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禀言是有备而来的, 他没有办法亲自将周梨带往那尘封多年的甬道中,亲自去认证并肩王的坟墓。
所以他只能以在外的因素来给周梨做出证明。
所以又从那宽大的袖袍里忽然抽出一卷图纸来。
这卷图纸相比起此前那张,纸张特有的霉味就更为浓郁了, 也更为腐朽了,他小心翼翼一一给摊开来,生怕稍微一用力, 这泛黄的纸张便在他面前化为碎末一般。
上面的线条也都已经变得黯淡不已,只依稀能看清楚个大概的山脉。
“这些年,景世安那内书房我虽是进不去,但我本一开始,便是为他那些个莺莺燕燕们吟诗作词的,所以这外书房里任由我出入,这张图纸便是有七八百年的光景了, 但是并不难辨别出来, 这是全州九龙山脉。”
他示意周梨将其与那齐州舍刹寺后的山脉作对比。
的确,九龙山脉这名字虽是取得响亮,但实际上只要一个明眼人,都能从这山川地脉上一眼看出来,究竟哪里才是风水绝佳之地了。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大抵都会拆两个字,学得又广, 各科目都有参悟, 所以只要有着这样清晰明了的图纸,自然都是略懂一二。
也是如此,这年头堪舆图不是谁人都能拥有的, 便是那些个行商们,手里的图纸也是简便不已, 几条大道线条,旁的山脉也没有这样细致的描绘,只在那空白的图纸上写着山名罢了。
而周梨能看出一二,也是全凭着看了这许多书,不然如何晓得这其中的端倪。
如此鲜明的对比之下,的确是这舍刹寺后面的山脉更具备着皇家挑选皇陵的标准。
而且这并肩王又非那异姓王,乃太祖皇帝的同胞亲兄弟,又为了这大虞江上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来,只怕当时挑选了这一出好脉与他,也是太祖皇帝对于他的信任。
多半也盼望着他生死之后,仍旧能一身铁血长久护佑这大虞的江山安定。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也不好判定到底是否有用,但是随着这星移斗转,沧海虽还没有变成桑田,但这舍刹寺后面的山脉,的确是出现了巨大的变故。
龙脉全无,他们那所谓的龙气,多半也是所剩无几了。
在齐禀言看来,这倒是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年来帝王一代不如一代,宫廷内外,又发生了这许多血脉相残之事,且近十年以来,天灾不断,战乱四起。
一切仿佛就如同天意一般。
但齐禀言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在,忽然紧张起来,“这,咱们要禀灵州么?”
“自然是要说的。”周梨知晓他担心的是什么,毕竟现在大虞这三位拥有着最多土地州府的,都是李氏血脉,可是这舍刹寺后的龙脉,已经尽数全无,不免是叫人担心起来,将来这天下,指不定还不在李家血脉的手里呢!
但周梨不是这样想的,“改朝换代,再寻常不过了,但如果一定要认为那舍刹寺后面的龙脉和大虞紧密相连,那么现在舍刹寺后面龙脉的消散,只能意味着一个旧时代的没落而已,可这并不影响新的国度重新升起。”
她的这个意思,齐禀言觉得是个很不错的解释,也很有说服力。一面将这些个图纸都仔细收起来,方与她道来,那罗孝蓝已经到了齐州之事,如今同她表姨苏平儿住在那内院之中。
而她还没到齐州的时候,几次设计劫陈慕不得的景世安,已经紧锣密鼓心急如焚地安排人通知陈慕了。
如今就盼着陈慕能为了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能心甘情愿来齐州为他所用。
周梨听到此话,很能理解现在景世安心急如焚的样子,毕竟陈慕做出来的东西,巧夺天工是次要,最主要的还是实用啊,说是一件抵万军是有些夸张了,但若是将士能得他的那些机括弩箭在身上,的确是事半功倍。
“陈二哥必然是会如他所愿的。”不然就这景世安如此着急的模样,若是发现这罗孝蓝和那未出生的孩子没法威胁他,怕是要将主意打到陈家其他人的身上来了。
不过周梨想,他如今心急于此,怕是别的细节也是顾不上了,这样一来,在防备方面,只是有不足之处。
更何况现在他所防备的人首要是他自己的亲兄长,多半也没有想到那孤苦伶仃来投靠的罗孝蓝和这在他身边多年的齐禀言都是有二心的。
一切都很顺利,忽然让周梨觉得这一趟齐州,其实自己是完全没有必要来的。又想着眼下这并肩王墓其实是在这齐州,若是李木远知晓了,还不知是要如何动怒呢?
还有那何婉音,如今也不知是什么光景了,可是听说,当初李木远所得的全州并肩王墓图纸,正是她给提供的。
给李木远提供图纸的何婉音,在还没到九龙山脉的时候,已经开始计划另择攻略对象了。
所以还将那消息传出去。
只不过消息是传出去了,全州的守备军也开始集结,往九龙山脉靠近。
但是她低估了李木远的能力,李木远在知晓消息泄露之后,虽然没有怀疑她,可却将她带着走上了一条崎岖小路。
本来当时何婉音是欢喜的,毕竟身边没有几个护卫了,还想着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大可趁着这个机会逃去灵州找杜仪。
但是理想还没有得到行动,这一支以李木远为主的小队伍,便进入了一条暗河中,且月白木青都被留在了外头。
反正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随着李木远一起到了暗河里。
听说着暗河可直接通往那并肩王墓。
但是这一段日子却是十分漫长又枯燥无味,没有一个人知道现在上面是什么光景,只凭着那小小的沙漏计算着时间,他们竟然在这地下暗河里七拐八弯地,绕了二十天不止,方到了这暗河的尽头。
确切地说并非是尽头,而是他们要去往的目的地,并肩王的墓。
水流在这里被一道巨大的天然石门给截断了,只有细如丝线的水从缝隙里流出来,和四面八方的流水汇聚成一条像样的暗河。
而这些日子里,李木远的心情是忐忑的,哪怕何婉音给的这图纸和自己提前暗中叫人来打听的结果,都在证明着并肩王的墓就在此处。
可是没有真正看到那些陪葬品之前,他都不能确定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因此现在摸到了这并肩王墓的外围,心情自然是十分激动,那一直紧绑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身边擅长于这机关布局的属下先去探查了一回,只道此处是被封死,无门可进。
于是他们便从那旁边小而狭窄的天然甬道里,试图找到一处可进入墓室的道路。
可是狭窄的甬道并不支持他们继续带着这么多行李,所以除了火种绳索等工具之外,便只有食物和水了。
余下的东西都只能狠心给舍弃掉,比如那计算时间的沙漏。
以至于到了那狭长且又有多处分支,仿佛蜂巢一般的甬道,他们也不知究竟在里面待了多少天,反正是累得歇了很多次。
等从甬道爬出来的时候,做好防护的胳膊肘和膝盖仍旧给磨破皮,何婉音已经许多天没有沐浴更衣了,她能清楚地闻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道,更不必说那满是污垢岩灰的脸上了,所以她的
美貌这个时候是不值一提的。
比起大部份人从甬道里出来后,浑身酸痛躺在那黑黝黝的石板上,李木远反而显得格外的精神,仿佛打了鸡血一般。
无他,只因他们这一抬头,便能看到那数丈高如城墙的墓室门。
这里是不是正大门且还不清楚,但是这里的雄伟巍峨,都无不在证明着此处就是并肩王墓的证据。
所以哪怕没有进去,对于李木远来说,里面的无数金银财宝,都已经是属于他个人所有了。
且有了这些财宝,他的军队便再没有一点后顾之忧,可直捣上京城去,诛杀李晟夺回王位,再平各处叛军,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这样一想,大虞的天下仿佛已经开始臣服与他的脚下了。所以这样巨大的欢愉下,将他所有的疲惫都给驱赶开,只命令着还躺在地上休息众人启程。
要进入那高大巍峨的门,须得先过一座汉白玉石所建造出来的长桥。这座长桥宽大足够二十兵马并排而行,桥下不知是地下暗河还是什么,涓涓的流水声不断从下面传来,火光之中,一团团白雾气于他们的四周散开。
远远一看,他们这一行人哪怕如今衣衫污垢,发鬓凌乱,但有了这白雾和脚下那华贵的汉白玉桥作为衬托,竟然都仿佛像是那南天门外行走的谪仙人。
只不过他们却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的,毕竟是王族之墓,没准何处暗藏玄机,忽如其来就会飞出各种弩箭射杀他们,所以一个个都满身的戒备。
但等他们跨过了这足有二十多米长的汉白玉桥,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不但如此,那高达数丈的大门,竟然也能轻而易举就打开。
李木远激动欢喜的同时,又隐隐觉得不太对劲,作为一个王墓,且还是一个大型墓,却是半点防御都没有,这不符合常理。
所以当他们进了那大门,跨入同样是巍峨的数百石阶,仍旧是没有发生意料中的危险,别说是李木远,便是何婉音也开始担心起来了。
如果这里早就有盗墓贼光顾了的话,机关都没有了,那倒也很好理解,可是这里的一切又都在证明着,他们是这墓地尘封多年后的第一批来人。
这大殿里,火把已经熄灭,但仍旧亮如白昼,不知那穹顶上点缀的是什么珠子,只将这整个宽阔大殿都照得明亮不已。
也是在这明亮清晰中,他们能清楚地看到了那大殿上的宝座上,呈放着的一卷玉简。
这是进入了并肩王墓后,见到的第一个物品,随行的属下赶紧走过去一番试探,确认不是什么机关后,才给去拿起来,又小心翼翼一番做测试,确定无毒了,才递给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李木远。
玉简打开,李木远一目十行。
众人都当他得了什么金科玉律,谁知道他越是往下看,那脸色就越是难看,最后忽然暴怒起来,一把将那玉简往地面砸去。
坐在一旁休息的何婉音吓了一跳,但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对于李木远这喜怒不定的性情,又多有了些了解,若是她根本就不敢上前去,哪怕她对于那玉简中的内容充满了疑惑。
可是她预料过其中的内容是什么,却唯独没有考虑过,那是一封提醒来这墓中人的信笺,告诉他们这些擅闯进来的人们,此处虽一开始是并肩王墓,但是并肩王墓心怀天下,哪怕是生死后仍旧愿意以身镇国土,所以并未埋葬于此。
只不过这信中,却也没有仔细说,并肩王最后到底埋在了哪里。
“假的,这必然是假的!”李木远在片刻后的愤怒后,忽然反应过来,觉得这一定是狡诈的前人们阻止来者们继续往里面闯入的蹩脚计谋罢了。于是他指着这仅有的十几个人,“你去那边,你去这边!”
他三下五除二,将这些人都给分派到不知将通往各处的小门。
然后冷阴阴的目光笼罩着坐在石阶上休息的何婉音,“如果真如这玉简所言,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天晓得,他为了这一次来全州,是怎样冒险的事情,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不说,且手里的权力还有可能在这一次无功而返中,被两位舅舅给夺去一部份。
他是冒着这样的危险来寻宝的,所以他比谁都要担心这一次的结果。
何婉音当时就吓傻了,“这,这这怎么可能呢?”系统从来不会出错。
但那是从前,毕竟如今的系统能量早就不足了,出点错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从另外一方面来讲,系统也不算错,这里的确是一开始为并肩王量身打造的墓。只不过后来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决定搬迁到别处去,但这里既然都修好了,当然是没有给毁掉的道理。
可既然是他的,那后人们也不可能给抬进来,因此这里便一直是空旷着的。
很快,又或许是将近一天一夜的时间,李木远打发出去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没有一个人受伤,他们且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沮丧着脸空手而来的。
他们这副模样,李木远不用问,也知道了这其中的结果。他看了一眼还在地面的那玉简,忽然笑起来,没有人知晓他此刻的喜怒如何。
但何婉音却吓得瑟瑟发抖,脑子里回想起此前李木远说的那些话,自己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慌了,在唤系统无果后,忽然提起那脏兮兮的裙摆,朝着殿外跑去。
她这个举动,却是引来了李木远的冷笑,然后何婉音听到了李木远的声音从身后不紧不慢地传来,“抓住她,要活的。”
于是何婉音就跑得更快了,连鞋子掉了也顾不上,只一路飞快地往来时的路跑。
可是出了大殿,这石阶上变得黑暗无比,也亏得是后面追兵手里的火把,给了给一丝光明,将前路照出模糊样子来,不至于叫她摸黑逃命。
可是等她顺利下了那数百石阶,穿越出了那巍峨高大的门庭,到了汉白玉桥上,却发现对面全是火把,景世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从哪一条路来的。
她被前后包围了,何婉音无法接受这忽如其来的死亡,心里全然是不甘心,但两方人马不断地朝着桥中间聚拢,她眼前浮过李木远那张略有些变态的表情,忽然觉得恐怖不已。
如果落入李木远的手里,只怕全尸都没有,那时候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这纵身朝着下面深不见底的地下河一跃而去。
很快身影和惨叫声就消失在了那黑森森的河里。
大家面面相觑,几乎都认定了从这里掉下去,是不会有半点生路的,也就没再多管。
更何况景世成已经知晓了这里的并肩王墓即便不假,但却是空**无一物,这就意味着他们此行,成了一个天大笑话。
他看着身后浑身带伤的属下们,在看看落魄的自己,也和李木远一般,咬牙切齿一般咒骂,然后才与李木远汇合,没有半点犹豫,立即分成数股,从地下河里离开。
他们须得快些赶回齐州,如果身带无数财宝,倒也不必这样紧张,可问题是他们空手而归!只不过外面还有萧十策的人四处堵着,要离开全州,不可能再像是进入全州时候那般畅通无阻了。
但这些事情,如今都不是何婉音所考虑的了。
系统没有辜负她,在最关键的时候将她护住了,只不过又再一次陷入了沉睡中,所以接下来是何婉音凭着那强烈的求生欲望,顺着这黑漆漆的地下河,走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探寻到了一丝属于外面的光线。
长久以来身处于黑暗之中,使得她有些不大能接受得了这样的明亮,觉得眼睛被刺疼得难受。
于是她坐在了洞口,一面回想起这段时间的艰险,好几次险些陷入那淤泥和落入深滩中,与死神的数次擦肩而过,使得现在的她十分真爱自己的性命。
所以哪怕知晓那外面的刺目光不过是因为自己长久处于黑暗中不大适应,但她还是不愿意就这样贸然出去。
因此在洞口处一点点地试探,直至她的眼睛终于能适应外面的五颜六色和光芒了,才大胆地走出洞外。
但是不巧,她这出口竟然是一处断崖,上不去,下不得。
这个时候的她绝望地坐在洞口上,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遍布了全身上下,她几乎都要从那里跳下去了,却见山下的林子里,有着两个樵夫。
于是何婉音得救了,两个好心的樵夫爬到了崖上面,丢下了足够的绳子来,将她给安全拉了上去。
何婉音又安全了,这样的大起大落,几番几次的劫后余生,让她更确定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信念。
但是长久在那洞穴之中吃着苔藓和菌菇充饥,以至于现在的她瘦弱得可怕,严重的营养不良。
而这样战乱纷飞的年代,善良的村民们都以为她是何处逃难来的,不小心掉到那里的,对于她充满了同情和怜惜,将她小心翼翼地照顾着。
何婉音一一日日恢复,干瘪的身材在半个多月后,便逐渐恢复了些该有的生机,绝美的容貌已经现象出二分之一来。
村子里的人高兴得不行,说灵州屛玉县的贞元公少主,要成婚了,各地都将最漂亮的姑娘送去献给他,任由他挑选。
然后说隔壁村敬献了两个,他们村子也不能落后,于是恳请何婉音看在他们救了她性命的份上,为他们的村子也争一口气。
何婉音这样美,肯定是能选得上的。
但传言有误,不过是那元先生到了屛玉县后,大力招收女学生,但只是本地终究觉得难以将这局面打开,所以就主张到各处招收,即便招不到多,但得一两个,等她们学有所成归去,必然是能给她们村中其他的姑娘带来好榜样。
杜仪也十分赞同支持,还亲自下了帖子,邀各州府的女孩儿们来屛玉县入学。
只是这帖子从上传到下,到了村寨之时,识字的人不多,那帖子就便没有继续以文字的方式继续传播,成了口头传播。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从一开始的招收女子入学成了招收女子去屛玉县。
那招收年轻少女去屛玉县作甚呢?没人能想到的是读书,然后就依照以往的老传统,那就是去做宫女?紧接着再传,成了选秀女。
也就成了现在何婉音所在这个村执行的版本了。
何婉音正是乐意至极,她如今也只能去投靠这杜仪了!只是令她出乎意料的是,她在那洞穴之中,竟然已经待了一个多月,所以现在已经是秋收九月了。
不过她更心急如焚的是李木远死了没有?
李木远的消息,在她跟着被各村庄一起送往灵州屛玉县去的姑娘们所在的马车上才得到的。
李木远失踪了,景世成被萧将军擒下后自刎于灵州城外的十里坡。
还听闻陈慕罗孝蓝夫妻用漫长的半年唱了一出苦肉计,使得那远在齐州掌握大权的二国舅景世安中计。
景世安死,陈慕夫妻带着景世安珍藏了无数的铁矿铜矿等凯旋而归,且还有不少出色的谋士与之一起回灵州,为屛玉县的政权中心添砖加瓦。
她听到这里的时候,本来以为已经结束了,却又听说那周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齐州的,陈慕夫妻的计划能畅通无阻地执行,其中有她很大的功劳。
所以眼下齐州丰州两地,早晚是要被划入灵州的图纸中了!
不但如此,那个最不起眼的竭州节度使龙玉反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竭州两旁的汉州河州给收入囊中,然后以这三个沿海州府为基础,将竭州设为都城,国号定天,自立为海王。
这么多讯息一下全都塞进了脑子里,叫何婉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在嘲笑过
这个龙玉自封为海王觉得好笑之后,才忽然意识这短短几个月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齐州的政权仿佛就要被瓦解了一般。
她嫉妒起那个不起眼的周梨来,她一开始是不曾将这白亦初的小未婚妻给放在眼里的,但是周梨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耳朵里。这让何婉音忽然开始意识到,自己命运的转折只怕并非是白亦初没去参军,而是这个周梨,一个早该在许多年前已经病死而籍籍无名的乡下丫头。
只是这些信息于何婉音来说,不过是从别人嘴巴里简单说出来的几句话罢了。
可事实上对于真正的经历者们来说,却是好几次的生死险况。
比如那罗孝蓝,她身怀有孕,四处颠簸就算了,这身体上的折磨她觉得完全能接受,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己还要遭受精神上的折磨,不断地用言语诋毁着灵州的所有人。
以此来证明着她对于苏平儿这个表姨和景世安的忠心。
那段时间里每日都忐忑不安,对于被她无端诋毁的这些人,她心怀愧疚。
好在这样的时间没过多久,随着陈慕来,接触到了那景世安的兵器库,且还得了景世安的‘诚心’,所有资源的调配权。
所以为了以免夜长梦多,陈慕在到了齐州三天后,给景世安造了一支精巧绝伦的弩箭来,景世安兴奋又得意,再也压不住自己的野心勃勃,宴请了这齐州的文武官员们来欣赏他这美妙绝伦的弩箭。
也是为了给他的兄长景世南一个下马威。
哪里晓得这一场宴席却成了鸿门一宴,他手里的那支弩箭,并非像是陈慕给他展示的那样,当他学着陈慕的样子,要给大家演示什么是真正的百里飞箭时,那明明对着数丈开外箭楼的弩箭,飞出来的箭却是直接又顺畅地穿过了景世安的左眼眶,然后从他的后脑勺里飞出去,‘铮’地一声钉在了他身后的石柱上。
弩箭的威力大家见识到了,但是很快也反应过来,以身试弩的二国舅景世安已经断气了。
于是宴席上当场就乱了套,景世安的儿子不少,但终究都在后院的尔虞我诈中夹缝存生,在府上实质性的权力中,并没有占多大的份量。
因此他们这个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倒下,宴席上宾客疯狂四处逃窜求生。
而景世安的死亡,也仿佛像是一个契机一般,他倒下后,府中的护卫们竟然都开始倒戈,使得景世安这些心腹们难以逃脱这一日的杀戮风波。
当夜色褪去,天明之际,景世安的府邸以及以他为首的权力中心,已经从齐州的历氏中谢幕。
这一夜里,对于齐州也是相当精彩的,景世安的府上齐禀言这个追随了他多年的文人为首,而外以刚来齐州的陈慕为主,带着大量的金属矿物,以及他的妻子,在那穆满星的指引下,队伍就浩浩****地离开齐州了。
穆满星的嗅觉在此刻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她提前去辨认过了这齐州各个将领的气息,所以能立即察觉到对方的靠近,使得队伍完美的避开。
也许后世史书对于这一夜的记载,不过是短短几个字,但是于他们这些当时人来说,那一夜里脑袋似乎就不是属于自己的,随时随地都准备着人首分离。
景世安死得太过于仓促,他死了后,不成器的儿子们和妾室们都忙着争夺他那府里余下的钱财,仓皇而逃。
没有谁去顾得上替他报仇,因为都下意识地认为,这个时候计划杀他的,除了他的兄长大国舅景世南之外,谁还有这个本事?
齐禀言是在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就离开了齐州城,此生估计也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那原本想要等着天亮后去清场,坐收渔翁之利的景世南忽然意识到了齐禀言从前的老师是元先生后,才后知后觉,灵州的势力,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延升到了齐州来。
他心中一阵后怕,那元先生是德高望重的大儒,他对于贞元公的偏爱,当年是众所皆知的。
而作为他弟子的齐禀言,只怕也早就已经投入了灵州那杜仪的麾下了。
他恼怒自己完全沉溺于与二弟的权力争夺中,忘记了防备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只会写些**诗艳词的齐禀言,原来也曾经是金銮殿里的状元郎。
但是已经来不及,他的反应过慢,齐禀言早就已经离开齐州。不过后来景世南想,也不算太亏,最起码自己的利益不但没有受损,反而从来和自己争锋相对的景世安和他的大半心腹们都死了。
这齐州从今以后,如果李木远和景世成不回来的话,他就是真正的齐州之主!
所以景世南没有顾得上悲伤,而是在接到了景世成让人送来的急信后,他不但没有派人出兵救援景世成和李木远,反而任由他们被萧十策困在那全州。
半个月后,终于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消息,他出类拔萃的三弟景世成被萧十策所俘,自尽于灵州城外的十里坡。
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又敬佩他这个三弟是有些骨气的。
但没有用的,人都死了,要骨气作甚?难道后人对他的歌颂他能听得到么?
现在景世南唯独有些担心,侄儿李木远只是失踪了。
失踪了可能是死了,也有可能是已经逃出全州了。但是景世南想起自己没有出兵去全州营救他们,李木远若是回来了的话,是不会容自己的。
因此在景世南做了几天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想着反正自己没有出兵救景世成和李木远的事情,迟早会败露传出去,且还有人将景世南被灭门之事算计到自己的头上来。
他想这名声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免后顾之忧,他下令杀了李木远的那几个幼子。
但是景世南小看了那些旧臣子们的迂腐之心,李木远即便是被李晟给夺了王位,然于他们的心中仍旧才是真正的正统,所以景世南此举自然是引得了他们的极力反抗。
又是一日的血流成河,这场战役最终以景世南胜利而告终。
周梨便站在那城中一处紧闭了好几日房门的客栈楼上,亲眼见证了这狼烟四起的城池如何在血雨腥风中度过一日又一日的。
齐州自从景世安灭门案件后,便是风波四起民心不安,她低落迷茫的表情,引来了澹台夫人的侧目,“兴亡皆百姓苦,你应该知道这个道理,而且也来到了这个世界这多年,该接受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了,要安定必然是要先有杀戮。”
澹台夫人来得早,她以自己一人之力,辅佐着籍籍无名的丈夫建造了后来澹台家的商业王国,且也如同理想中的一样,让她的丈夫对自己始终一心一意,白首不相离。
但人生怎么可能处处完美至极?夫妻是和睦了,但是儿子却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痛苦,几乎将她完美的人生击碎。
她是在去见儿子那个在灵州暗恋上的小姑娘时做的梦,梦里她的儿子被何婉音害死,不知情的自己还将何婉音这个‘老乡’认作了干女儿,将全部的钱财都鼎力相助于她和李司夜。
但她和夫君后面没逃过那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
不过这梦醒后,她发现了澹台家只有钱,在这乱世上即便是可生存下去,但新的帝国重新建立后,命运怕就没有这样顺坦了。
说来命运也还真是奇妙,这些钱财明明是自己和丈夫拼了大半辈子辛苦得来的,但最终都要给散出去,才能保得住澹台家。
但是这一次,她们澹台家的钱,却不是这样白给的,她要由着她的傻儿子给拿出去,且还认下了这个同为穿越女的周梨为干女儿。
看起来,这一次的命运轨道仍旧和自己梦里一样,她还是认下了同为穿越女的姑娘为干女儿,但不一样的是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且还拿着澹台家的银钱去给老百姓们铺桥修路。
她想,若是运气实在不好,新的帝王也要像是刘朱两位太祖一样
斩杀功勋,那她儿子的命是可以留下来的。
因为那么多老百姓脚下踩着的路,河面跨过的桥,都是她儿子出钱修建的。
这一次,他们澹台家的钱财没有用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而是每一分一毫都落实在了那些底层的老百姓们身上。
她想这样命运应该是彻底改变了,而这一次她主动来齐州帮周梨,却是因为看到周梨面对战火时候的犹豫不决。
“打仗的事情,不能用乱杀无辜来定义,只讲究输赢。”她说完,伸手将周梨的脑袋掰回来,不让她再看窗外的烽烟,顺手将那窗户给关上,试图隔绝了远处传来的哭喊声。
连日以来的血腥味,冲淡了周梨对澹台夫人的坦诚所带来的冲击,对于她同样为穿越人除了有些意外之后,便没有多余的震惊了。
因为接下来是她斩杀景世南的最好时机了,趁他病要他命。但是面对这个长辈的开解,她是心领的,不过还是看着自己那白净的双手:“我死后,兴许是要下地狱的。”毕竟,死了这么多人。
澹台夫人对于下地狱一事,不以为然,“死了就死了,没有地狱可言,运气好,精神能量多存活一段时间,或是像我们一样,到这样的世界中来。”运气不好,很快那点精神能量消散,大概就是所谓的魂飞魄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