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皇甫钦到了齐州, 并没有受到任何性命威胁,且如今在屛玉县过得极好,还入了十二属, 替这老百姓们尽得绵薄之力,也不枉然少年之时所誓。
他们虽非出生在最底层,但却因家道中落, 不得不吃这人间百苦,又因身后无大树可乘凉,因此从前行事各种受阻,一腔的热血无处而洒。
也亲眼看到了底层老百姓们艰难生存,一生所梦,便是想为老百姓们做点什么。所以当初李木远抛去橄榄枝的时候,皇甫钺其实是不认可他这个被王叔夺了帝王的失败者。
但他的确太需要一个机会了。
于李木远, 他或许没有做到传统意义上的效忠, 但是对于天下,他是无愧的。
而他眼下这话,却是叫李木远嗤之以鼻,“你一介武夫,什么时候竟然也是这样巧舌如簧?”
皇甫钺是了解李木远性格的,更何况现在他作为一个曾经的帝王,落魄到了此地步, 所以完全可以理解此刻他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也自然就不会恼怒他这些不客气的话语。
虽没有做到当初对于他的恭敬尊崇,但也做到了作为一个朋友的尊重,“不是诡辩。”
“呵。”李木远笑了一声, 到底这天还是冷了,飘落下来的白雪对于穿着旧棉袍的他很不客气, 一阵阵寒意很快就穿透了不算厚实的旧袍子,冷得他下意识地将两手都收进袖笼中。
他这个将手伸进袖子里取暖的举动,忽然叫皇甫钺觉得有些心酸,他是有慈悲心的,对于李木远的所有不赞同,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谅解,所以他扫去了那凹凸不平的长桌上的雪,伸手替李木远将那些吃饭的家伙都收进了一旁的布袋中,“你不必与我置气,雪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凉,走吧。”
李木远觉得他这是在可怜自己,略感到有些被羞辱的意思,但天太冷了,这雪也太无情了,一如那些离自己而去的所有人一样。
最终他还是屈服,任由皇甫钺收了摊,跟着进了一家小酒馆。
店家刚温过的酒带着热气,很快将李木远一身的寒气给驱散完了,许久不曾踏足过的这样的雅间里,哪怕在这样的小城镇上其实很简陋,但也给了李木远许久不曾有的温暖。
但这份温暖并不能让他原谅皇甫钺的背叛,明明曾经这天下,差点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一切都是因为皇甫钺。
因此在两三盏热酒下肚后,又垫了些如今对于他来说颇为丰盛的饭菜,他的怒火便也重新随着这恢复的体温而升起了。
“你以为,本王会原谅你?”所以他挑眉开始讨伐起了皇甫钺来。
酒有些凉了,皇甫钺继续自己动手在桌上的小泥炉里温着:“我以为你看出来了,我不是来求你谅解的。不管如何,我们曾经共同朝着这一片天地磕头,不求有难同当,但求有福同享,这话我始终记得。”
“所以你如今来施舍我?可笑。”其实在没看到皇甫钺的时候,李木远对于自己的未来还因为传国玉玺的出现而充满了期待,觉得也许自己这潦倒不如意的人生,完全可以借着这传国玉玺重新改写。
未来,应当充满了无限可能。
但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从善如流的皇甫钺,李木远忽然丧失了原本的积极。他了解皇甫钺,这个在战场上屡战屡胜,杀气腾腾的杀神大将如今能眉目慈善,语气和蔼地跟自己这个旧主坐在这里。
可见,这天下怕是真要太平,再也不允许任何人翻起半点风浪了。
但心底总归是不甘心的,所以李木远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凭什么?难道就仅仅因为贞元公?因为他身体里那点可笑的血脉?便让你们一个个前赴后继,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在所不辞?”
皇甫钺一板一眼地纠正着他,“不是为他。”随后放下酒壶,认真地看着皇甫钺:“也许说是为了天下老百姓,你可能觉得道貌岸然,所以那你就权当是为了我们自己吧。”
“呵呵,本王的确不明白!”李木远当然不会相信什么为了天下老百姓的鬼话,人哪里有不自私的?“我给了你兵权,给了你无数的权力,完全放手于你,那战场之上,便任由你主宰,可是你却自甘堕落,愿为那霍家的小子作为马前卒,实在是可笑。”
皇甫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怎么想着试图劝服李木远相信这个崭新的王朝呢?他根本就不明白,自己由始至终所追求的,并非全部的权力。
他也是有心的,哪怕他在战场上犹如冷面阎王,杀人不眨眼,但是面对身后的千千万万同胞百姓,自己自然是希望他们对未来的生活有期盼。
这仅仅是当初他在辽北大军当前,选择投了的缘故。
但是他没有想到,真正接触或是融入到了这个新生的朝廷之后,他才意识到,为什么当年有那么多人如此狂热地追着贞元公。
他不知道贞元公想要的盛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他想,眼下可能才是建国之初,但他却已经从老百姓们的脸上,看到了什么是所谓的盛世。
各类考试或许听起来很多,但每一个环节都公平公正,再也不是从前那样腐败的朝廷,即便是没有双手朝上司奉上千万金银,只要努力了,也有真才实学,仍旧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过这其中最为令他震撼的,不是在这无声无息之中,天下寒士的身份在这无形中被提高,甚至与世家子弟们拥有着同样的机会,不管是入朝为官或是入学开蒙。
这几乎是没有给这些所谓世族们半点反应的机会,现在满朝里已经到处是寒门出身的官员了。非同从前一般,大部份皆是世家豪门里走出来的二代三代。
而这女子们除了可以出来抛头露面之外,竟然还可以入学可以为官。他从前就觉得母亲不是个寻常女子,如若有男子一样的机会,必然也是有一番作为的。
果然,自己没有看错,女人并非只能是围绕这丈夫孩子和灶台,原来踏出大门走上了仕途,她们做得并不比男人差。
如今他们也不必为男子,也能做出一番事业了。
甚至在某些职位上,她们这些女官员比男官员做得还要尽善尽美。
只是可惜了,母亲没有活到现在,不然的话,也许她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求得个一官半职的。
除此之外,还有朝廷对于官员们的态度。
说来也是可笑,历代的朝廷里,最是不缺少的便是谏官,只是可惜他们鲜血都洒在了金銮殿上,仍旧没有能劝说得上面的帝王迷途知返。
而如今十二属内外,都不曾有这样的官员,但朝堂之上,却是一派清明之相。
当然,大朝会时候的热闹盛况他也见识过了,那些官员们在帝王的面前争执得脸红脖子粗,甚至有人直接提出了对帝王决策的质疑,但这并没有发生官员被杖毙的悲剧。
因为上至这大朝会的官员,下至民间黄毛小儿和耋耄老人,只要天子群臣有错,他们都可以指出来。
如此,哪里还需要什么谏官?
天下的百姓,便是最好的谏官了。
“你也不需要明白了,我此番寻来,帮不了你别的,只能让你免受这饥寒之苦。”他说着,从怀
中拿出只将早就准备好的银票和新的身份名碟一起递给了他。
一面又道:“我没有可怜你的意思,只是将你作为朋友来照顾。”说完,起身端起那又有些凉了的酒,“这一杯,谢你当年的提携之恩,没有你的确没有今日的皇甫钺,我敬你。”说罢,只仰头一饮而尽。
紧接着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这一杯,敬你当初……”
李木远心想大概是自己许久没有沾酒了,竟然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满脑子都是皇甫钺冠冕堂皇的鬼话,以及一杯又一杯的酒。
反正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皇甫钺的身影,只看到了桌上他留下的身份名碟和银子。
李木远的第一反应,的的确确是完全被羞辱了。
他气得将杯盏砸了,甚至想要连带着那给自己带来温暖的火炉也给打翻。
但最终他还是屈服在了寒凉之下,盯着那些银钱和身份名碟看了半响,终究将手伸了过去。
他想,他不可能就这样作罢的,当年太祖皇帝以一支竹竿便能起义,打下这万里江山。
他现在有钱又有了新的身份,完全不用在这样躲躲藏藏,时时刻刻担心被发现身份。
他可以大大方方去往河州了。
李氏宗族的族人,几乎都在河州,上京那些真正的豪门贵胄们,也都聚集于此。
宫里的那些太监宫女们尚且能攒出了那惊人数量的银钱,那么这些人的手里,只怕也有着足够招兵买马的银钱。
也许河州才是他的真正起点。
如此,他对未来在这一瞬间又充满了期待。
但是李木远不傻,他虽然不知道皇甫钺是如何找到自己的,但现在的皇甫钺已经不是自己的人了,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去往河州,给这个他自以为不错的朝廷添麻烦。
于是李木远回到自己破漏的住所,像样地沐浴了一回,然后买了一身袈裟衣袍,便将自己的头发都给刮了个干净。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如今非常局势,为了光复大虞江山,他豁出去了。
好像剔了这头发,他就真的是个和尚了。
且又为扮得像样,他在乘船去往另外一处小城镇后,决定先到那里的小庙里挂个单。
这样的小寺庙里,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大州府里香火鼎盛的寺庙里出来的,李木远只随意编了个身份,如今又恢复了自信的他,尚且寻回来了些贵气来。
使得那小寺庙里的老主持没有半点怀疑,便果然将他当做是那大州府里来的著名僧侣。
如此自然是舍不得放过这个好机会,于是总不肯放过李木远,但凡有空就拉着他讲佛辩经。
李木远生怕露了马脚,毕竟自己还要靠着这和尚的身份渡河去往河州。
于是只能咬牙忍下来。
可没想到这老和尚不好敷衍,真是对佛法有些研究的,迫使了李木远不得不拿起经书来翻看。
以免到时候与他面前露出了马脚来。
佛能劝人妄度苦海,放下屠刀,可见佛经里的那些道理是真能说服人心,扫去那心头的贪嗔痴。
所以地上李木远越来越专研佛经,竟然是将他原本的意图给忘记了。
老和尚对他折服不已,如何也要将这小寺庙交托给他来管理,自己退居二线,以至于李木远不得不先留在庙里做起了主持。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皇甫钺在从这不起眼的小城镇离开后,便返回了屛玉县去。
这个时候终于也得了竭州三地为何没有传回白亦初的捷报缘由了。
其实龙玉早就大败在谢离枯手底下了,汉州以及他的老巢竭州也早已经重新回归了原来的图纸中。
唯独是到了这河州,白亦初便是不敢贸然前去了。
任由谁也没有料想到,那些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惯了的贵族们,为了护住他们的荣华富贵,竟然可以卑劣到拿城中的老百姓们来做挡箭牌。
白亦初的大军还未到之际,便有不少老百姓被绑成了粽子一般,挂在了城墙上。
白亦初的大军若是敢贸然往前一步,他们便将这些老百姓杀一百。
河州是个好地方,一面临靠着竭州,三面环海。
一开始白亦初就纳闷,龙玉为什么要守在竭州?他完全可以退到河州去,那样的兵家之地,易守难攻。
不过如今白亦初踏足在这河州城外,终于明白龙玉为何没将他的王朝中心点放在河州到底是为何了。
这些权贵们的歹毒程度,完全超出了他们的下限。
他们有足够的银钱,也早就迁移来此,因此这城墙牢固不可破,说是铜墙铁壁也不为过。
除此之外,还有这些普通老百姓的性命悬挂于此。
所以白亦初便也是到了这河州受阻,寸步难行。
白亦初要如何解决这困境,皇甫钺并不清楚,但如果这城门真进不去的话,白亦初只能选择从海上进攻。
但皇甫钺知道,谢离枯的水师大军如今虽也是有无数的船只,但那也仅仅限于河道之上罢了。
要入那奔腾大海,那些船只经不起摧残。
所以当下的方案,要么去往遥远的儋州朝顾家借船只,要么就等着朝廷的船舶司开设后,自己建立战船再打过去。
虽然前面的法子,到底是比后面的要快,但也少不得是要半载。
皇甫钺不免是有些恍惚,心想原来这天下要定,是这样艰难的。
但当他从暗探口中得知李木远剃度出家后,还是大吃一惊?摸不准他这次又是什么套路?
却不想消息一次次传来,这李木远真在庙里留了下来,日日夜夜挑灯讲经参研佛法。
这倒是奇了怪了。
不过当下他也顾不得此事了,回到屛玉县已经年后了,一次三考的科举已经过去了,如今这千千万万的学子们都在苦等消息。
至于一考二考被刷下来的,如今正安心的复习,准备争取能扛过接下来十二属的考试。
即便是起点不如那科举三考都过了的考生们,又是从最底层做起,但终究好过再等两年的科举。
有的,则在为那军机书院备考。
皇甫钺作为这后虞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自然是作为考官之一,因此一回了屛玉县,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理会李木远的消息了。
整日都与这一帮同为考官的将军们一起商议考试的问题。
但这年后接二连三的考试,并没有影响到少数民族
对于跳花节的热情,甚至是因为今年诸多考生的涌入,使得今年的跳花节越来越热闹。
果然不管是到了什么时候,男女之事都是大家最关注最在意的问题。
街头巷尾,这个时候多的是将这跳花节当做一年之中最为重要节日的少数民族们到处送茉莉花串,邀请这对于跳花节不了解的汉人们前去参加。
他们对于与汉人通婚向来是不排斥的,加上今年又刚好赶上了科举,所以从外来的男女学子都不少,正是他们所求的最好成婚对象。
更何况除此之外,今年举行跳花节的场地正是城外的筼筜竹林旁。
他们是有些经商头脑的,早早就将各样本地特色美食的摊位摆起来,甚至有的还卖起了民族衣裳和乐器等等。
可谓是热闹至极。
又恰逢考生们大部份才考完,正好在焦虑中等待结果,因此这里是个极其好放松的地方。
所以也是踊跃参加,以至于这几日里路政司一下忙碌起来了。
连柳相惜都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儿女们,跟着亲自去上任。
这个时候子星子月兄妹已经会走路了,甚至子月比她哥哥还要口齿伶俐,且那小脑瓜又转得十分快,特别惹大家喜欢。
他们的祖父祖母也来了一回,两人可以说是日理万机了,能在过年的时候抽空来了一个月,已经十分了不得。
且对于千璎这个儿媳妇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虽然见到儿子在千璎面前有些怂样,但是子星的祖父觉得,男人怕妻子也是对妻子的一种爱。
比如他对澹台夫人就如此的。
只是夫妻俩唯一有些遗憾,这孙子孙女都会奶声奶气地喊祖父祖母了,奈何这做爹娘的还没拜堂成婚。
可时间又不允许,所以他们在过年的时候,匆匆忙忙给举行了一次婚礼。
千璎没有拒绝,她对于柳相惜是什么感情她不知道,或许甚至都不是爱,但是她贪慕眼下一家四口的平静生活,甚至是沉溺其中。
所以她想她也不要什么爱,能一直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看着儿女成长,已经是此生最大的福气了。
但眼下随着柳相惜再没了从前的空闲,因为那筼筜竹林旁的跳花节,使得河面的交通堵塞,柳相惜作为这路政司再屛玉县的负责人之一,也不好继续躲在家里。
没了他这个做爹的,千璎到底是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
万幸这个时候元氏周秀珠她们都已经回来了,出去一年不止,她们负责的幼儿馆,已经有了合适的人接受,于是两人也是选择回来。
元氏一来是觉得自己到底上了些年纪,年轻的时候大包大揽,什么重活脏活没少做,还叫前夫狠狠的打过,所以现在随着年纪的增加,身上的病痛也越来越多。
因此回来养病,二来也能照顾家里。
而周秀珠的目的就更简单了,她始终都最牵挂周梨和周若素的婚事。
周梨还好,她好歹有个娃娃亲的未婚夫,这白亦初又没有要悔婚的意思,更何况她想着就算是这白亦初要悔婚,阿梨如今这样优秀,也不怕招不到赘婿入门。
所以从来不操心。
她最为担忧的还是周若素,一头扎在奇兰镇,如今那边又不是没有人能接手,她却还不回来。
所以周秀珠这个做母亲的,便亲自去替女儿参加跳花节。
甚至还将元氏拉着去做参谋。
她俩都走了,周梨又那样忙,千璎一个人带着孩子就略显吃力,尤其是现在孩子会跑会走,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他们就跑去溪边玩耍。
因此是忙得焦头烂额的,不过一日就崩溃了,等周梨先回来,便见着头发凌乱,满脸憔悴的千璎叹息坐在院子里的竹席上。
至于两个孩子她则在各人的腰间拴了一根绳索,自己将绳索的另外一头捏在手里,但凡孩子一走远,她就收绳子。
如今见周梨回来,仿若见了救星一般,“阿梨,你快帮我看着他俩,我得去一趟茅房。”天晓得她憋了多久。
中午的时候想将两个孩子带着去,如果一个孩子还好,强行抱着就是了,偏两个,所以她只能暂时给关在房中。
哪里晓得她匆匆解决完了,回房间去,两个孩子将茶水打翻了不说,屋子里更是弄得跟那土匪来过一样。
那时候只万幸这屛玉县天气暖和,那茶水里从来不见热水,不然的话两个孩子的身上都湿漉漉的,可见茶水是泼洒在身上了。
于是她也就半步不敢离,午饭也没给煮,只拿了些点心果子来充饥。
周梨懵里懵懂地从她手里接过了绳子,还没反应过来,千璎身影一闪,就没了踪影。
她方将目光放到两个孩子的身上,只见两个孩子也都蓬头垢面的……是半点往日的干净可爱都没有。
一时也是吃惊不已,等千璎回来忍不住问她:“你今日都经历了什么?”柳相惜不在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千璎满脸倦意,走过来就有气无力地跌坐在地面,“前两日有元姨和姐姐帮忙,倒没有这样累。”
一面看着两个皮猴子,不禁叹起气来:“他们刚学走路的时候,我就盼望着,能走路就解脱了,不用每日抱着扶着。可是……”说到此,目光有些绝望地看着两个挣扎着想去水边玩耍的孩子,“你也看到了,他们的精力好像完全用不完,现在也不兴午睡了,是半点喘气的时间都不给我。”
她自顾说着,觉得自己一下有些理解为什么从前后宅的妇人为什么会这样啰嗦了。
这是有缘故的,因为她们的情绪需要宣泄。
她好像怕周梨不信她的话,毕竟在此之前,有大家帮忙看着,即便是柳相惜没空后,但还有元氏和周秀珠搭手,所以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两个孩子到底有多难带。
就是比别家的孩子调皮了几分罢了。
所以她理解,周梨此刻应该不怎么相信自己。于是指了指那些坐在墙上或是躺在树枝房梁上不肯下来的猫,“你看,咱家这快上百只猫了,现在没有一只愿意挨他们的边,你就该明白这个时候的孩子,到底是有多讨人嫌了。”
还别说,周梨此前没发现,只觉得最近猫儿们好像对孩子都没有了从前的热忱。
如今叫千璎这一提醒,也反应过来。
不是阿黄它们一家对子星子月伤势了热情,而是被子星子月吓得不敢落地了。
她一时有些同情起千璎来:“要不,咱还是找个人来帮忙带吧?这跳花节后,又是佤族的播种节,然后咱们又要过清明,等忙完后要不了多久又是端午,火把节紧接着也来了……”
千璎从前觉得完全没有雇人的必要,感觉两个孩子罢了,又不是千军万马,还能看不过来?
但是真当今日自己一个人看两个孩子,她是深切体会到了这其中的艰难,“雇吧。”
“早该如此的,人人都说奶娃娃不好带,等孩子大些就好了,照着我说,孩子刚学走路到三四岁的时候,最是顽皮,懂也不是全懂,但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心,你说了什么不该碰,哪里去不得,他未必又愿意听,没准还激起一颗逆反心来。”要叫周梨说,雇两个人来看最好,这样千璎也能好好休息。
千璎连连点头,也是由衷而感:“往昔柳相惜在家里,我只觉得他碍眼,可是每曾想,哪一日没了他,孩子们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周梨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感情你是拿我这义兄做煮饭娘子来看了。”
“也不全是,他洗衣裳也行。”然后朝周梨指了指不远处那木盆里堆积着的满满一盆衣裳,“你看,这就是今日的杰作,换了第三回 了,万幸现在他们要如厕能开口喊我,不然的话,算是尿布,再来一个大盆都装不下。”
周梨看着那堆积如小山的衣裳,只觉得太恐怖了,
一时又忍不住侃笑起来:“可怜我这义兄,在外忙了一日,回来还有这样一堆衣裳要洗。”要是往昔那样轻松,只需要坐在衙门里开单对账且还好,如今是真要顶着烈日到外面去忙碌。
不过,他应该是乐在其中的。
果然,任何事情苦不苦,累不累,全凭着个人心情和喜爱程度。
“你也不必心疼他,若是有机会,我宁愿到外头去,也不愿意在家里受他兄妹两个的折磨了。”心下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公婆开口要带着儿子女儿一起走的时候,自己该放手才对。
于是又问周梨,“你说现在醒悟还来得及么?把孩子交给公婆去,任由他们带着,反正眼不见心不烦,没准我还能去火羽卫寻个一官半职呢!”
是了,她这一身厉害的武功,用来在家里带孩子的确是可惜了。
不过周梨看着这兄妹俩虽说如今也是顽皮得很,但千璎真舍得么?于是也没拿她那话当真,只笑道:“你倒是愿意,只怕我义兄还不肯呢!”
毕竟澹台夫人夫妻俩,就不是那带孩子的料,即便他们能雇人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看着孩子,但肯定不如孩子跟着爹娘好。
果然,千璎也只是吐槽一二罢了,到底是自己亲手带到的,哪里舍得,即便现在想将两个顽皮孩子揍一顿,但真的抱在了怀里,也是不嫌弃小花脸,便凑过去亲了两口,“两个小混账,回头叫爹爹收拾你们。”
“爹爹不打。”子月得意地扬起头来,一脸毫无畏惧。
她哥哥子星也附和着:“不打不打。”
周梨见了忍不住笑起来:“看吧,两个孩子机灵着呢!已经把他们爹的性子摸透了,以后只怕这唱白脸还得是你来。”
千璎嘴角抽搐,“还不是怨柳相惜下不去手。”可孩子皮起来的时候,光凭着讲道理是没用的,时候该打掌心还是要打的。
周梨又见她这灰头土脸的样子,灶火今日也没动过,便晓得这娘三怕是今儿没吃一口热饭,便道:“你去换身衣裳,咱俩抱着他们兄妹两个出去吃饭。”
反正看着光景,怕是不到子时其他人是不会回来的。
那跳花节在筼筜竹林旁边,大家还不得看过了筼筜萤火才回来啊?
千璎连连点头,忙去洗脸换衣裳,好了之后才收拾两个皮猴子,方和周梨一人抱着一个出门去。
为了照顾两个孩子能吃,她俩便决定去南广场附近的一处安州人开的馆子。
安州人不怎么爱吃辣,餐食也相对温和,两个孩子也能随便吃。
因带着孩子,也就没有自己赶车,上街叫了一辆客马车,便往南广场去。
原来的时候,客马车都是谁拦了车,便只送这位客人的,但是如今城中人越来越多,车马虽然也再不断增加,可是太多了这路上也塞不下。
于是便有了拼车一说,只要同路线的,车上还有空位,客马车都会拉。
这样一来,也算是节约了资源。
早前还需要些私人空间的人到底是有些不适应,但叫人一吐槽,你都上公共的客马车了,就别瞎穷讲究,不行的话你自己赶车啊?
可是自己赶车多麻烦?到时候停车可能找不到地儿不说,这马还要喂,又不能随便拴在哪里,不然马屎马尿自己若是不收拾干净,回头还要叫净城司罚款。
所以大家现在出行,如果不要是去特别远的地方,只要在这城里,都不愿意自己赶车,宁愿乘坐这客马车。
两个孩子对于出门,总是觉得很新鲜,墙院外面的世界怎么都看不够,东张西望的。
走了不过半条街,马车在净城司设置的拦车点,被人拦住,竟是同路人,便上来了一大一小两个客人,看着像是姐妹。
原来是街上随拦随停,但一次引发交通意外之后,路政司那里便做了改进,在街道上每隔个五百米,便设置了一个拦车点。
那些要拦车的人,可到拦车点等候。
而没有载满客的马车,则停靠在边上,若有同路人,便可上车。
且价钱也给重新定过了,以免外州府的客人来此,叫车夫们给血宰一波。
虽然这样的事情还没有发生,但为了以防万一,路政司还专门出具了这样的条例。
但凡车夫车行不遵守,便会被取消这客马车的资格。
眼下和周梨她们一起坐在马车里的这对姐妹,大的看起来十四五岁,小的才七八岁的样子,两人背着包袱,一脸的紧张以及对这街道上的稀奇。
如同周梨和千璎怀里的子星兄妹俩一样,东张西望的。
“小北姐,咱们真能找到湘莲姐么?”小的那个为马车外面的街道热闹激动的同时,又十分担忧。
大的这个听了,也是眉头紧锁,“南南你别担心,我们先去去南广场乘船去半月镇,到时候我们就在码头边上不要动,样儿姐姐会来找我们的。”
本来周梨只当是两个寻常的小客人罢了,哪里晓得听得她们俩口中提起的湘莲和样儿,忽然叫她想起了那个吴州平家送来的平湘莲和她那个聪明伶俐的丫鬟样儿。
一时不禁朝着姐妹俩看过去:“你们俩是姓平么?”
两个小姑娘顿时被她的问话惊到,大的那个下意识还是有些防备,“不不,我们不是。”
但小的那个姑娘在嘴里却是和大的这个所反驳的答案截然相反,“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