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周梨觉得慕长庚看起来脑子不大好, 一把将白亦初拉到外面,“他到底是何人?”
“这话说来就话长了。”白亦初不知什么时候,学了镇子上请来帮工的那些妇人们一般的语气和神情。
周梨不禁嘴角一撇, “那你长话短说。”
没想到神情一敛,十二分的认真看着周梨说道:“那他就是咱们的表弟。”
周梨觉得他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最终无奈叹气,“那你还是从头说起吧。”
方听得白亦初说,“早几年不是一直在寻舅舅们么,那时候就有了些音讯,只是一直没得好消息,我便没在信里同你说。”
说起来,这一次本是要给周梨一个惊喜的, 所以白亦初去信让慕长庚直接去往屛玉县。
哪里晓得慕长庚运气这么差, 路过芦州就被人一闷棒打晕,拖到了这小山村里去做成了昆仑奴。
至于慕长庚姓慕,只因这三代还宗,到了他这一代,自然是跟着祖父姓了。
周梨听得此话大惊,“你这样说来,他外祖父他原来姓慕不行白啊?”
白亦初比她还要吃惊:“难道这么多年, 你才发现你外祖父外祖母都姓白吗?”
周梨摆摆手, “不是啊,这乡里人家,同村同姓成婚的多了去, 我哪里仔细想这个问题。”
不过是万万没有想到,外祖父居然是入赘到外祖母家的。
就在她唏嘘的同时, 白亦初一脸深思:“看来当年岳父大人还是不严谨,又或许时间太过于匆忙,你看我应该也姓慕才是。”
“你姓什么,这有什么打紧的。”反正现在老百姓们都直呼他做霍小将军,官场上有人喊他白大人,也要唤霍将军的。
这时候又听白亦初说道:“说起来,你可知晓你外祖父是什么来路不?”
周梨摇头,她母亲死得早,了解白家还不如了解元氏的娘家多呢!于是好奇地看朝他:“怎么,你知晓?”
“那是自然。”这些年都是他在查,当然清楚,一面只故作神秘地朝周梨靠近了几分,“说起来吓死你,你一定想不到你外祖父大有来头。”
“什么来头,都上门做赘婿了,可见也是山穷水尽之辈。”白亦初白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刚刚自己怎么不怼白亦初几句,白亦初姓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他一个赘婿,孩子不该跟自己姓周么?
不过周梨也就是恶趣味地想想罢了,什么赘婿不赘婿的?不过是当年父亲为了保全她和元氏的不得已罢了。
她也没有低看白亦初的意思。
一面侧头打量着白亦初,想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哪里晓得竟听白亦初说道:“咱这外祖父,当年可是官居一品,前朝史上最年轻的成的丞相大人慕容听。”
原本兴趣乏乏的周梨一下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白亦初再次问道:“
你说谁?”
慕容听?
说起来,如果霍轻舟和贞元公算得上是前朝的一个传奇,你们在他们俩之前的传奇,当属这慕容听才是。
不但如此,此人且还擅长七律和骈文,现有流传下来的慕容听集里便收录了上百首七律,只是骈文留下的篇章为数不多,最广为流传的便当属那《秋山杳记》了。
周梨当时在武庚书院的藏书阁看到的时候,一下就被那绝妙壮丽的给惊艳到了。
哪里晓得,这特么就是自己的亲外祖父。
只是可惜她记忆里没有什么外祖父的样子,毕竟她母亲还未出嫁之前,外祖父就已经不在世了。
而且这慕容听,又出生书香世家,他十八岁三元及第,后出入翰林,接下来七年里,他官运如鸿运当头,连连高升,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已出任了大虞丞相。
甚至可以说,他是贞元公的启蒙先生,后来贞元公有那许多理想抱负,多与他脱不了关系。
然而,这等才华俱佳,且又身居高位的才子,这婚姻之路上,却是一人踽踽独行,到了三十二岁这一年,因与一桩与辽北的和亲案件,与陛下意见相左,又引了无数案件。
他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贬为了庶民,发配到了芦州,就是这些年里,他写下了可以称之为千古名篇的《秋山杳记》,到他三十八岁时,又得皇帝重用,官居二品。
但在他四十岁那年,忽然辞了官,自此后众人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却不知这芦州乡间,多了一个白容听。
四十岁的白容听,入赘了乡里杀猪的白家,做了白家那个跟着男人们一样,一手按着猪头,一手握着杀猪刀,然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白三娘的夫婿。
从此后,白三娘杀猪,白容听就在一旁卖猪肉,任由谁都想不到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白脸相公,曾经是他们的相爷。
周梨听后,久久不能释怀,朝白亦初问道:“既然我这外祖父是慕容听,那我舅舅们为何如此平庸?”
一个个老实巴交的,是不能再憨厚的农夫了,甚至还胆小如鼠,连外祖母的杀猪刀都没有一个人能继承。
白亦初摸着下巴,也很难理解,随后将目光放到了周梨的身上:“也不能说都平庸,毕竟你还是继承了你外祖父才智和抱负。至于容貌的话,我看慕长庚应该也继承了。”
慕长庚的确长得好看,不过听说他俊美不及当年外祖父一半,如此也难怪当年慕容听以四十岁的高龄,还能入赘到白家,娶了白三娘。
那时候的白三娘二十岁在乡间也算是无人问津的老姑娘,但是对比起这慕容听的年纪,她还是一朵嫩得能掐出水来的花儿啊。
所以这外祖父还是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不过此刻白亦初说道的这些,也是同慕长庚打交道后才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和周梨相认,慕长庚就成了昆仑奴。
他忽然断了消息,白亦初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在那吴家的工坊里找到他。
因此还没顾得上问他怎么会被单独藏起来?所以趁着这会儿周梨还在消化她外祖父就是一代奇相慕容听的时候,转头问起说话竟然已经十分流畅的慕长庚,“你怎么会被置放在那里?”
不提还好,一提那慕长庚不禁哀叹起来,满脸的幽怨,仿若一个小媳妇儿一般地盯着白亦初,眼里全是委屈:“表哥,你怎么不早点找到我啊?你不知道,那毒妇,她她,她睡我不给钱!”
白亦初没告诉周梨,当年大灾后,白家舅舅亲戚们,几乎都死完了,本就单薄的人丁越发凋零。
就唯独剩下这慕长庚,因为脸长得好看,被卖到了那小倌馆里。
别瞧他如今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但是十五岁就出来接客了,算得上是这风花雪月里的老油条。
比何婉音那样老的客人他都接待过,自然不会在乎了,反正对于他来说,左右一副皮囊罢了,百年后还不是都要化成灰的。
因此倒也不在乎,只在乎白给对方睡了这么久。他似没察觉到白亦初的神情变化,还与白亦初吐槽道:“这老娘们,也是不挑,你说我当时都成了昆仑奴,她竟然还要和我睡。”
不过就在白亦初打算开口安慰他的时候,他竟然又得意地笑
起来:“看来,小爷美貌不减,变成了昆仑奴,还是有女人觊觎小爷的身体。”
听到他这样说,白亦初将那欲脱口安慰他的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从前的事,我未曾同你表姐说,你也别提了,我怕她自责没早点找到你。”
慕长庚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有什么,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将那岚今介绍给我,我一个就伺候她一个人,她那样厉害,肯定没人再敢打我的主意了。”
生怕白亦初不愿意,顿时又无缝切换上了一张楚楚可怜的嘴脸,是差没掉着两行眼泪了,“表哥,姐夫,我求你了,你看我这没被你找到之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不管男的女的都想打我的主意,虽说如今有你和表姐和保护我,可到底不能将我整日带在身边,可若我有一个厉害的妻子了,就不一样了。”
那样,就算晚上睡觉,也能放心啊。
白亦初仰头望天,这何必为难自己?“我不知道,你还是问阿梨吧。”他忽然后悔,不该来问慕长庚为什么被藏在那里的。
慕长庚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拽上了他的袖子,不肯松手,“我不管,我就是要嫁,啊呸,我就是想要岚今做我的主人,也不是,我就是想和岚今在一起,那样我才有安全感。表哥你看我这名字长庚,是祖父给我取的,我虽没见过他老人家,但他老人家一定希望我长命百岁不是?表哥你不会想看到我被那些女人们围住,纵欲过度死在**吧?”
白亦初被他这话吵得有些头疼地按着太阳穴,“我尽量。”对不起岚今了。
但是,这慕长庚太吵了。
有那么一瞬间,白亦初心想,这还不如就让他留在那工坊里呢!反正被藏得那样好,也许百八十年工坊坏了,他兴许就被发现了。
而也正是白亦初受不了慕长庚的喋喋不休,答应了他后,第二日他们启程回屛玉县的路途上,就多了一个嘴皮子说个不停的慕长庚。
周梨本来还担心,他这才清醒过来就跟着赶路,实在不妥,生怕影响他的身体恢复,但是哪里晓得这小子身体恢复得不错,每日只用贴药就好。
而且口齿叫那个清晰,有时候周梨都说不过他。
于是忽然明白白亦初为何见此自己赶车,因为这样一来,白亦初就不用进马车里来,只有周梨一人面对着叽叽喳喳的慕长庚。
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久了周梨只觉得被他吵得头昏脑胀的,于是在十方州路过一处小镇子的时候,她买了几本书回来,觉得教慕长庚读书。
分派了慕长庚几篇作业后,果然是有效的,对方暂时安静了下来,开始扒拉着那些题苦思冥想。
周梨见此光景,心里又忍不住感叹起来,看来这慕长庚也就只遗传了外祖父的一点点容貌罢了,智商并没有遗传到半点,那么简单的题,他居然答不出来。
再看看他的脸,活脱脱的一个笨蛋美人啊!这以后可怎么办才好?不过转而又想,万幸他是个男子,若是女子,智商还不高的话,那岂不是更惨。
一时看着他那傻乎乎的样子,眼里也是多了几分疼惜。
一路轻装而驰,穿过十方州后,到了磐州全州两地,紧接着又到了灵州。
此刻已是六月,到了灵州城暂歇一回,去拜见霍琅玉这个姑母。
霍琅玉的身子还好,如今将公孙曜的女儿养在跟前,一老一小的,精神都气儿都极好。
只不过瞧见了周梨因不放心,给带在身边的慕长庚后,不禁惊叹起来,问起周梨:“这位是?”怎么看,竟然有几分当年慕相的影子。
不过霍琅玉更担心的是白亦初,他和阿梨着婚事迟迟没定,这如今阿梨将一个美貌的小男子带在身边,又见周梨坐下后,那小美男又是给周梨递点心添茶等。
虽都是些细小动作,可是霍琅玉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但见白亦初在一旁,却是一副半点不担心的样子。
不是白亦初不担心,是他已经麻了。习以为常,所以任由慕长庚如何,如今也再难起波澜了。
倒不如任由着慕长庚继续做这些,不然的话到时候他又要一脸要哭不哭的鬼样子,委屈巴巴地咬着唇问,“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叫表哥这样不高兴?”
这个时候周梨就会出言责斥白亦初,“长庚这些年,还不知受了多少苦,还叫人做成昆仑奴,如今身体还在恢复,他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何必限制他,惹了他是不高兴,若是影响身体如何是好?”
于是白亦初默默地闭上了嘴,毕竟慕长庚也不单独只是对周梨如此。
就比如现在,姑母那里才问出话,慕长庚就已经绕到自己的跟前来,也如同伺候着阿梨一般,给自己添茶倒水。
霍琅玉的眼睛再度睁大了一些,她本来以为是哪里来的小男子,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勾引阿梨。
哪里晓得此番再看,却越发觉得,像是个伺候着老爷夫人的小妾……
霍琅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把年纪了,怎么会产生出这样的想法来,但是她看着眼前这一幕,眼里浮现的就是上京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妾伺候老爷夫人的情景。
而此时那慕长庚已经走到了正堂中央,竟是温柔百态地朝她盈盈一拜,“在下慕长庚。”一面将温柔的目光落到周梨身上,“我是阿梨表姐的表弟。”
霍琅玉看到他拜下去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已经嘎然止住了,如今再见慕长庚看周梨那温柔得不像话的表情,再也绷不住,忽然颤颤巍巍地起身,四处寻找着自己已经许久不用的拐杖,一面朝白亦初喊道:“阿聿,姑姑有点不舒服,你扶姑姑去歇会儿。”
白亦初憋着笑,哪里还不知道姑母是被慕长庚给吓着了,连忙起身,“好。”一面朝周梨使了个眼色,叫她安心。
霍琅玉让白亦初扶着一到后堂,那伛偻着的身躯立即就撑得笔直,心急如焚地朝白亦初问道:“你告诉我,那小子到底是谁?我怎么瞧他那行为做派,像极了那种地方出来的?”
她实在是太着急了,说完都等不得白亦初回话,就伸手往白亦初的后脑勺上打过去:“叫你小子慢吞吞的不成器,一定是你一直不成婚,阿梨便故意找了这样一个小子来气你的。”
越说越急,竟是急哭了,“我这样好的侄儿儿媳妇,叫你不珍惜,如今便宜了那样一个小子,你……”
白亦初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到底是被打蒙了,如今见姑姑真哭了起来,才赶紧解释:“姑姑,刚才慕长庚也说了,他是阿梨的表弟,真是千真万确的。”
“什么千真万确?那表哥表姐的,不都是情哥哥情妹妹的托词么?你就长点心吧?别跟你爹一样,一门心思都在建功立业百姓安居上,再何况现在天下太平,也用不着你操多大的心。”霍琅玉是真的被气急了,一开口就炮语连珠。
硬是没给白亦初半点开口的机会。
眼下白亦初逮着时机,又见这样说怕姑母听不进去的,于是连忙道:“姑姑,你没瞧见他长得像一个人么?”
“谁?”霍琅玉问,不过问完后,想起了刚才慕长庚跟着进来时候那一刹那,的确觉得他像极了一个人。
眼下听白亦初问,一时满脸震惊,“你不会是说慕相吧?”
白亦初连点头,“正是呢!不单是像,他就是慕相如今唯一的亲孙子。”
霍琅玉有点弄不清楚了,于是话题又绕回了此前,“所以什么表哥表姐,都是假的?”
“真的,千真万确的真。”白亦初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解释不通了,只能趁着现在姑姑没理清楚之际,连忙将当年慕容听入赘到白家之事一一道来。
听完这些话,霍琅玉直接傻了眼,又是一脸的难以置信,“这,这慕相……”玩得挺花啊!
不过又想到,难怪阿梨这样出众,感情她有慕容听这个外祖父啊!
但是对于周梨的身份,以及慕容听在不惑之年选择入赘到乡间之事,仍旧是想不通。
而白亦初起此前姑母说慕长庚的行为举止,一下就猜中了他
的来路,便又细细解释起,末了只道:“说起来,他落到那帮地步,也是我们这做表姐表哥的没有照顾到,不然的话,便是不求他博才多学,但最起码也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霍琅玉得了这些话,一时也是颇为感慨万千,“我原本想,这命运捉弄人,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却还有比咱们更要惨的人家。”
一时,对于那慕长庚,倒也是如同当初周梨一般,生出了许多疼惜来,“也是可怜了这孩子,当年小小年岁,为了活下来,不得不折腰。”
他们姑侄俩在这头感慨,周梨和慕长庚则在厅里吃吃喝喝。
慕长庚是一点都不介意别人怎么看他的,反正那又不是他可以选择的命运,所以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周梨虽不知道他事权贵的事儿,但也不傻,从慕长庚这个已经焊在骨子里的行为举止,早就看出了苗头来。
本来还心疼他,但后来见慕长庚压根就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于是也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样也好,没心没肺的人,活得反而长久些,若是样样都放在心上,少不得弄个郁郁寡欢与世长辞呢!
等好半响,白亦初来喊他们吃午饭,这时候在饭桌上,霍琅玉对于慕长庚,已经十分慈祥温和了,待他也如同待自己家子孙一般,且还十分偏爱。
饭罢,便问起周梨和白亦初来:“你表哥表嫂都有事情要忙,怕是晚些才回来,不过小丫头一回儿就放学回来了,要不你们在灵州歇一晚?”
周梨倒是想,可是因为昆仑奴的事情,多耽搁了好些日子,怕赶不上周若素的出嫁,只能婉拒了。
霍琅玉万千不舍,亲自送他们到城门口去。
接下来的路途,自也不枯燥,尤其是如今公共设备的改进,使得这沿途都一直听到慕长庚这个第一次来屛玉县的人满路的大呼小叫。
不过这次运气好,路过紫萝山脉的时候,他们竟然在路边的小亭里歇息的时候,看到了生活在老林子里,与路过的行人们互不打扰的大蟒蛇。
周梨很兴奋,看得目不转睛,甚至怀疑就是他们第一次来屛玉县时,进入这紫萝山脉遇到的那个。
但是,慕长庚的情况就不容乐观了,在短暂的震惊过后,他两眼一番,就晕死在了马车上。
害得周梨都没能多看这大蟒蛇两眼,就急忙跟着白亦初救人。
只是经过这一遭,那慕长庚醒来后明显是娇弱了不少,连路上去公厕里,也要白亦初陪同。
好几次白亦初咬牙切齿的,有一种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了的冲动,回头只和周梨说道:“要不是他这张脸,他说的半个字我都不信!”白家的舅舅们就算是老实巴交又胆小怕事,但也没有这样胆小的道理啊!
上个茅房,每次都要自己陪同!这一刻的白亦初,是后话没带车夫的。
不然陪着慕长庚上茅房这事儿,就不用自己了。
就关于慕长庚不敢一个人上厕所这事儿,周梨和白亦初好几次要跟他好好说的时候,慕长庚这一刻的智商忽然得了到质地飞跃,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两人,“表哥表姐,我真的不愿意给你们添麻烦的,可是我真的好害怕……”
每逢说到这里,他就要掏手绢出来擦眼睛了。
周梨也在他这一步未执行之前,先一步结束了话题。然后十分不解地悄悄问白亦初,“作为一个同性,差不多也同龄,我想问一下,你觉得他是装的么?”是真的怕还是假的怕?还是单纯地故意想折腾人?
明明这小子满腹的腹肌,为何穿上衣裳后就看起来如此娇弱得生活不能自理?
白亦初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你大抵问错人了。”
周梨作罢,心里已经打定主意,等到了屛玉县,将若素的婚事忙过去以后,就想办法将他送到火羽卫里去,好好训练一二。
转眼下了紫萝山脉,路过术木寨,自然也到了这临渊洼,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岚今。
周梨看到她的时候,满脸惊喜,不过比周梨要高兴的,当属慕长庚。
“阿梨,终于等到你了,你快去与那陈慕先生说一说,可否给我半日的时间,帮忙将我这剑匣改良一二?”原来岚今突发奇想,想要将这剑匣改良,但是她能想得到却做不到。
找到了江湖上的铸剑师们,一个个都推荐她来屛玉县找这陈慕。
但是陈慕她压根就见不到,当然用强也不是不行,但是她师父的教诲还在耳边,她是断然不敢的。
再得知周梨和陈慕的关系后,便打算去找周梨帮忙。
没想到还没启程,又得了消息,周梨和白亦初他们正在回来屛玉县的途中。
于是她索性就在这里等着了。
而此刻周梨闻言朝她剑匣看去,也没坏啊?不过岚今帮了自己许多,周梨是断然不可能拒绝的,便道:“我可以引你去见陈慕,至于他愿不愿意帮忙,却非我能擅自做主的。”
陈慕的所有时间,几乎都是由着他自己来支配,他若是对这剑匣有兴趣,那再好不过。
若是没有,不愿意再上面浪费时间,周梨也爱莫能助。
岚今却是自信满满,“你只要帮我引荐便是,成不成,我都记你的情。”
这话倒是有些严重了,本来周梨每次路过临渊洼,都要去见一次陈慕的。
所以也就顺道领着岚今一起去。
当然,岚今也发现了尾随在白亦初后面的那慕长庚,只是奈何慕长庚一见到自己,就一脸痴笑,看得岚今是脱皮发麻。
这眼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然是忍不住朝周梨悄悄问起来:“他治好了?你怎么将他带来了?”
说起这慕长庚,正是应了当初白亦初那一句‘说来话长’,周梨一时也不知如何同她开口了,只无奈叹气道:“他是我亲表弟,这世间在世的唯一请表弟,你说这荒唐不荒唐?”
更荒唐的是,天天缠着自己,要自己想办法将他送给岚今。
但是这话,周梨是不敢开口的。
而不出所料,岚今听得周梨的话,嘴巴张得大大的,满目都是震惊,“荒唐!荒唐!实在太荒唐了!”但是更好奇,“展开详情说一说?”
于是周梨用了‘说来话长’做开场白。
岚今在一旁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再听说他要跟着自己后,吓了一跳,随后又高兴地笑道:“好啊。”
周梨其实一直不知如何开口,所以那话是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来的。
因此现在看到岚今答应,一时竟也不知她是不是也同自己开玩笑,于是试探性地问道:“咱们在不夜城的时候,也见过不少被拐卖到那船上的男子,你看长庚,应该也瞧出来了,而且他不喜欢练剑,也不喜欢读书写字,看偏爱的胭脂水粉漂亮衣裳,或是琢磨做好吃的。”
没想到周梨越说,岚今脸上的表情就越兴奋,最后激动得一把拍在周梨肩膀上:“那好啊,以后我衣裳鞋子破了有人给我缝,饿了有人给我煮饭,人家送我的胭脂水粉,也有用途了。”
周梨看着岚今,实在有些分不清楚,她这话是真是假,“你没同我开玩笑吧?还有,你不在乎他的过去?”
岚今却朝周梨靠近了几分,“你知道江湖少侠们最喜欢做什么?”
“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周梨挑眉,但是看岚今的表情,好像明显不对。
然后便听岚今笑道:“劝女从良啊。”这不一个道理么?她如今牺牲自我解救一个失足少年。
周梨闻言,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我没开玩笑,我喜欢好看的男子,但是我更喜欢那种喜欢我的好看男子啊?他喜欢我,长得还好看,那我就同他在一起。而且他又会煮饭又会缝衣服,老天爷,我上哪里再去找个这样的男子?”
周梨看着岚今那一脸的感恩,好像真不像是说假话。但到底是自己的亲表弟,即便慕长庚也喜欢岚今,可也不能糊里糊涂的,于是再度问道:“你确定,你真不介意他的过往?”
岚今很坚定地摇头:
“不介意不介意,他的以前我又没有参与,如果以后还让他过那种日子,那就是我的不称职,到时候你只管叫你夫君来打我就是了。”再说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她只差,就没有跟周梨发誓保证,以后会对慕长庚好了。
这原本叫周梨觉得可能无疾而终的感情,没想到这最后竟然是两厢情愿,而且就在这样一段小路上给定夺了。
而他们这所谓的两厢情愿,和周梨所认知的,压根就一点都不相似,以至于将岚今引荐给陈慕,他们俩在那里交头接耳地说着剑匣之事时,周梨无聊出来遇到白亦初后,与他说起来时,仍旧觉得很不真实。
说了半响,忽然发现慕长庚不在,不由得着急起来,“长庚呢?”
白亦初抬着下巴,示意她朝山下看去,只见慕长庚在那里,被一群锻造师们的妻子围住,不知在说个什么。
但见慕长庚那如鱼得水的样子,周梨再想起岚今的话,一时竟然出现了岚今练武,慕长庚在一旁洗手作羹汤的画面。
她被自己联想出来的画面吓了一跳,不过转头又想,女子要去做男子的事情,那男子怎么就做不得女人们做的事了?
白亦初也在一旁劝着:“你情我愿的事情,你当开心才是。”其实周梨开不开心,白亦初不知道,反正他是十分开心的。
这一路上虽说有慕长庚无微不至地照顾生活,的确是不错,但是没有他在中间,白亦初觉得更好,害得他连跟周梨说悄悄话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有什么亲密的时间了。
现在有岚今了,慕长庚要追着岚今的屁股后面,他比谁都要高兴呢!
而陈慕和岚今讨论了那么久,很明显是对岚今剑匣改良之事有兴趣的,只是需要些时间。
所以岚今决定跟着周梨一起去屛玉县。
听过那么多人将屛玉县说得仿若那人间天堂一般,但她却还没去过,所以也想去见识一二。
如此这般,一行人便踏上了归途。
队伍里多了个岚今,白亦初也得了不少清净,和周梨也多了些私人空间,终于是能说些私密话了。
转眼,便到了屛玉县。
回到屛玉县,已是晚上戌时左右,此刻天色霞光刚刚退却去,岚今和慕长庚还沉寖在这奇妙的时差震惊中,便进入了这仿若仙界一般的城池。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选择回上京,而是就地在此定都了。
这般个好地方,谁愿意离开?
马车穿过长街,行人走在街道两旁,如今多是空中天桥,所以再也没有人横穿马路。
而他们坐在马车里,头上的天桥上,便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行人,且各式各样的服饰,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岚今对这些兴趣不大,但是慕长庚有,他多看一眼,岚今便来问周梨:“哪里能买?”
那一瞬周梨看着慕长庚,只觉得这小子果然是凭着美貌榜上了富婆。
到家中之时,果然见着是要办喜事的样子,且还是就在家里办,但见外摆放着许多颜色鲜艳热烈的鲜花,门头上挂着红绸花,大大的双喜已经贴了上去。
周梨率先下马车,刚要敲门,却见开门出来的是林冲,惊了一下,“林叔你几时回来的?”
林冲夫妻搬出去已经好几年了,且又重新有了自己的孩子,因得来不容易,后来何娘子干脆就什么都不做,只欢心带孩子。
林冲满脸的喜气洋洋:“回来快半个月了,这样的大喜事,怎么可能不回来,不单是我们,大家都回来了。”
说罢,只连忙去牵过马车,示意他们先进门去。
果然,周梨这才踏进门,就见路旁两边早就被柳相惜开垦成菜畦的地里,这个时辰了,居然有人点着灯笼在拔葱,周梨仔细一看,居然是好久没见着的月桂。
还没等她高呼出声,月桂就先发现了她,激动地直接从菜畦里跑出来,一面兴奋地朝院子里扯着嗓子大喊:“姑娘姑爷回来了!”
几乎是她这一声喊,很快周梨便见着好些几年没瞧见的熟面孔了。
阿叶母女,朱嬛嬛上官飞隽等,甚至应该和她夫君段少白在任上的千珞也在。
周梨十分吃惊,实在不敢想象,这些年因为公务而分别到各州各地的人,如今竟然都全回来了。
这是多少年的新年大节,都没有的热闹!
周家的人,不管是主还是仆,如今除了一个沈窕,几乎都在此处了,又加上这一趟周梨出去许久,更不要说好几年没有归来的白亦初,如今再度团圆,少不得是有那说不完的话。
等着一圈招呼打完,周梨才想起与众人介绍起岚今和慕长庚。
周秀珠听得周梨说起慕长庚是表弟之时,先是震惊,后又是欢喜,只一把将慕长庚给拉过来,只朝他左手腕上瞧,顿时喜极而涕,“你果然是小庚。”
一头又和周梨说,那年舅妈背着慕长庚到镇子上来,自己因怕许家说闲话,于是偷偷瞧了一眼。
那时候的慕长庚一岁没到,还在襁褓里头,自己偷偷买了个拨浪鼓给他玩耍,塞给他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手腕上有颗痣。
说起从前过往,尤其是在许家的那段日子,周秀珠就后悔不已,自己软弱给他们许家做牛做马就算了,别说能照顾亲戚们一二,就是自己的儿女也庇佑不得。
如今儿女又在眼前,少不得是要忏悔起当年的软弱来。
一提这些旧事过往的,又说起几位舅舅,便也是眼泪茫茫。
最后是周若素劝着她:“娘,如今大家团圆难得一聚,又是大喜的日子将近,您何必再去说这过往呢?再何况,这以后的日子好着,咱们的福气也在后头呢!”
元氏也在一旁劝着,周秀珠方擦去了眼泪,又道自己终究是年长了,这眼泪越来越浅,说掉就要掉。
等着晚饭吃过,她只频频朝着周若素使眼色,于是周梨就被周若素拉进房间里去了。
只见满屋子的大红喜色,周梨还没反应过来,周若素就拉住她的手:“小姨,明日我便要出嫁了,以后去了奇兰镇,不知一年能回来几次,您今晚陪我睡好不好?”
这周梨必然是不能拒绝的。
只是周若素拉着自己试她的嫁衣,这又是个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