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正当于妃与姝贵宾两人之间的官司悬而未决,没过几天,又接踵发生了一件惊动举国上下的事情:陛下出巡遇刺,当场丧命!

突然而来的变故让人几乎措手不及。

一时间宫廷素纱笼罩,白幡齐舞,遮天蔽日,整个金陵霎时间如丧考妣一般,哀恸之声震天。

陛下一生诟病虽多,可在国家政务上,仍然还称得上是尽心竭力、鞠躬尽瘁的,如今不幸遇刺身亡,天下人念其恩德,皆恸哭焚香,祷告上苍:愿锦绣长存,物阜民丰,天下安康,愿陛下英灵能从此得以安息……

于是整个宫廷为了陛下的出殡而骤然忙碌开来,陛下不幸亡故,这举国上下的政务自然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太子白翊的身上,白翊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常常会将各种事务分散给左右丞相承担,甚至连白锦也抓过来充当临时‘劳工’。

这于妃与姝贵宾之间的案子便转而落到了太皇太后手中(白翊继位在即,皇太后也荣升太皇太后了),一来这位老祖宗对此二女向来并无好感,二来老人家已经为了儿子突然身亡伤透了心,陡然听见有人向她通禀这档子事,忍不住冷笑一声:“人都去了,她们还在争个什么!也罢,既然她们这么喜欢拐弯抹角耍着心机争宠,那本宫就成全她们好了!”于是手擎绿玉杖顿地,厉声下旨:“传本宫旨意,陛下走得急,九泉之下不免孤苦,赐于妃、姝贵宾鸠酒一杯,白绫一条,随君厚葬!”

太皇太后懿旨当即就传了下去,二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御林军分别看押起来,只待陛下出葬之日赐死陪葬。

没过两天,传闻于妃的父亲,当朝威武大将军造反,白翊先是派人劝降,不遂,便只好派兵围杀之,且昭告天下:诸侯但凡以任何名义有叛逆之心者,一经发现核实,斩立决!

消息一传出来,云小箐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不怕江小喜死无葬身之地,她怕江家因为出了她这么个女儿也一并给陪葬得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缘故,便私底下会知了白锦一声,然后协同宫女,特准备一席酒宴特地为四表姐江小喜送过去。

姊妹再见面,云小箐发现,短短数日,江小喜整个人竟然瘦了一圈。

“姐姐……”见她这副受尽精神折磨的模样云小箐也是不忍,一边掏手绢抹眼泪一边凄凉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若是肯听妹妹一句劝,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一边说着,一边命人将带来的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又邀请着江小喜坐下来,她亲自翻出两只碧玉琉璃紫金杯,分宾主斟满,敬酒道:“姐姐,妹妹此来,不为别的,只有一事相求。”

江小喜冷笑一声,畅快地举杯一饮而尽,讥讽道:“你姐姐我现在已沦落为阶下囚了,再不是当日那个独揽皇宠的嫔妃,你现在有事跑来求我,未免为时过晚!”

“姐姐,话不能这么说……”云小箐一边说着,一边又和颜悦色地替江小喜斟满一杯酒,道:“姐姐被幽禁行宫,怕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妹妹今天过来,是想跟姐姐商量家族兴亡大事的。”

“家族兴亡?”江小喜惨笑一声,一昂首,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续而掷弃杯盏,癫狂道:“我如今是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着家族兴亡啊!”

云小箐也不慌不忙,温柔和气地往她碗里舀了一勺宫保鸡丁,劝道:“这是姐姐素日最爱吃的,我特意命厨下做了,你尝

尝罢。”

江小喜拾起筷子,稍微尝了尝,不免轻叹口气,抬起头来,与云小箐道:“妹妹一向都是明白人,如今既然跑来求我,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想要我做什么,尽管直说好了,不用拐弯抹角。”

云小箐闻言,微微一笑,陈述道:“只怕姐姐还不知道吧?于妃之父——当朝正一品威武大将军为了替他女儿雪耻,起兵谋反了!”

“啊!”这消息挺劲爆,连江小喜也不由得讶然:“真的么?那……陛下……不,太子殿下又是如何反应的?”

云小箐轻描淡写地掸了掸衣袖,笑道:“还能怎么反应呢?自然是派兵镇压咯,如今已将于氏押赴集市,诛九族,满门抄斩!当然了,至于于妃本人,太子殿下碍于其女流之辈,又是当年曾侍奉过先皇的,故而只赐其鸠酒一杯,令其自行了断。”她稍微停顿一下,又补充道:“也就是说,现如今留下来替先帝殉葬的,只剩下姐姐一人而已。”

她这话说得阴鸷,江小喜听了,不免心下狠狠一跳,诧异地望向云小箐,愕然道:“你,你什么意思?”

云小箐抿了抿唇,垂首道:“我的意思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蜚短流长四起不可收拾,既然姐姐早晚终归是要随先帝去了的人,不如早死早超生,也好追的上先帝的脚步,也不至于最后连累得江氏同他们宇家一般,不小心沾染了什么违背天命的罪状,落得个被满门抄斩的下场……虽说事前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现今晋升太后了)曾答应过我不会因姐姐之事而追究江氏的罪过,可这宫中小人作梗,流言蜚语难免,只怕到时候闹得大了,连太后娘娘也不好镇压下去,平白将家族拖下水去,可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江小喜听她一番话,这才蓦然省悟,不由得伸手指着云小箐的鼻子,惊叫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学那于妃一般,当即自行了断?!”

“非也。”云小箐摇了摇头,笑道:“姐姐还年轻,又生得貌美如花,这般韶光好年华的年纪,如何甘愿自行了断呢?所以……我特意在美酒中加了味‘佐料’,以助姐姐一臂之力。”她说着,将自己杯盏中的酒液泼在地上,只听‘嗤啦’一声,地上登时腾起一股浓郁的青烟。

“你,你,你敢给我下毒!”江小喜惨叫一声,发了疯似的跳起来,一副睚眦欲裂的表情,指着云小箐尖叫道:“你竟然敢给我下毒!”

“姐姐,事到如今,我就跟你说句实话吧,”云小箐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温和道:“当年助你获取竞选资格,陪送你加入宫中,我就早已料到你会有今日……当然,我以为你起码还能在这宫闱中多混个两三年才开脱得了的,没想到变故来得突然,姐姐仙去的日子来得急了些……唉,说起来,姐姐现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小箐实在也是难逃罪责啊!”

江小喜几近抓狂,闻言忍不住嚷嚷道:“你还好意思说!”

“所以啊,”云小箐一脸无辜,双手往两边一摊:“既然我罪孽深重,也只好‘将功补过’咯……呐,牺牲姐姐一个,而保全江氏整个家族,就这一点来看,还是值得的。”

话说到这里,江小喜突然感到肚子里剧烈地疼痛起来,她咬着牙,身子晃了晃,到底没倒下去,仿佛费尽了全身力气,一手撑着桌沿,一手颤抖着指向云小箐,挣扎道:“你,你好狠毒……云小箐,你这个卑鄙无 耻的小贱人……

我,我江小喜即使做了鬼,来生,来世,也绝不会放过你!”

“我狠毒?”云小箐哑然失笑:“我狠毒哪里能比得上姐姐狠毒!姐姐吃人肉,喝人血,手段残酷决绝,妹妹又哪里学得过来!若不是姐姐自己当日行事太过阴鸷狠辣,今日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这后宫中多少女子因你而亡,你又如何能安心一个人苟活下去?倒不如下去阴曹地府,同那些惨遭你毒手的女子论理去罢!”她一句话还没说话,江小喜已经气急攻心,不顾黑血顺着嘴角汩汩淌出,硬是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冲向云小箐,双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打牙缝里逼出一句话:“我,我就是死……也要带上你……也不能让你一个留下来……我要你替我陪葬!我要你死!!!”

这句话说得是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可即便如此,江小喜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见减少,反而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一心想要置云小箐于死地。

云小箐深深地望着她,看见那双曾经溢满希望、憧憬的漆黑的眸子里,如今却悲哀地充满了疯狂、报复、绝望与不甘,她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稚气未脱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包容与怜悯。

而后,小箐从袖口中掏出早已准备下来预防万一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插 进江小喜的身体里面,直没入刀柄。

江小喜一双瞳孔渐渐放大,双眼中神光渐渐涣散,以至无神。

然后她轻轻地,轻轻地,顺着她的身子,软倒了下去,‘砰’地一声,栽在地上。

竟然兀自浑身抽搐着,还没有断气!

云小箐不免眼中一点一滴地落下泪来,叹息道:“姐姐,你安心去了吧,孩子都已经先你一步去了,你就算不为了先帝,也为了我那可怜的侄儿……你就去陪陪他吧,啊?”

也不知江小喜听进去没有,不过云小箐这话倒还见效,话音刚落没多久,她就不再挣扎了,过不了片刻,便已了无生气。

云小箐静静地站在她的尸首面前,默默地试着眼泪。

江小喜死了。

她祸害了那么多人,连自己也一并祸害了进去,终于也死了!

如果……

啊,只是说‘如果’——她没有进宫的话,会不会因为那次与文殊的邂逅而倾心仰慕他呢?她会不会为了博得他的认可而修身养性,努力改变自己呢?

如果,她没有进宫的话,以她的身份,和他还是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希望的吧?

只可惜,鸳鸯泣血,红豆抛洒,一切姻缘,恍若过往尘埃,皆已成空!

云小箐想着想着,心里面忽然觉得特别难受,她整个人晃了晃,只觉得头重脚轻,步履不稳,一个不小心,颓然坐了下来,续而又感觉更大的悲伤如潮涌般袭来,遂无力地将脑袋埋进一双臂弯中,情至深处,不由得‘嘤嘤’啜泣起来。

这样的结果,她早已料到……可即使是早已料到,她仍然不愿亲眼面对!

再也……回不去往日了啊。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用一场轮回的时间,紫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已经远离我一光年。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全剧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