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
我和钱多多肩并肩坐着,看着脚底下一片繁华的灯光。钱多多沉默着,只是一直地喝着酒。我有点为她难过,陆琪和叶菲的事情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
“你,还好吧?”看着她打开第五罐啤酒,我忍不住问。
黑夜里钱多多轻轻笑了一下:“有什么好不好的,一直都是这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她喝了一口啤酒,“在自己的世界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我实在不是很擅长安慰人,更何况现在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这种情况下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默默地陪她喝着啤酒。
“夏薇,对不起。”钱多多忽然说。
“嗯?干嘛忽然跟我说对不起。”我疑问。
钱多多沉默了一会,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她转过头看了看我,又转了回去:“在香格里拉打了你一巴掌那件事。”
我笑笑:“那又不怪你。”
她低头无声地笑了笑,“其实我原本还有些恨你的,直到今天天蓝传媒那边的新闻出来,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谁叫我和她们利益冲突呢。”我自嘲。
“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每拍一部电视剧都会跟女演员暧昧不清,他背着我交往的女人十根手指都数不完。可我还是很愤怒,或许是因为我真的把你当成亲妹妹了。你知道吗,我好久好久没有尝过有亲人的滋味了。”
钱多多这番话说得我鼻子酸酸的。其实我何尝不是把她当做亲人了呢,可我们的那份感情太脆弱,在还没有坚固成形的时候就被陆琪的阴谋给粉碎了。
钱多多又喝了一口啤酒,说:“是我自己一直在固执,一直在欺骗自己。他说的对,他没有对不起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地去做的,他没有求过我做任何事。是我蠢,我笨,我傻,我以为只要我掏出所有来对他好,他就会爱上我。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爱我,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我手里的那些人脉,那些资源。他没有劈腿,没有脚踩两条船,他早就跟我说了分手,是我自己一直固执地认为我们没有分手,是我一直缠着他威胁他要公开他的丑事。”
钱多多说着说着就哭了,晶莹的眼泪在素白的脸颊上肆意地流淌着。我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她,她哽咽着道了谢,抽出一张擦去泪水,可是刚擦完眼泪就又流下来了。
我看着这样的钱多多,心里真是难过极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要得到这样的待遇。她那么认真地去爱着陆琪,拼尽所有地去帮助他,可是最后却只能沦落到这样的下场。这所有的一切都只因为她爱陆琪,而陆琪却不爱她。
在爱情这场战争里,主动的那一方总是死得比较惨。比如我和卓皓。不过我比钱多多幸运,最起码卓皓还不算个人渣,他不爱我就干脆地拒绝我,这样想想我大概还要感谢卓大少爷对我的仁慈,否则我现在的状况会更糟糕吧。
后来我曾想,钱多多其实比我勇敢得多,最起码她曾为自己的爱情不顾一切地努力过争取过。虽然那个人并不值得。
“他,和叶菲在一起多久了?”我问。
钱多多摇了摇头,想喝一口啤酒却发现又喝完了一罐,她把罐子捏扁摔在地上,又开了一罐新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叶菲已经住进了他的公寓。那是三年前他大红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挑的公寓,他忙着拍戏,装潢都是我一个人在盯。夏薇,你知道吗,那个家,大到床,沙发,衣柜,小道一枚钉子,一双筷子都是我亲自去挑的。我以为那会成为的我家,成为我和他两个人的家,可是屋子装潢好到现在,我没有一个晚上是在那个家里睡的。他说怕被记者偷拍,不让我去那房子,可如今叶菲却住进去了,睡在我给他挑的**。”
这真是太残忍的一件事了。我只凭想象都觉得难过。自己亲手挑选的东西,却原来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实在难堪得很。
“前天我实在气得不行了,我知道他们在家就跑去找他们,我打算质问他,质问那个女人凭什么住进我装饰的房子里面,可是当我到了那里的时候,叶菲笑吟吟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的时候,我看到他们两个脚上穿的是情侣拖鞋,我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我发现沙发已经换掉了。叶菲给我冲咖啡,那杯子是新的,她告诉我那是她亲自去法国挑选的……”
钱多多说到这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声嚎啕大哭起来。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大人能嚎啕大哭成这幅模样,那样子像极了那些失去了最心爱的玩具的孩子,哭得绝望极了。
她一边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着:“我没有办法了,夏薇。我注定会失去他。我看到这一切,我的心都快死了。我原以为没有变的一切其实都变了,我早就不在陆琪的世界里,我早就不在了。这一次我再没有力气去挽留去威胁他了。我累了。他铁了心要跟我划清关系,他不会再被我威胁了。其实他不知道,我那么爱他,我怎么舍得毁掉他。每一次我威胁他要公开我们的关系的时候,其实我都很害怕,我害怕他不管不顾,不怕我的威胁因为那样我就连最后的底牌都没有了。”
钱多多哭得狼狈极了,泪水湿了整张脸,就跟屋檐的雨滴似的不住地砸在她的衣襟上。我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在一边默默地递着纸巾,直到她把一整包纸巾用完。
“没纸巾了。我去拿一些。”我说着正要起身,钱多多却忽然抱住了我。她紧紧地抱住了我,泪水依然不断地在流着,我能感觉到那些水珠滴落在我的肩膀上轻微的撞击感。我连忙也抱住了她,像母亲哄小孩子睡觉那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希望能安慰她,可没想到的是她却哭得更厉害了。
“夏薇,我现在好恨他!”钱多多哭喊着,“我恨他不是因为他欺骗了我这么多年不是因为他对不起我,而是因为他让我失去了你,我知道我失去了你,我们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我好恨他,他让我失去了爱情有失去了友情,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连忙安慰她:“怎么会,我们还是朋友。既然一切误会都解开了我们为什么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我们还是可以一起逛街一起购物,可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偶像剧,什么都没有变。”
“不,你不懂。很快你就会知道我们不可能再做朋友了。对不起,夏薇,真的对不起。”钱多多哭着,她把我抱得那么紧,紧得让我心里惶恐极了。“你没有对不起我。”
“真善会的事,是我和许静盈联手干的。”钱多多放开了我,说。
我的脑子里懵了一下:“你说什么?”
“许静盈知道你和卓少的关系了。那天,在香格里拉你摔伤进了医院,卓少一个人悄悄去看你,被许静盈发现了。她跟踪卓少到了医院,在门外偷看了一切,听到了卓少跟你说周婷婷那个孩子的事。她找到我说希望和我联手,我那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了。”
“周婷婷孩子的事也是她揭发的?”
钱多多点点头。难怪,难怪在《舞动天下》现场她会跟我说那样的话,原来她的话里是有含义的,原来我那些预感和猜测都是真的。
“她不敢得罪卓少,也怕这件事万一牵涉到卓少他会出手,所以隐瞒了你和卓少的那件事,否则,现在的你或许还要背负多一条罪名。对不起,夏薇。真的对不起。我知道道歉没有用,可事情已经无法补救了。”
到后来钱多多喝醉了,烂醉如泥。我扶着她下了楼,从她包里找到钥匙打开了她的家门。我把她小心地放在**为她盖好被子,然后关灯离开。
出门之前我回头看了一眼沉睡中的钱多多,她醉得那样深,已经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脸色苍白,双颊却被眼泪冲刷得通红。刚才她的那一番番的话言犹在耳,我却不能把眼前的她和陷害我的人划上等号。
我没有办法怪她。在知道她曾经为陆琪付出了什么之后,我没有办法怪她。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籍籍无名泯灭众人才是我的命运,即使我再努力去改变命运也好,繁华总是昙花一现黄粱一梦,梦醒来,现实依然残酷。
夜深了,我静静地躺在**。窗帘没有拉,窗外有很亮的灯光照射进来,我打量着这个房间。搬进这家华娱为我租的公寓半年的时间,可我在这里睡的时间却不到三分之一。我还记得当初刚搬进来的那种兴奋,可现在,大概它很快就不再是我的了吧。
或许很快我就会和它的上一任主人一样,被迫搬出去。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在这种时候,我第一个能想到求救的人只有卓皓,可是他现在远在南非,我根本联系不上他。或许我可以去找姜姨,姜姨一定能联系到他。可是我凭什么去找他?他又是我什么人?我不要找他,我不需要他的帮助,我已经被他施舍了一次,不想再去乞求他的帮助。
那太丢脸了。
我问阿Mo,最糟糕的情况会到怎样。“我会坐牢吗?”侵吞善款已经不是娱乐事件了,如果真的追究起来我是会被判刑的吧。会被判几年?一年,三年,十年,还是二十年?我不要,鬼才要去那个冰冷冷的监狱坐牢!
阿Mo说情况没有这么糟糕,正式的善款交接仪式没有办,真善会是不能告我们侵吞善款的。这件事公司也有份参与,一定会先拿出钱来垫上撇清自己。只是我的公众形象已经尽毁,要重新建立恐怕比登天还难。
“那,我会怎样?”我问。
阿Mo喝了口浓咖:“不知道。幸运的话或许还能接一些工作。”
幸运的话还能接一些工作,可是要再做林夏薇已经不可能了,要再做那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已经不可能了。没有人会再赞美我,没有导演会肯用我做主角甚至是女配。即使我还能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每一次的出现都会伴着无数的辱骂。
这就是阿Mo所谓的幸运。好可怕的幸运。
所以当阿Mo双眼猩红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把公司那份最终的决定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底反而
松了一口气。
“事情没办法控制了,夏薇,对不起,我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是真的无法挽回了。”阿Mo的神色疲惫极了:“雪藏,无期限。”
“那你呢?”
阿Mo用沉默告诉了我答案。我心底一阵难过: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阿Mo摇摇头:“不,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好大喜功提前发了新闻今天的事情就不会闹成这样。我应该更谨慎一点。”
周婷婷的命运,居然那么快就落在了我的身上。而且我比她更可怜更凄惨,她顶多只是私生活**,而我却是道德败坏,骗捐善款,仿佛是一夜之间,我就从天堂狠狠地摔进地狱,直接完成了从女神到女鬼的转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就如过街老鼠一般。
公司没收了我的房子,也停止为我接一切工作,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工作找我,除了一些希望消费我的丑闻的综艺节目。之前工作所有的收入悉数被没收,作为没有履行与公司合约中的主动保持自身形象的条约的违约金。
我一无所有了,甚至比成名前还要糟糕,最起码那时候我还有个阿Mo,还能偶尔上一些综艺节目挣去一点微薄的通告费,可是现在阿Mo被华娱辞退,为了生计开始奔波找工作,而我也不能再接任何工作。我的存着里只剩下仅有的两千块钱,而我需要靠着两千块活很久很久,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多久的久。
原来这一场浮生若梦,半点都不由人。
立春了,天气却依然很冷。我匆匆地吃完泡面把碗洗了洗,收拾好了东西就出门了。这一个多月,每天我都靠去天桥底下摆摊卖些小首饰过活,生意最好的时候一天能挣五十块,勉强能维持自己的生计。有的时候想起以前还想过自己该不会那天也落魄得要去摆地摊,觉得还真的有点一语成谶的味道。
出门的时候正遇见房东大爷,看见我就笑眯眯地:“姑娘啊,这个月的房租和上个月的水电都该缴了哇?他们都交了可就剩你一个了。”
我有些狼狈:“哦,对。我忘记了。明天我去银行取了钱一定交。”
房东大爷满意地点点头,哼着小曲走了。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存折,心情沉重。现在我的全部财产只剩下不到一千块了,一个月的房租就要四百块钱,如果今晚的生意再不好,我恐怕都快撑不过这个月了。
今天出门有点晚,赶到天桥底下的时候摊位几乎全被占了。原本一直摆在我隔壁的给手机贴膜的阿良看见我,连忙招呼我过去:“过来,我给你占好位置了!”
阿良是我来这里摆摊之后才认识的朋友,他的家乡在西部,跟着父亲进城打工,自己就在这摆摊子给人贴手机膜。他长了一张很诚恳的脸,因此生意不错,一天都能赚个八九十的。
“薇薇,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少,不冷啊?”边上卖瘦肉丸的刘姨扯了扯我身上的线衫,“这衣服不防寒啊!来,刘姨这给你勺点热汤。”她说着,麻利地拿了个盛瘦肉丸的塑料杯,往里头搁了点紫菜榨菜,又从锅里舀了一勺热汤递给我:“喝吧,暖暖身。”
“谢谢刘姨。”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嗯,真的很暖。
天气寒冷,路人行人不多,生意并不好。边上几个大叔阿姨就聊起天来。“哎,老刘,你们家那闺女不是说要去参加什么比赛吗,到底去了没啊?”卖炒河粉的张叔问刘姨。刘姨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别说了,去了!昨儿个特兴奋地跟我说她过了什么海选,晋级了。”
“哎哟,恭喜你啊,那以后你可就是大明星的妈了!”
“什么大明星啊,就她长那德性能做什么大明星啊?你看看电视上那些女的,一个个长得怎么就那么漂亮呢!唉,最近出了一部新的电视剧,叫《原来我这么爱你》,那个女主角长得真是特别好看。男主角是陆琪演的。我女儿说陆琪跟那女的真的是一对儿!”
阿良也来了兴趣凑上去:“哎,那电视剧我也有看。他们倆真是一对儿啊?我觉得他们看起来也特合适特般配。那女的之前不是还演过一个什么电影嘛,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我女朋友非拉我去看。她在里面演女三号,现在都混到女一号了啊?不过我觉得电影里的那个女主角比她好看,叫林夏薇。”
我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只觉得一阵冰凉的冷气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是吗,这么漂亮?”刘姨惊叹,。
阿良点点头:“那可不,演了这电影之后红得一塌糊涂,不过后来就没戏了!”
“为什么呀?”一群大叔大妈非常好奇,连忙追问。阿良手一摊:“嗨,那女的心太坏了,骗人钱!还是骗了别人捐给山区儿童的钱,被人揭发了。”
“啧啧啧,怎么这样啊。太没道德了,心眼太坏了。怎么连这种钱都贪啊。要我说啊,这种女的长得再好看那都不行,心太黑了,这死了那是要下地狱的。”
“就是啊。活该,这种人要是都能逍遥法外那真是老天没眼了。”
这种感觉真是微妙极了,听着他们就在我身边,骂我没道德坏心眼,骂我该下十八层地狱,这种感觉真是微妙极了。我苦笑。
谁能想到,现在窝在这个小角落里卖小首饰的这个薇薇,连一件像样的冬装都买不起的薇薇,就是不久之前那个红得一塌糊涂星途一片灿烂的林夏薇呢。就连我自己偶然间看到街上贴的那些以前的代言海报,都觉得上面那个神采飞扬的林夏薇跟我根本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可我难过,我真的难过。我真的很想告诉所有的人,我没有侵吞捐款,我也没有勾引陆琪,我不是他们嘴里那么丑陋的人。可是即使我说了会有人相信吗?全世界都没有人相信我,“侵吞善款”这四个字,就想烙印一样印在我的脸上,这一辈子我都无法摆脱了。
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跑!城管来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阿良就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摊子,一边跑一边冲我吼:“白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你那些破玩意别要了!被城管抓住是要罚款的!”
我慌了神,飞速地把东西用底布一收,抱在怀里拼命地朝着阿良的方向跑去。雨在这个时候越下越大,地上积了水,我脚上穿着棉拖鞋,跑起来特别吃力。
“快跑啊,快点!”阿良在前面拼命喊我。
后面有城管严厉的喝止:“站住,都不许跑,全都给我站住!”还有一些来不及逃跑的摊主被抓住,在那哭着求对方放过自己一次,一时间呼喊声,哭泣声,求饶声混杂成了一片。我在匆忙之间回头,只见一个城管就在我身后不到三米的位置紧追不放,吓得我连忙加快了脚步。
我拼命地跑着,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头发很快就湿了,刘海油腻腻地站在脸上。棉拖鞋进了水,没跑一步都分外吃力。可我不能不跑,我不能被他们抓住,我没有更多的钱支付罚款了,我不能被他们抓住。我咬牙,闭上眼用最大的速度往前冲去。
忽然,脚下一刺。
我没来得及停下,连着又跑出去好几步,可是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心底一惊,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左脚的拖鞋跑丢了,而此时我的脚底板上正插着一片碎玻璃,鲜血就跟漏水的水龙头似的渗出来,一片触目惊心。
我还来不及害怕,一直手重重地把我提了起来,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的脸冲着我大喊:“跑什么跑?你以为你跑得了吗?唉,还踩到玻璃了!真倒霉,小江,你来给这个女的处理下脚!”他回头招呼着一个女同事。
我被抓住了,我被城管抓住了。
当下,我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个念头。我被城管抓住了,我会被罚款,我没有钱交罚款,我不能被罚款。于是我心一横一咬牙,朝那男人的手臂上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哎哟喂!”那男人疼得一下子松开了手,我抓住时机转身就逃。可是左脚刚一踩下去,那钻心刺骨的疼痛就让我脚下一软,整个人狠狠地朝前砸去,狠狠摔到在地上。一阵尖锐的疼痛,手掌也被玻璃渣划破了。
这大概是我这一生最狼狈的时刻了。衣衫不整,悲凉而凄惨地摔到在雨夜里,脚上的棉拖鞋还掉了一只。如果我可以选择,我绝对不愿意让卓皓看见我这幅狼狈的样子,我宁可死都不想要让他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可是上天大概跟我有仇,总是要和我作对。
客厅里开着很足的暖气,很温暖。卓小皓用最舒服的姿势趴在对面的沙发上,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看着我。而我浑身上下湿透,狼狈不堪地坐在那里。
“找到了,药箱。”姜姨从楼上跑下来。
卓皓接过药箱打开,麻利地从里面拿出镊子,棉球与酒精。他在我面前蹲下来,轻轻抓住我的左脚。我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可被他按住了:“别动。我知道你现在湿透了很难受,可是脚伤更严重。我先简单地处理一下,待会医生到了再给你打一针破伤风。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于是我沉默了。
卓皓左手轻轻抓住我的脚,右手拿着镊子,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脚底的伤,然后用镊子夹住玻璃碎片,轻轻一用力拔了出来。“嘶……”我痛得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是冰凉的酒精涂了上来。
姜姨在一边笑眯眯地:“卓先生以前跟我说他有红十字会颁发的救生员证,我还不相信,原来是真的。”
卓皓笑了一下:“我骗你干嘛。”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把我的左脚包扎好,又开始处理我的手。灯光下,他的侧脸认真而专注,那神情真是迷人极了。我怔怔地看着那侧脸出了神,直到卓皓站起身来:“好了。姜姨你带她上楼去换一下衣服。”
姜姨说,夏薇,能再见到你真好。我看到新闻了,唉,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过得这么……唉,你们公司也太狠心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抱着姜姨递过来的干净的睡袍进了浴室。因为脚上和手上都有 伤口,洗澡是
不能的,只能打湿毛巾仔细地擦了擦,穿上睡袍之后,我才感觉暖和多了。
到现在我还不能相信我现在是在卓皓的别墅里。刚才我还在雨夜里为了躲城管而逃命,现在我却在这里,穿着干净的睡袍吹着温暖的空调,脚下踩的是暖绵绵的地毯,我好像在做梦。
我转身,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刚才卓皓蹲在地上为我清理伤口包扎伤口的样子,那神情那样温柔,我的心好像是一池春水,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 ,**出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老天爷,这是给我的补偿吗?我在心里轻轻地问。
等我收拾好了,姜姨扶我在床边坐好,又下楼去给我泡了一杯姜茶:“快喝了吧,淋了雨小心感冒。”
“谢谢姜姨。”我接过,杯子暖暖的温度透过手心,一下子全身都暖了。“姜姨,卓少不是在南非吗,怎么会突然回国?”
“是啊。南非那边的工程按理说还没有结束,卓先生半途回来应该是公司这边有事吧。”姜姨把煎蛋放进我的盘子里,“不过幸好他在路上遇见了你,否则你真的是可怜了。”
是偶遇还是专程,他该不会是知道了我的事情才赶回来的吧。我的心里**起了小小的涟漪。
“卓先生说让你住在这里好好养伤,你不用担心太多了,先把脚伤养好才要紧。放心,有我照顾你,你一定恢复得很快。”姜姨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掌心很温暖,我在这种温暖下安下心来。
于是我就在卓家住下了,一住就是小半个月,脚伤也渐渐愈合,长出了粉嫩的新肉,只是痒得很难受,姜姨自告奋勇自制了一个鸡毛“不求人”给我,只要脚底一发痒就拿来轻轻拂两下就不痒了,效果奇佳。
这段时间卓皓不太常回来,偶尔会回来吃饭,但从不在别墅里过夜。姜姨说他最近工作很忙,据说经常要通宵跟南非那边开视讯会议,因此常常日夜颠倒。即便如此,只要他偶尔回来吃饭我就很开心。
我清楚滴意识到,心底那颗被扼杀的小苗苗好像又在发芽了。我总觉得卓皓的心思跟我应该是一样的,否则他怎么会那么巧地出现救了我,而且,我好像能读懂他看我的时候的目光。
很暖,很温柔。
这天我起来得很晚,一觉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11点。楼下院子里有卓小皓玩闹的声音,我从**翻下来,光着脚走到阳台上去。姜姨昨天说今天一大早就要回家一趟明天才回来的,卓小皓一个人在闹腾什么呢。
没想到是卓皓回来了。
冬日的阳光很温暖,他站在那一片阳光下,金色的阳光洒下来,他整个人好像都在闪闪发光。我惊喜,跳着步子奔下楼梯:“你回来了!”
卓皓回过头,阳光下他的笑容很好看:“嗯,我回来吃午饭。”
我在这样的笑容下有点不知所措,挠了挠一头乱发:“呃,今天姜姨回家去了没有人做饭,没想到你会回来我原来打算吃泡面的。”
“那也给我煮一碗泡面好了。”
我想了想:“那不好。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能让我的救命恩人吃泡面呢!山脚下就有个小菜市,我们去那里买一点做点简单的菜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去洗漱!”我转身朝楼上跑去,只听见卓皓在后面“切”了一声:“那还不是要花我的钱买菜。”
啧,这个小气鬼!
山脚下的菜市很小,大多是一些农民自己家里种的多余的菜担出来卖的,品种很少,却都很新鲜。我和卓皓一下车,菜农们就热情地招呼起来:“哎,卖萝卜吗?新鲜的萝卜,早上刚挖的!”
“春笋,很新鲜的,你看一下嘛!”
“买点春笋好吗?”我问卓皓。卓皓耸耸肩:“随便,我没有意见。”那卖笋的大妈看见我们有意向买笋,笑得开怀极了:“哎,这笋炒肉可好吃了,你老公一定会喜欢的。”
我吓了一跳:“不是,我们不是夫妻。”
“喔,还没结婚哦!”大妈笑呵呵地,抓紧时间赶紧从竹筐里抓起一根竹笋就放在秤上,“呐,两斤多一点,算你们两斤啦,6块钱。”
卓皓皱眉:“我们没说要……哎,你干嘛付钱?”
“哎呀,人家称都称了,就买了。而且春笋真的很好吃,我记得冰箱里有酸菜,酸菜炒笋片可是天下第一美味!”
“呵,你能炒熟我就谢天谢地了。”卓皓白了我一眼,朝前面卖肉的走去。
啧,这个家伙还是跟以前一样尖酸刻薄,实在不讨喜。我愤愤地撇了撇嘴,不过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可不想被这个尖酸的家伙影响我的心情,于是连忙跟了上去:“哎,买点排骨炖汤吧!
我从未感到过这样的快乐。油烟在锅里升起,肉片炒下去,滋滋滋冒着快乐的响声,翻炒过后加点盐,再倒进切好的洋葱,鼻腔里已经溢满了洋葱炒肉那甜丝丝的味道。
“排骨汤应该好了吧,已经很香了。”卓皓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厨房,伸着鼻子闻了闻砂锅上冒出来的热气。我笑:“差不多了吧,再焖一会儿,等我再炒两个菜就差不多了。”卓皓点点头,带着满足的笑容出去了。
我有片刻的失神。这种感觉,真的好像是一对过着幸福的小日子的小夫妻。如果时光能够一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我想。
洋葱炒肉,酸菜炒笋片,红烧鸡翅,玉米排骨汤,都是再家常不过的菜肴。我把它们一一端上桌,摆上两副碗筷。“吃饭了。”我朝大厅里喊,鼻尖却猛然地酸了一下。这种感觉,真的真的好喜欢。
“这个汤好喝,清爽又滋补。”我舀了一碗玉米排骨汤给卓皓。卓皓笑着接过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满满的:“嗯,真的不错。可以跟姜姨的手艺媲美。”
看着卓皓喝着我做的汤心满意足的样子,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幸福极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把一辈子的幸福都用在了这一次那么强烈。我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喝了一口。嗯,真的不错。不过好像香料的味道稍微重了一些,下次可以做得更清淡点。
“对了,你想去巴塞罗那吗?”卓皓喝着汤,忽然问。
“嗯?巴塞罗那是什么地方?”他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欧洲吗?”
“是西班牙的第二大城市,临着地中海,那里很美,全年都阳光明媚鲜花盛开。”
我歪着头想了想:“好像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可是我为什么要去那里?你要去吗?公司要在那边搞工程吗?那我跟你去。”无论他去哪里我都想跟他一起去,因为只要跟他在一起,每一秒都是快乐的。
卓皓慢慢地喝了一口汤:“不是我去,是你去。”
我有点愣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怔怔地看着他,看见他眼睛里的自己笑容一点点凝固。
“我有个好朋友在巴塞罗那,他是个摄影师,最近托我在中国帮他找一个东方女孩做模特。我想你很符合他的要求,正好你也需要避一避风头。当然你不是非去不可,但我这只能留你一小段时间,是出去继续面对还是去巴塞罗那,你可以自己选择。”
我放下筷子:“你只能留我一小段时间?”这是什么意思?
卓皓夹了一片春笋,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神情懒懒的,说话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当然,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总不能让你一直住在这里。而且我不想让你一直住在这里。”
“你不想?那你为什么救我?”我傻傻地发问,可是手指却已经冰凉了。
他抬眼看我:“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帮你救你不过都是出于同情出于可怜,毕竟我们也曾经相识一场,没有别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有一种英雄主义,就算是周婷婷,她落魄的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同情可怜她。”
原来是这样,原来又是我的一厢情愿,原来又是我误会了。真可笑,林夏薇,你实在太丢脸了。可是怎么会是这样,答案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阳光从玻璃窗照射进来,空气中浮着无数金色的小颗粒,刺得我眼睛发痛。我轻轻呼吸了一口气,问:“你喜欢我吗?”
卓皓怔了怔,仿佛很讶异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随即摇了摇头。
“你喜欢我吗?”我又问。
“不喜欢。”这一次他清晰地回答我,把头偏开,眉头皱得很深。
喉咙里好像堵了什么一样,鼻尖酸酸的。我抿唇,把眼泪忍回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我早就回答过你,我以为上次在第一馔我已经讲得很清楚明白了。如果知道你还没有死心的话,我不会救你。我早说过我最讨厌耍小聪明和索求无度的女人,我也说过,卓家不会娶你这种女人。”
索求无度的女人,原来我在他眼里是“这种女人”,是索求无度的女人。缠着他,向他要了电影的女一号还不满足,还想要登堂入室攀龙附凤望向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笑的女人。我错了,我原以为他对我始终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原来我错了。
“我去巴塞罗那。”我平静地说。
卓皓似乎松了一口气:“好。”
餐厅里安静无声,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原本以为这会是温馨快乐的一餐,却没想到原来是最后的午餐。我咬了一口鸡翅,无声地笑了。
我离开的那天,卓皓没有出现在别墅里。姜姨送我出的门,临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我没有鞋子,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跑进衣帽间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双“M&R”的平底娃娃鞋。“这是去年卓先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我看合你的尺码,你穿着吧。”
我穿上那鞋子,合脚而熟悉。那一瞬间,我想哭,但眼泪终究是忍住了。
飞机起飞,我看着城市灿若星辰的光芒远离越远,我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想,我一定会回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