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更想活着, 他眼里那时候闪过的是周梨他们一张张熟悉的面容。
是他们给了他活下去的力量,也是他们给了他无限的勇气。
世道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那一刻已经不分什么对错了。
此刻也是一样的。
他瘦小的身体轻盈盈地越过了两人,很轻而易举就拿到了门边的武器,没有任何犹豫就直接穿透了其中一人。
两人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 他这样小小的一个人居然是个练家子,且手脚灵敏。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个身躯已经被武器贯穿。
不及那人吃痛声发出,他猛地抽出武器,顿时那鲜血犹如肥硕的虫子一般,争先恐后从前后的伤口中挤出来,一时间那人脚下便积了一大滩刺目的鲜红血液。
而那人也无法将喉咙里的痛苦声发出来了, 双膝一软, 跪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没来得及闭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一幕深深地震撼到了另外一个人,以至于他意识到白亦初的危险时,已经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对付,只下意识地张口要喊人。
可他这会儿面对着白亦初,将后背完全留给了周梨。
这样的极端条件下,周梨眼下也彻底忘记了任何的仁义道德, 只清楚地晓得这样的人不配活着, 只要想到昨晚他们吃了什么……
她这胃里还是忍不住地翻腾着!所以她虽然是有些被白亦初这干净利落的杀人动作惊到,但更清楚这些畜生不配活,死了活该。
一种强烈地希望一个人死了的念头在心里滋生, 所以当还活着的那人将后背毫无防备地展露在自己面前时,她一点都没有犹豫, 手第一次和脑子同步。
弯腰抽出火塘里一支还没彻底燃去的木头,连火花带着碳芯子,就朝着那人的脖颈后砸去。
木头挥舞中所带着的呼啸声,引得那人在最后关头转过身来。
周梨被吓得浑身抖了一下,但没有犹豫,像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道,然后惨叫声冲天贯日。
那人不知是被烫伤还是真的疼,惨叫不止。
不过白亦初没给他多余的时间用这惨叫声通知同伴,手里的武器毫不留情地扎了下去,然后拉起有些被吓住了的周梨,飞快地逃出了现场。
两人的身上,都有着那人飞溅出来的鲜血。
仓惶逃出来,一下就迎上了附近的人。
只不过是个头发像是炸开的栗子壳儿的男孩,他看到周梨和白亦初的时候,愣了一下,可能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他张口要大喊人在这里。
但是下一瞬,他的声音变小了,口中的话也变了。
从‘人在这里’变成了‘求你们带上我’。
白亦初看了他一眼,拉着周梨就跑,没去管他。
那男孩愣了一下,想着没拒绝,那就算是同意,然后跟在他俩身后一起逃。
也亏得昨晚两人先在镇子上找栖身之地转了一圈,算是有些印象。
如今雪在那微弱的太阳下融了更多,就更方便他们熟门熟路地逃出镇子了。
只是期间也有不少险况,好几次都险些与那些人撞上。
好在最后都躲开了。
两人逃出了镇子好一段路,都没敢歇下来,直至周梨实在是喘不过气来,白亦初回过头,除了那个栗子头追来,不见任何一人,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你歇会儿。”一面从怀中逃出水壶递给她。
他也学着周梨当初给他暖炒面汤那样,这水壶他贴身带在身上,如今拿出来还带着几丝暖意。
周梨也没拒绝,这个时候矫情拒绝不喝,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喝一口水,身体舒服了许多,恢复得也快,也算少给白亦初添麻烦。
也是他俩歇气这功夫,那栗子头也追了上
来,但并没有靠近,就远远地蹲在一头休息。
显然他也累得不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见着被白亦初照顾的周梨,眼里闪过几丝羡慕。
周梨喝完,将水递给白亦初。
白亦初也仰头喝了两大口,但并没有揣进怀里,反而是在自己的手心倒了些许。
正当那栗子头好奇他这举动之时,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相当丑陋的黄狸花,身上的皮毛像是被大火炙烤过一样。
只见它凑到白亦初的手前,伸出舌头一下将那些水给添了个干净。
做完这一切,白亦初才将水贴身揣起来。
周梨将喝完水的阿黄抱在怀里,任由白亦初拿袖子擦拭他脸色的血迹,“咱们现在去哪里?”
“他们也许没在这镇子上多停留,不如咱们返回家吧,眼下雪也开始融化了,虽可能错过了春耕,但这一切都在慢慢恢复,大家也就回来了。”昨夜所见的那一幕,让白亦初不敢去往那一方向想,更怕周梨接受不了,所以便这样说。
如果还活着,自然会回到自己的家乡故土。周梨也没有反对,但还是沉思了半响才点头,“好。不过我们原路返回么?”这镇子毁成了这样,也不晓得叫个什么地名,不然的话还能判断一下他们家的那个镇子在哪里?
不过周梨转头一想,现在到处都是这样的流民,走大路反而危险。于是便立即又做了决定,“原路返回吧。”
对比起人,她还是觉得野兽亲切几分。
白亦初也同意。
栗子头离他们俩不算远,也听了个大概,虽不知道他们的家乡在哪里,但还是打算一起跟着走。
最起码这两人,应该不会像是那些人一般丧心病狂。
原路返回,倒是轻松了不少,一来熟,二来这雪融得快,许多朝阳的地方,竟然都已经露出了山石土地该有的样子。
这白雪太刺目了,如今看着这脚下的泥泞盘山路,竟然觉得是那样的亲切无比,只不过雪不断融化,山上流下来的积水便越来越多,很快就将这山路给湮没成了溪流,周梨那棉鞋如今全是泥水,变得沉重无比。
白亦初见她每一次抬脚都那样艰难,索性叫她脱了鞋子,然后自己背着她走。
也是这个时候,白亦初才看到周梨一双脚全是冻疮。
周梨一直觉得好了,因为没有什么感觉。
然而哪里有那么容易就好了?如今她的两只脚几乎都变了形,那脚指头呈青紫泛还着亮光。
白亦初看到的时候,整个人都在颤抖,“你,你是猪么?要是冻坏了腿,以后我便不要你了。”他话虽是说得如此无情无义,可那颤抖着的手却已经将麻利的将自己棉衣的两只袖子扯下来,然后将周梨的两只脚包起来。
周梨并没有什么感觉,反而笑着安慰她,“用我奶的话说,这里可没肠子,死不了人的。”
可她越是不当一回事,白亦初心里就越是难受,更是自责愧疚,他早该发现的,周梨一直比他走得迟缓,他还在心里想可能周梨是女孩子的缘故,或者是自己有武功,所以她比不上自己。
但凡自己细心几分,早发现的话,她的脚就不会这样严重了。
他将周梨背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泛着眼泪,想他小小一个男子汉,当初挨了那么多打都没掉一滴眼泪,可是在周梨的身上……还不晓得的掉了多少眼泪呢!
也是因为周梨的脚,他们回到了此前那个毫无颗粒的小村子,白亦初停了下来。
地里的雪融了,田地里的一切也都重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在田里寻找着去年的茄杆,这是乡里人家的土办法,用这个茄杆熬水泡脚,最能治冻疮。
只是眼下他唯一能找到的办法。
可那栗子头一直跟着他们,把周梨一个人放在村里他也不放心。
所以当他拿出绳子走向栗子头的时候,那栗子头吓得两眼圆睁,满目的惊恐之色,只大喊着,“别杀我!”
也是他这一喊,那往日里故作的粗哑嗓子也就变了音调,更像是个姑娘家的声音。
但即便察觉到栗子头是个姑娘,白亦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眉头也没皱一下,继续将她给绑了在了另外一间空房里,叫阿黄守着周梨,才敢出去。
周梨这屋子里,他烧了两个火盆,**也是他躺进去暖了,才叫在火塘边烤火的周梨进去睡。
周梨心里是感动的,但也没有拒绝白亦初的好意。她觉得自己是了解白亦初的,自己若是不要他这些付出,只怕他还着急。
只不过如今晓得那栗子头是个姑娘,心里稍微有些诧异,一时又觉得这个姑娘倒是聪慧,瞧她那栗子壳儿一般炸开的头发,想来一发生干旱的时候,她就自己刮了头发。
不然就她这样的小姑娘,很难活到现在的。
不过也有可能,她从前是个小尼姑。然后便想到了花慧,这天灾来得太汹涌,让她都没来得及打听花慧的消息,便已经处于那种心惊胆颤的环境里。
花慧家里,那个男人不在,就她和那个比她小两岁的继子和还在襁褓里个继女,可谓是一点防御的能力都没有,偏家里还有些小钱,正是那些平日里在街上偷鸡摸狗的癞子们最好的目标了。
她想着花慧,又想着姐姐周秀珠他们,大抵是真的太累了,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好环境,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先她的脑子一步进入了休息状态中。
她是睡着了,但阿黄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直至白亦初从地里找回去年的茄杆,熬了水端进来给她泡脚,周梨才被喊醒。
所剩的食物并不多了,就是些兔肉干,可是那个颜色周梨却有些难以吞咽,这总叫她想起在镇子上那一幕。
然后也想起了隔壁被白亦初绑着的那姑娘,“你放了她吧,喊她在这村里到处看看,有没有吃的。”没准是他们上次漏掉了呢!
白亦初颔首,“你继续泡着,我一会儿再来给你加热。”然后才出去。
随后周梨便听到隔壁传来的声音。
在被绑着的这段时间里,栗子头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濒临垂死的状态中,她觉得白亦初回来,肯定就把自己杀了,毕竟她也发现,白亦初和周梨根本就没有什么粮食了。
他们俩连杀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生都不怕,说不定也会杀了自己。
于是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俩逃跑呢?还不是死路一条?
然而就在她这漫长的悔悟中,白亦初进来了,冷着脸将她身上的绳索给解开,见着瑟瑟发抖的她,这才道:“我们不会杀你,可是我们也没有食物,你自己到村里找一找,如果有多余的,再叫我们。”
他说完,就回了隔壁暖烘烘的房间里。
栗子头缩在墙角,直至白亦初走后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那种劫后余生的快活感无法言喻。
这会儿也才想起回早就走了的白亦初,也不管他是否能听到,窃喜地回了一个‘好’字,然后开门出去,挨家挨户继续找吃的。
只是这偌大的一个村子,也不知道当初的村民怎么办到的,各家各户那地窖比脸都干净。
像是周梨他们那个村子,大部份人家都只能带走一部份粮食,剩余的都给储存在地窖里然后封死。
当初那些贼人进村子,想是因为被白亦初惹急了,最后粮食也没搬,反而在盛怒之下一把火直接烧了村子。
但即便如此,许多封死的地窖里,粮食还是保存了下来。
周梨想着自家的地窖离地面还有一人多高的泥土,总不能因为那大火熏烤而坏掉的。
所以她现在倒是不担心接下来这极端天气结束了,家里会缺乏粮食。她现在所担心的是,这样的极端天气什么时候结束?接下来这些天,这村子里找不到一粒粮食,他们这些天又将怎么熬过去才好?
泡完了脚,白亦初给她擦拭干,又让她重新躺到了**去。
说来这村子实在是干净,早前他们来时候一颗粮食不
见,连匹步也没有,眼下周梨身下的褥子身上盖的被子,全都是白亦初从村口那破庙里扯下来的幔帐层层叠叠给做的。
这要命的当头,想来菩萨也不会埋怨他们了。
周梨回到**,想着所剩无几的粮食,期待地看朝那窗外,“若这天气逐渐好,兴许万物复苏,咱还能吃些草根填肚子。”
白亦初今儿在田间地头找茄杆,也发现了那白雪融化后暴露出来的地面,的确是露出了几分生气,口气肯定地安慰着周梨,“饿不死的,我想要不了几日,等着雪彻底融化,天气就正常了。”
只要天气正常,一切都将回到原来的位置,到时候在山里,哪里还担心什么吃的。
那会儿该担心野兽了。
周梨这会儿却是没有半点睡意了,“若真如此,想来朝廷很快便会组织赈灾,老百姓们也能早早回到家乡。”虽然对于赈灾不报什么希望,毕竟这自古以来,靠着天灾人祸发家致富的人实在是不少。
但多多少少,老百姓们还是能分到些许的米糠。
她这样一说,让白亦初心底也升起了几分希望,但一想到周梨的这身体,如何舍得她接下来和自己饿肚子?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附近的山里碰碰运气。
山里的野鸡兔子再怎么廋,一二两肉总归是有的吧?阿梨这一阵子东奔西跑,又过度惊吓,只怕现在就是强撑着身体罢了。
他作为一个男子汉,不能让周梨倒下去。可对于那个女扮男装的栗子头,白亦初也不放心,决定等那人回来后,继续给绑了自己再去山里。
于是和周梨说道:“再过会儿,那人该将村子都转完了,若是她没回来,想是跑了。若是回来,我给她绑了在这里陪着你说话,我去山边转一转。”
周梨想着那栗子头,也就是和他们俩一般大的年纪,人若真有什么歹心,早前就出卖他们了。于是便道:“不用了吧?我瞧她也是可怜人。”
“这什么时候你怎还有怜悯之心?你看 这人晓得铰了头发女扮男装,可见有不少心眼,谁知道隔着这一副皮囊,里头到底是个什么狼心狗肺呢!”他说得头头是道。
理论上说,也有那么一点道理可讲。
周梨终究是被他说服了,“那好吧,只不过你也小心些。”
果然,两人等了没多会儿,外头就传来了那栗子头的脚步声,只不过这轻盈的脚步声,明显就是在什么都没寻到了。
白亦初起身一把将门拉开,见她果然空着手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他便朝栗子头招了招手:“你过来。”
栗子头还以为,白亦初慈悲心大发,要分自己一粒肉干。
没想到她一到门边,就被白亦初五花大绑。
不过这一次比上一次好些,没将她仍在隔壁那冷冰冰的屋子里。
“你留在这里陪阿梨,可别动什么邪念,不然叫阿黄挠花你的脸!”白亦初做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朝栗子头说着,转头又换了一副温柔和蔼的面孔,“阿梨,你要是累了就睡会儿,绳子我绑得可结实了。”一面揉了揉旁边阿黄的脑袋,“阿黄你可要保护好阿梨。”
阿黄‘喵呜’地应了一声,好像是回他收到两字一样。
白亦初这才放心地带上在村里找到的柴刀,出了村子。
他一走,屋子里安静不已,由此显得阿黄肚子里的咕噜噜声大如雷鸣一般。
周梨看着局促不安的栗子头,先开了口,“眼下这么个世道,他也是没有办法,人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第一次被绑的时候,栗子头还担心被杀。不过现在倒没有那样害怕了,反而有些理解白亦初的做法,但更羡慕的是周梨。“他对你真好。”
周梨微微一笑,“他对我好,那是我对他也好,这世间可没有单方面的付出。”
栗子头听到周梨的话,明显愣了一愣,似乎显然没有想到周梨会这样讲。理论上说,周梨不该和自己炫耀白亦初的各种好么?于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来也是,不然这样的世道,那夫妻血亲为了一个饼子反目的比比皆是。”
“你是哪里人?家中亲人呢?我瞧你,也非我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出身。”周梨本就有意打探这栗子头的来路,如今见她其实也非那种拐弯抹角之人,也就索性直接开口问。
栗子头对于自己的身世,果然是没有半点迟疑就道出了口。
“我姓莫,因出生在元夕,所以便叫这名字,乃是十方州人。”她说到这里,抬头看朝**半卧着的周梨,“你应该听说过我们十分州有个白马庙,里头的方丈原本是上京钦天监里的大官。以前这五湖四海的好多人都专门跑到白马庙找他问天机。”
所以干旱前夕,那白马庙里就有传言流出,这西南几州都要渡天灾,于是莫元夕的父亲就做主,领着他们一家逃往江南。
只是逃难的人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多,天气又恶劣,还没出十方州他们家的下人就卷了钱财行礼逃跑。
说到这里,她竟没有去怪那没有良心仆从下人,反而眼里闪过一抹失望,“我原本在家时,也是被父母疼爱在掌心的娇娇女,从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喜欢读书,父亲还专门替我请了先生到家里来。”
所以她一直都以为,即便各家都将儿子做掌中宝,但是父母公允,疼爱她和哥哥弟弟们是完全一样的。
反正这天灾之前,她都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幸运的姑娘,有着一对疼爱自己的父母。
可是当家中钱财行李被下人们卷走后一贫如洗,物资的匮乏和食物的短缺下,父亲没有任何犹豫就将她推出去换了别家的女儿。
她想起那一幕,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恨,“你可晓得,那时候我哭着求我爹娘不要把我交出去,那些人也没有粮食,他们把我换过去,你应该知道我的命运将是什么?”
周梨又想起镇子上那一幕,忍不住干呕了一回。“那你如何逃的?”
莫元夕却没有马上回她,而是继续说道:“我求我爹我娘,可我爹告诉我,他花费那么多精力和银子在我身上,那是因为瞧见我生得几分好容貌,想着养好了,将来送到大人们的府上去,兴许能给我兄长和弟弟换个好前程来。所以他说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生我养我,如今不过是提前结束了我的富贵日子,但这不能怨他,要怨就怨那些该死的仆从!”
可是,莫元夕一点都不恨那些仆从。
如果不是家中这些仆从,她只怕一辈子都要被爹娘所谓的‘疼爱’蒙在鼓里了。到时候只怕还心甘情愿为了兄长跟弟弟,朝那些个大人自荐枕席呢!
不过她运气也算好,刚被换了,被那对和她父母一样冷漠无情的夫妻带着走了不到一里路,忽然就有流民蹿出来。
大家的目标都是那个年轻的女子,她就是这时候趁乱跑了。
也是亲眼看到了那个女子的惨状,所以她丝毫不犹豫就刮了光头,假装起男娃儿,混迹在各个队伍里。
后来,她被络腮胡他们这群人抓到,因误以为她是男娃儿,干活也麻利勤快,所以没动她。
只不过那些所谓的肉菜,她是一点不敢沾,全靠着吃树皮草根过日子,大雪后就开始吃雪吞泥。
也正是这样,她那肚子鼓鼓胀胀的。
周梨本来,以为自己算是这天灾之下民不聊生里的代表者了。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比她过得更不好的比比皆是,她
也不过是这沧海一粟。
她看着莫元夕,萌生了恻隐之心,但好在理智是有的,没有因为一时同情可怜,便去解开了莫元夕的绳子。
只是看着红着眼满含恨意的莫元夕,“你也不必气恼,你如今还活着,该庆幸从此和你爹娘再无任何关系了,他们是生了你养了你,只不过将你换出去的那一瞬,你们便没有任何关系了。倘若老天爷真有情,让这满目疮痍的大地恢复该有的生机,你不也一样重获生机了么?”
听着她的话,莫元夕有些疑惑,她不解地看着周梨,“我看你不像是乡下的小姑娘。”她家以前也有像是周梨这样大小的丫鬟,全是从乡下便宜买来的,可是又呆又傻,不懂什么大道理,更不要指望他们能说出这番话来。
周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父亲走得早,阿初是我的小夫婿,家中还有一个膝下无子的继母,我若什么都不懂,如今怎么可能叫你遇着?只怕坟头草已然一尺高。”
莫元夕起先猜到了白亦初和周梨关系应该是那青梅竹马的邻居,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俩竟然是小夫妻。
见她面露诧异,周梨解释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父亲也常年卧病在床,家里买了他来冲喜。”说到这里,脸上多了几分笑容,“果然是有用的,这几年,我好起来了。”
于是莫元夕就更震撼了。白亦初那样一个优秀的人,居然是个赘婿,可他怎么一点都不讨厌周梨?反而对周梨那样好?
对上她那怀疑又难以置信的目光,周梨再次道:“人心不是石头,总是能捂暖的。”但其实吧,她和白亦初几乎没有起过任何矛盾。
也有可能当初父亲走得太着急,使得自己没了爹娘,让本来就心地善良的他起了恻隐之心,所以没有半点机会给白亦初憎恨自己吧。
再后来,他们也都相处得不错,不过更多的,还是自己给予白亦初的尊重。
他是赘婿,却徒有赘婿之名罢了。
但最终,莫元夕也只道了一句:“你运气真好。”遇到的人的心不是石头。
周梨没在说什么。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此刻莫元夕满腔都是疾世愤俗,这样一个状态中的她,怎么可能端正地看待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情呢?
所以并不打算继续说服她,而移动着身子,朝被褥里钻进去了些。
她这一动,阿黄便挪了位置,坐到她侧边,然后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莫元夕。
莫元夕叫阿黄这样一盯,目光越过阿黄看朝已经进被子里休息的周梨,心想一只猫儿都愿意这样对她好,更不要说是人了。
便想,莫非是这周梨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所以能叫人和动物都这样护着她?她很好奇,心里甚至萌发出了一个念头。
那自己对她好,是不是她也会对自己好?可是脑子里想起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她心中又有些犹豫不决,生怕自己的一腔热血付之东流。
她想着,脑子里又浮现当时被换的场面,娘的眼底竟然没有一点的愧疚和不舍,她大抵因为弟弟饿极了,甚至还嫌弃换的时候啰里啰嗦,不赶快些。
想着这些,早就已经疲劳不已的她,想是因为这密不透风的四面墙给予的安全感,又或是这屋子里的暖意,让她不知不觉也昏昏欲睡。
莫元夕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香气给惊醒的,她以为是梦,但一睁开眼就看到了那火盆上面正在翻烤,且透着黄金色的小野鸡。
那香味好似带着钩子一般,她那唾液汹涌地喉咙里翻滚着,争相涌入口腔里,叫她有些吞得来不及,一时间屋子里除了那翻烤小野鸡时发生的摩擦声,便是她不断吞口水的声音。
周梨早就已经醒来了,坐在床边依旧用冒着热气的茄杆水泡脚,阿黄蹲在盆边,白亦初早就已经撕了一只鸡翅膀给它,这会儿正开心地歪着脑袋认真地啃着。
想是她那不断吞口水的声音让白亦初不喜,白亦初终于将那烤鸡从火盆上拿下来了,把那最柔软的鸡胸肉剔下来给周梨,自己留了鸡腿,又给阿黄另外一只鸡翅,然后将余下的都递给了她。
莫元夕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绳子早就被解开了,但是即便那其实递过来的鸡其实就剩下个骨架,但莫元夕还是感动得一塌糊涂,眼眶里一下盛满了眼泪,不敢相信地忐忑伸出手,“都,都给我么?”
“你拿着吧,口水脏死了。”周梨开了口。
莫元夕将那还有些烫手的鸡骨拿在手里,仍旧觉得不真实,好似那梦里一般,但下一瞬,她就再也受不了那香味的攻击,狼吞虎咽全无任何形象地疯狂啃噬着上面的每一丝肉。
到了最后,她甚至将骨头都给嚼碎一一吞了。
白亦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周梨脚下的茄水也被他一并端了出去。周梨也吃完了那些白亦初给她撕成面条一般细细的鸡胸肉,忧心忡忡地看着莫元夕,“你肚子里好些观音土,按理不该吃肉,更不该吞了那些骨头渣子的,可眼下天黑了,也实在没法让你去找地方刨些树根熬水喝。”
莫元夕一愣,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就好像是被人触碰都了一般,一丝暖意钻了进去。
她听得出来,周梨在关心她。
于是她强扯出笑容,“没事的,我多烧点热水喝。”
周梨听了这话,连忙指着她看桌上那个瘪进去的水壶,“那你赶紧烧热水。”其实周梨也没经验,不知道要怎么才会叫莫元夕那鼓着的肚子瘪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顿肉食吃下去,莫元夕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精神,果然马上去烧水。
然后一个晚上喝了好几壶。
等着下半夜的时候,频繁上茅房。
大家都挤在一个房间里,惹得白亦初十分不喜,“你干脆歇在茅房算了,阿梨才睡着没多会,别把她吵醒了。”
莫元夕果然歇在茅房里了。倒不是因为白亦初的话,而是这水好像多少是起了些作用,她闹了肚子,咔在肠胃里硬邦邦的观音土有了松动的意思,因此压根就不敢离开茅房。
一直等着那天蒙蒙亮,她才像是具行尸走肉一般从茅房出来,脸色白得恐怖,一走三晃。
见白亦初拿着绳子在等自己,分明就是要出去,便有气无力道:“我这个样子,你还担心什么?”
白亦初才不管,照例将她绑了扔房间里,交托周梨和阿黄几句,就出门去觅食了。
因周梨实在吞不下剩余的兔肉干,所以昨晚他将那鸡胸肉撕成一条条,白色的鸡胸肉好似面条一般,周梨果然是能吃的。
所以他便想今儿早点去,多猎两只回来,好叫周梨多吃点。
莫元夕懒得挣扎了,这会儿被他扔进房里,直接就闭上眼睛休息。
周梨见她那模样,却是有些担心得紧,强撑着下地就仿佛针刺的双脚烧水喂给她。
也是奇怪,早前没有这份安逸的时候,那双脚根本感受不到半点痛楚,可现在身居在这安稳温暖的环境里,竟然变得娇气起来。
她疼得受不了,最后只能大声将莫元夕给喊醒。
水她已经倒好了,莫元夕虽被绑着,但她弯腰下头就能喝碗里的水。
莫元夕只觉得满脑子都处于混沌状态一般,迷迷糊糊地听到周梨叫她喝水,目光巡视了一周,最后锁定一旁桌上的碗,将嘴巴凑了过去吧唧吧唧地喝着水。
这半晚上,她觉得肚子里的观音土没干净,身体里却是被挤得一滴水不剩下,正是口干舌燥之际,如今仿若甘泉入口。
一大碗水,她很快就喝完了,混浊的脑子也逐渐清醒了起来,正好对上目光担忧的周梨,“我现在好了许多。”然后也破天荒地问着周梨:“你的脚怎样了
?”
“可能要些时间。”她也着急,不然早就能启程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到了午时白亦初回来了,但是身上并没有带着猎物,反而急色匆匆,一进门就先去解开莫元夕身上的绳子,“我在山上看到有人朝着村子里来了,你赶紧逃吧。”
这才安逸了两天不到,便又要开始逃亡,莫元夕一时傻了眼。
而且叫她逃哪里去?她这两脚走起来还打颤颤呢!
她看朝白亦初,却见白亦初拿用来绑她的绳子,将周梨绑在了他自己的背上,似还怕周梨冷着,将那褥子往她身上一盖,然后便匆匆出了房间。
莫元夕想都没用脑子想,就紧跟在他的身后。
白亦初将周梨背着,直接就进了山。
这山林里到处是蔓延的枝条和刺勾,莫元夕跟在白亦初身后,终于明白过来,白亦初用来盖在周梨身上的被褥,压根就不是怕她冷,而且用来阻挡这些枝条。
约莫是他们爬到了半山腰,便能看到了进村子的人,似乎就是此前镇子上那一伙,竟然追到了这里。
确认之后,白亦初一点不敢停留,马不停蹄地朝着山里去。
周梨心疼他,背自己就算了,还要承担那褥子的重量,便给扯掉。
但才伸手就被白亦初察觉,“这晚上有用,咱们得歇在山洞里,还指望垫着休息呢!”
于是周梨方住了手,回头见逐渐跟不上的莫元夕,便道:“真不管她了?”
“我可只背得动你,她要想活就跟着。”白亦初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姑娘家果然心更软几分。
太容易升起同情心了,也亏得那莫元夕没什么歹心。
于是劝着周梨道:“我知道你善良,可咱得有底线不是?现在都自身难保了,你还管旁人作甚?”
周梨没反驳,她自己其实很纠结,现在的她就是个累赘,哪里有资格去同情别人,实在是自不量力,而且反而更像是给白亦初增添负担。
但是莫元夕的确不坏,就这样眼见着她死了,良心上又过不去。
白亦初继续翻山越岭,眼下山里没了雪,对他来说走起来是便捷了不少,即便是背上还有一个周梨。
可那莫元夕果然是不行,落得越来越远。
好在天黑之后,周梨和白亦初在一处山洞里门口点了火塘,她还是寻着光来了。
大雪才融化,水虽然都流到了山脚下面,但这山上其实也异常湿润,莫元夕滚了好几次,这会儿满身的泥泞。
见着山洞前的火塘,忽然心中一阵感动,他们果然没有抛弃自己,顿时来了精神,一口气走到山洞前,然后朝里喊周梨的名字。
里面的周梨正担心着,听到她的声音忙回了一句,很快便见着跟个泥人一般的莫元夕出现在山洞里。
白亦初在烤野鸡,见她来了抬头看了一眼,“赶紧收拾好休息,明天往深山里去,只怕有大的野兽,你若不跟紧些,可没今日的好运气了。”
莫元夕连连点头,这会儿看到白亦初都异常亲切,忙到火堆旁边烘烤自己满是稀泥的衣裳。
晚上她就睡在火塘边,前面烤干了就换后边,那泥干了就一块一块地搓下来。
好几次她都睡着了忘记添柴,但每一次清醒过来,发现火都被烧得旺旺的。她便晓得是周梨和白亦初添的柴火,心里感动得不行,只觉得自己果然是熬出了头,遇着好人了。
就算是那白亦初此前绑了自己好几次,可是打猎回来也分自己吃的,自己其实算是不劳而获。
而且晚上还会给自己添柴,简直就是嘴硬心软,而且周梨脚那么严重还忍着痛下床给自己烧水喝。
她忽然想起以前先生所教的雪中送炭,大概就是如此了。于是也下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们,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保住性命。
只是一面细想起来,自己这一路上好像也没给他们做过什么贡献,反而是一直白吃白喝。
想到这里,心中十分过意不去,盘算着到底要如何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也没意识到,自己从那个总是怨天尤人疾世愤俗的态度,竟然都被积极向上取而代之了。
所以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却发现自己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周梨她也背不了。于是便主动包揽了背被褥的的工作。
白亦初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了她,然后冷冷道:“跟紧了,我可不会专门停下来等你。”
白亦初这话绝对不是吓唬她的,因为很快白亦初和周梨的影子又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她想起昨日白亦初说有凶兽,吓得加快了步伐,终于又看到了他们两人的身影,一时欢喜不已,来了不少精神,赶紧追上去。
没了雪,山路虽是湿滑,但总是好过当初不知一脚踩下去会不会遇到地洞或是地缝要好。
因此原本的路程他们也节约了一半。
只不过这次到底没上次那么好的运气,遇着了狼,因此三人躲在树上,硬是将那些狼熬得没了耐性离开,才得以逃生。
但这样一来,也浪费了他们两天的时间。
等再度回到老家桐树村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以后了,村里还是那副样子,只不过揭开了被白雪覆盖,所有的残垣断壁都暴露了出来,无处不显萧条荒芜。
阿黄的叫声立即就将地窖里一个人过日子的柳小八叫了上来。
到底的小孩子,那腿上已经逐渐好,只不过长久以来整个村子就他一个人,时时刻刻面对着这份孤独,整个人开朗的气质一下忧郁了不少。
见着白亦初和周梨平安归来,那叫一个欢喜,抱着他俩就嗷嗷大哭。
只不过哭过之后,也看到了栗子头的莫元夕,“那是哪个?”
“路上遇着的路人甲。”白亦初回了一句,一副不管莫元夕生死的样子。
不过莫元夕已经习惯了,尤其她发现自己只要和阿梨多亲近几分,白亦初对自己就更凶恶几分。
但好在她心里晓得,白亦初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周梨的脚还没完全好,哪怕白亦初后来有条件,就用滚烫的热水和泥巴来给她敷脚,但因为那冻疮太严重了,如今自己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
这叫柳小八察觉后,担心不已,不过很很快反应过来,“我自打腿能走后,无聊在村子里到处转,找了不少好东西,还有专门治冻疮的药,你敷两天肯定就完全好了。”
白亦初一听,比周梨本人更欢喜,忙就要和柳小八去取。
这会儿他已经不绑莫元夕了,所以周梨便带着莫元夕去自己的家。
但其实烧得就剩下那牢固的院墙和几堵黑乎乎的墙壁罢了。
“你家好大。”虽然只剩下废墟,但莫元夕也能看出来,这是个大院子,于是问周梨,“你家不会是地主吧?”
周梨苦笑:“若是地主便好了,我家原本有点钱,但都是我爹去东海摸珠子拿命换来的,可他也因此落下不少伤患,才早早离世。”
莫元夕闻言,一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说那话提起周梨的伤心事情,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她的头发这阵子涨了不少,从栗子头变成了炸开的栗子,整个人看起来尤为滑稽,这一垂头,又像是一颗海胆一般。
周梨忽然有些想笑,“我给你找个头巾,把头包起来吧?这样也方便。”不过转悠了一圈,发现家里这废墟上,也被柳小八洗劫过了。
至于地窖,封死的,自己暂时也打不开。
莫元夕最后自己在村里找了个破布来将头包着,等她回来周梨的脚上已经敷了药。
柳小八心情好,将自己找来的锅碗瓢盆都搬出来,然后将家里地窖的粮食都拿出来,正儿八经地煮了一顿饭。
吃完后周梨休息,他们俩喊这莫元夕搭手,在周梨家的废墟上,借着那结实牢固的墙,搭了个简易棚子。
柳小八又抱来了被子,搬来桌椅,倒像是个小屋子。
中间用床单挂着,隔成两间,这样以后他们四人就暂时住在这里,也好有个照应。
要说这万物生命强悍呢!莫元夕从一个以前被娇养的千金小姐,在这天灾中都能熬出来,更不过说那田间地头里被挖了不少根须的野草了还能继续茁壮成长。
撒过一场薄薄的小雨后,泥土里便钻出了一撮撮绿。
周梨第一次觉得,这个颜色是多么的好看,她的脚此刻已经好了,激动地拉着莫元夕在自己家废墟墙角开荒种菜。
这个时候,白亦初几乎已经放下了对莫元夕的防备,再说有柳小八在,因此他也放心地到镇子上去探消息。
这些天,虽然周梨对周秀珠他们只字不提,可是白亦初心里有数,只怕无时无刻,周梨那心中都挂记着。
没想到他这一次到镇子上,竟然有所收获,只见那些逃难的老百姓们,回来了不少。
也有可能,这只是活着的那部分。
只不过镇子上被烧得七七八八的。
但听说县里要拨银子给大家修房子,今年还会免税什么的。只不过因为这天灾的确减少了不少人口,所以可能各村活下来的人,往后都要留在镇子里了。
也就意味着,像是周梨他们桐树村这样偏远的小村庄,终究是要和马家坝子一般,被淘汰了。
不但如此,他还得到了天大的消息。
回来顾不得喝上一口水,便与周梨他们说,“听说这次咱们西南这几个州府闹灾情,那个文弱又多病的和文帝因处理灾情不果断不积极,总听身边那大阉官的,引得好些地方暴民起义,他叔叔李晟趁机夺了他的皇位,现在和文帝连带着他的保皇党逃到了他母族齐州,可能接下来李晟安顿好了灾民们,就准备要打仗了。”
他可得趁着这个机会挣功名,做个大将军。
关于这个朝廷的事情,以前周梨多多少少知晓一些,先帝一把年纪了,忽然迷上了自己的儿媳太子妃。也就是和文帝李木远的生母。
所以当李木远这个皇长孙忽然继承了本该属于李晟的皇位,大家都一度揣测过,有可能李木远不是先太子的儿子,而是太子妃和先帝的儿子……
不然怎么太子都没了,皇位会传到这个体弱多病又优柔寡断的皇长孙身上呢?而不是更有能力做好一个君王的李晟呢?
可能大概也正是这个缘由,李晟趁着一次天灾多位,异常简单轻松。
他们是在乡下又无旁人,所以也是对于前后两位皇帝大呼其名。白亦初喝了周梨递过来的水:“县里衙门派了人来,眼下在镇子上重新核对人口,咱们这种离镇子偏远的小村子,人都要迁移到镇子上去,重新分发宅地基和田地。”
说完看朝周梨,“你怎么想?”
人口核对总是要去的,周梨就是有些担心姐姐他们现在生死难料,该是个怎么登记法?正要询问白亦初。
又听白亦初说道:“因许多人还没回来,所以应该会持续两三个月左右,所以其实咱们倒也不用太着急。而且我打算明日再去县城里看看,杜仪表哥那几个朋友的住址我也晓得,听说县城保护得还好,没有被烧,他们若是还活着,应该都回来了。”
周梨听得这消息,心中升起几分希望来,但又有些不放心,“这去县里,四五天的路程,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但是她的脚才好,现在才是灾荒刚过,吃饭都是问题,哪里来的牛马代步?得全靠两条腿,白亦初是不同意自己去的。
正想着要不柳小八跟着去,但白亦初已经先一步开口,“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快去快回,也免得你悬望忧心。”
周梨一想,那就作罢了,毕竟柳小八也是摔了腿的人。而且现在人们都返乡了,没准柳小八的叔婶也来了,他可能要去镇子里找人呢!
倒是莫元夕,她不是本地人,这户籍怕是不好弄,不免是有些担心地看朝莫元夕,“你户籍怎么办?”
莫元夕是不会再打算回十方州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觉得小孩子也不是不能自己生活,周梨不就活得很好么?还能自己当家。
她是没周梨那个出息,但是她可以留下来,帮周梨家干活。她那十一二年虽是荣华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但现在她什么不会做?挑粪她都能干。
那柳小八整个天灾期间在地窖里攒了的几桶粪还是自己帮他一起运送出来的呢!
也不知他家那地窖,竟也不修个楼梯。
“我一个小姑娘,怎么也和那作奸犯科的人不相干,应该不用特意去我老家核对。”她唯独担心的是,自己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又无钱财置办房屋,衙门大概不可能给自己开女户,肯定要让自己跟着将户头上在谁家。
所以她两眼期待地看朝周梨和白亦初,“若是衙门不用我回原籍,也不给我开户头,求你们答应收留我。”她说到这里,‘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一路上我们虽彼此猜忌,可到底是你们救了我的命,我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不晓得知恩图报的人,你们若信不过我,到时候我直接卖了死契给你们。”
然后连说好几句求求你们了,不停地磕头。
周梨将她给拦住了,“你倒也是坦诚,不过你先起来,这事儿不急。”
可没得个准话,莫元夕心里不安定,就此拉着周梨的袖子不放:“我什么都能干,你看我既识字能算账,我也能下地干活,挖粪劈柴,什么我都能行的。”
周梨见她这急切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将自己和白亦初做那救命稻草一般紧抓着不放。终究是松了口,“罢了,那你就与我家上在一处,只不过死契倒不必,签个活契便好。”
虽然她有一颗好心,但周梨前世到底活到十八九岁,心里清楚得很,理智地晓得好人要做,但也不能太过于无底线。
常言说的好,升米恩斗米仇。
莫元夕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反而感恩周梨竟然只叫她签活契,心里对于她的感激就更深了几分。
因白亦初明日要启程去县城,所以今天晚上也就歇息得早。
翌日她一起,那莫元夕也赶紧爬起来,晓得周梨要给白亦初做干粮带在路上吃,也跟着帮忙。心里想着原来自家那些下人们这么做,自己也积极一点,免得对不住他们的救命之恩收留之恩。
卯时二刻,白亦初便背着包袱启程了。
白亦初想着逃难的乡邻们返回来,他们村总不可能全都死完了,大家的粮食虽然基本都在,但是大部份还是因为走得匆忙,粮食没藏好,一并消失在大火中了。
到时候不免这大半年都要饿肚子,虽说朝廷承诺会拨粮食下来,但几时到,到手里又有多少,能否让一家人吃得饱,却是另说。
便和柳小八商议,“你叔婶若是都能平安归来,再好不过,你家也算是有大人在,地窖里的剩余的粮食是能保住的。可是凡事有万一,若他们没有回来,或是又回来得晚,别家没了粮食,你一个小孩,怕是守不住的。”
她家地窖里虽然也有粮食和些许蔬菜,但大头都在姐姐那边,这边就算真被抢了,倒也没有什么。
不过她倒是担心起了姐姐家的铺子和院子的废墟,不会因迟迟没去核对身份,叫人当做无主之地,分出去吧?
想到这里,她也起了心思,等不及他们回来了,先去将自己的身份核对了。
而柳小八听到她的话,也忧心忡忡,马上就打了主意,“咱还有些箱子,不如我垫了油布,咱给装里头埋到地里去?”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周梨和莫元夕帮着他。
也是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办好。
第三天三人便结伴上镇子去。
而周梨也将姐姐店铺和院子地房契给带上了。
只不过问题来了,莫元夕的户籍虽
然好上,她一个小姑娘,朝廷的人不担心她从前有作奸犯科的记录,同意了登在周梨家的户籍上面,但是因为白亦初本人不再现场,周梨是不能代核对。
更不要说现在没有半点消息的姐姐们了。
柳小八去打听了一回,只与周梨和莫元夕说,“听说就要按照人头分发粮食,所以才不允许代核对,免得到时候有人拿死去的人的户头来骗粮食。”
这样严格一点也好,的确可免小人钻空子。
不过虽不能代替登记核对,但周梨因有她姐姐的那些契约,虽她姐姐不在,但她姐姐和离了,孩子也暂时没消息,所以那契约也就顺便转到了她的名下来。
地窖当初她和白亦初离开的时候,也给封死了,一点痕迹没留。
如今那里就是一片废墟,任由谁也想不到下面藏了满满当当的粮食。
柳小八也顺道核对了自己的户籍,他叔婶一家那里还空着,显然还没回来。
当然,也有可能留在了外乡或是……反正他将祖父的户籍注销了。
只是可惜,他爷就剩下一把骨头,还被那些贼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周梨当初回来虽然帮着他将那一片的灰烬都收集起来,找了罐子装起,可柳小八一想到祖父的惨状,心里还是难受了一回。
三人办好了这一切,又因为排队打听消息等等,等返回乡下的时候,已经略晚了。
莫元夕在登上了户籍后,也在衙门的见证下,签了活契画了押,还盖了县衙里带过来的大红章子。
契约一式两份,拿了她才觉得安心些。
不然总时时刻刻担心,哪一日周梨的姐姐和后娘回来了,不同意非要自己迁走,那就只能回原籍。
所以柳小八见她时不时地掏出那契约看,还笑眯眯的,甚是疑惑不解:“你这都卖身了,怎还如此高兴?”
“你虽也受了伤,差点没命,可你不晓得外面人性到底多嫌恶,遇着一个好人要多大的运气,更不知道一个人漂泊无依后,忽然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那个感觉是叫人有多欢喜。”这就是此刻莫元夕最直接的感触了。
柳小八的确不懂,他目前为此见过的人性丑陋就是那帮恶人的所作所为。
因此是无法理解莫元夕的欢喜。
周梨走在前面,见他俩人慢吞吞的,便催促着,“快些,一会儿天黑了不安全。”
两人听罢,忙加快了步伐,急忙跟上去。
可因为从镇子上启程晚,还没到桐树村,这天就黑漆漆的了。
万物复苏后,那些个从前静悄悄不吱声的鸟雀们,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站在那黑压压的树枝上叫着,叫人有些心慌害怕。
三人加快了脚步,没有了白亦初,周梨是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步伐越来越快,甚是有些小跑的意思。
柳小八和莫元夕也不敢停下来,紧随在周梨的身后。
可到底,好运气不能总环绕着他们。
旁边的林子里传来阵阵悉索声,随后一个猎狗般大小的黑影从上头跳下来。
夜里是看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但当对上那双绿幽幽的眼睛,周梨立即反应过来,“是狼!”这个玩意儿总不可能单独出现的。
她吓得将手里一直拿着的,略有一斤重的石头就砸了上去。
怕肯定是怕的,毕竟是狼,会吃人。
但怕也解决不了问题啊!所以她是当机立断。
柳小八见她砸了石头,立即趁着那狼没留意,将手里的火把挥了过去。
他是被狼咬过的,所以对其恨之入骨。不过起先周梨让大家小心些,最后手里拿着石头或是棍子时,他还嘲笑周梨太过小心。
这条路村里人赶集的时候,也没少走夜路,可没听说过遇着狼。
可却忘记了,今时不如往日,桐树村已经好几个月没人烟在这里来往了。
人少了,路走的人也少,逐渐就会被山林而取代。
而这些狼久不见人经过,自然而然也当这里是自己领地的一部分。
他们俩都动了手,莫元夕也没闲着,忙将自己手里一把细碎的石子扔去。
那么多石子,总不可能一个不中,更何况狼在躲火把,对石子根本就避之不及。
所以他们三人终于如愿听到了狼吃痛的声音,也是这当头,三人快步往前跑。
当然,他们并不能甩掉这狼,但是不跑,可能接下来这狼的同伴们也赶到了。
所以此刻只不过是想找一个更合适他们躲藏的环境罢了。
狼是不会爬树的。
所以当跑到了路边就有大树,三人立即就接二连三爬了上去,各在一棵树上。
这是莫元夕跟着周梨和白亦初当初从那小村子里来桐树村时,在山里遇到凶兽时候,紧要关头才被激发出来的潜能。
此前,她可是怎么都学不会爬树。
可见在生命被威胁之时,一切不可能都皆有可能了。
他们三人上了树,个个都大气喘喘,而那被他们打了的狼也很快赶来了,与之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同伴。
本来以为,像是上次那样,两天就能把狼熬走,没想到他们三在树上待了三天。
中间还下了一场雨,三人被淋得跟落汤鸡一般,也亏得各自扯了腰带把自己绑在树上,不然早就熬不住滚下来成了狼群口中餐。
不过好在也是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见狼,没吓得屁滚尿流。
在树上待了三天,早晨下雨中午就出太阳,天色擦黑,身上已经晒干了。
那些狼原本可能还要继续等下去的,可最后不知是闻着什么动物的味道,一下全跑了。
三人却没敢马上下来,而是解了腰带在树上活动了一会儿,确认那些狼果然已经回了山里,这才敢下树。
周梨本来以为,树上待了三天三夜,又臭又饿又累,这会儿脚着了地,该是没精神的,没想到真正等脚踏实地了,那双腿就跟上了发条一般,拼命往着桐树村赶回去。
他们是一口气跑到村里的,回去也顾不得烧火,就先捡了点干粮垫肚子,这才把灶膛烧起来煮饭热水洗澡。
本来三人这一路回来,也没哪里不舒坦的,可是当天夜里,周梨半夜就发起热来。
那柳小八急得团团转,又恨自己不如白亦初那般出息,“都怨我,我要有阿初的一分本事,咱们哪里用得着在树上待那样久?阿梨自小本就体弱多病,这好不容易给养得好了些,如今却因这一场雨……”
“你莫要再唠叨了,快些去看看到底还有些什么药,这样下去,我怕姑娘出事。”莫元夕也是讲究规矩的,心想终究是管周梨签了活契,往后自己就是她家的下人,因此也不喊她的名字了,只像是曾经自家仆人丫鬟唤自己那般叫周梨一声姑娘。
她见着周梨那红扑扑的脸颊,伸手去试了一下,温度高得吓人,便催促着帘子外面的柳小八。
柳小八像是才清醒过来一般,忙自己点了个火把,跑去郎中家的地窖里继续翻找。
只是那里能找的一切他早前都搜刮过了,如今什么也没寻着,跑回来的时候,又想起往昔自己生病了,祖父都是管河边去拔些麻黄草熬药,喝个几顿就见了效果。
这会儿万物初生,那麻黄草也冒了头,只是还小。
但总比没有的好。
所以他举着火把往河边跑去。可是真到了河边,又想起村里郎中说的什么风热和风寒,风热是常发夏季,他想现在顶多算是春天,而且早上还淋了雨,肯定就是风寒了。
于是将火把插在河边的泥坎上,徒手就开始刨那些个长了不过小拇
指大小的麻黄草。
实在太小了,折腾半响,指甲壳里都全是泥了,才得一小把。他是有些嫌少,可又怕周梨那里实在等不及,只急急忙忙又赶回去,简单将泥土清理去,便忙着熬水。
久不见他归来的莫元夕见他这好不容易来了,却在灶膛旁边弄得乒乒乓乓的,忙探出头来,“怎样,找到药了么?怎去了这么久?”
“没找着,我去河边挖了麻黄草,我风寒我爷就挖这个熬药给我喝。”柳小八一面说着,架了锅子,舀水放麻黄草。
莫元夕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那锅里还带着嫩绿色的草,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自己又确实没别的办法,只能双手合十祈祷着,“希望有用吧。”然后赶紧回到房中用破布沾温水给周梨捂着额头降温。
周梨这会儿烧得迷迷糊糊的,好像听到许青苗喊自己,一会儿耳边又是小树的哭声,还有许家那老太太骂人的声音,反正只觉得周边噪杂得厉害,吵得她头疼不已,叫她难受得挣扎着。
阿黄蹲在她肩膀旁边,急得不行,时不时用那长着小肉垫的爪爪去轻轻拍一拍她的脸,每次没有得到周梨的回应,那眼里明显就有些失落。
莫元夕进来看到这一幕,心里更是担忧了。
而此刻梦里的周梨,好像又看到了元氏背着背篓从田里来,问她喂猪了没?一会儿又是杜仪满脸血污的样子。
反正走马观花一般,每一次她看到谁,想要去叫谁,谁就忽然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仿佛就没来过一般。
莫元夕见着周梨眉头一会儿紧锁,嘴里不知道含糊不清地叫着什么,焦急得只连忙伸手去摇她。
她记得家里有个小丫头,就是有一次风寒发热,拖了两日后,就开始呓语,等醒过来,人就给烧糊涂了去,从此成了个傻子。
所以她害怕周梨也变成那样,只粗暴地摇着她的肩膀。
周梨挣扎了两下,猛地睁开眼来,一身的大汗,整个人好似从那井里捞出来一般,慌里慌张地抓住莫元夕的手:“我姐呢?元姨呢?表哥呢?”
莫元夕听得这话,以为她果然烧糊涂了,忙喊柳小八,“小八,快来,阿梨开始说胡话了。”
柳小八正好将那麻黄水煮好,因那麻黄草还十分嫩,煮出来的水绿油油的,有些像是从前隔壁花慧奶兑的耗子药汁。
他盛了好大一碗,根本就没把莫元夕的话放在心上,只端着进来,“这麻黄草还很嫩,也许药效不大,阿梨你多喝一碗,肯定就有效果了。”
周梨梦魇,忽然被莫元夕喊醒过来,又出了许多汗,这会儿只觉得口干舌燥的,又见柳小八递上来的碗,便一口给喝了。
她嘴巴里没个滋味,除了觉得有些烫之外,没有察觉出别的味道来,加上这屋子里就一盏小豆灯,所以压根没看清楚那汤水的颜色。
喝了那药重新躺下,周梨休息了片刻,只觉得眼睛清明了几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但又回想起那恶梦,只用那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梦见元姨他们了,我每次刚叫他们,人就都全不在了。”
她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都不在了?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眼泪也就冒了出来。
柳小八连忙道:“梦都是反的,你放心,阿初这一次从县城回来,一定会带着好消息的。”
但他这安慰的话压根没起到什么作用,周梨已经把那个梦先入为主了。
也正是如此,周梨虽然没越发严重,但也没有好转。
便是第二日照样喝这麻黄草熬出的绿汤,也没见一点效果,好叫莫元夕怀疑柳小八,但又不敢当着周梨的面提,说这药没用,只将柳小八拉到外面去悄悄问:“这真的有用么?”
“应该是有的吧,你看她又喉咙不是特别疼,又没有痰,反而畏寒怕冷,这明摆着就是风寒啊。药肯定是有用的,我琢磨着不见效,肯定是她那个梦。”柳小八到底是有着几分细心的。
莫元夕被他说服了,“那是心病了。”就没得办法,只能等白亦初带好消息回来。
可此前是什么光景?正常年轻人要活着,只能恶从胆边生,不然的话是难以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要么就是像是周梨和白亦初他们这般避世偷偷躲着。
而杜仪他们那队伍里,又是女人又是孩子……
莫元夕只觉得凶多吉少了。但这话如何敢和此刻病恹恹的周梨说?反而只能捡些好听的话来安慰她。
然周梨一日没得消息,那身子就一点不见好转,好在可能是有每日柳小八去挖那些个麻黄草回来熬水喝,所以也没有见严重。
转眼过了三日,周梨还不见好,柳小八急得不行,这河边一带连着田埂上,有点麻黄草都给他挖绝种了,在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旁的药他又不认得,人也急得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好在这个时候,白亦初终于回来了。
与他回来的,还有穿戴整齐的年轻人,一身青绿色的袍子,袍子好看是好看,一看就叫人能猜出是个读书人,反正雅致得很,还穿了双城里人才能穿得起的厚底长靴,但叫柳小八看了,还是觉得好似那河边行走的米蜡树一般。
“阿梨呢?”白亦初神色飞扬,明显就是去了县里得了好消息,一面四处张望着,寻找周梨的身影。
提起此事柳小八就十分愧疚,如果自己出息些,大家就不会在树上待那么久了……因此十分心虚,“阿梨,阿梨她病了。”
然他话还没说完,白亦初跟个闪电一般,直接越过他们,等柳小八反应过来时,他人已经走到了隔间里,坐在周梨的床前,正在试探她滚烫的额头。
周梨一下就被惊醒了。
病了的人,整日都躺在那废旧木板搭建的临时床榻上,白天睡黑夜睡,能睡得了多少?所以白亦初一来,她人就醒来。
“阿初?”但又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不敢相信地抓了抓他的手。
阿黄也是好些天不见白亦初,只拼命拿头蹭他博取关注。
“你怎么病了?吃药了没?哪里不舒服?”他一连三问,只一副恨不得将周梨身上的病气过给他,叫他来承受的样子。
“没事,就是染了小风寒。”她说着,一面迫不及待地问,“我姐姐他们……”
不过后面的话她又不敢再问下去,眼里甚至闪过几丝紧张害怕。
然却听得白亦初说道:“他们都好着,和咱们所预想的那样,在那小村子里,发现没粮食后,就往镇子上去了,只不过到了外面的世界,什么牛马蛇神都有,他们队伍又不占优势,所以表哥想了法子,只弄了些青苔屑沾满全身,假装得了病疫,所以路上虽是遇着一些流民,但都离他们远远的。”
周梨听到这里的时候,人已经激动得坐起身来,“那现在人呢?”
白亦初却生怕她忽然爬起来再着凉,只扶着她重新躺下,“他们后来到了州府里,遇着了表哥的一个朋友,咱们的州府大人是个极好的官员,一出现灾情后他就开始开仓放粮,教老百姓们储水,所以并不严重。”
但即便他尽心尽力控制灾情,和大家一起留在城里共抗天灾,还是有许多老百姓不相信他,弃城逃了。
后来闹了雪灾,确认老百姓们没感染病疫,他便开了城门放外面的灾民们进去。
刚好杜仪的一个朋友早就从县里逃难到州府,大家遇着便在一处避难,那一阵子都靠衙门里施粥过日子。
不过因那一阵子天冷,逃到州府的人越来越多,城里实在人满为患,物资终究分布不公允,大家都被冻着了。
也正是如此,这一阵子还在调理,便是杜仪也冻着了脚,所以才让他朋友姜玉阳回老家来,就是帮忙找周梨他们的。
说来也是运气,姜玉阳刚到县里自家那被打砸得厉害的老屋,就遇着了此处流连的白亦初。
周梨听完他的话,有些不敢相信,一家人都全部还在,心里欢喜不已,“当真,你没有哄我?”
“我哄你作甚,表哥的朋友就在外面,那位姜大哥,你也是见过的。”白亦初怕周梨不信,只请了姜玉阳进来。
周梨和白亦初在县里收陈粮那会
儿,姜玉阳有一次上桐油铺子找杜仪,有过一面之缘。
姜玉阳已经在外面从柳小八和莫元夕口中知道她生病的事儿,如今见她担忧,只点头附和道:“他们现在都极好,想来养一阵子,就都能痊愈。不过……”他说到这里,只朝白亦初看了一眼,“你与阿梨姑娘说了没?”
“说什么?”周梨满目疑惑,难道还瞒了自己什么不好的消息?心里不由得一下又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