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了屛玉县太平歌舞, 便以为这天下已是国泰民安了。
殊不知,原来理想中的国度也只仅仅存限于那一亩三分地罢了,在这看不到的城池或是乡间, 绝大部分的老百姓仍旧是处于那水深火热之中,完全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一丝主。
甚至性命都是任由他人随意主宰而不能如何。
沈窕去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下来的, 大堂的门留着一个缝隙,掌柜将两手揣在袖子里,焦灼地不断朝外望去。
只是每次回应于他的,都是那凛然刺骨的寒风。
“李姑娘,你喝杯热水暖一暖吧。”掌柜的娘子也出来帮忙了,她将烧得滚烫的热水倒进手捏的白瓷杯里,一丝暖意缓缓而升。
周梨收回和掌柜同样望着门外的目光, 朝她点了点头:“多谢。”
“谢什么?你们远道而来, 途经这绛州,还没让你们感受这绛州淳朴民风,倒是让这些个不怕遭天谴的土匪们吓着。”那火塘边还焦急等着消息的客人们,她男人在那头招呼,她也就顺势和周梨在这里坐下来,频频叹气。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忽然哽咽起来, “你说这些个混账,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愿意过?做的都是什么勾当?平白无故害了人性命,是真不怕往后下地狱去么?可怜那孩子的娘,我也是瞧见过的, 如花似玉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叫他们害了。”
周梨也很难过, 难过里又夹杂着更多的愤怒。
这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来一场祸事来得那般突然,更叫她没有想到的是钱氏族人的胆子大得出乎意料,他们究竟将朝廷放在何处了?
又将那人命看作什么草芥?
“夫人放心,我相信朝廷必然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秉公执法,是谁胆敢在背后谋划?跑到堂
堂五品大员家中去闹事,又是谁人伤了马?届时一个不会放过。”周梨此刻还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始末,但她却不会任由这件事情糊里糊涂就此了结,不管是产妇无辜生亡,或是那风满月被害。
掌柜娘子垂着头,显然对于朝廷也是不怎么信任了,“我们绛州地处这边陲之地,如今又已经进入了寒冬,消息传到屛玉县去,还不知是何年何月?那头即便是来了官员如何?就算正是个正直公大的,又有什么用?你看这风大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自己堂堂五品官员都护不住自己,朝廷来了人,怕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是了,风满月堂堂绛州知州,都任由刁民欺辱害命,叫她又如何能相信朝廷呢?说起来,本来朝廷精简人员,并不在官员们身上花血本,布下那许多护卫,就是因为相信民风终究是淳朴的。
老百姓只要吃饱穿暖了,绝大部分人都是愿意守着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
此举在屛玉县也得到了很好的证明,那边几乎没有什么案子。
可是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过于理想化了些。毕竟俗话说的好,温饱思**欲,有的人吃饱穿暖了,反而要的更多。
一如着钱氏族人。
掌柜娘子见她抿着嘴吧不说话,叹了口气,反而劝道:“我也不曾料到,钱家的案子会引发这些祸事来,李姑娘你非本地人,还是不要掺在其中,等你那几个朋友来了,赶紧走吧。”
周梨感恩掌柜娘子的善意,可越是如此,她越不可能就这样撒手不管,置这些心存善意的老百姓们于不顾。
“多谢夫人。”她道了谢,捧起那杯水,没成想才短短一瞬间,就已经凉了。
掌柜夫人见此,意欲给她重新倒一杯,门外又一阵马蹄声响,掌柜的连忙上前去开门,周梨也起身过去瞧。
两扇大门一开,呼啸的寒风扑面而来,几人顶着寒风走出去,只见章玄龄正从马背上跳下来,麻利地将马就地拴在窗外的柱子上,朝周梨见了礼,一行人便往里走。
外头果然比大堂里所预料的都要冷,章玄龄那露在外面的几乎都已经冻得通红了。
“明大人已经在明家的帮忙下,带人稳住了局面。”明若是乃这绛州同知,原是马帮小姐,曾经也是同她父亲一同翻山越岭走过货物,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而她父亲明老大手下的马帮里百来号人,当初新政推行之际,便已经在衙门里注册有了相关证件。
众人一听,松了口气,那掌柜夫人也是有些解气道:“平日你们总觉得明大人这个同知是形同虚设,现在晓得了吧,这关键时候还要靠她来主持大局。”
周梨一听,难道这明若是没到衙门上任?便朝掌柜夫人细问:“这是什么意思?”
掌柜却道:“你莫要听我浑家胡说,那明大人倒是有心做点事情,可这原来没有她和风大人的时候,这绛州一直都是孟大人一手管着。”
那风满月虽做了知州,但却是个文人子弟,如今来上任了,做的也都是些文书的活计,至于那明大人,孟大人见她是一介女儿,原来又属于草莽出身,自是看不上,因此一直不曾将手中大权交出来。
所以这绛州还是在他手里掌管着,两人又拿他没个法子。
“可是算起来,两位大人到绛州已然有一段时间了,为何还没接任?”周梨微微皱眉。
“你有所不知,那孟大人是大有来头的。”大堂里一个人忽然开口。
周梨和章玄龄齐齐望过去,却见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方听那人说道:“陈家晓不晓得?不说陈慕先生对我朝的贡献如何之大,便说那全州磐州两位陈大人都是他的叔伯,而且当朝三首辅之一的陈正良老先生,更是他家中长辈,如此之人,他不愿意放手权力,这明大人和风大人无权无势,又胆敢如何?”
话音刚落,就有人立即小声附和道:“也不知真假,我在别处听来的,说这孟大人原本是内定了的绛州知州,就等着朝廷颁任,谁知道半路杀出这风大人和明大人,你们想一个是风家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一个又是马帮里出来的女子,那孟大人怎么可能甘心嘛?”
但是大家说来说去,竟是没有一个人说着孟大人和陈家是什么关系?
最后还是有人说,好像是姻亲关系,那陈家的一个儿媳妇,和这孟大人是兄妹,且人孟姑娘也有本事,也是做了官的。
如此权贵人家,谁敢招惹?
所以即便此番他要将衙门的兵力都调去剿匪,这两位无权无势只有虚名的大人,也不敢吱声啊。
章玄龄听到这里,这个时候已经觉得这位孟大人怕不是个善类,“可是,绛州地接豫州,且不说豫州那边有驻守大将,五万银甲大军,便是这绛州也有守备军,这剿匪之事,什么时候成了衙门里这些衙差的分内之事了?”
专业的事情终究是要那专业的人去做,这些衙差们也没有沙场作战的经验,怎么能叫他们去剿匪?
有人觉得章玄龄年纪小不通事故,但想着他见外面出了事情,作为一个外地来人,也是四处奔跑帮忙,是个好小伙子,就好心提醒道:“方才不是说了,这孟大人大有来路,他要作甚?这绛州哪个敢吱声?”
而且那守备将军又是原来反贼李木远的旧部之一,更不敢得罪他了,不然到时候一个谋反的罪名压下来,那可是灭族之祸啊!
说起此话来,不免是叫大家对于朝廷是失去了几分期望,“本想着朝廷着诸多新政推行,都是惠民的好策,可是终究是是难改这官官相护。”
“是啊,上头皇帝是虽是愿意给寒门子弟们机会,可到头来,他们就算自己争取到了,但终究是叫权门官宦世家给压着一头。”
房门紧闭,大家也是在这大堂中悄悄发起牢骚来,对于朝廷,更多的是对于孟写虎一手揽大权的不满。
周梨见章玄龄还另外有事要禀,便也是趁着众人没主意,两人上了楼去。
待到了房中,那章玄龄立即就道:“此前听闻这个时候衙门的人都去剿匪了,就觉得蹊跷,如今只怕真是这孟大人有意而为之。”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担心的,一面悄悄打量着周梨的神情。
毕竟周梨与陈家的关系交好,这是众所皆知的,早前那孟环君还替蓝黛公主做了陪嫁娘子。
所以一时也打不定主意,周梨会不会因为陈家和孟环君的关系,偏袒那孟写虎。
他的这点小动作,周梨是看在眼里的,对于他对自己的不信任,没有生气,反而是有些难过。
她自以为自打踏入朝堂一来,已经是秉公无私了,可是却仍旧叫才来身边的章玄龄怀疑。
自己尚且都被怀疑,更何况是此处的老百姓们了。“既是有了方向,便在此人身上查,如若真与他有关,严惩不贷。”
章玄龄得了这话,其实也判断不出真假来,但是他想到街上那惊马乱跑乱撞伤的场面,还是想要相信周梨。
“下官谨遵。”当下拱手应声,便退出房间去。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周梨也无心睡眠,听得外面的梆子响起,竟是已经二更天了,她起身走到窗外,却见窗外竟不知时候变得如此灼亮。
不想着推窗一看,鹅毛大的雪,已经将整个街道房屋给铺上一层了。
楼下的大堂里也安静了下来,客人们几乎都熬不住去休息了,她也倒在**小息了片刻,忽然觉得一阵冷风卷来,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想要动手腕上的弩箭,却见那白雪荧光里,来人是沈窕。
不禁长长松了口气,“如何了?”刚说完,便闻得一阵血腥味。当即担心不已,只忙点灯朝沈窕照过去。
沈窕一脸庆幸,一头拉着自己衣角上的血迹,“姑娘别担心,这不是我的。”
说话间,一面将衣裳脱下,一面说道:“果然不出姑娘所料,那钱氏族人既然都敢去知州大人家里闹,所以钱家大娘子家里,也有人在那边作妖,我去得也刚好是时候,见那人贼眉鼠眼要放火,拦不急我就将手里的鞭子甩过去。”
指了指衣裳的血,“正是那时候溅的。”
也是那一鞭子,将那放火之人打得惨叫连连,因此将钱家人给惊动了。
万幸钱大娘子认得她,不然反而叫那个放火的人反咬一口。她又提及街上说发生之事,那钱大娘子便急忙将家中人慌忙转移到别处去。
也是如此,她这个时候才赶来,至于那钱小娘子,却是还没顾得上去郑家。
但是从郑大娘子那里得知,自打郑小娘子回了郑家去,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忽然病了,她父母几次过去都没见着人。
也是怕凶多吉少,正是这般,她才迫切地想要和钱家这边赶紧将这关系斩断,好一心一意救妹妹。
谁曾想这些个钱氏族人,早就已经被喂肥了,如今怎么可能就此放过她?还要害她全家性命。
周梨听完,且不说那钱小娘子如今在郑家如何?单说这钱氏族人
此举,已是到了随意草菅人命的地步,怎么可能容忍?什么法不责众?
叫她说一个也不可能放过了。
但周梨更清楚,自己就算是现在站出来亮了身份也没有半点用,一切还要等着商连城才行。“商连城几时到?”
毕竟那孟写虎都能无视朝廷安排过来的官员,那同样也可以无视了自己。只怕到时候还将自己做那冒充巡抚的贼子给杀了。
“早前说晚我们三天,可如今下了这大雪,他带了那许多东西,行程怕是要被耽搁了。”沈窕
不免担心起来,这雪也感觉没下多会儿,如今已经是快有那筷子长的厚度了。
“催他。”周梨不是有意为难,而是这绛州之事,怕是等不得了,哪怕现在还没有这孟写虎的实质性证据,但此人不敬上官,已是铁定的事实了。
好在商连城出身那甲字军,想来自己催促他行军,应该不会太过于为难人。
她和沈窕将那带血的衣裳剪碎,放了火盆子里烧个干净,三更梆子又响起来了。
两人本是坐在火盆边上说话的,感觉也没有过多会儿,竟然听得外面有扫雪的声音。
而天色已经是一片大亮了。
只不过这亮光有些叫人刺目,沈窕才开了一下窗户,就急忙给合上了,“卯时一刻还没到呢!”不过雪停了,又因这雪的缘故,所以将天色都给照得比从前还要亮了。
只是可惜雪是白的,有的人的心却是黑的。
掌柜这时候正起来扫雪。
“我去打点热水来。”沈窕知晓那小二的回来得晚,也不打算使唤人了,自己拿了水壶便下楼去。
片刻后回来,手里又多了半斤炭火,周梨接了过去拿着火钳往盆里添,“客栈的人都起来了?”
“小二和掌柜娘子也都起来了,还有几个客人,要赶早路,马上吃了就要走。”沈窕回着,有些担心章玄龄,“我方才到隔壁房间看了一眼,他们怕是一夜没来。”
那乾三尚且还好,这样的事情他怕是轻车熟路了,只不过那章玄龄,到底是个文书啊,虽是会些武功,但又没有什么实战能力。
别到时候反而露了马脚。
“洗把脸吃点东西再说。”周梨也心疼她在外奔走了大半夜,说着一面开始烧水。
哪里晓得掌柜娘子竟是随后送了水来,又端了些粥食上来,“雪厚,今儿街上怕是没有什么人,钱家的那些族人实在无法无天,如今也不知在何处,你们外地来的面生,别到了街上叫他们撞着倒霉,倒不如就先在这客栈里待着。”
周梨谢了她好意。
和沈窕洗漱吃了早膳,约莫就是两三盏茶的功夫,那乾三和章玄龄竟然一起回来了。
两人满身的风雪,脸颊都冻得通红。
周梨见了,只叫他二人先去换衣裳,又下楼去要了热水和热粥。
让直接送自己屋子里来。
为了方便,她这房间是个套房,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客厅,既然是能会客又能做饭厅。
两人换好衣裳洗漱过来,想是因为有热水温暖的缘故,如今脸色已经恢复了些许,进来同周梨行了礼,匆匆喝了粥,便将这一夜查来的消息都一一禀上。
只听章玄龄率先说道:“那孟写虎有个妾室,正是钱大娘子二叔公的孙女,昨日这钱家二叔公和儿子才去见过她这个孙女,后脚那孟写虎就调遣着衙门的所有人,打着剿匪的名号出城去了。”
乾三接过他的话,“打听过了,说是剿匪,但并未听闻何处有匪人。”
“是了,那孟写虎将人带走,钱家的人就闹到了风知州家去。”章玄龄连连点头附和。
这时候乾三又说道:“且还查到一个线索,那风家的香铺,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在掌管,此人风评自来都不如着风大人,因此从前就处处打压风大人,如今这风大人却扶摇登顶,他怕是那心中气不过。”而且两兄弟并不住在一处。
所以乾三细细查下去,发现这风大少爷和孟写虎还有所来往。
不但如此,那孟写虎早前与明大人的父亲就因为马帮生意有些过节。
这绛州山也是草原居多,所以滋生了不少马帮生意,这明大人的父亲只是其中一支。
与孟大人另外一个妾室娘家的马帮不相上下。
这一切联系起来,都全部归在了孟写虎这一条线上了,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不明了?
钱氏族人胆敢如此胆大妄为,正是因为这孟写虎在背后撑腰,他们才有恃无恐,甚至胆敢伤朝廷命官,随意草菅人命。
“等我去杀了他。”沈窕还是冲动,当下气得拿起鞭子就要出门。
但将周梨抬手拦下了,“人家是越长越是稳重,唯独你越长越是冲动。”一面朝那乾三说道:“你怕是还不能休息,得去郑家那边探一探,那郑小娘子听说在郑家病了,如今生死不知。”
她如今也李仪亲自册封的天宝县主了,身份尊贵,便是那孟写虎见着了她也要下跪,更何况是她那不慈的婆婆?
而此时此刻的孟府里,那孟写虎的小妾钱槐花正起来,便听得下人说她父亲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梳妆,只披着衣裳就让人将她父亲请了进去,然后懒洋洋地打着哈欠问道:“如何了?”
那钱彪虽是她父亲,却如今钱槐花身份尊贵,因此见了女儿这钱彪不但没有半口茶润喉,反而要恭恭敬敬地站在她面前回话,“出了点岔子,那马没听使唤,姓风的如今还活着呢!”
钱彪说着,见女儿脸色变得难看,连忙又道:“不过你放心,他受了伤,砸了头,如今还昏迷不醒,能不能醒来都要看他的造化呢!更何况他家请去的大夫,我们都已经暗中打了招呼,所以女儿你就将心放在肚子里。”
钱槐花却是拧着眉头,一脸地埋怨着,“没用,叫你们办点小事都办不好。又不是不知道,大人最讨厌就是这姓风的,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不入流的庶子,也敢骑在大人头上作威作福。”
钱彪听得女儿发怒,也只能陪着笑脸道:“放心放心,大夫你爷爷都亲自安排人一一打了招呼,你要是不放心,晚些我再找几个人过去。”说罢,见女儿脸色好看了些,便是一脸谄媚地讨好道:“那闺女,你看爹和你祖父这次为了你,已经做了这么多,那你什么时候求大人将你弟弟安排在衙门里做事?”
钱槐花听他又提起弟弟的事情来,便一脸的漫不经心,口气也颇为敷衍:“放心吧,只要那姓风的死了,你们就是大功臣,到时候也不要我开口,大人就会给你们赏赐,要什么就由你们了。”
钱彪一听,顿时大喜,还欲说什么,钱槐花却已经是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这天寒地冻的,我还得休息会儿,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好嘞好嘞。”钱彪虽是不满女儿对自己的态度,但又不能奈何,只想着等儿子到衙门里立了大功,升官发财后,看她以后见了自己这个老子,还敢不敢这样嚣张?
一路埋头从这深宅大院里出去,虽如今各处都被厚雪覆盖,也瞧不出什么风景来,但偏偏钱彪就觉得哪里都富贵,只盼望着儿子哪一日也这样出息,叫自己住上这般的大院子。
想到大院子,又不禁皱起眉头来,有些担心。方才他没敢跟女儿说,钱飞蒲那头全逃了,昨晚本来想着大队人马去风家,至于钱飞蒲那里,打发两个机灵的过去,一把火烧个干净就是了。
虽说钱家宅子是烧了,但以后钱家的生意都彻底到了他们的手里,所以那宅子没了就没了,比起生意上的大头,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去放火的两个小子都受了伤,说是被一个女人打的,他怀疑是明家那个娘们儿,但后来又是她带了明家马帮的人将钱家人拦住,想来她也分身无术。
所以没有什么线索,也就没和钱槐花提。
在怎么大的宅院,总是有走完的时候,钱彪从中出来,里头的仆人就迫不及待地关上了大门,这让他十分不喜,只回头狠狠地瞪了两眼,只觉得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最终将那试图踢门的脚还是放下来了。
他儿子就在侧门边上等着,站在那雪里,半截腿都在雪里埋着,咋一看矮了一大截。“你在这里做什么?”
“爷喊我来叫你,说钱飞蒲逃了就算,但得想办法将她的章子都拿手里来,这爷和大爷爷他们,已经带人去钱飞蒲家里搜了。”钱大宝回着。
“我们也过去。”钱彪一听这话,眉头就蹙起来了,虽是女儿出息,做了孟大人的妾,但这钱家的章子,却断然不能落到其他人的手里去。
父子俩匆匆而去,街上的雪无
人清扫,马车也行驶不得,只深一脚浅一脚,等他两个到钱大娘子家里,屋子里已经被搜个干净了。
昨晚那火没烧成,钱大娘子带着家人逃走的时候,也匆忙,许多贵重物品都没来得及带走。
如今他父子俩来时,值钱的东西都叫人搬得差不多了,钱彪的父亲只得了两个古董花瓶抱在怀里,在廊下见他父子俩才姗姗来迟,少不得是一阵谩骂:“没出息的啊,这是隔了几万里,你走这么久?好东西都让大家拿完了!活该天生苦命不得福贵,你自己的不愿意上进,现成银子到你手里都握不住……”
钱彪也生气,只觉得这些族里人也真是不讲半点情义,竟然也不想着给自己这里留一点。
他骂不得自己的老爹,就骂旁的族人,进了厅里去,见着满地狼藉,只一脚将那椅子踢翻,也开始翻箱倒柜。
有了昨日袭击朝廷命官的经验,今日他们进钱大娘子家里,如同土匪山贼一般,倒是轻车熟路了许多。
老百姓们见了,只慌忙避开,生怕惹祸上身去。觉得大约这绛州变天了,这钱氏族人此举,和战乱那会儿的流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偏朝廷一点动作都没有,说是人都叫孟大人带着剿匪去了?可哪里来的匪?若非要讲,不就是这城里从黄梨县来的钱家族人吗?他们才是真土匪呢。
因此此事,又有街道厚雪,所以整整一日里,那街上都十分清冷,竟是十步难见一人,许多店铺而已索性关了门,一夕之间是满街萧条之景。
这是任由谁也没想到的。
前三中午左右回来,说那钱小娘子还活着,她掌管着郑家的生意后,各处的章子都是她来管着,虽说银钱肯定不如她姐姐那边多,但郑家也不可能放过她。
所以是将她关起来打骂,又拿两个孩子来威胁她交出印章。
但万幸着钱小娘子还算是聪明的,知道这印章只要一日不拿出来,娘三都有活命的路。
因此即便那边怎么折磨,怎么拿孩子威胁,她都不肯松口,就等着她姐姐和爹娘到郑家来解救自己。
没想到今儿一早,蓉娘却一脸得意地来告诉她,说她姐姐的案子,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风大人虽说是判了,但那又如何?她姐姐钱飞蒲不但没有得偿所愿,甩掉钱氏族人那一大帮吸血虫,反而害了那风大人都丢性命。
又说她姐姐家昨夜潜逃之事等。
也是说得钱小娘子心灰意冷,只觉人生无望,万事不公允,又后悔那时候不该婉拒周梨的好意,想着若是有人陪同一起前来,也许就不是这样的光景了。
但是后悔也没有用,眼见着两个儿子如今枯瘦如柴不说,还浑身的伤,又叫他们拖到自己的跟前来。
万幸钱小娘子要放弃之际,那乾三出手将孩子给带走了。
但因是白日青天里,郑家爪牙也不少,慌忙之下,带着两个受伤的孩子躲躲藏藏,好不容易才回了客栈里,和周梨这里禀了,便由着沈窕将孩子送去钱大娘子那里由他们照看。
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就只等那商连城前来了。
但是那里晓得,隔日早上,忽然听得那孟大人剿匪归来了,然后抓了刺杀风大人的主谋。
周梨得知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错冤枉了这孟写虎,哪里只听得章玄龄怒道:“无法无天了,他们抓的乃是陛下亲封的物华县主一家。”
果然,这孟写虎是在绛州做起皇帝了,此处便是他的一言堂,分明昨日聚众闹事的是对风满月不满的钱氏族人,如今却将钱大娘子一家抓了去。
这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他甚至都不做任何遮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人全都抓走了。
沈窕却是万分不解,“那一处院落,乃钱大娘子相公亲戚家里帮忙买的,怎会叫人发现?”若说是那亲戚出卖了他们,但人也一起被抓了去。
当下不放心,三人又出去探查消息。
昨日又下了些雪,所以街道上仍旧没有什么人影,清冷得很,好些旧街道还被大雪压垮了,那明若是带着自家马帮的人去帮忙,因此也顾不得此案。
而且,这案子也不是她能顾得了的。
周梨只觉得胸口突突地跳个不停,有种极其不安的感觉。
这样的不祥之感,她已经很绝没有感受过了,如此不免是让人心神难安。
生怕担心他们三人在外出什么意外?正心急如焚地在客栈里等着,时不时朝窗外望去,终于是盼来了沈窕的身影。
但是沈窕却满身的狼狈,自那窗户里进来,捡起包袱就拉着周梨:“姑娘咱们快逃。”
原来那些个大夫早就被钱氏族人收买了,本是为了让他们不去用心医治风大人,哪里晓得因钱小娘子两个儿子被郑家折磨得伤痕累累高烧不止,所以钱大娘子情急之下便找人去请大夫,反而暴露了落脚之处。”
不但如此,沈窕这一趟出去,因她腰间的鞭子叫人给认出来,如今钱氏族人已经找过来。
“乾三和章玄龄呢?”周梨快步跟在她身后,两人也顾不得同掌柜的招呼,只直接到走后院,打算从侧门出去。
“乾三将钱氏族人拦着,章玄龄就是个花架子,如今已经被绑了。”沈窕说起那章玄龄来,不免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一面拉开后门的门闩。
不想一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却是一帮衙差。
见了她们俩直接就拔刀要拦人。
沈窕下意识地将周梨拦在身后,一面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与此同时将手里的长鞭给甩了出去。
长鞭带着一股狠劲儿,果然是起到了些恐吓的作用,叫那些衙差下意识退后了好几步。
沈窕见此,想要找一缺口带着周梨出去,忽然听得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拿下!”
周梨一回头,却见掌柜夫妻竟然被衙门的人悬刀在脖颈之上,她和沈窕但凡敢再往外走一步,只怕这好心的掌柜夫妻就此要人头落地了。
如此,纵使是有万千不甘心,周梨和沈窕都只能束手就擒。
说起来也好笑,衙门的口里,他们和钱飞蒲是同伙,成了那晚上闯入风大人家中,不但害得风大人至今未醒,且还惊马撞伤撞死无辜之人的元凶。
可分明,那个被撞到后难产而亡的产妇,是这客栈厨子的侄媳,厨子那时候也跟大家一起在客栈的啊。
但这些证据,却是一点用都没有,因为一切的因果,都由着那孟写虎一手来谱写,他说谁就是谁。
他如今偏向钱氏族人,毕竟钱氏族人帮他除掉了那风满月,朝廷本来就缺人,短时间里是不可能再往此处派遣信任知州了。
因此钱氏族人是有着大功劳的,以后也有可能还能用得上他们这帮莽夫草寇,如今帮忙定个案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周梨一行人从客栈里被押着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二三十个衙役在街道前面铲雪,后面则是四匹白马拉着一辆华贵大车。
“是孟写虎的车撵!”沈窕眉头促成一团,怒火滔天地说道:“不知是多少民脂民膏铸造而成的。”便是屛玉县里,那李仪这个帝王的马车,也没有这等泼天的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