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没懂:“现在不是有她奶奶吗。”
她奶奶、航母他妈,带珊珊带得挺好的呀。
又疼小丫头又舍得砸钱,比亲奶奶还亲奶奶。
能有什么事还需要他去啊。
秋澄:“我是说万一。”
哦,万一啊。
谢微因为还清高利贷的事心情好,一点儿没多想,又是秋澄亲自来拜托的,他立马便答应了:“没问题!你外甥女不就是我外甥女吗,只要咱外甥女住惯了大房子之后别嫌我这儿小就行。”
秋澄笑,在谢微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闻到了酒味,道:“你少喝点吧。”
谢微大咧咧坐下:“知道,现在基本不怎么喝了。”
……
从谢微那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车停在车位白线里,秋澄从楼里走出来,来到车头前,驻足了片刻,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又像是在做什么准备。
过了会儿,他摸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拉开了汽车车门。
坐进车里,安全带系上,电话通了,那头传来杜炎炫不耐烦又夹杂着酒意的囫囵声:“喂?”
秋澄按下一键启动,仪表盘和中控屏同时亮起,盈盈蓝光照亮秋澄平静的面孔:“是我。”
杜炎炫没有秋澄的号码,大概是喝多了,也没听出秋澄的声音:“什么我啊你,报名字!”
秋澄一手手机、一手握方向盘,车子缓缓滑出车位。
秋澄目视前方,声音平静,吐字清晰,话语节奏不快也不慢:“我是秋澄。”
“我知道你以前的社交账号ID。”
“是我告诉穆行天,当年的车祸不是意外,是你做的。”
电话那头静了,背景中杂乱的音乐声显得突兀。
很快,那些声音都消失了,电话那头异常安静,接着,是杜炎炫粗着嗓子咬着字骂出的一句“我艹你妈”。
秋澄:“要来找我吗?”
杜炎炫吼了句:“姓秋的我艹你妈!!”
秋澄没理杜炎炫的谩骂,自顾报了一个地址,正是穆行天今晚工作的大楼。
秋澄跟着道:“我的车牌尾号是3E456。”
重复了一遍:“3E456。”
杜炎炫近乎嘶吼:“你TM给我等着!”
秋澄挂了电话。
路灯的灯光落进车里,照不进开车人的眼,那双眼睛如幽潭,平静而深邃,专注地目视前方,没有飘忽的迟疑,坚定地去往他将要奔赴的方向。
一路平稳地开到穆行天今天加班的大楼附近,红灯跳起,车在白线前缓缓停住,秋澄给穆行天拨了个电话,说他快到了,正在他公司楼前的路口等红绿灯。
穆行天:“今天开的白色的车?”
秋澄:“你怎么知道。”
穆行天人站在九楼办公室的窗前,正对前面的马路。
他的视角往下看去,刚好能清楚地看到红绿灯,以及路口白线后停着的那辆白色的SUV。
秋澄说快到了、在等灯,他就猜那辆是秋澄。
穆行天站在落地窗前,手机附在耳边,另一手插兜,姿态闲散而专注地遥望着车:“都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
秋澄:“想你了啊。”
眼前红灯的灯光清晰而夺目。
秋澄边打电话边注视着,视野里,是后视镜镜片映照着的车尾外。
秋澄扫了眼,后面街道空****一片,无车也无人。
街道一角,一辆身车劲霸的黑色大车右拐驶上了旁边的车道。
隔着段距离,黑车落下一半车窗,主驾后的杜炎炫露出双阴鸷带血丝的眼睛,在两车擦身而过的时候,看进也落着车窗的白车驾驶室内,阴沉地注视着方向盘后正打电话的秋澄。
黑车开了过去,杜炎炫拨上车窗,在密闭的车厢内,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布满了凸起的血管和筋脉,脸色神情越发黑沉,注视前方道路的眼神充斥着满满的憎恶与爆涨的血丝。
杜炎炫此刻的脑海里反复是前一天穆行天让他滚的画面,耳边则是秋澄的声音:
“是我告诉穆行天,当年的车祸不是意外,是你做的。”
“是我。”
是我。是我。
是他!
是秋澄!!
秋澄!!
黑车猛得一个急转掉头,驶向了旁边的车道。
——
秋澄和穆行天说着话,余光已经注意到了右拐过来、从旁边车道开过去的黑车。
他提前问过裴玉,知道杜炎炫开什么颜色的车、车牌又是多少。
杜炎炫来了,他一点也不意外,人就是他自己招过来的。
很快,他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如兽眸般刺目的车头灯。
秋澄注视着那两道亮光,很平静。
车外,红灯旁的数字跳起,从12开始倒数。
——
黑车里,前挡风玻璃外的视野尽头,杜炎炫满眼只有那辆静静停在原地的白车。
他的情绪在隐忍中骤然爆发,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在哪儿、要做什么、什么又不能做了。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撞过去。
——
大楼里,穆行天和秋澄说着话,始终注视着马路上的那辆白车。
因为秋澄的到来,他心情格外的好。
想着等秋澄过了红灯他就下楼。
——
白车里,秋澄看着后视镜,手机附耳,笑着应了几句。
——
红灯跳过11。
10、9、8……
——
油门深踩,车速飙升。
撞过去!撞过去!
是秋澄!
都是因为秋澄!!
杜炎炫紧握方向盘,疯狂的念头如飓风般盘旋升起,扼住了情绪的咽喉。
——
5、4、3……
大楼里,穆行天忽然听到电话那头的秋澄喊了他的名字:“穆行天。”
嗯?
白车里,秋澄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我等会儿有话对你说。”
——
2。
黑车仪表盘上,车速极限拉上。
秋澄看着后视镜里。
穆行天看着楼下白车。
——
1。
杜炎炫目露癫狂。
秋澄平静的等待着。
穆行天听秋澄说有话对他说,笑了下:“什……”
绿灯跳起。
轰!
穆行天的视野里,白车被突然出现的什么撞飞了出去,速度之快,残影一闪而过。
世界骤然变得安静。
——
死亡意味着永恒。
而唯一能够超越死亡的,是挣扎在即将失去中的无能为力,以及亲眼目睹挚爱消散的锥心之痛。
——
穆行天,这是最后一步。
我赌上一切,要你在爱里,终身陷落。
——
车轮在上、车顶在下的翻倒在路边的冒着烟雾的白车,闪烁着蓝红光的警车,敞开着后车门、车内灯光亮到刺眼的救护车,拿着工具匆忙从消防车上下来的救援人员……
在穆行天的视野和意识中,这个晚上的一切都是混乱的。
他后来根本不记得到底是自己还是救援人员把秋澄从车里拖了出来,只记得不省人事的秋澄从车里被救出来的时候,从头顶顺着额头留下的血都已经凝固在了半张脸上。
现场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听来遥远又刺耳、空洞又沉闷,警察、救援人员、医护、裴玉,他们全都在说着什么。
他觉得吵急了、可又什么都听不清,在秋澄被推上救护车的时候,他陡然觉得世界沉寂了下来,他听到自己粗喘的呼吸、和咚咚如擂鼓的心跳。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到的医院,就记得担架车的车轮快速滚动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医院走廊上的白色灯光尤其的刺目。
进抢救室的那段路好像格外的长,他跟着车、拼命想看清秋澄,可秋澄的脸被纱布与呼吸罩覆盖,他怎么也看不清,只能看见那双闭着的眼睛,灯光下显得惨白而毫无血色。
最后,抢救室的门在眼前合上,仿佛有“咚”一声,重重锤击在胸口。
而闭上的那道门,把他和秋澄隔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门内的世界无从窥探,门外的世界,穆行天木然空洞地站着,整个人的意识都像被抽空似的。
有那么0.01秒,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清楚地记得他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的白车,和秋澄打电话,等秋澄过红绿灯。
他应该是在绿灯跳起、白车驶过路口的时候便转身离开办公室下楼的。
他会在地库接到秋澄,然后牵着秋澄的手,和秋澄一边说笑一边坐电梯上楼。
他怎么会在这里?
穆行天的大脑从未经历过这样停滞运转的时刻,连情绪都好像消散了,灵魂都仿佛被禁锢住一般。
稍微恢复点意识,是听到有人喊他,他动了动,感觉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他想去回应喊他的那道声音,却忘记了回头,过了会儿,他低头抬起手,看到自己两只手上全是血,鲜红的、冰冷的、已经凝固的血。
穆行天的双手开始颤抖,意识与情绪回笼前,恐惧率先侵袭填满胸腔。
他整个人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想起来了,当时是他第一个赶到现场的。
车身翻倒、车门拉不开,他跪在地上,从主驾半落的车窗看到里面昏迷的秋澄。
他喊秋澄的名字,秋澄一动不动,他伸手进车里试图叫醒秋澄不让他昏睡过去,却从秋澄头上摸了一手的血。
血、手上的血,都是秋澄的,是秋澄的。
穆行天浑身发颤,意识与情绪终于彻底归位,这个时候,他的心绪已经完全被恐惧填满了,但他的理智却又在这一刻拼了命地占领了大脑,告诉自己,会没事的,医院、医生、救护条件都是最好的,剩下的就是时间,对,时间,等,只要等,等抢救结束,秋澄就会没事了,会没事的。
穆行天在抢救室门前站了不知多久,僵硬地抬步,挪去了抢救室门旁的座椅坐下。
他染了血的手就这么垂落地搭在大腿上,没有表情,眼神也没有焦距。
裴玉办好手续快步来到抢救室这边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穆行天空洞着神色木然坐在那里的画面。
其实别说穆行天,裴玉自己都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这会儿需要处理的事实在太多了,裴玉来回奔波、电话打了无数,现在也有不少决定需要做。
裴玉来到穆行天身边坐下,低声唤了声“老板”,告诉穆行天,撞秋澄的是杜炎炫,杜炎炫醉驾,车也翻了,人刚刚也被救援队的人救出来了,送到了离这里几公里远的另一家医院。
裴玉刚说完,就看见穆行天太阳穴处的血管一下爆了出来。
男人缓缓扭头,眼白处尽是赤红的血丝,看过来的目光跟要生吞人似的,格外的冰冷。
“你说谁?”
穆行天的声音也沉到了地心。
裴玉:“杜炎炫。”
穆行天回过头,什么也没说,裴玉能感觉到身边男人的气场一下变了。
裴玉接着道:“是我们这边报的警,警察之前问的时候,我说我们这边是被撞一方的亲属。警察已经去调路口的监控了,我等会儿会带律师跑一趟警局。”
“杜炎炫那边,他的车虽然毁得面目全非,但他从车里被救出来的时候还有意识,我看到他打电话了,似乎是打给了美国那边的家里。”
穆行天看似沉默地在听,实则浑身的肌肉都已经紧绷了起来,下颌也咬得死紧,是情绪逼近临界点的表现。
恰在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的陆江淮跑到了抢救室前。
因被门截住了去路,陆江淮气愤地在门上重重地锤了一拳,扭头看到坐在一旁的穆行天,陆江淮几步上前,一把拽住穆行天的领子把人提了起来,怒瞪着近乎爆凸的双目,大吼着喊了出来:“我有没有警告过你,让你把杜炎炫那疯子送走!有没有!?现在出事了,你满意了!?”
穆行天本就在忍耐与爆发的临界点,陆江淮的这一举动无疑是一把催化剂,激得穆行天当场爆发了出来,一拳就冲陆江淮挥了过去。
陆江淮被揍了一拳,抬手朝着穆行天也是一拳,两个男人跟你死我活的野兽一般,直接就在医院抢救室门口打了起来。
跟着赶来医院的郭梦心惊讶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不是说秋澄出了车祸正在抢救的吗,这两人在抢救室门口干嘛!?
“都给我住手!”
混乱暂止,陆江淮最后被裴玉隔开,远远地警告地抬手指了指穆行天,扯着被揍破的唇冷冷道:“穆行天,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
穆行天没理陆江淮,也没管被扯得凌乱的领口,重新沉默地在门边坐下。
目睹这一切的郭梦心总觉得有什么一闪而过自己却没有抓住。
她暂时也顾不上这些,见穆行天冷冷地坐着不理人,就问裴玉秋澄怎么会出车祸。
裴玉简单地说了下情况,郭梦心心惊竟然是杜炎炫撞了秋澄。
她第一反应,杜炎炫是故意的?
她是不知道杜炎炫和秋澄一直不合的,她只是纯粹了解杜炎炫,知道杜炎炫做得出这种事。
现在也不是纠结杜炎炫为什么会撞秋澄的时候,郭梦心抓重点地问:“小澄送过来的时候情况怎么样?医院有说吗?送进去抢救多久了?”
这个夜里,谁都没有睡。
裴玉找律师去警局看调出来的路口监控与警察拿到的杜炎炫车里的行车记录,穆行天、郭梦心、陆江淮三人一起等在抢救室门口。
期间抢救室的门开了几次,三人赶紧起来,可惜都只是医护进出,没有问出秋澄的抢救情况。
凌晨两点多,抢救室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着绿色手术卦衫的男医生走了出来,问谁是秋澄的家属、家属过来听一下病人的情况。
门口三人一起迎了过去,陆江淮没吭声,郭梦心本想说她是秋澄的阿姨,穆行天率先道:“我是。我是他男朋友,跟我说吧。”
郭梦心闻言惊得瞪大了眼睛,用不敢相信的目光抬头向穆行天看去。
男、男朋友?!
医生没少见多怪,既然是男朋友,也没其他家属,就看向穆行天,交代了秋澄现在的情况,一句话总结就是不太好:
肋骨断裂多根,因为撞击严重,肺部等多器官受损,失血量很大。
命暂时是保住了,但什么时候能醒、后续情况会不会恶化都很难说。
医生最后道了句:“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走廊上瞬间便静了。
这句“做好心理准备”,就像一把悬起又缓缓落下的刀,刀刃向着的则是一根极细的线,这根线拴在所有人的心口处,颤巍巍的,好似随便一点风声都会断。
郭梦心都已经忘了去在意穆行天说他是秋澄男朋友这件事了,听完医生的话,只觉得难受又恍惚。
白天不还都好好的吗。
秋澄还回来陪珊珊玩了一整天。
还和她聊天说话了,笑的样子都还鲜活地印在她脑海里。
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陆江淮则转过身去,低着头、手挡在眼前,看起来格外的痛苦。
穆行天面上还算冷静,他又与医生聊了几句,医生走后,他默了几秒,重新抬起头的时候看起来很平静,还搭了下郭梦心的肩膀,让她先回去,医院有他,家里珊珊还需要她照顾。
郭梦心沉默了片刻,知道现在不是多说别的的时候,便什么都没问,说了句好,准备走了,穆行天叫住她。
郭梦心转头,穆行天对她道:“等秋澄出院了,过段时间我想把珊珊也接回来住,妈你到时候一起吧。”
顿了顿,“我知道你不喜欢老宅那套房子,到时候另外准备套大的,一起搬过去。”
郭梦心愣了下,一时间不太能理解穆行天这时候为什么要说这些。
秋澄现在情况不明,这些不能等以后再……
郭梦心心下一颤,突然懂了。
人都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有时候越是不能接受一个结果,心底越会编造一种假象,以期给自己希望。
穆行天现在是完全不接受医生的那句“家属做好心理”的,在他此刻的意识里,只接受秋澄抢救结束没事了、过段时间就能出院回家。
可她的儿子她是知道的,从来不是这种会自己骗自己的人。
他向来都是直面问题,雷厉风行地去解决问题的。
他说他是秋澄的男朋友,他们在一起多久了?感情很好很深吗?
已经到了无法接受事实,需要心理机制自我保护的程度了吗?
郭梦心的喉头哽了下,担忧地看着穆行天,最终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穆行天和陆江淮后来各自走各自的路去了ICU那层,秋澄是单人间,没有脱离危险期,不能探视,只能通过透明玻璃窗往里看。
那实在是无法入眼的一幕,又或者说,那是无论穆行天还是陆江淮,他们谁看了都会终身铭记的画面:
秋澄的身上插满了管子,单人床四周遍布各种仪器。
秋澄的脸上覆着氧气罩,头被纱布裹住,脸根本看不清,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唯一能证明他尚有生命体征的,就是床头一侧监测仪屏幕上滑动的心跳曲线。
陆江淮趴在玻璃窗上,看得直接崩溃,瞥开视线不忍再看。
穆行天一直看着,始终看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
他是无所谓什么忍不忍心看的,他就是要看,一定要看。
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玻璃窗内并不是一个他触及不到的世界。
只有看见秋澄,他才更坚信最搞糟的情况已经过去了。
但盯着监测仪上的心跳的时候,穆行天还是感觉到痛了,血淋淋的痛——那些起伏的曲线不像是规律地游走在监控仪的屏幕上,像是深嵌在他心口,一刀刀刻出来的。
很快就会醒的。
穆行天默默地反复地告诉自己。
透明玻璃上映着男人一动不动的身影,走廊窗外,天光渐亮,全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陆江淮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穆行天还在。
秋澄在里面躺着,穆行天就一直在外面陪着。
裴玉再次现身的时候给穆行天带了早饭,穆行天一口没吃、碰都没碰,让裴玉说警局那边的情况。
裴玉:“看了路口监控和行车记录,杜炎炫的车掉头后就一直在直行加速,最后撞上的时候,车速保守估计在160。”
160。
穆行天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捏了起来。
裴玉又道:“凌晨的时候交警去医院找杜炎炫录口供,杜炎炫一直不配合,什么都不肯说,他父母已经在回国的飞机上了,好像是找了关系,现在在拖着,一切等他父母过来再说。”
不配合。
穆行天冷冷地坐着,一动不动。
裴玉在等穆行天的指令。
好一会儿,穆行天平静地,声音低到没有温度地开口道:“把人弄进去关着。他父母来了,先让他们来见我,如果不见,告诉他们,我有的是办法把那160还回去。”
裴玉:“是。”
裴玉走了,穆行天依旧留在医院,继续立在窗边看里面的秋澄。
某个瞬间,穆行天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秋澄这样只是很乖地睡着了,等醒了,就会坐起身,隔着玻璃看过来对他笑。
这么想的时候,穆行天也勾唇轻笑了下。
然而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秋澄的情况突然恶化,几个仪器滴滴滴地交替响起。
医护匆忙进出,一下涌入不少人的无菌病房里,穆行天看到站在秋澄身旁的医生拿起了除颤器,接着,有护士唰一下拉上窗帘,挡住了一切。
穆行天的手又开始抖,他背靠窗户,打了好几个电话。
他要最好的专家、最好的仪器、最好的医疗条件!
他不许秋澄有事,不许那滑动心跳曲线的检测仪屏幕上有任何其他内容!
他不许!
后来连医院的院长都被惊动了,好几个外科医生就站在单人ICU病房的走廊上,当着穆行天的面会诊讨论。
秋澄再次稳定下来后,穆行天换了无菌服进去,站在病床边低垂着视线看秋澄。
秋澄躺在一堆冰冷的仪器中央,闭着眼睛很安静,呼吸罩上白雾起伏,他漂亮的长睫阖着、一动不动。
穆行天就那么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站立的两条腿都麻木了,他还在看着。
好像只要这么看着,他心爱的小猫就会睁开眼睛醒过来,好像只要他不放弃,他期待的结果就会如愿成真。
他突然想起秋澄最后在电话里对他说,有话要跟他讲。
穆行天的眼神变得温柔,看着秋澄,想:你要对我说什么?
你要乖一点,早点醒过来,我想听你说。
穆行天在医院不吃不喝地待了整整两天两夜,谁来他都不在乎,谁联系他都联系不上。
第三天上午,郭梦心来医院、连劝带斥责地说了半天,穆行天才回去了。
他从车里下来,身形看起来十分僵硬,脸颊两侧微凹,下巴上满是胡渣。
赵叔原本在担心秋澄,如今看穆行天这个状态,他预感不妙,开始既担心秋澄,又担心穆行天,也不好开口多问什么。
穆行天上楼,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熬着,他需要睡眠、需要休息,他不能让自己处在一个很差的状态里。
他需要打起精神,秋澄现在需要他。
可躺到**,他根本睡不着。
他脑海里不是秋澄浑身插满管子躺在ICU里的样子,就是他站在九楼办公室窗前,看见白车瞬间被撞飞的那一幕。
他还想起秋澄从抢救室转去ICU,他跟过去前,去卫生间洗手。
他用水冲、颤着手搓洗,干涸的血水随着冲洗滴落流淌到水池里,蔓延开的红色火一样,有如实质地灼刺着他的眼,再想到那通通都是秋澄的血,他根本不敢去看,再看到那些洗下的血水流进水池下水道口,他就有种秋澄的生命也在随之流逝的感觉,他用手去堵那个下水口,根本堵不住,无力感瞬间袭满全身。
现在,他躺在这间满是与秋澄相关的回忆、床品上沾满秋澄气味的卧室里,他只觉得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想起秋澄的瞬间,他的心肺胸腔就在被无数把钝刀搅刺着。
穆行天痛得将自己蜷缩起来。
这一觉醒来,穆行天静音的手机里多了一堆未接来电,他一个都没管。
他整装下楼,睡过一觉后精神看起来尚可,也坐在桌边吃了些东西。
赵叔在穆行天快吃完的时候犹豫道:“穆总打过电话,也来过,我说你不在。”
穆行天就像没听到,神色冷淡漠然,沉默地吃完了最后几口饭。
吃完他便走了,上车,司机无声地从后视镜里觑他的脸色,穆行天淡道:“医院。”
穆行天一直待在医院、寸步不离,他电话不接、工作不管,自然惊动了穆兆江。
穆兆江打不通电话、其他地方见不到人,只得跑到医院。
结果穆行天的人把icu那层围得一片灰尘都飞不进去,穆兆江还是没见到人,只得再打电话给郭梦心。
郭梦心正担心秋澄,又要操心穆行天的状态,还要瞒着哄着陪珊珊,身心都够累了,哪儿有闲心接前夫的电话听他放屁。
穆兆江却嚷嚷穆行天是她养大她惯的,现在好了,这逆子养情人、带情人祭祖,情人出了事在医院,他就什么都不管了。
情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情人要去死,这逆子也跟着要死要活吗?!
郭梦心忍着听完,回喊道:“你把你儿子当个人吧!他喜欢的人出了车祸躺在医院生死不明,你难道还要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正常上班正常开会,坐在办公室里签一堆破文件?”
穆兆江气急,吼道:“什么喜欢的人?!一个花了钱的情人!他正常人不做做情种?”
郭梦心:“你才是情种!有病!”
郭梦心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秋澄和穆行天可能不是最近才在一起的。
情人,秋澄,难道……
郭梦心怔愕恍然:秋澄,难道就是之前那个情人吗?!
陆江淮有两天没去医院,他不敢。
他怕自己看到秋澄浑身插满管子的样子会再次崩溃。
他是鼓足了勇气做好心理建设再去的,他甚至想好了,等这次秋澄醒了,无论秋澄愿不愿意,他都要再追秋澄一次。
他要把秋澄从穆行天身边带走。
这次是穆行天间接害了秋澄,他觉得穆行天根本不配秋澄爱他。
到医院,他发现楼层里外都是安保人员,因为刚好遇到裴玉,裴玉与他一路,安保便没有拦他。
他走去单人病房,站到窗口,发现穆行天穿着无菌服在里面。
陆江淮看得蹙了蹙眉。
裴玉站在一旁,也看着里面。
陆江淮见穆行天一动不动地站在秋澄床前,心里的感觉十分矛盾:一方面,他觉得穆行天不配,另一方面,他又很清楚,穆行天是秋澄现在最需要的人。
陆江淮又觉得眼前这一幕荒诞而刺眼:穆行天真的很爱秋澄吗?如果是爱的,秋澄怎么会走到算计穆行天的这一步?
可他自己偏偏又被这样的秋澄吸引着,同时也在心底深深地嫉妒着穆行天。
陆江淮这时候想起一件事:他找人去警局问了车祸那天的情况,杜炎炫醉驾、故意开车撞秋澄这是毫无悬念的,但其中有个细节——
杜炎炫进局子前声称自己不是蓄意的,是意外,是因为醉驾没控制住速度。
他狡辩,说他也会出现在同一条路上,是因为他是过来找秋澄的,是秋澄打电话让他来的,他有通话记录。
陆江淮想到这儿,想转头问问裴玉他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发现,最好是能钉死杜炎炫就是故意肇事的证据。
正要开口,陆江淮看着病房内,脑海中无意识的,陡然闪过几幕秋澄之前曾经小小“利用”他的画面和场景。
有什么在陆江淮心念间一闪而过,被他抓住。
陆江淮暗自怔了下,望着病房内,心底悄然生出一个令他震惊的猜测:
就像利用他来做戏给穆行天看一样,会不会这次的车祸,其实也是秋澄利用了杜炎炫?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陆江淮一面觉得自己疯了,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一面又觉得并不是他的胡乱猜测。
他想秋澄爱穆行天,那么爱穆行天,他……
陆江淮站在窗外,惊骇中默默往后倒退了半步。
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吗?
他想秋澄明明可以利用他,他说了,他心甘情愿,秋澄可以利用他的,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步?
秋澄,你疯了吗?
你到底有多爱穆行天,爱到可以走上这样一步、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
你疯了吗!?
一道玻璃隔绝了里外,像两个世界。
陆江淮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里面那个世界,他是进不去的。
在秋澄面前,他的那些喜欢有多不值一提。
爱一个人爱到有勇气把自己置身到生死这一步,秋澄,这就是你的爱吗?
陆江淮一下就没了站在这里的勇气。
他忆起自己赶到抢救室的时候气得和穆行天撕打在一起,现在想想,那根本就是只有秋澄和穆行天的世界,是秋澄特意为爱的人赴上生命精心测算的一步,他算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插手?
陆江淮眼中眸光震动,又往后退了一步。
裴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继续看进玻璃内。
等裴玉再回头,陆江淮已经走了,只剩下背影。
裴玉收回目光,重新看进去。
他想: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结尾。
秋澄,等你醒过来,你就赢了。
彻底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