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尖利的声音里满是愤怒, 说这话的时候也彻底从她祖父怀里挣扎出来,干瘦的小手紧紧抓着周梨的袖子不放:“姐姐,你是肯帮他的对不对?不然就不会同我们打听了。”
不得不说, 这小姑娘倒是聪明过人,只是可惜终究是个孩子,白有一颗正义之心, 却是无计可施,如今只将周梨当做那救命的稻草来看。
周梨蹲下身来,正好对上她那明亮又纯真的眸子,“你没有说假话,我便去帮他。”可若小八真做了那等鸡鸣狗盗之事,纵然是和陈大人有那一番交情,但也不敢胡来。
小女孩的祖父却是因为孙女的这一番话而急得面红耳赤的, 伸手又来抓她的后领子, “丫头,这不关咱们的事情,回头那王员外找来,你要如何活命?”
然而小女孩却不想那许多,反而回头一脸正义言辞地同她祖父说道:“是祖父和我说的,做人要知恩图报。我们一路从南方到此,叫多少人欺负了多少回, 次次忍气吞声, 唯独这么一次那个胖子叔叔仗义救我,祖父还不许我报恩,这又是什么道理?往昔那曲子里不都唱着结草衔环也要报前世恩, 如今我恩公就在眼前,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下大狱, 蒙受这不白之冤?”
她虽是年纪小,却是一番言之凿凿,一身的正气。
周梨这会儿看着她,自是满目的赞赏,也是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好孩子,难道你有这样一颗好心肠,往后必然是有福气的。”又见老头子担心,也是有他的道理,毕竟就这么个孙女相依为命,过得本就艰难,处处叫人欺凌,如今还惹上了叫他们惧怕的什么王员外,他害怕不敢多管事也属常理。
自也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只是见他这满脸的诚惶诚恐,怕是果然叫他这仗义的孙女儿给吓着了,便出言安抚道:“这位老翁,你不必害怕,我虽是一介女子,但在这城中也是有三五个体面朋友,却不曾听说过什么王员外,你也不必担心,今日就去衙门对面那客栈里投宿,若是害怕,明日也不用出摊,这桩案子了结了,我只同你安排一个好去处,不叫你祖孙二人受这漂泊之苦。”
小姑娘这样仗义,如果不是周梨如今家远在那灵州屛玉县,真是有心将小姑娘收在身边教养的。所以自然是舍不得她继续在外受这罪,平白无故糟蹋了她一颗纯良之心。
当然,她这空口白牙说来,也是怕老头子不信,当下只叫殷十三娘拿了银子出来塞给他手里,“且拿好了。”
老头子握着手里那饱满圆润的银元宝,几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的,这整整五两银子,是他多年不曾见的,这会儿却是叫人因几句话就白给了自己。
又见周梨能这般大手脚,显然真是有些来路,当下也是安心了几分:“托姑娘的洪福,如此我带孩子先去住着。”他心里想,就住一个晚上,也不要这许多钱,明日自己偷偷出来打听,若姓柳的胖子果然没放了出来,可见这小姑娘是真没糊弄自己。
小女孩也没想到周梨穿得这样朴素,出手却又如此阔绰,生怕她是打肿脸充胖子,连忙要去将她祖父手里的银子夺回来还给周梨,“姐姐你是个好人,这银子你且留着,只怕到时候四处打听还要许多花费呢!”
这一片赤诚之心,到底是给周梨感动着了。“我不缺银子,且喊你祖父拿着,如今你们祖孙俩的安全才要紧。”
又仔细叮嘱老头子,“到了那客栈里,你若是不放心,就同那姓高的掌柜说,是一个姓周的姑娘喊你来的。他若叫你拿证据,你便说我身边还有这样的人。”说罢,指了指身旁的殷十三娘。
殷十三娘一头的白发不说,还只有一只手臂,这般扎眼怕是城里找不到第二个了。
老头子半信半疑,也不知周梨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只携着孙女儿朝她千恩万谢的,然后便领着孙女直奔衙门对面那客栈。
这会儿已经是戌时三刻,客栈也要锁门了,忽见他这祖孙俩上门,小二的也很疑惑。
终究他们是破衣烂衫,背上又背着那脱了漆的旧二胡,一时也是打不定主意,祖孙俩是来讨饭还是作甚的?但也是以礼相待着。
然还没等小二的问,那老头已经先开口朝他打听,“这里可是有一个姓高的掌柜?”
小二一愣,心说莫不是高掌柜家的穷亲戚?一头应着,“有的,老翁找他作甚?”一面又朝柜台里喊,“掌柜的,有人找。”
那高掌柜正要收拾着回家,这会儿人弯着头在柜台里面仔细对账目,听得小二这话只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陌生的面容,也是愣了,“阁下找我?”
老头子连道:“我要来投宿,有个姓周的姑娘喊我祖孙俩个过来的。对了,她身旁还跟着一个白头发的媳妇,就一只手。”
这下不单是高掌柜愣住,连小二都好奇地凑了过来,两人听得他这话,只心中一喜,异口同声地脱口说道:“是东家回来了?”
当下仔细问起老头子周梨是个什么相貌,见他一一回得没错,便也是万分高兴,掌柜的当即忍不住埋怨道:“东家既是回来了,怎不露面呢!”又忙喊了小二去给这祖孙俩腾出一好的套房出来,方便他们祖孙俩住下。
且说这老头子同高掌柜的说这些个话,本就是想要验证周梨是不是骗自己?哪里晓得,那姑娘看着平平无奇的,却是这么大一个客栈的东家!而且这客栈他是晓得的,住这里的人都非富即贵,且还多是官场来人。
所以等上了楼去,坐到那软绵绵的**,仍旧是有些觉得不真实,和孙女儿感慨着:“好孩子,咱们这是交了大运,要苦尽甘来了。”
小孙女虽然也没住过这等好房屋,如今在里头看着什么都稀奇,但听到她祖父激动的话语,也是一瓢冷水泼了去:“祖父你莫要忘记了,你当时还生怕得罪那王员外,不叫我说真话呢!”
这话顿时也叫老头子的笑容变得讪讪的,“我哪里晓得,她一个小姑娘,竟然也是那有体面身份的。”又说那姓柳的胖子真是
好命,遇着了这样一个仗义侠骨的姑娘家要为他伸张正义,真是八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一面摸到自己藏起来的瓜子花生,忙给拿出来给孙女,“好孩子,这可是那个周姑娘吃过的,咱也沾沾她的好福气。”
祖孙俩也难得解一回馋。正要开始嗑瓜子剥花生,忽然房门叫人敲响。
老头子有些患得患失,生怕叫人觉得他是骗子,给赶出去,只诚恐诚惶地将瓜子花生又忙藏起来,然后才去开门。
哪里晓得小二却送了许多饭菜进来,皆是他们往昔吃不得的大鱼大肉,一时也是将老头子看得直咽口水。“这,这小二哥,我们可没有要晚饭。”这得多少银钱啊?
小二大大方方走进来,将饭菜都一一从托盘上拿下来,摆到桌面,“这不要钱,你们在这里住着,吃喝都免了去。”原来他们已经打听清楚了,这祖孙俩是个什么来路。
还有那被当贼子抓了去的柳小八,晓得这小姑娘知道人是冤枉的,还敢仗义出言,正巧又是遇着东家,便笑道:“你们祖孙俩往后是有好福气了,天底下可再也没有我们东家这么好的人了,你们如今叫她承了恩情,往后只有说不尽的好处。”
不是小二的吹嘘,实在是周梨这个东家真的好。
别处做小二做掌柜的,只能拿那一份定死了的月钱,好不容易得了客人的打赏,也是要躲躲藏藏,生怕叫东家知道给收了去。
他们东家倒是好,就给定了个全年营业额,若是达到了这个线后,往后的收益她自己便不要了,只叫掌柜的带着他们底下这些人给分了去。
就等于他们能拿东家这客栈来赚自己的钱。
也是如此,这客栈里不管来了个什么人,也不从人家的外貌是评个贵贱,一个个都当贵客来待,所以这里生意极好。
除了四处的衙差官吏们路过,喜欢住在这里,连那些商贾们也喜欢来此,即便这里是比别处贵了些许。
但他们这里面对着衙门口,最是安全不说,这服务态度也是全城一等一的好,绝对是叫他们那银子花得物超所值。
所以单是现在这个来给祖孙俩送饭的小二,也是靠着这些个分红在城里买了房屋娶了媳妇,如今孩子都快要生了。
如此,他自然是感恩周梨这个做东家的好。
而祖孙俩听得这饭菜都是免费的,还可以在这里免费长久住着,小姑娘倒是觉得周梨言而有信,心里感激。
老头子却万分激动,急忙朝小二的打听,“你们这东家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我还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女东家呢!她可是比那王员外要体面些?”
小二听了,却像是听得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一时是忍不住好笑起来,又啐了一口:“那个劳什子的王员外是什么个东西?同我们东家提鞋都不配呢!”说罢,只叫这祖孙俩吃好歇好,短缺什么只管招呼他们就是。
方关门退了出去。
老头子却是久久不能回神来,直至听得已经爬到桌前要动手吃饭的孙女喊他,才猛然回过神来,一颗心都是激动得要飞起来,“丫头,当年那算命的可真没白糊弄我那两个铜板,你果然是个好命的金凤凰。”他从前只想,莫不是往后唱曲的时候,孙女叫贵人看上,抬回去做小妾。
哪里晓得,原来是这般道理。
又因这一桌子的饭菜是不要钱的,也是放开了腰带敞开肚皮爽快吃。
小孙女虽是年幼,倒是个仔细的,生怕他往昔那粗粮康菜吃了许多,肠胃享不得这样的福气,只先劝着他喝了两碗粥垫肚子,才许碰那些荤腥。
也忍不住夸赞道:“小二哥是贴心人,原是晓得我们祖孙俩往昔过的是那吃糠咽菜的苦日子,这如今给我们来了好菜好肉,还给准备了
一大碗白粥洗肠子呢!”
她这一说,老头也发现了,一时竟是感动得两眼泪光,“好人咧!好人咧!”
且说他祖孙二人在这客栈里吃香喝辣,周梨这里虽是有心帮柳小八渡劫,但又忧心白亦初不见她们归去,便先回家去。
果然白亦初已经回来了,正是焦心等着,见了她二人才松了一口气,“再不来,我是要亲自出去寻了。”
周梨只说道:“阿平哥他们实在热情,本还一定要我们留宿呢。”又和他说回来路上遇着柳小八叫人设计的事情。
听着柳小八的名字,白亦初也是同周梨这般,万分念旧的,“他如今,可是学了好?”
“我回来时候打听了一回,那万贯家财输了出去后,他倒是踏实过日子了,只不过巧儿将孩子扔给了他,带着娘家人改嫁了个有钱的行商远去了,如今他是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出去外州府寻营生后,便将娃儿托付给隔壁大娘照看,如今才回来就叫那个姓王的哄了去吃酒,又让人设计,他在那牢里待一个晚上吃点罪倒是不要紧,我是不放心他那孩子。”
就怕那隔壁大娘家晓得他吃了罪,不管孩子呢!
白亦初听了这话,连忙朝外看了一眼,“如此,请殷姐姐跑一趟,把孩子先给接过来要紧。”
“我正是这个意思了。”所以殷十三娘送自己进门来,也就转头出去了,正是为了接柳小八的孩子来。
如此,两人也在这里等着。
这并非是什么大案,又晓得个来龙去脉,所以周梨到不着急去找人,毕竟都这个时辰,人家做官的又不是卖身给衙门,总是要回家休息的。
又道:“我在那客栈里的点心,全都打包送了路上的乞丐们,也从他们口里打听出了那姓王的是个什么来路。”
原来这个姓王的员外,也不是个什么好鸟,就他在这一家客栈里,抓了好几次偷他银子的贼人呢!
且这些贼人从前都是走过歧路的,和柳小八一般,所以他每次请人吃酒,与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等着人家喝得差不多时机,就脏了这手脚来陷害人。
不但叫人进了大牢去,还白占了人的银钱,他就是这样发家起来的。
不知情的只当他是个仗义侠客,不计较人从前过失,还同人称兄道弟,最后反而被人家偷了银子,也亏得每次运气好,发现得及时。
但里晓得的缘由的,都十分唾弃他这一号人,偏如今他真靠这个发家致富起来,那些人又不敢站出来伸张正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害人。
白亦初听了这些个原委,却是笑起来:“这样说来,是陈伯父的不察了,竟然任由治下出现这等乌合之众。”
周梨苦笑:“可不是嘛,但我想着,这里头只怕除了那客栈的小二和掌柜与这王员外是一伙的,衙门里多半也是有他们的人,毕竟这些个案子,从来都不要姓王的去衙门上审判,就直接将贼人套了关起来,那脏银什么的,也不过堂去,可不就就叫他光明正大把人家本来的银子也私吞了吗。”
“这样说来,你明日还是要去见一回陈伯父才能治住这些人。”可惜自己不能去露面,不然哪里还要周梨去奔走。
周梨点头,“是了,我原本还以为,衙门里找余经历他们打声招呼就是了,哪里晓得后来问了那些个小乞丐,方知晓这其中还有许多牵扯呢!”
两人这里说这话,自也提了白亦初今日的收获,左不过是查了些何婉音的势力,但藏得太深了,也不过是打听出她和江湖上什么人有来往,究竟那些江湖人的营生,她插了一脚没有,还没得证据。
这是周梨意料中的事情,“她若是那样好查,我义兄那里早就杀了她,哪里还有现在的许多事情。”要说杀何婉音,简直就是现在柳相惜的头一桩任务,他对此事远比任何事情都要上心,偏偏就是事不如他意啊!
说罢,是为了此事叹气一回,又见越来越晚,四下灯火都已经一一熄灭去,唯独他们这小院里还亮着灯。
却还不见那殷十三娘回来,实在是着急。
白亦初便拿起斗篷,“叫我去看一看吧。”
周梨却将他喊住,“且在等一等,这会儿街上行人实在少,你戴着个斗篷反而惹人注目呢!”
于是两人又等,约莫是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听到外面巷子口传来的马蹄声。
周梨忙起身去开门瞧,只借着那巷子里的几盏灯笼,依稀是瞧见了殷十三娘的身影。
又说这里马车是进不来的,何况巷子两侧都是花花草草,所以仍旧就将马车停在巷子外面。
这会儿听却是孤身一个人进来的。
周梨见了,心里急促,“孩子呢?”
殷十三娘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他那邻居不是人,平日里对孩子就不仔细,今儿才听得柳小八犯了案子,就立马就将孩子给卖了,那银子这会儿都送上媒婆手里,给他小儿子说媳妇呢!”
“卖了?”周梨是一下被气得浑身发抖,“这也太无法无天了,可是晓得卖了哪里去?”
白亦初也闻声过来,“你去这么久,是打听到孩子去处了?”
殷十三娘回着:“打听到了,是个女娃儿,听说生得有几分清秀样子,让翠红楼里给买了去,我想着回来要路过弘文馆,便与你们说一声,这会儿准备去城北翠红楼,把孩子要过来。”
周梨是给气得不轻,只回头同白亦初说道:“我是等不得天明了,眼下就去衙门里报案。”又和殷十三娘说道:“咱们就这样去,那边如何愿意给孩子?左右他这邻舍不做人,我们也不必讲什么道义。”
白亦初这里也只能干着急,便是不心疼柳小八,但也可怜那孩子是柳家的血脉,只道:“还是直接去陈家吧,请了陈伯父稳妥一些。”毕竟周梨此前不是才说,那衙门里多半有那姓王的人。
周梨颔首,“是了,少不得麻烦陈伯父。”当下只忙换了一身衣裳,和殷十三娘匆匆上了马车,然后直径去陈家敲门。
门房见是她,先是高兴,只随后察觉出她的神色急促,分明是有事情,便也不敢耽搁,“周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您?”
周梨也是十分歉意,“我是不进去了,劳烦同你家老爷说一声,我这里有案子要禀,是得麻烦他今晚一回。”
门房听说有案子,还惊动了周梨,自然是不敢耽搁的,忙就喊人去通报陈大人。
又说这个时辰,陈大人已经是吹灯休息了,忽然听得说周姑娘有案子,马上就将他夫妻二人给惊起来,陈夫人只忙给陈大人穿衣裳,也催促道:“你可麻利些,别拖拖拉拉的,阿梨这离开芦州好些年了,多的是不长眼的,没准是将她当做小白菜来欺压呢!”
陈大人也是恼怒,心说哪个这样不长眼的,犯到了周梨跟前,当下穿了衣裳,叫起随从急忙到门口。
果然见这里周梨是等着的,当下只问道:“阿梨丫头,谁欺凌了你?”
周梨只示意他先上马车,“陈伯父实在对不住,这大晚上的将你喊起来,实在是救人要紧。”
陈大人也不啰嗦,就直接上了她的马车,一并往衙门去。
这短途上,周梨也是将这案子的始末同他说了个原委。
陈大人当然不会怀疑周梨的话,听得自己这衙门里竟然还有人同那外面的人同流合污,行这不法之事,也是气得不轻,见周梨为那柳家的孩子担心,又忙安慰道:“你别怕急,我这马上就安排人去翠红楼,把孩子给带回来。”
当下到了衙门里,一门值夜的衙差见知府老爷忽然来了,也是惊得不行。
只不过还没等他们多问,就被派了案子,一行去捉拿那姓王的,一帮又去套柳小八的隔壁邻居家,还有去那客栈拿人的。
一班则直接和周梨去了城北的翠红楼。
这会儿才正是城北最热闹鼎盛的时候呢!衙差们忽然光临翠红楼,只叫老鸨不解,正要询问,就见一个面生的姑娘上前问:“今日买来的柳家小女儿呢?”
她正要用那一贯话语搪塞,却迎上几个衙差的怒目,也不敢多言,忙给人使了眼色,将孩子给抱出来。
三岁多的孩子,想是因为她娘扔她早,跟着柳小八一起艰难度日,所以是个特别会察言观色的敏感孩子。
刚还挨了打,还要做活,这会儿忽然叫一个香软的怀抱搂在怀里,也是以为如同做梦一般,只茫然地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众人。
然而周梨将孩子抱着,明明个三岁的娃娃,却才二十斤不到的体重,又见她那胳膊上满是青紫掐很,心疼得眼
泪直流,“好孩子,往后是不能让你吃这些苦头了的。”又问她是谁人所为。
老鸨做这一门生意,哪里不会看脸色?如今虽是有些懵,如何就惹了衙门里,但听得周梨的话,仍旧是反应快,只忙挥着手撇清道:“我可才没动她,那都是卖她的人家打的,和我没有关系。”
周梨却不信她,只问孩子,“是么?她说的可是真的?”
小孩子哭过后变得沙哑的声音响起,“她没掐我,她就是叫人拿针扎我的手指头而已。”
这话可是将老鸨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只不过对上周梨一双怒目,也是不敢多言,只嘀咕道:“谁叫她不老实听话的?”再说这也就是楼里一惯用的手法罢了,这样不伤姑娘的皮肉,不留伤疤,以后也才能卖好价钱啊。
周梨原本还想,她这里做的营生自己虽是不耻,但在当朝终究是合法合律的,自己将孩子给抱走,到时候只管叫她去找那卖家把银子要回来就是,两清。
哪里晓得这短短一个多时辰里,就对孩子动了手,也是气得不轻,只叫殷十三娘上去给了老鸨两个巴掌吃,“你这里做什么我是管不得,只不过到底是多积些德善,免得以后不得好下场。”
当下也又见孩子肚子瘪瘪的,怕是也许久没吃饱,就先给抱着上了马车回去。
她也就没再去衙门,直径回了弘文馆这边,路过那衙门对面客栈的时候,从里要了个食盒,只带着一起回去给孩子吃。
而衙门这里,陈大人也是连夜加了个班,将那柳小八隔壁邻舍一家责罚打了一顿才放了,这才正经审问起被抓来的王员外。
又从顺藤摸瓜,将衙门里的几个蛀虫给一起拿了下来,一起打了板子。
不想着有人受不得,先是道了王员外这一勾当,从前那些个人都是叫他陷害的。
这会儿客栈里的掌柜小二也被拿来,先是直接扯着脖子大喊冤枉,不想进了堂里,便见着那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王员外和几个衙差,就晓得事情败露,顿时也是一脸的死灰,只拼命地朝着堂上满腹怒气的陈大人磕头求饶。
只不过这个时候才晓得求饶,到底是晚了几分。
他们用这样的手段,害了好几个那回头浪子,有一个还因是心腹不开朗,给活活气得在牢里拿裤袋上吊自缢了。
到死都还背着一个偷盗的罪名,如今人家屋子里晓得了,老小只哭成一片,要求陈大人做主,替亡人伸张正义。
柳小八也是这个时候才被放出来的,不但拿回了自己在外辛苦所赚回来的两百多两白银,还被无罪释放了。
但他看着这满堂被打得东倒西歪,哼哼唧唧的王员外一行人,仍旧是不解。
陈大人见他还呆呆傻傻地站在堂上,也是给气得不行,“你还在这里作甚?赶紧归家去,你的孩儿都叫那黑良心的邻居给卖了勾栏院去。”
这话可把柳小八吓得不轻,他早年自己不珍惜,万般做作,把朋友的情义都给断绝了,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小女儿和他相依为命。
所以登时也是被吓得两腿发软,都没顾得上朝陈大人磕头道谢,就跄踉地从衙门里跑出去。
却是才下了台阶,后头又传来衙役的声音,“柳官人,你是个好运的,交了这样的知己好友,周姑娘为了你的事情奔波了大半夜,这会儿孩子她也给抱回去了,你倒不必这样着急,只是这往后看人须得将眼睛擦干净才是,莫要把顽石做玉石,给人骗了去。”
柳小八听到这话,又如得一头的甘霖,浑身既是轻松又觉得心情沉重,只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原来,我是没看花眼,果然是阿梨。”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双手捂着脸的嚎嚎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又自己往自己脸上扇巴掌,“我真不是人!我真没脸见他们了。”
可话虽如此,还是打听了周梨如今的落脚之处,一步一个跄踉,朝着弘文馆去。
他倒是走了,可公堂之上,还连夜审案,那些以往被这王员外和客栈里做局的,眼下是如何也不愿意放过王员外等人。
更何况有一个还在牢里枉死,如今是沾了人命官司,他们也是跑不脱,所以人人都希望能得个生机,只争先恐后道明这局是哪个主使来的,百般想要为自己洗脱罪名,只道他们都是从犯等等。
而那手段,也是简单,其实就像是街上小乞丐们所言,就专门挑这些个回头改心的浪子们,骗了他们做兄弟,请去吃酒,然后这设计说他们都银钱。
如此不但害了人下牢狱去,他们还赚了人家的辛苦钱。
反正这银钱来得轻松,他们还自诩这些被他们设计的人,从前也不是什么好人,眼下做的就是那替天行道的好事情,无愧于心。
这话可把陈大人气得不轻,只安排人又上了一回板子,但他们个声消话止,得了个清净,便叫全部押起来,该斩的斩,流放的流放。
方准备回去休息,不想着会儿竟然是已经下半夜了,索性也就想着懒得回去惊扰家里人,便在衙门里将就歇息了。
又说周梨她这里,和殷十三娘把孩子带回去,等孩子吃了饭,才给她洗澡换衣裳,却是满身的伤,尤其是那下身,居然还见了血。
周梨当时就给吓傻了,只忙喊了殷十三娘进来。
殷十三娘是习武之人,如今见了此状,也是吓得一身哆嗦,忙给孩子诊脉来。
周梨则怕吓着孩子,压住心中的万丈怒意,言语温和地套孩子的话,“今儿晚上,谁脱你裤子了?”
小姑娘哪里懂这些,但晓得察言观色,见周梨为自己好,把自己抱回来,给好吃的又给换新衣裳,还给她洗澡搽药,还因看到自己受苦而掉眼泪。
她是没见过她娘,但她觉得做娘的大概就是这样对孩子了。她能感觉到周梨对自己的爱惜,因此见她问,也没瞒着,“是隔壁的狗娃子,他总脱我裤子,我不愿意,他就叫他奶打我。”
“他奶也知道么?”周梨只觉得自己的声音,这会儿变得好远好远,耳朵里听着的,都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孩子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晓得的,他们家还说我就是要给他孙子骑的,我不听话她就使劲打我,还说要去告官,叫差人拿我爹去蹲大狱。”然后又忧心忡忡地问:“我爹真蹲大狱了么?他们说我爹犯事了,可我爹是好人呀。”
天真无邪的声音,说的却是那牲畜行径,周梨眼睛通红,头一次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了杀意。
殷十三娘这会儿已经放下孩子枯瘦如柴的细手腕,声音也是有些哽咽,“姑娘,叫我去杀了这些畜生吧,留着将来也是害人的精怪!”
只是她出去,却是已经不见了白亦初的身影,方意识到刚才白亦初不放心,在外头估计听着她们三的话了,只急忙又掀起帘子进来,“姑娘,公子出去了,怕是……”
周梨只抱着孩子哭,“随他去。”她这是头一次赞同白亦初去杀人。
不对,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一帮牲畜都不如的玩意儿罢了。
殷十三娘只看着在周梨怀里乖巧着替周梨擦眼泪,一面还安慰周梨她不疼的孩子,也是心里万般难受,只劝着周梨:“姑娘,松开孩子,叫我替她再仔细检查一回。”
周梨哽咽着松开手臂,却是握着孩子的手不愿意放,“别怕宝贝,等着姨姨帮你检查上药。”
孩子倒是乖巧,只岔开腿来,“我不怕,你们都是好人。”转头用那满是疤痕的小手捧着周梨的脸颊,“您像是梦里的娘一样,对梦梦好。”
这话又叫周梨掉了一会眼泪,她自诩自己这个人心态最稳当,极少掉眼泪的,可是今儿这眼泪却是如何也止不住,实在弄不懂为何这样的好孩子,却偏偏摊上这样的事情。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