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迦罗国的前皇子, 前几日在大朝会结束后叫一位小女官当众表白拒绝后,他就被一帮老臣指着鼻子教育了半响。
然后委屈巴巴的他当日就收起包袱,赶紧回奇兰镇去了。
但是天公不作美, 那边这几年来修路架桥不间断,换做是别的地方,早就得了成效出来, 这里却是迟迟不见结果,到底是因为这恶劣又多变的气候的缘故。
来时好好的,那高山草原上一片万里晴空,没想到他这回去的时候,竟是已经积了三尺有余,路上空****无一人,高山草原附近的驿站都住满了人。
全是被那大雪挡了去路的人。
那样的厚雪, 且又堆积得并不严实, 那山里稍微大声说话些,都能镇得山坡上的积雪压下来。
是能将人给活埋了的。
且眼下刺骨的寒风呼啸不止,鹅毛大的雪花仍旧漫山遍野地飘着,整个世界都白茫茫的一片,即便是雪现在就停下来了,但这奇兰镇的鬼天气,雪还不知要几时才能彻底融。
驿站和周边的村落里都住满了路过的行人商旅, 他来得晚, 连个一脚之地都没了,只能无奈背着包袱又返回屛玉县去。
已经打定了主意,悄悄地回来, 连路政司都不打算去了。
更不要指望他再去大朝会上。
但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回城的途中, 叫一支从阿尤镇那边赶来的鸿胪院队伍遇到,被迫一起进了城。
这支去往阿尤镇的鸿胪院队伍正是为了那边的少数民族去的,与他们一同去的,还有太常属的先生们。
不过这些先生们起码最低也是要在那边留个一两年才归来。
去往阿尤镇,是要横跨那半月镇的,以至于大家都总是习惯说从半月镇归来。
因此这阿尤镇在屛玉县外来人的眼里都极其陌生,又因为都在一个方向,所以总是将其与那半月镇混为一谈。
面对着鸿胪院的官员们对自己和路政司的夸赞,挈炆却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晓得这帮人去了鸿胪院见了上司,自己因这大雪封山而回来的消息,一定是瞒不住了。
索性也就懒得按照此前的计划去住客栈,而是直接回了家。
而他的家,自然是周家这里,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完全将自己当成了周家的一份子。
柳相惜见他回来,一点都不意外,“你才走了两日,就听说那边下了雪,我估摸着你很快也会回来了,但没想到这样快,不过也好,赶上了今晚的琉璃宴。”
柳相惜和挈炆如今是最好的搭档,两人不知不觉间,居然是一起共事了两三年,他自己也常在奇兰镇住过,自然晓得那边下雪,是个什么光景。
那里的雪若是落在别处,就得叫做雪灾了。
“什么琉璃宴?”挈炆不擅长政治,对于他这路政司以外的政务也不关心,即便是晓得举月国的使团来此,但也不知道今晚设了琉璃宴。
“那举月国的朱邪家少主和皇室的蓝黛公主都来了,所以陛下今晚在琉璃河畔设宴,你既然回来了,那咱们路政司你做代表。”路政司如今两个最大的主官就是他们俩,柳相惜早前不知道今日会有琉璃宴,早早就答应了孩子们今天晚上带他们去山鬼神庙里看河灯。
本来焦头烂额,想着怎么跟孩子说,哪里晓得这瞌睡来了就遇到枕头。
挈炆想都没有想就给拒绝了,“我不去。”他可怕死那群热心肠的老头子了。
“那可由不得你,你现在要是不去,到时候你要这要那的,我也说不。”柳相惜也是十分不道义,竟然拿钱威胁起人来。
挈炆怒目瞪了他一眼,“呵呵。”最终无奈是屈服在了金钱的力量下。
于是他这本来就不好的心情当下可谓是雪上加霜了,眼见着暮色缓缓而来,柳相惜夫妻俩带着孩子自己驾车去了南广场的山鬼神庙,他也只能出了门,坐上客马车往那琉璃河边去。
这个时候的琉璃河边已经停放了许多车马,这还是在大部份都乘坐客马车来的情况下了。
金色的夕阳碎洒在河边,金鳞**漾,整条河蜿蜒在这一片充满了异域风格的各种建筑中,仿佛一条小金龙一般。
周梨看到挈炆,有些惊讶,她可没有柳相惜那样闲赋,还能清楚地掌握着奇兰镇那边的天气状况。
所以看到挈炆出现在视线里,十分惊讶,“你怎么归来了?”
挈炆大步朝她走去,一边朝着热闹的飞鹤楼看去,只听得楼上人声鼎沸,丝竹管弦交错,可见已经来了不少人,“那边下了雪,你还要等谁么?”
“等我表哥啊。”周梨在等李仪,但是说出口后,生怕他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个表哥,是李仪还是公孙冕。于是又笑着改口道:“等你表哥。”
挈炆闻言,嘴角微微一抽,“我有那样蠢笨么?”居然还怕自己分不清楚,特意改口。
那公孙冕因腿脚之事,一向不爱参与这些宴会的,只怕此番前来的,还是崔氏呢!
周梨见他也跟自己在这里,便问:“你也要等他?”
“等吧。”主要是他刚才瞥见那日教训自己的一个老头也在,他还是别着急上去了,免得又要说自己的不是。
他就想不通了,十分纳闷,只压低声音和周梨说道:“我成不成婚的,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一个个不去操心自家儿女,反而跑来说我的不是,难不成只要小姑娘喜欢我,我就要娶了人不是?照着他们这逻辑,那我比表哥先要有这三千佳丽。”
周梨听得这话,‘扑哧’笑出声来,“你也不必为此动怒,他们主要就是嫌弃你们这些人不成婚,一人住一处房屋,浪费了资源而已。”
“我又没住朝廷分发的屋舍里。”挈炆不服气,“更何况我此生也没有打算娶妻的意思。”
“怎的,这满朝的女官,就没有一个你看得上的?”周梨挑了挑眉,觉得这样的话还是不要乱说,根据她的经验而言,一般才说这话的人,很快就会被打脸了。
“主要,我这人对金钱的欲望又不大,她们有权有势也吸引不了我,要说身份吧,真要理论,我的也不低,容貌的话,也没几个能比得了我的。”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周梨却也无法反驳。
因为这事实还真是这样。
挈炆本来就长得好看,又因那西域血统的缘故,整个人都有一种中原汉人没有的妖冶俊美。
那双眼睛看一只蚊子都会让人觉得他很深情,如此也难怪和他为数不多见了几面的小女官就倾心于他了。
可能拿他同那些俊俏的男子们比,他略有不足之处,少了几分属于汉人的审美,没有那洒脱不羁或是丰神俊朗,但如果那他的容貌和女人来相提并论,可能还很少有女人能比得过他。
他们没等多久,李仪便来了,三人一同上楼去,才落座朱邪沧海和蓝黛也来了。
那水土不服的大祭司,也叫两个小神官扶着来了。
大祭司脚宛如踩在云端,他是今日才被停了药,松了绳索。
可是都连续吃了那么久,身体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过来,而且他也是停了药后,才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这座繁华的城池。
而朱邪沧海和蓝黛根本就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叫小神官们与他换上了袍子,就直接带着出了沧澜巷
,上了马车,浩浩****地穿过那热闹繁华的街区,朝着这琉璃河边来。
一路上的热闹的街市和琳琅满目的店铺茶楼酒肆,使得他目不暇接,脑子甚至已经停止了思考,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陛下试图与这后虞谈判,怕是连提起的资格都没有了。
自己如今亲眼所见的这些,总不可能药吃多了留下的后遗症吧?这个后虞并没有他们预想的落魄艰难,怎么可能会同意?
大祭司那时候忽然觉得,蓝黛公主和朱邪沧海还不如继续给自己喂药呢!别叫他看到这副盛世长卷才是。
不然他就不会在宴会结束后,还仍旧无法从这巨大的震撼中走出来。
宴会上,这中原后虞不愧是礼仪之邦,连那帝王都如此谦逊,对待下臣们更是亲切,全场既有着属于帝王家宴会上的高雅贵气,但更多的,仿佛是亲朋好友之间的小聚一堂。
也不知道这两种毫不相干的气氛是如何完美融合的,反正当时的场面就是如此的。
大祭司这一生是参加过无数大大小小的宴席,从来没有这种奇怪的感觉,也不知怎么会把这后虞招待举月国的宴席看作是亲朋好友之间的聚会。
但事实上一切就是其乐融融,各方愉快。
周梨和也高兴,她全程和大部份女官一样,都在看那蓝黛公主,尤其是在发现对方说着一口算是流利的汉话后,更是与之聊起来,十分投缘。
所以她终于可以理解沈窕的激动了,因为她这一辈子,也算是见过了各样美人的,但大家在这蓝黛的面前,似乎都黯然失色了。
她估摸着男官员们也想看,但没好意思像是她们女官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瞧。
是有些不礼貌,但对方真的太美了,仿佛一颗明珠一般耀眼,致使了大家不得不频繁地将目光望过去。
好在那蓝黛似乎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这样被人围观的场面,习以为常,甚至还会举起酒盅,回以她们一个微笑。
于是把好几个女官都给激动得在场上险些尖叫起来。
也是她的这个微笑,一下将她从那大家眼里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变得亲民了不少,开始壮着胆子上去同她说话。
而蓝黛整个宴会下来,唯一的感触就是这后虞们的女子们真有趣,不像是举月国的女子们一样一板一眼。
回去的时候月色已经很高了,银色的月光仿佛将整座还在热闹中的城池镶嵌,她坐在马车上还忍不住兴奋地问朱邪沧海:“你交到了几个朋友?她们真好,她们看我和举月国的人看我不一样。”
那种就很单纯喜欢她的美貌,既不是羡慕她也不是嫉妒她,更不像是那些老百姓们一样敬爱她。
就是很平等的那种喜欢,这对于自小在举月国皇宫里长大的她来说,太珍贵了。
朱邪沧海有些嫌弃她,坐到了边上去一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你说便说,手舞足蹈作甚?都打到我了。”远处的楼阁里,还亮着灯火,光晕和月光融合,使得整座阁楼好似那泛着光的明珠一样。
看得朱邪沧海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贪恋极了这里的繁华与祥和,也想像是蓝黛这样肆无忌惮不顾一切后果地留下来。
可惜他还有母亲。
“沧海我太高兴了,除了你,我终于有可以敞开心扉说话的人了。”这个宴会很有意思,大家不必老实地正襟跪坐,而是可以在楼上楼下甚至花园跟河面的船上游玩。
她也借此与许多女官结识。
朱邪沧海叹了口气:“你不必刻意强调,我看得出来。但是你高兴归高兴,你是不是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他这一提醒,蓝黛的笑容顿时就定格在了脸上,一脸的惊慌,“完了,你怎么不提醒我?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接触后虞陛下,我就这样错过了。”
“我看你就是被一帮姑娘围在中间,乐不思蜀了。”
“怎么办怎么办?”蓝黛急了,就这样一个机会,再想见那李仪,怕是难了。
总不能去他回家的路上蹲点吧?她没脸这么做啊。更何况今日才结识了这么多女官,她要是真这样做了,往后有什么面目见她们?
而且她接下来几天,都和女官们约好了去各处玩,哪里有空嘛。
顿时是一展莫愁,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放到了朱邪沧海的身上,“沧海,你帮帮我。”说着朝他移了过去,试图去拉住他的手腕撒娇。
朱邪沧海皱起眉头,“你哪里学来的?好好说话。”这怎么回事?才参加了一场宴席罢了,怎么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奇奇怪怪的,和那些后虞女官们一样。
“额。”蓝黛这才坐正了身体,一面朝着后面的马车看过去,正好瞧见满脸死灰的大祭司,十分不解,“他怎么回事?那药不至于吧?”
“他的心死了。”朱邪沧海表示很理解,“你想想大祭司,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直都以为是他孜孜不倦地祈祷月神,我们举月国才有了如今的鼎盛。”不过朱邪沧海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用‘鼎盛’二字来形容当下的举月国了。
而且这一次大祭司本就是抱着居高临下的态度来这战乱后的后虞,谁晓得人家这战乱后比他那自以为的盛世都要繁荣昌盛。
这换哪个,都会忍不住怀疑人生的。
他们现在虽然只看到了这城池里的繁华,但是从一路上老百姓们积极向上的笑脸上,还有那宽阔得不像话的州道,都能侧面证明这后虞的确是有实力,这一切绝非是表象。
即便只看到他们经济的繁荣,没有看到他们的军队,但他们既能平定这后虞几十个州府,那军队自然是不差的。
且听说除了那豫州有专门的大将镇守在关口之外,其余的边城都在安排守城将领在驻守屯田。
即便是他们途经的丰州,眼下也有军队过去,那边条件比不得别处,是不能屯田,但听说是准备在沙漠里建造个什么工坊,往后那些将士们就留在工坊里。
提到这个工坊,他也不得不感慨这后虞强悍的生产力,来着城里的第二日看到那么多他们举月国的服饰之后,就十分震惊。
后来多方打听,才晓得他们是有个什么机器,叫什么缝衣机,用脚一踩就自己缝起衣裳来,都不用再像是以前那样
,一针一线慢慢缝。
所以第二天才能看到那么多成品。
不但如此,还有那街上自动运送货物的木流马,听说当年那磐州全州地龙翻身后出现的瘟疫,就是这木流马给灾区运送去的物资。
如此一来,减少了大量的人手不说,还杜绝了送货的人被传染瘟疫。
不过当下这最普遍的,当属是这随处可见,自己会扇风的木风扇,以及那街道上的红绿旗子了。
这些,听说统统都是从那临渊洼陈慕大人的手里做出来的,在这一次后虞的科举后,他还收了好几个志同道合,且在这方面天赋都不差的学生。
试想,一个陈慕就让这后虞如此,若是再来几个陈慕,以朱邪沧海的认知,他实在想不到,将来这后虞到底是个什么盛况。
这样的发展猛势,连他一个才来了几日的外邦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而且帝王又仁德兼并,胸怀广阔,不但接纳了女官以及外邦人来此做官读书,对于那手握着重兵大权的将军们,也大胆放权。
听说到目前为止,这位受人尊敬的帝王手里,没有一点兵权,都在各个将领的手中。
将领们不是没有奉上过,但最终被这位帝王给拒绝了。这样的事情,普天之下他还第一次见到,听说是那帝王觉得自己并不擅长于军事,又不懂得操练军队,因此仍旧让这些将领们来管着。
可要说是仁政,他们的刑罚又不算轻,甚至还保留着株连九族的刑罚,但不过将死刑全都取消了,这些犯人将被赶到各地所在的矿洞之中服刑终身。
也是如此,这些犯了死罪的犯人们,在那矿洞里做的都是最危险的一类,而朝廷却不必管他们的死活,即便是真运气不好,死在那矿洞里了,也无人追究。
因为本来就是该判死刑的罪犯。
而各处工坊的兴起,和各种工具的方便之处,大力提升了他们的生产量,还使得很多女子即便到了工坊里,也能做事。
所以不但是朝廷里多女官,便是这街上,随处可见都是女子出来做事,三十六行,都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至于孩子们,听说朝廷有专门的地方帮忙看小孩儿,还管每日接送,再大了些就要去书院读书,不管男女,好像已经开始实行强制性的,都要读个三四年。
这读书是免费的,且在书院里的吃穿用度都不要钱,而孩童们这样的年纪,正是最淘气的时候,又不能替家里做什么活,有书院接收去,事实上他们这些老百姓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这样样好,就没有一处不好的,也难怪这里的老百姓们对待生活都如此积极向上了。
天子不怕将军们拥兵自重,将军们也不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来也是了,能吃饱穿暖天下太平,谁闲着没事会想打仗再去经历那生离死别之苦,家破人亡之痛呢?
而今日他与神农属的官员聊天,竟意外得知,他们不缺粮食的缘故,一来除了合理利用气候的缘故,二来是他们擅于创造。
那城外的小苍山下面,就是他们的实验园,他们的稻谷就是从那里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培养,才有了如今的翻倍丰收。
听说还能再突破,只不过眼下遇到了瓶颈期。
不过也不要紧,除了这稻谷之外,余下的农作物,他们也在想办法提升结果率,以及培养各种能适应着后虞各地环境的新物种。
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不过后来他就忽然觉得,这又有什么骇人听闻的?他们举月国的皇室,不也是在这样做么?只不过举月国皇室和朱邪家真蠢,他们都想到了用自身来做实验,培养出最为聪明绝顶的后代,却没有想到用同样的方法放到这些农作物上来。
而且只有这个两个家族的强盛,有什么用?
人家后虞有一句俗话: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 十根筷子,牢牢抱成团。①
活该,不如人家后虞了。
所以现在即便朱邪沧海最为迫切的就是揪着自己父亲的领子告诉他,错了错了。
他们想要举月国强盛起来的方式错了。
后虞才是正确的。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没有办法劝服父亲与陛下的,他们的权威容不得任何人挑衅。
他甚至想,他们本来就是偷偷跑来后虞的,如果自己再没有把蓝黛带回去的话,也许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即便在朱邪家这年轻的一代里,自己是最优秀的那个。
但是不听话,就算再怎么优秀,最后也是会被换掉的。
所以他如果不将蓝黛带回去,将来就没有办法掌管朱邪家的大权,那么他也就没有机会没有办法改变这个残酷又变态的制度。
可是他侧目看着旁边对于未来充满了期待和畅想的蓝黛,他又实在不忍心,将她带回举月国去。
“你怎么了?”沉寖在欢喜中的蓝黛很快就察觉到了朱邪沧海的不对劲,有些担心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朱邪沧海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正好对上了蓝黛充满关忧的神情,他就更迷茫了。
前一刻他才下定决心,想要将蓝黛带回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不管举月国。若是举月国再继续这样,那老百姓们永远都在水深火热之中。
他看到了后虞,所以他想说服父亲和陛下效仿后虞的治世之道。
如果能说服他们,那么牺牲蓝黛一个人又有什么可惜的呢?可是现在看到了蓝黛对自己的关忧,他又不禁想起了家中的所谓亲人们,除了母亲之外,还有谁能像是蓝黛这样将自己做亲人来看待呢?
他终究是不忍。
“你到底怎么了?”蓝黛忽然有些慌起来,尤其是隐约察觉到了朱邪沧海眼底起起伏伏的不安情绪之后。
朱邪沧海侧过身,将目光转到了那热闹的街市上,“我再没有来到后虞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时辰了还能在街上看到这样的盛景。”他们举月国宵禁很早,暮色才来,那城中各处鼓楼上的钟声就已经被敲响了。
一幕幕商贩们急匆匆赶着骆驼或是车马,挑着箩筐匆匆跑回家的画面,一下就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除了此前自己对后虞的这些发现之外,现在他还明白,后虞能在短暂时间安定且又富裕的缘故,还有这里的安全。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不乏那年轻美貌的少女们,她们三五成群,嬉笑打闹,似乎并不为自己的人生安全所担忧。
这样的场面,在举月国一辈子是看不到的。
因为举月国素来在民间,就有抢媳妇的风俗。
他们认为,这是月神默许的,不然他们那些身份低微的人,又没有钱财,又没有土地,怎么能娶到妻子呢?所以就滋生了这种彪悍的风俗。
也就是除了贵族之间还讲究这所谓的成婚礼仪,在平民间,抢那年轻少女做妻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为了以防平民对贵族的少女们动手,所以举月国的贫贱等阶也划分得很明确,甚至是在衣服的颜色上用了心。
最低贱的平民,他们一辈子只能穿黑灰两种颜色,所以他们被称作贱民,做的都是最脏最累的活。
且他们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一辈子见是个什么样的命运。
在往上就是有手艺的人,除了黑灰两种颜色之外,他们还可以穿绿色跟蓝色。
接下来便是官家和商户,他们的身份几乎是平等的,就好似朱邪家和皇室一样。
他们除了红色和橘色之外,什么颜色都可以穿。
而红色和橘色则是朱邪家和皇室是专属颜色。
抢媳妇的举月国老百姓们,都是按照衣衫的颜色来分辨等阶,如果谁胆敢越级抢了比自己高一等阶的少女,那么等待他们的将是灭门之灾。
但即便是这样的重刑之下,仍旧是有不少低等的老百
姓欲欲跃试,意图就此改变自己的低贱的血液。
所以便使得那举月国的街道上,极少看到年轻的少女们。
朱邪沧海说完那话,转头看朝蓝黛,眼眸上浮起来一层薄薄的哀伤,“蓝黛,我们好像,生活在地狱里。”而皇室和朱邪家欺骗了他们,叫他们以为自己其实是生活在月神的神宫里。
蓝黛怔怔地看着朱邪沧海,脸上的情绪都一一退下了。
马车除了遮阳的车顶,四面八方是皆然是薄纱帘子,她早就让人都给挑了起来,所以能看清楚地看到自己如今是置身在一个怎样的世界之中。
她环视了一圈周边的光景,明明身处在这热闹繁华之中,可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遥不可及。
朱邪沧海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来:“你想改变我们的国家么?”
这声音像是带着些蛊惑一般,让蓝黛一瞬间就想要答应他。因为蓝黛也想将举月国变成了后虞一样。
举月国供奉月神,很虔诚。
但后虞人供奉紫萝山鬼,也一样很虔诚,哪怕夜深人静了,仍旧是有去那神鬼神庙里布施的老百姓们。
他们会提前沐浴,带着亲手制作的美食,以及精美的花环。
这叫人觉得有些讽刺,明明他们举月国供奉的叫月神,可是为什么虔诚侍奉月神的老百姓们却如同厉鬼一样,张牙舞爪地将利爪伸向了彼此。
而后虞人供奉的紫萝山鬼,这位神灵是神或是鬼她不清楚,但是侍奉她的子民们,却一个个善良又真诚。
蓝黛也如同朱邪沧海一般,将两个国家在夜色之下的样子做起了对比,她所能想得到的举月国,这个时辰了街上只有那胆大妄为的流浪汉们和最低等的老百姓们。
他们躲在某一个角落,也许等着巡逻的队伍走过后,翻进一户人家的院墙,将他们家的女儿给扛走,强行变成自己的妻子。
“不!”沧海想到了那一幕,她没有办法去改变,她摇头。随后有些害怕地看朝朱邪沧海,“我做不到的。”她还有两个哥哥,他们是不会听从自己的建议改变这些制度的。
她更不想与自己的兄长同床共枕。
朱邪沧海没有再说话了。
只是他此前的那些话,让蓝黛忽然觉得这城里任何的欢声笑语都离自己远去了,自己哪怕就在这个热闹的城池里。
用一双悲凉的目光看着远处的灯火。
而与此同时,在热闹街道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的一辆马车上,周梨和挈炆一同回家。
“那蓝黛公主此番来,听说是为了和亲?她想嫁给表哥?我觉得老臣们肯定不会同意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些酒,挈炆的话今晚尤其多。
周梨早就发现了他在琉璃宴上一直偷偷听着蓝黛瞧,所以见他这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终于是遭不住了,“你有话就痛快说,用不着这样的。”
于是挈炆立即开口:“我想娶她。”满脸的真诚,还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周梨早前听他说不成婚的鬼话,那时候只是想着一般这样说的,最后都啪啪打脸了。
但是断然没有想到,挈炆打脸来得如此之快。一时也是忍不住好笑:“宴会前,你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那时候年少轻狂,并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一见钟情。”挈炆仍旧是一脸认真,还拿那一双看蚊子都觉得深情款款的眼睛看着周梨。
周梨皱起眉头别开脸,“你别这样看我,怪渗人的。而且我看哪里有什么一见钟情,你分明就是馋人家的身子。”不过有一说一,造物主是真的不公平啊!那宴席上她看那蓝黛吃得也不少啊,可是那腰腹是一点变化也没有,细细的,感觉自己一把就能给握住了。
“别这样说,我也是个读书人,思想没那样龌蹉。”挈炆解释,很不赞成周梨的说法。
“是是。”周梨白了他一眼,“他们是不是来和亲,我不知道,反正今儿你在宴会上也看到了,这位公主由始至终都没去看过表哥一眼,我想应该是无心和亲之事吧?而且那大祭司和朱邪家的世子也只字未提。”
挈炆听得她这话,忽然开怀笑起来,“这样说,我是有机会的。不过他们要是肯和亲更好,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样的番邦血统。”
周梨觉得这孩子估计是单身久了魔怔了,从前他不是不喜欢他的番邦血统么?如今怎么就忽然引以为荣了?
不过心想,能对女子动心终究是好的。但那蓝黛公主今儿虽然没有看表哥,但也没看挈炆了。
她好像全程也都顾着和女官们打招呼去了,也没顾得上和男官员们来往。
又见挈炆如此殷切地看着自己,便道:“我后日我下午有休息时间,约了蓝黛公主乘船去筼筜看萤火呢!你到时候一起去?”
“好啊。”挈炆当下满口答应,感激地看着周梨,“果然还是你最靠谱,不枉然我们认识了这许多年。”
周梨只觉得这话好像有些熟,当年莫不是顾少凌也和自己说过?一时想着玉笙烟就要临产了,也不知顾少凌可是回来,想那年一别,转眼竟是过了几年不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