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卯年六月六日
辛卯年六月六日
今天是我潘金莲满十六岁的日子。服侍小姐睡下,我躲进了我的小房,那是我的天地,在这里关上门窗,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点上蜡烛,推开一扇小窗,抬头看见的是一钩新目,刚下进一场大雨,空气湿湿的,似乎远带一点凉意。那钩新目也是冷冷的。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凄凉的味道,这足以让我钩起我对人生十六年的回想。
十六年前,我母亲即将生产,她在睡梦中看见满面笑容的观世音菩萨,手拿白玉净瓶,脚踏莲花向她飞过来,虽然没有说什么话,却扯下脚下莲花一瓣投向母亲。母亲一觉醒来,便觉肚疼不已,顺利地生下我。而屋外不远的小池塘里荷花开得正艳。我父亲叫潘石山,听名字就知道他定是一个强壮得象石,象山一样。他是一个屠夫,一字不识。可是我母亲却是一个饱字之士的女儿,颇有文才,她名叫金秀英。想着做的梦,看着屋外的荷花,再加父亲,母亲的姓,她略为思索,便给我取名潘金莲,还说我是观音菩萨赐予他们的宝贝,这辈子肯定会平安幸福。
从到十岁前,我的衣服鞋袜都是母亲做的,母亲的一手好针线还传给我,教我认字,念书。我的衣服鞋袜上,母亲都要虔诚地绣上大大小小的莲花,菩萨会保佑我不受到伤害。
到底是因为观音菩萨要保佑的人太多,还是她根本就忘记了我,我的好日子在十岁那年就结束了。
十岁那年,也是六月初六。往年这个时候,爹和娘都要做上一桌好吃的菜,还要叫上一个中年男人,爹娘要我叫他做舅舅的,高高兴兴地吃上一顿,然后换上新做的衣服,四个人一起到外面踏声玩耍。象山一样壮实的爹爹就会把我扛着肩上,舅舅和妈妈就会唱着好听的歌,回家来,要是我玩累了,睡着了,爹爹就会把我背着。爹爹的背又宽又厚实,真象床,舒服极了。
可那天,从清早起来,爹爹就不见了,一会儿舅舅来了。妈妈在收东西,没有人理我,我饿了,叫嚷着。爸爸端了一盘我最爱吃的五香鹅肉:“乖,金莲,饿了,你先吃,爹、娘有事不陪你了。”
爹娘从来都把我当掌上明珠,今天居然不理我。我委屈得一边悄悄地地淌眼泪,一边拿手抓着鹅肉塞进嘴。如果平时,我的母亲一定要我拿筷子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嚼,她说那样才象个女孩子。
等我醒来时,我睡在**,爹爹坐在床边掉泪,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全般不知,只看两只手是干干净净的,肯定是爱干净的娘替我擦的。我都十岁了,几乎没见爹爹掉过泪。因为爹爹告诉邻居,他的命好,娶了一个天下最漂亮最贤慧的娘子,又生了一个最可爱的女儿,他是天下最知足的男人了,所以他最不会有眼泪的。
我把绣有莲花的手帕给爹爹擦泪,却惊怒地发现:妈妈和舅舅都不在,我问爹爹:“爹爹,娘去哪儿了?我还要娘教我绣花,识字!”父亲说:“金莲,你娘死了,不要想她!”“你骗我,刚才娘还帮我擦干净手上的油!”可是,我的法宝居然不灵,因为娘并没有出来哄我。
可是,我却听见远处有娶亲人吹吹打打的声音,我跑到院子里,看见一袭小轿停在门口,一个面皮白净的五旬的人大声叫着,“潘石山,你这个狗东西;赶快让你的娘子出来,否则打断你的狗腿!”我爹冲出来站在院里:“我娘子死了,你到阎王爷那儿去找吧!”这个人嘴一歪,马上上来七八个穿青衣的人:“先搜一遍!”爹爹紧紧地抱住我,屋里传来东西被打翻,打碎的声音。
“张管家,没有人!”打、打到他说出把人藏到哪儿为止!”刹时,爹爹就成了血人躺在地上,这一幕,我永远也忘不了。
我冲上前去,抓住张管家的手,拼命咬着不放,张管家给我一个嘴巴,我的右脸顿时火辣辣的疼起来,嘴巴也松开。张管家捏着我的下巴:“老的不见了,带小的走。”
嘴一歪,上来两个人把我往轿里一塞,抬着就跑。
我在轿子里听见爹爹在大声叫唤:“金莲,金莲哪!……”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小,一直到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因为抬我去的这家,人称“张善人”,他家家规矩严,是清河县的大户人家,除了粮田千顷还开有绸缎坊、油妨、茶坊,他家下人,吃穿不愁,开的工钱也不差,就是不许下人多嘴,如果胆敢议论不准议论之事,轻则赶出张府,重则安个罪名,送官府查朴。我是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谁会愿意得罪主人,把这场变故告诉我。何况,真实情况又会有几个人知道呢?
不知为什么,“张善人。家有万贯,一妻四妾,却只有一女,长我二岁。
到张家后,我拼命大哭,惹恼了管家,准备痛打一顿。还是小姐过来,“管家,我喜欢这个小姑娘,让她跟我。”“小姐,这可是个狼崽子,你看她咬我的这一口,这牙印还在手腕上。”不怕,你去告诉我爹!”
管家报告了“张善人”,“张善人”说:“小姐喜欢就留给小姐好了。”
从此,我就成了小姐的伴,小姐名叫雪雁,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让人看了就觉得可亲。小姐从不拿我当下人,对我客客气气,我跟娘从小学得一手好针线,也念书识字,所以小姐的衣服,鞋袜都由我来做,闲时也陪小姐念书、画画。
也是因为小姐,这六年我居然没有吃什么苦头,平平安安长到了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