些天的活死人,晓得这事儿瞒不过,便主动交代。
元氏和周秀珠几人一听,又哭又笑了一回,但更多的是觉得对不住人家姜玉阳。
“是呢,人家姜公子那样一个好儿郎,进出都是有人伺候的,若不是你表哥,人家怎么可能冒险跑到那样的乡下去,本来危险就多,你还险些叫人丢了命。”周秀珠嘴上虽这样说,但也没真朝周梨下手,反而是抱着她又哭了一回。
到底周梨也是为了他们这一行人。
而如今劫后重逢,少不得又许多话要说,那莫元夕见此,便自己找到厨房去,给他们泡了茶来润喉。
也是这会儿,周梨将莫元夕的事给说了。
当然这期间也提了柳小八和周老二家的事情,众人少不得是要骂周老二一回,又说周家祖上积的德都叫他败坏完了,死了要下那阿鼻地狱,可怜那周天宝,算是那一家子里唯一一个有些良心的,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人生唏嘘好无常。
这一说,便是聊到了大晚上,也终于瞧见了回来的杜仪。
只不过周梨看到如今身穿着长儒袍的杜仪,只觉得他已经不是单纯的英俊了,甚至还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气度。
睡前只私底下和白亦初在屋檐下偷偷说:“我瞧着表哥越来越像是贵公子了。”而且不是衣衫装饰的那种贵气,好像是骨子里长出来的一样。
白亦初也纳闷,“他那些朋友,瞧着更像是他的仆从。”虽然说是仆从,好像又不大对,但一时间白亦初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词儿来形容。
两人脑壳凑在一处,窸窸窣窣说了一堆话,这才分别去睡觉。
他们是下午些时候到的,一直聊到晚饭后月上中天,期间不但各自说了分开后这段时间的所有经历,还聊了这城中的房价。
周梨怕夜长梦多,政策又忽然改了,所以打算明早就去牙行看房子,争取把这事儿早日落实,落了户籍。
至于粮食的事情,今晚杜仪便说,他已经找朋友去取了,叫大家不要担心。
如今大家沾了他的光住大院子,分开后一路上他也尽力保护元姨和姐姐娘三了。他真有歹心,早就有无数的机会甩掉了姐姐他们那些拖油瓶,更不可能托付姜玉阳去寻自己和白亦初。
所以周梨自然是没有去怀疑他的道理,全权由他处理。
如此,自己也完全能把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找房子之上。
她躺在**,一面盘算着来日的计划。
按理说这床铺得软软的,被子都是崭新的,也不似自家的被子那样厚重,柔软得不像话,但周梨这翻来覆去的,竟然觉得有些睡得不舒坦。
第二日果然是觉得浑身腰酸背痛的,只跟莫元夕吐槽,“我果然是天生的穷苦命了,人家要是坐咱那样只垫一层薄单的驴车,怕是骨头都给震得散了架,偏我跟个没事人一样,如今云被锦褥,我倒是睡得不自在。”
莫元夕在一头捂嘴偷笑。
等收拾好,吃了早饭,就迫不及待地去找房子。
至于周秀珠和元氏这两代寡妇,是不大愿意出门的,杜屏儿又更不能开口说话,索性就留了下来。
青苗和小树儿倒是想去街上,但两人年纪小,被周秀珠给拦住了。
莫元夕也不愿意去,她觉得自己做个丫鬟,就要有丫鬟的样子,该留下来干活。
至于周梨这个姑娘身边,左右有白亦初和柳小八,完全不用她作陪的。
那杜仪却是个忙人,周梨不好麻烦他。
于是乎,最后就是他三人出门。
三人出了门,便直径去了起先姜玉阳提过的一家牙行。
只不过这会儿衙门有这样的惠民政策,各路县城镇子上的人马都从四面八方涌进来了,导致这牙行里那叫一个拥挤。
牙子们本来就忙不过来,客多到随便他们挑拣。所以一般而言,他们都要挑选那种衣裳鲜光体面的客人。
而周梨他们这三个十三岁没到的孩子,直接叫人当做是那捣乱的,主动去问了好几个牙子,都没人理会,还叫他们一边玩儿去。
周梨给气得不行,又换了一家,仍旧是如此待遇,这个时候虽是气恼,但也不得不承认,“果然,这世人都是先敬罗衣再敬人,咱们不单年纪小不占优势就罢了,还一身破衣烂衫,谁会理咱呢?”
于是决定斥巨资买身新衣裳。
柳小八想着自己就五两银子的身家,还是靠白亦初赚来的,连连摆手拒绝,“我就不用了,我就穿我这一身,正好当你的小厮。”
周梨又看朝白亦初。
白亦初也摇头,“那我是你的护卫,你想想你新衣裳一穿,你就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出门还带护卫和小厮,多威风啊。”
虽然他们俩都是为了省钱,但周梨觉得这话十分有道理,于是就只买了自己一身新衣裳。
果然啊这人靠衣装马靠鞍,她这新衣裳一换,整个人瞧着容光散发,真真被那一身粉嫩衣裙衬托得像是谁家的千金小姐一般。
那双手原本也是有些粗糙的,但是回桐树村这一次,反而给养嫩了几分。
待再一次踏入另外一家没去过的牙行,立马就有牙子主动迎上来,“啊哟,这位小姐,可要买人还是?”
这牙子一张正方脸,人中两侧各里了一点小胡子,大鼻子小嘴巴,笑起来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整张脸最醒目的也就是那俩鼻孔和那两搓小胡子了。
周梨看着这脸,一下就想到了麻将里的四饼。
牙子瞧见周梨身边跟着的两个小子,以为她想买丫鬟,问完就要领着她去后院看人。
不过却听周梨说,“我不看人,我瞧房子,那种带前面铺子带后院的,最好是能住上十来人也不显得拥挤的。”她一口气说完,见牙子眯着眼睛看自己,一副不信的样子,只耐着性子问:“可是有?”
见她态度倒也坚定认真,不怎么像是来玩笑拿自己消遣的,正方脸牙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接她这一客,没准小姑娘真是要买呢!
于是便笑道:“有有有!小姐这边请,不是夸海口,这整个州府里就我们牙行房源最齐全,且都有图册再手。”
周梨闻言,与他跨进了待客厅,只见这里因人多,也有些像是后世那房地产公司的销售厅一样,摆了些桌子,但凡是坐了客人的桌子旁边,都有个抱着册子的牙子在给客人推荐。
只不过是多了些屏风。
但依稀能看到这些来看房的客人里,也是有女人家的。
她在正方脸牙子的招呼下坐下,那柳小八也习惯性要坐,不过叫机灵的白亦初眼疾手快拉了一把。
可别忘记了,他们现在扮演的可是小厮和护卫。
那正方脸牙子没瞧见,但是他的同事却瞧见了,不过不但没提醒正方脸,反而露出一副讥讽冷笑。
白亦初和周梨都看见了,对方不但嘲讽他们,还嘲讽正方脸,显然两人中间是有些摩擦的。
没准就指望着正方脸白忙活呢!
周梨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看着热情四溢的正方脸给自己介绍的几套房源,瞧了其中几处,便问着正方脸:“可是能引我们去看?”
正方脸犹豫了一下,想着这客都接了,看下也无妨。左右这牙行里,就自己难接到生意,好不容易有客人找自己,人家又忽然被撬走了。于是一咬牙,决定碰一碰运气,
“可以的。”
“那麻烦了。”周梨当下立即起身,那买房是住人的,怎么可能只是看图就付钱呢?那得是大脑散成了豆腐渣吧?
正方脸当即便收拾着,找管事的拿了钥匙。
管事的见他终于有客人,正要夸赞他,哪里晓得目光一扫,竟然三个小孩子,只觉得是戏耍于他。
正要劝说,可见着正方脸已经高高兴兴拿着钥匙去了,便也只能无奈摇头。
话说这正方脸是他妹夫,算是走了自己后门进来的,叫原来牙行里几个牙子十分不满,他们本来想趁着这最近生意好,将自己的人带入门的。
但是他们不敢对管事如何,只能将所有怨气怒火都对准了正方脸。
这厢正方脸领着他们去就近的一套,一面介绍着这四周的街道,又说哪一条最热闹,东边街道主要买什么,西边的坊里又都在做什么生意。
反正作为一个牙子,他倒是个合格的。
在他滔滔不绝间,已是到了那院子门前。
他们是进了巷道走的后院门,进门便是两侧靠墙的倒座,往左有一处算是宽敞的院子,右侧去了是关牛马畜生棚子,中间有一条遮雨小廊,两侧空地闲置着,既没有铺石板也没栽种花草,周梨一看就统计了一下面积,觉得就这些个空地收拾起来,种植些小菜,足够他们一大家子吃了。
过了这遮雨小廊,就在原主人家住的正房,左右各有耳房。
原来的主人家不识文化,所以左边做了卧房,中间正屋待客又做堂屋,墙上依稀还能看到主人家原来供奉的天地君亲师的神龛痕迹,右边是儿子的屋子。
周梨却觉得,做书房正好,这右边的房间也是一进一出两间的耳房,里外两间开轩都是好景色,里头的窗户能看到一方小池,到时候养几尾鱼种两支荷花,衬着旁边靠墙的那一株红枫树,那境意一下就来了。
而外面的窗户面对着的,又是一颗参天的老银杏树,这个天灾里也没见着干枯的老银杏树,这会儿有着满树的叶子呢!等到了秋天,金黄叶子落了一地,那该是一副漂亮的景色啊。
此刻哪怕前院和铺子还没看,周梨就已经十分喜欢了。
又有空余地方种菜,又有景色可赏。
但她也晓得,这人啊不能喜形于色,不然都不好杀价了。
因此那边表情淡淡的,三人里也就是柳小八一惊一乍没见过世面的的样子。
前院中规中矩,走过穿堂便到了铺子里。
铺子不算宽敞,但上下两楼。但周梨觉得做卤菜铺子,其实只一层也仅够了,余下的工作完全可以放到前院去做,而且灶房里的那两口灶火也足够大,也没有必要再另外在这铺子里打灶火了。
但正方脸问起,她也不说好,只不动声色地去看了第二家第三家,为此还在城里多走了一里的路。
第二家店铺位置很正,但是后院周梨瞧不上,一来是空闲地势太少,二来房屋也不如那第一家崭新,略显陈旧。
但她却开口问了第二家的价格,还假意同正方脸杀了一回价,但她给得实在太低,正方脸不敢做主。
于是周梨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退而求其次,选了第一家,又指出后院布局乱,铺子虽有两层但不够宽敞,如此一来那第二层又有什么用呢?
开个什么铺子,营生都不好铺展开。
她这话没错,早前就有几波人看重了这院子,但因铺子太小,开个书店都不够,更不要说张罗酒楼了,就只能是简单卖些个小零嘴儿。
但真开小零嘴儿的,人家又不愿意花这钱买下这院子,仍旧是觉得第二层多此一举,没有什么大作用。住人临街太吵闹,堆放货物还得爬楼,实在麻烦不已。
周梨也把这些问题都一一指出来,正方脸这个时候便晓得,周梨这小姑娘可不好糊弄了,但还是磨破了嘴皮子,和周梨拉扯。
最终周梨点头了,以八十八两银子给买了。
正方脸在听到她同意的那一瞬间,还有些觉得不真实,天可怜见老天爷也看不过去,终于派了这么个心善的小姑娘来叫自己开张。
当即兴奋又热情,还掏钱请周梨吃了一串糖葫芦,看得跟在身后的柳小八那叫一个嘴馋,时不时能听到他吞咽口水的声音。
自然也叫白亦初瞪了好几次。
但正方脸此刻都在成交的欢喜中,自然懒得去多管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厮,只问周梨,“小姐果真是自己买?不经家里人?”
周梨腰杆挺得直直的,“这世道,有几家能十全十美的,我家便是我做主,总不好叫那寡母出门抛头露面吧?”
这话倒很是,这天灾本就叫大家吃不消,偏还引来了不少人祸,整个芦洲要寻那十全十美的人家,是真的很难了。
于是也就不质疑了,当即领了周梨他们回牙行,和管事说了此事。
管事有些不敢相信,但想着这过户迁籍,得去衙门里办理呢!这小姑娘总不可能这么大但,敢去衙门里寻玩笑?
又想起正方脸还没单子,便叫他试一试,给了地契与他,只叮嘱道:“好好揣着,不给银子不过明路,是断然不能给他们的。”如今,各路骗子十八般技艺,可防不胜防。
谁晓得这几个小娃儿是不是骗子呢!
正方脸自然是一一谨记了,只将那地契房契贴身揣着,一手紧紧按着胸口,领了周梨他们去衙门里办理。
衙门里如今是专门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用来办理这些过户手续,还格外聘请了几个文书坐在那里帮忙办理。
但这安家过户不是小事情,所以专管户籍的总管只来来回回在这两间屋子里踱来踱去,就是为了作监督。
周梨这个小女娃儿来自己买房,又要过户籍等,他便来多瞧了一眼。
程序倒是简单,衙门过目盖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契约从旧换新,重新标注了地址面积,再有周梨的名字和手印,就完事了。
她家中因还有元氏这个寡母,还有姐姐他们,所以顺理成章立了女户。其实这若是灾前,不晓得要办个这样的女户,不晓得有多少重困难呢!
但当下不比从前了,多少人家缺七少八的,那么多女人没了男人,孩子没了爹娘的,难不成不给立户头了?
于是倒比周梨所预想中的简单几分。
高高兴兴办好,她喜正方脸乐,一个揣着地契房契,一个摸着八十两银票,有些觉得不真实。
一路高高兴兴相互说着恭维话,她祝正方脸生意兴隆,正方脸提前道喜她乔建新居。
出了衙门,各自走一边。
不过周梨走出衙门两步,便忍不住欣喜地拿起那地契左看右看,白亦初瞧见这虽然里衙门口不远,但是人来人往的,好生怕叫人一把给抢了去,只连忙按住她的手,“收好,咱回家再看也不迟。”
后面的柳小八添补了一句:“买了糖葫芦再回去。”他长了十二三岁,还没吃过这东西呢!
方才见周梨吃,瞧着可美味了。又想那正方脸好生抠门,怎么就买一串?没瞧见有三个孩子么?
糖葫芦的确不错,周梨想着买回去给小树儿他们,但是一想到价格有些美丽,转头便决定去买山楂回去自己做。
而他们这刚走,知府大人也从外归来,下了轿子进衙门里去。
正巧遇着那办理户籍的管事,便闲谈了几句,不晓得怎就扯到了人丁之上,只说那灾情时候
,没了不少孩子,便问可有单独的女子来入户,好叫衙门里的冰人记了名字,回头去寻,与她找一户婚姻,看愿不愿意。
成了婚,就会生娃,人丁可不就来了嘛。
办理户籍的管事无奈笑道:“倒是有,不过是个小姑娘,她家里是有个寡母,但有她在,她那寡母应该不会再改嫁,何况方才询问户籍时候,她父亲已经走了几年,若真有那心,她寡母不会等到如今了。”
但随即又想起那个小姑娘询问了她姐姐入户的事情,想着也是个寡妇,便回着,“不过这小姑娘有个姐姐,也是没了男人,带着一双儿女,是与夫家是和离的。”
和离的婚姻极少,这一下就让知府大人想起早前自己下到一处小镇子上,倒是顺了一个小姑娘的意,帮了一回忙,照着那小姑娘的意思,是想给她姐姐和离,但那时候还没法子。
如今想起,发现自己竟然还能清楚记得起那小姑娘的相貌来,不免是有些好奇,也不晓得她那样聪明伶俐的姑娘家,可是逃过了这一劫难?
想到此,便顺口问起户籍管事:“这立女户的小姑娘叫做什么名字,又是哪一方来的?”
管事户籍想起前阵子那八普县令干的糊涂事,白白还了许多性命,也枉然了早前公孙大人辛苦治理,心中十分遗憾,嘴里则回着:“说来也是巧了,正是当初大人您所在的那八普县治下的一个小镇子上的,姓周,单名一个梨花的梨。”
他这一说,那知府大人公孙曜嘴角忽然就扬起了,为了州府琐事皱眉了一天的他就这样欢喜起来,“哈哈,果然是个聪明孩子。”熬过了天灾不说,还摸到了这州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