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随从倒是麻利得很, 马上就将自己的领巾给摘下来,挽成一团,塞进那人口中。
其他人却因他的叫嚣, 得了赵立的一句回话,也从这只言片语中敏捷地嗅到了些什么。
周大人?那个和杭县令说话的年轻女子么?她这么大的权力?连林浩远这一州父母都说捆就捆了,还上了枷板。
而且林家在这业州的势力如此之大, 难道她不知道么?却还敢对林家下手?莫不是真的是个林家都惹不起的大人物?
所以有人想,除了这是屛玉县来的,谁还有这样大的胆子?就
算是本地守备将军手握着重兵,也不敢轻易为难林大人。
因此大家在慌乱之中,虽不敢再出言多说什么的,但却疯狂地相互交换着眼神,很快就确认了周梨的身份。
又见那杭云深寸步不离跟在周梨身旁, 依照他们对于这杭云深的了解, 哪里还不晓得,只怕平日里所行之举,全然被这该死的杭云深给一一禀了上去吧?
想到此,当下一个个只觉得浑身瘫软,双腿不自觉地跪倒在地上,也顾不得担心这开口求饶之后,会不会也被塞了口。
但还是冒险求饶:“周大人, 下官错了!求周大人给下官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随后疯狂地将头朝地上凿起来。
周梨与杭云深的脚步不得不因为他们的此举而停下来。
这些人见此, 以为事有转机,头磕得就更疯狂了。
甚至有人痛哭流涕地诉说起自己以往的功劳,又说是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 只求周梨宽宏大量,开恩饶命!
可是这些人里, 有几个是真心悔过的?周梨难道还不知道么?目光淡淡地扫视了他们这跪地一片的官员和林家党羽,忽然微微一笑:“既然都知道错了,那接下来就好好去悔过,可不要说我没有给你们机会哦。”
她说的悔过,自然是去那白石矿山了。
但这跪地一片的众人却是没有反应过来,见周梨笑得如此人畜无害,轻言细语,几乎都要高兴地马上磕头谢恩了!
哪里忽然话锋一转,竟然是要他们好好地去悔过!
那反应过来的人,只觉得眼前一黑,这下是彻底没有希望了,不但这满怀的荣华富贵留不住,往后也要在那白石矿山起早贪黑了。
以往再苦再累,哪里能累得过苦得过在矿山上?更何况在那矿山之中,还随时随地都会发生性命之危。
他们又有过错在身上,真遇着了什么意外,衙门也不会花费一丝一毫的人力资源去救他们。
说来说去,仍旧是在劫难逃了。
如此,那些个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的,当然是两眼发黑昏过去了。
又说这会儿,本来是早上,昨晚才下了大雨,人不算多。但因为这赵立和乾三各自带着三百号人分头行动。
试想那么多人马,整整齐齐地在街上走过,又是行色匆匆,如何不惹人注意?
所以这里早就围过来了不少老百姓们。
先前还有些害怕,不敢靠前,随后见着这些以往居高临下的达官老爷们一个个都好似那丧家犬一般,胆子方大了些,全都朝着前面挤进来。
自然也是将周梨与这一帮跪倒在地上的达官贵人们之间的话语听了个清楚。
晓得了周梨的身份,愕然又惊喜,尤其是见她如此雷霆手段整治这些贪官权贵们,心里是无不爽快,对她更是万分崇拜。
老百姓们欢喜的同时,也反
应了过来,为何匆匆下令将城门都给关闭了。
这肯定是怕林家的党羽将周大人到了三姑县的消息给泄露出去。
因此倒是没有人去反对城门被关之举。而且当下大家都在忙着看热闹,且不说能见一见这传说中的周梨大人,是何等幸运!便是能看到这些往昔趾高气扬的达官老爷们现在跪在地上哭哭啼啼求饶之景,他们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现在也不忙着出城了。
难道还比得过这城里当下的热闹?
而周梨他们行军一夜,又淋了大雨,如今自然是暂时做休整,也好趁机将林氏一党给捋清楚些。
这个时候,那街上跪倒一片的林家党羽也都被一一打入牢房之中,只等届时定了罪,便都发配到那白石矿山去。
说起白石矿山,周梨自然是想到了那个被陷害的温修允,当下只随意从这林家人中拉了一个来审问。
果不其然,这温修允当时就是因为和林二爷有过节,因此便被设计陷害,甚至都没有留给他申诉的机会,隔日就直接将他送往白石矿山去。
因此立即便让赵立那里打发人去营救。
说是休息,但这还有眼下缉拿下来的这些林家党羽,且数量之多,总不能都留给这杭云深。
周梨只洗漱换了身衣裳,简单吃了饭菜,便也是跟着那杭云深上了堂。
有她在堂上,那些个官员们,自是没有了以往的嚣张跋扈,也不要杭云深问了,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坦白,甚至是道出了许多杭云深都还没有查到的冤案来。
周梨见此,心中实属是愤怒不已,一时想着难怪都说这天下打下来是容易,要坐稳却是难。
早前在屛玉县的时候,大抵是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里聚集的也几乎都是有志之士,即便是有个别心怀鬼胎之人,但天子脚下也不敢随意乱来。
致使她误以为,这天下原本也算是好治理的。却不知在这眼睛看不见的地方,四处藏污纳垢!
当下这些林家党羽们一个个为了洗脱了身上的罪责,可谓是狗咬狗,掀出的陈年旧案更是不少。
索性周梨也直接将人随时对县衙外面播报。
因此除了这章玄龄在记载着当下堂中发生的一切之时,另外县里还动用了多名文书。
当然,县里如今可是拉不来这么多,毕竟大部份如今都是阶下囚了,与那林家和县丞们是同流合污。
所以周梨如今找来的文书,正是林浩远为了壮大队伍,在各处借来的人。
因此现在的文书里,有店铺里的账房,亦有各家少掌柜,反正识文断字的,如今几乎都在这堂中了。
所以一部份人来记载,一部份人则领了他们记载好的案件,立即就拿到衙门外面,取了一个喇叭来,高声朗读,顺便寻找这被害的苦主家人。
话说三姑县一下起了这么大的案子,几乎整个县衙都全军覆没了,所剩无几。
而且还来了周梨这样的大人物,因此几乎全县城的老百姓们都聚集到衙门附近了。
那来得早的得以挤了进去,能当面看着升堂;来得晚的,只能心急如焚地垫着脚尖在外面瞧。
忽然听得里头来了人,宣读里头的审问进度不说,且还将各案件读出来。
一来是叫他们共同听审,二来也是为了找受害者家属。
也亏得是林浩远这队伍起了大作用,眼下这些被擒住的官员们又都争相告发对方,所以一天的时间,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案子,一一都全部浮上来水面来。
还有关于那州府林家这些年各种敛财手段。
案子审问到晚上戌时左右,中途大家也就休息过半个时辰左右。
而到了这夜晚,来百姓们仍旧是在衙门口围得个水泄不通,来了不少苦主,连带着那木棉村的代表都来了。
周梨原本是叫他们今日来,哪里晓得这林家党羽们抖出了这许多案子来,一耽搁这些事情只能是明日在办了。
因此便叫衙门这边安排他们这些个苦主都先行住下,隔日在一一审理。
只不过打铁要趁热,周梨他们明日却是不能继续在这三姑县里耽搁了。
所以隔日一早,交代了那杭云深,便立即启程去往州府衙门。
杭云深如今的确是忙不过来,但周梨倒也不担心,毕竟那商连城派来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届时可辅佐他将这些案件都一一处理了。
从三姑县去往州府衙门,像是当初林浩远来时的速度,不眠不休,一天半就能到了。
也是如此,当时周梨才下令将三姑县的城门关了,只进不出。
正是担心这消息泄露到州府里来。
而且甲字军还带人四处巡逻,但凡是有飞鸽,皆是射杀落地。
正经老百姓,那时候都想着看热闹,如何会想着对外放飞鸽?所以那个时候飞出去的鸽子,怕是十只里,没有一只是冤枉的。
当周梨的队伍出了三姑县,一路往南下而去,下午时候便离开了三姑县附近,算是进入了州府地境。
此处的天气应该算是正常的了,正逢这寒冬腊月里,寒风呼啸着,草地枯黄,山林萧条,飞鸟寂寂。
也是万幸这林浩远的队伍周全啊!什么都准备得妥当,连路上所需的炭火都早准备好了。
所以此时此刻周梨也是用上了小炉火,到了夜深之时,只在这路边的驿站里休息,只是队伍庞大,驿站也住不下,因此余下的人都在附近安营扎寨。
周梨原计划是继续急行军的,但是后来她想着这些人里,除了那赵立所带的六百号人能吃得消外,其余的人都是些普通老百姓。
早前就被这林浩远强行驱赶着急行军,如今若是再不给他们喘气的功夫,别到时候给人折腾出什么问题来。
因此也打算今夜休息,明日继续赶路,天黑之前能进城便好了。
只是可惜驿站很小,就一个小院子,如同寻常农家一般,里头除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驿长之外,便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驿卒。
忽然来了这许多人,两人倒是不惊讶,显然此前已经见识过这林浩远路过的队伍了。
只不过随后发现如今队伍的官员换了人,这才警惕起来!后是从那赵立口中得知,老驿长方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连忙给安排房间。
可说是安排,这里如今总共也不过是剩下两间草屋罢了,且已是破旧不堪,这寒冬腊月里,外头大风,里面小风。
其实还不如自己搭建的帐篷,但是老驿长一片好心意,又十分热忱,弄得沈窕都没好意思拒绝。
进来却见周梨单手托腮盯着那破旧的窗柩看得像是出了神,还以为那里有什么稀奇古怪,也瞧了过去。
但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便直径走过去,拿手戳了一下,只听‘吧嗒’地一声,窗柩从上面连带着那糊得好好的纸,都一并落下来了。
迎面卷进来的寒风还夹带着些雪粒,顿时将脱了氅子的两人冻得咧呀咧齿的。
“我……”沈窕没想到,这窗柩已经腐朽到这个地步了,开口想解释,发现并没有什么用,当下还是先修补这窗柩才好。
就是不知上哪里去找木板。
然这时候却听得周梨说:“不必修了,我看老驿长如此热情,一定要安排我们住在着房间里,多半正是为了叫我见此情此景。”
“啊?”沈窕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周梨此话是何意。
这时候只听得窗外的风雪里传来章玄龄的声音:“老驿长是想告诉大人,此驿站该修葺了。”
“那就修葺啊!”沈窕不解,坏了就修,还要专程等姑娘发话才能修?又道:“本地官员的执行能力真差!”
“没钱拿什么修?”这时候周梨却是叹了口气,一面抱着肩膀起身,捡了氅子披在身上,示意她也赶紧穿上,别不小心着凉了。
一面又道:“从后虞建立之处,从金商馆里拿出来的第一笔钱,其实真正是用在这各处驿站翻修之上。尤其是今年的年初要举行科举,去年便已经大肆拨款给地方衙门,就是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将各处驿站设施都给完善,也好供给沿路的学子们遮风避雨。”
她说到这里,环视着四周这破烂不堪的屋顶墙壁,“这笔钱,究竟是去了何处?”他们这一路走来,因是微服私访,所以并未走大道上,便不曾留意这些驿站。
也不知商连城在后头,他的大队人马走在这州道上,究竟是有没有发现端倪?
却不知商连城正因为队伍人马过多,所以想着那驿站就算再怎么大,也不可能住下他们这许多人,索性也不去专门能赶时间住驿站,就是走到哪里就住到哪里。
正是这样,便没有留意到这些驿站。
有的倒是拿钱翻修了,在外看倒是大模大样,可是真正走进去了,却是冰锅凉灶,几张烂木板搭建的便是床。
拨款还是没有用在刀刃上。
沈窕听得周梨的话,心中也是一时颇为沉重起来。本以为这一路上遇着些一手遮天的官员,已经算是大开眼界了。
哪里晓得,他们所看到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章玄龄那里站在窗外的风雪里,拿笔继续写。
沈窕拿了氅子披上,这才朝周梨道:“我去请老驿长来。”既是他有意而为之,怕也是想要周梨为其做主。
周梨颔首,又让人去找木板来将这窗户暂时钉住。
老驿长早就等着周梨的召唤,这进来,就立马跪倒在地上,不等周梨开口便道:“小老儿一个人有罪,还望大人莫要牵连别人。”
“你何罪之有?”周梨坐在炉火前,早就发现这炉火里的木炭下面,竟然都是些石碳,也就是煤,只是老驿长却将一些木炭遮挡在上面,怕也是不想叫人知晓他这石碳从何处来吧?
不过周梨当下并未着急问起石碳来源,一面示意他先起来回话。
而叫她这样一问,老驿长抬起那饱受风霜侵蚀的脸,目光落到甲字军们正在修葺的窗柩上,“小老儿只是觉得,再多言语,只怕叫大人听来,也不过是哭穷喊冤罢了,只有叫大人也体会夜宿这风雪一夜,才知晓驿站里的艰难之处。”
“胡闹,若是将大人给冻伤了,唯你是问。”沈窕听到这话,不免是有气,能说就说,还要做这些周折!
她的话将那老驿长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小老儿并未存心,只是这驿站来供路人休息落脚之地,眼下却还不如那山林野庙,小老儿一时慌了神,才……”
他紧张不已,解释起来也吞吞吐吐的。
说到此处,实在怕周梨降罪,牵连到小驿卒身上去,便又跪了下来:“所有一切都是小老儿一人所为,请大人责罚。”
“你起来吧,大冷的天,不要动不动就跪下来,膝盖你是不要了么?何况我责罚你作甚?这寒天腊月里,我只住一夜罢了,可你们却岁岁年年在此,要所责罚,也该叫你责罚我等才是,空为上官,领着朝廷的俸禄,却不知你们在下面过的是怎样的凄苦日子。”周梨觉得人的感情真是奇怪,当年在灾年里时,见过堆积如山的尸体,她也从未产生过这样的悲悯之心。
可是如今,想到了这老驿长在这样的风雪夜里,不知是熬过了多少夜,心里忽然觉得难受不已。
老驿长愣住了,没想到周梨不但没有责罚他的意思,竟然还将所有的罪过都揽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此刻只吃吃看着周梨,一时也忘记了起来。“大人……”
这时候只听周梨保证道:“本官此番之行,必然是会彻查这驿站款项去往之处,到底是谁人如此胆大妄为。”
老驿长又愣住了,“大人的意思,修葺驿站的银响早就发下来了?”可是这后虞建立了几年,他也是一个子儿不见。
别说是修葺驿站的银子了,就是他们的俸禄也没有到手,所以这一来二去的,如今也只有他和这无家可归的小侄儿愿意留在此处了。
虽房屋不可在为路人遮风挡雨,但这风月夜里,却也能与过路人们一杯热水暖汤。
与老驿长一同进来的章玄龄此刻只替周梨回道:“后虞建国之初,第一笔款项就是金商馆拨下来,专门用于修葺扩建各州府大小驿站的。在去年为了让去往屛玉县参加科举的学子们有个落脚处,又一次拨银。”
老驿长震惊得苍老的瞳目在眼眶里震动起来,全然不敢相信,原来朝廷竟然没有忘记他们这最底层的人,更是几番几次拨银。
只是一分一毫,都不曾到他们手里来,这如今驿站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梨:“所以……所以……”他反应过来了,所以今日他特意安排周梨住在这破烂的驿站里,分明就是报复错了对象!
当下心中自责无比,只又要跪下。
不过这一次叫周梨给拦住了,反而示意他坐下来,随后指着炉子里的石碳:“我还有一事想问,这石碳从何而来?”
老驿长一愣,倏地一下又站起身来,紧张兮兮的还要继续跪,嘴里则求饶道:“周大人,小的并非是有意私采矿源,实在是小的年老体衰,再上山砍柴已经十分吃力,所以平时得了空闲,便去了那乌鸦山下的黑河沟里捡回这些石碳来。”
周梨闻言,眉头不由得皱起来,心想那白石矿山乃采大理石之地,与这乌鸦山又相隔数里,那么这老驿长口中能从乌鸦山下面的黑河沟里捡回这些石碳,分明就是此处也有人在这里开采矿场。
不然的,石碳都这样粒粒分明暴露在外,为何地方衙门还不给设立矿区?也没有上报朝廷?
便直接问道:“那是别人在这乌鸦山上私自开采?”
老驿长如今也不敢有所隐瞒,也晓得周梨的官很大,连那林浩远都给绑了,也就一一禀道:“从全州地龙翻身那年,乌鸦山这一代就露出了不少石碳出来,当时本地知州同知等几位大人,与林家共同合作,这石碳便是到如今,也是由林家来掌控着。”
一开始林家其实没有什么大头,就是吃些边角料罢了,但是那林二爷太会钻营了,逐渐打通了各条路子,很快便将石碳的大权握在手里。
而现在就更不一样了,林浩远做了这业州的知州大人,这乌鸦山的石碳矿区也完全由林家来掌握大权。
周梨听到这话,忽然觉得痛心疾首,含恨说道: “此番科举,本是为了叫他们快速将地方政务掌握上手,方才将各官员返回原籍任职,不想却是方便了他们在本地拉帮结派,结党徇私。”
你与他方便,他还真得到了方便!
本来是担心将他们打发到别地,人生地不熟,又不了解地方的风土人情,不能在短时间里快速接受地方政务。
可谁能想得到的呢?究竟有多少官员是将朝廷给他们的方便用在这政务之上,而非是去光耀自家的明楣呢?
沈窕在一头听罢,气得不行,“又是这林家,果真这业州他们家是要一手遮天了!”
一面问起周梨,“可是要将那林浩远提过来问一问?”
周梨听罢,心想也好,这一路上顾着别的案子,又顾着赶路,都还没得空从他口中问半句话。
沈窕当下便去将人给提过来。
林家到底是显赫过,虽早些年也是在本地官员手下仰人鼻息,但与寻常商贾比起来,也是殷实人家。
所以这林浩远可以说是没有受过什么苦日子,加上他又是嫡子,所以即便林家如果真有那么一段艰难日子,也不会到他身上来。
因此可想而知,这些天的折磨,对于他来说,应该宛若地狱一般吧。
如果只是身体上的折磨也就罢了,偏偏还有那左云薇给予的精神上的折磨。
他拼了命的努力,科举考上了前一百名,当上了这业州的知州,不但将让林家名声更上一层楼,且还让林家摇身一变,成为了这业州第一世家。
可这一切在左云薇看来都一文不值,她始终都认为林家有如今的一切,都全是二哥的功劳。
当然,林浩远不否认,自己的二哥的确是个阴谋阳谋都十分擅长的厉害人物,林家也因为有他,才会在短短的几年里发展得如此之快。
尤其是今年自己在当上业州的知州后,更是让林家一跃千里,有了如今的一切显赫。
只是如果没有自己的努力,没有自己这个知州,就算二哥再怎么擅长钻营又如何?
还有自己对左云薇的感情,自己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可她却再三践踏自己的真心。
加上又在孙大娘家的猪圈里遭了这一劫,如今仍旧觉得满腹都是猪粪,这般双重折磨之下,整个人竟然是在短短的几天里,形销骨立,头发干枯结团,散乱在头顶上,下午的时候还引来了一只乌鸦意图在他头上搭窝。
他从外面那寒冷的空气里被拖进,已经被冻僵来的四肢忽然感受到了房间里的这份暖流,一时间竟然是有些缓不过神来,整个人跄踉一倒,摔在了火盆旁边。
这时候更近距离地挨近了火盆,让他彻底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久违的温暖,只恨不得立即将整个身体都扑在火盆上面。
所以当他慌忙蹬着脚,不顾那因为感染而如今生了冻疮的双手,就要往火盆里去。
吓得沈窕以为他要行刺周梨,一脚就给踹飞了。
人是飞出去了,但是他也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房门给撞坏了。
同样腐朽的门从中折断,‘喀嚓’的一声好清脆。
与这清脆一并传进来的,还有一股刺骨的寒风。
“嘶~”刚才修好窗户后,沈窕立即就脱了氅子,这会儿她站在风口,寒风吹来,冷得下意识地发出声音,一面也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
周梨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一时竟然是无力吐槽了。
章玄龄也愣了一愣,随后才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做一件好事情么?这这下好了,窗柩和门你都拆了。要不接下来你直接把墙壁也踹了吧,如此也好叫大家一次性修好。”
沈窕是半点不敢反驳的,垂着头摸着鼻子。
“小老儿马上修。”老驿长见此,立马起身来。
周梨却将他拦住,“叫他们年轻人修吧,老人家且歇着。”
沈窕得了这话,倒是轻车熟路地去喊人,只是这会儿却是凑不出木板来了,那能用的老驿长早就带着小驿卒修修补补的,刚才找来修窗户的,还是从他们自己的马车里那里拆下来的呢!
所以不多时,就听得砍树的声音。
新木头是直接用上了。
而这林浩远也被章玄龄给揪进来了。
刚才沈窕这一脚,叫他摔了一回,脑子倒是摔得清醒了不少,如今被提进来,只赶紧识相地跪下来,也不敢去肖想那火盆了。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周梨问他。
林浩远想着,既然是提审,怎么着这刑具也要摆上一二吧?可是他在这房间里巡视了一圈,除了那简单的木板床铺和几张破旧的凳子和那一张旧桌子以外。
就是大家都围住的这个火盆了。
周梨见他打量这房间环境,“你是不是从未踏足进来过?”
“我……”林浩远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官道边上的驿站里,居然破成这副样子,比他家中奴仆们住的地方都不如。
他从来是不住这些驿馆的,觉得到这驿馆里,人来人往,什么人都住。
有时候衙差还带着囚犯来住呢!这种地方多脏啊!
做官以后,他就更不可能住在这种地方了,手下的官员也不会将他安排在此处落脚过夜的。
所以他竟是从来不知道,这驿站能破败成如此模样,说起来今日还是第一次涉足呢!
因此周梨的话,叫他哑口无言。
这时候只见周梨又开了口:“你在屛玉县参加科举时候的文章,我并未瞧过,但你既然能考入这一百名,显然策论也是写得不错的。我实在是想不通,你既然都能有那些远大抱负,为何到了这业州之后,所行之事,却是与你文章里所写背道而驰呢?”
林浩远却仍旧是呆呆地看着周梨,不知该怎么回她的话才是。
他难道说,他从未想过做官,只不过是祖母说,他要是想要庇佑左云薇,那就只能是求个一官半职,越大越好。
不然就依照左云薇这性子,往后再惹了人命官司,若是新来的知州不好对付,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了。
所以他才发了狠力,考出了这个好成绩来。
他所做的一切,所求来的荣耀,都是因左云薇而起;可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是一样因为这左云薇。
想到此,他忽然悲从心来,眼角里流下眼泪来。
此举不禁引得众人眉头皱起,他有何脸面哭?这该哭的不是受他林家苦头的人们才哭么?
哪里晓得,这还没人开口质问他,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是嚎嚎大哭起来。
将门外的沈窕都给引进来,探出半个身子瞧,只不解地又看着众人:“他哭起来了?不要脸,还好意思哭。”
不想她这一说,那林浩远却是听见了,哭得就更是撕心裂肺了。
周梨整个人无语,还是老驿长起身来,伸手拍了他背心两巴掌:“你到底是有何脸面哭啊?你看看这业州在你治下,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我这里还好,尚且还能遮风避雨,可是那纵容那七岔岩的山贼,可是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后生,天下可不止她九头鸟一个女人,你从前也是出息人,要找什么样的好人家姑娘没有?怎么就偏偏要对她上心?”
老驿长虽说年老,但是也心里门清,这林浩远是有大罪,但是他最大的两个罪,一个是任由林家打着他的旗子四处敛财横行
霸道,第二个便是这左云薇了。
林浩远听得这话,哭嚎声竟然就顿时哑然止住,扭头看着老驿长,颇有一种遇了知音的感觉。
奈何是那双手受了伤,不然如今他是恨不得一把握住老驿长干枯垂老的双手。
但眼里激动的目光却说明此刻他的心情,“你说的对,我定然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才一直绕着她转,她叫我出息,也叫我毁了,都是报应!报应啊!”于是又开始掉眼泪。
“别扯这没用的,分明是自己贪心太重,守不住本心还怪别人?那你纵容林家又当如何说?”章玄龄要记录,听得他这样鬼扯,分明就是有推卸自然的嫌疑,自然是不乐意。
林浩远却不赞同章玄龄的话,侧目打量了他一眼,顿时便出言道:“你并未爱过一个女人,你是完全不理解,那怎么会是贪心呢?那是爱!如今你可以这样说,可假以时日,你真的爱上一个女人,你就不会这样讲了!只怕到时候你无论使出什么卑劣手段,都要想办法夺取她的欢心!”
章玄龄闻言,放下说里的笔和白本,朝周梨问:“他这算是对我人身攻击,我可以用刑吗?”
但是此举叫林浩远见了,只觉得章玄龄是被自己说中了,气急败坏之下,要朝自己用刑。
而他自己又十分害怕,吓得忙朝后退缩着,嘴里连忙求饶,“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读书人,不要随便动粗!”
这副胆小怕事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不免是再一次疑惑,当初尚书阁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啊?
千千万万人里,就挑了这么个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