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瑟尔一言既出,赛戈莱纳登时愣在原地不动。当日在谷底,卡瓦纳修士临终前曾经嘱咐他三件事情,其中第三件便是叮嘱他若看到特莎修女,千万避开,不可与之争斗,亦不可透露半点讯息。因为修士的叮嘱,赛戈莱纳出山以来,并不曾刻意打听过这人来历。

此时赛戈莱纳咋听到她的名字,不由得呆住。艾瑟尔见他神情有异,好奇道:“怎么你也认识特莎嬷嬷?”赛戈莱纳连忙道:“不,不认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艾瑟尔抵住下巴,歪着头想了想道:“特莎嬷嬷与贝居因会的人都不同,她是位接引者,长年云游在外,很少回来。我也只见过数面。”赛戈莱纳道:“何谓接引者?”艾瑟尔道:“贝居因会是女性教会,专收各地笃信上帝的女子。这接引者经常在欧罗巴各处巡游,若见到有愿意入会的女子,便会从中斡旋,考验其诚心,引荐入会。”赛戈莱纳又问:“这位特莎嬷嬷多大年纪?”艾瑟尔道:“六十开外吧,详细情形我也不知。”

赛戈莱纳心想这位特莎嬷嬷倒与卡瓦纳修士年纪相仿,不知两人生过什么过节,能让卡瓦纳修士如此忌惮。好在这人云游各处,自己暂时是碰不上的。正沉思着,艾瑟尔道:“我看到特莎嬷嬷年轻时的画像,实在与这位卡娅小姐如出一辙。”赛格连啊随口道:“许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也未可知。”艾瑟尔却瞪大了眼睛,拼命摆手:“不,不可以这么说啦。嬷嬷们身为接引者,都是宣誓终身守贞的,怎会有女儿呢?”

赛戈莱纳道:“那也许是特莎嬷嬷同族的血脉,也未可知。”两人正说间,蓝胡子从屋里走出来,身上简单地披了件粗布披风,背后扛了一个脏兮兮的包袱,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东西。赛戈莱纳道:“贝尔格莱德一应研究器具都有,阁下毋须再太多东西。”蓝胡子不屑道:“那些外行人懂得甚么。我这是炼金秘法,旁人是不懂的。赛戈莱纳知道他这人性子孤僻高傲,于是也不再勉强。

三人回到教堂,罗慕路斯带起萝丝玛丽,一并出门。他们四人来时的马匹,也被蓝胡子牵了回来,此时正好用上。这下山的一路上没了天狼星阵碍事,顺风顺水。

萝丝玛丽醒转过来以后,只冷冷瞥了赛戈莱纳一眼,再不说话,脸色愈发冷若冰霜,甚至连罗慕路斯都不大理睬。罗慕路斯对蓝胡子一向敌意甚浓,便借口看护萝丝玛丽离开蓝胡子远远,只偶尔与赛戈莱纳与艾瑟尔说上几句话。只剩赛、艾两人陪着蓝胡子同行。

艾瑟尔几次想问蓝胡子那位卡娅的来历,都被赛戈莱纳以眼神止住。赛戈莱纳心想这人身上不知多少秘密,万一那卡娅真与特莎修女有甚么渊源,只怕会横生枝节。于是赛戈莱纳与蓝胡子一路上只谈论些医道武学,针石药方之类。蓝胡子这人虽然手段残暴,于医学上的造诣却着实不浅,赛戈莱纳听了他的讲解,于内功心得又多了一层理解。不过蓝胡子对赛戈莱纳的一身内功颇有兴趣,连连说若不剖开看看实在有些可惜,倒唬了赛戈莱纳一身冷汗。

这五人三前两后,从老山沿旧路疾行,不过四日光景便返回了贝尔格莱德地界。甫一入境,便有兵丁飞马回报。等到他们能看到远处贝尔格莱德大城的身影时,老公爵的独子亚诺什已率大队人马前来接应。

亚诺什这几日心急如焚,只盼着赛戈莱纳早早寻回蓝胡子返回。他自从接到哨兵回报,大喜过望,便再也坐不住了,率领着本部骑兵直接出城去迎。

两边队伍接上了头,亚诺什一眼看到蓝胡子,在马上抱拳道:“前辈这次亲来贝尔格莱德救治家父,晚辈感念无极。”蓝胡子从鼻子冷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赛戈莱纳在一旁问道:“公爵大人如今状况如何?”亚诺什道:“两位大人每日上午、下午两次输内力给家父,目前状况尚算稳定。”赛戈莱纳道:“事不宜迟,我们速速进城吧。”

亚诺什早听过蓝胡子乖僻之名,便不再说甚么客套话,鞭子一甩,早有数名骑兵领头,带着大队人马朝城门而去。半路上,忽然罗慕路斯纵马走到亚诺什身旁,低声道:“小公子,借一步说话。”亚诺什有些疑惑,便放慢了马步,不经意间与罗慕路斯已缀后了数个马身。

罗慕路斯压低声音道:“小公子,这位蓝胡子的残酷手段,我是亲眼见了的,就是地狱来的恶魔,也不过如此。这一次他居然肯在贝尔格莱德现身,小公子可不能放过他。否则教他逃回去,只怕又有多少生灵要毁在手里。”说完他把自己遭遇描述了一遍,亚诺什听罢之后沉默不语。罗慕路斯知道他心中为难,便道:“倘若他真能治好老公爵的绝症,我们亦不会为难阁下。到时候由我们宗教裁判所出手对付他便是。”

亚诺什道:“这人既然如此邪恶,那你们是如何劝服他来为家父治病的?”罗慕路斯摇摇头:“说来惭愧,我身陷天狼星阵之后就晕了过去,醒来时赛戈莱纳已经劝服了蓝胡子,至于用的什么手段便不知了。”亚诺什道:“我看赛戈莱纳这人行事亦正亦邪,难以捉摸。一身武功也怪异的紧——不过既然有加布里埃拉嬷嬷担保,想来可以放心。”最后半句纯是着意补充,一听便知道不是发自真心。

罗慕路斯道:“总之一切先以老爵爷的病情为要务,其他容后再议就是,你我多加提防便是。”两人同时“嗯”了一声,很有默契地沉默下来。本来在一旁伏在马背的萝丝玛丽脸上却浮现出丝丝冷笑,口中轻声道:“小贼,你什么心思,我可是知道的。”她觉得自己这位大师兄对人实在太过轻信,心想等回城见了师傅再单独禀告不迟,于是闭口不言。

一行人不多时便走到城门前。城头卫兵呼喊了几句,便开始开门。贝尔格莱德长年处于兵锋之下,城门造得极为厚实,每次开门必得用绞盘。只听隆隆几声,大门徐徐而开,卡皮斯特拉诺身披僧袍,站在大道当中,表情说不出的凝重严肃。

蓝胡子看到卡皮斯特拉诺,策马走过他身旁,大笑道:“原来你还活着?”卡皮斯特拉诺对蓝胡子一向极为忌惮,如今看到本尊,脸上固然因为神经被挑断而没了表情,肩膀却微微颤动不已。蓝胡子仔细端详了他片刻:“看来果然只消切断这数根神经线,便可让人表情全无。我当日的试验,并无错误。”卡皮斯特拉诺是贝尔格莱德的智囊,阖城无不敬重,此时见他竟被蓝胡子如此侮辱,那些骑兵都纷纷面露愤怒。

卡皮斯特拉诺朗声道:“你我恩怨,今日不提。还请你以天下为念,全力施救老爵爷。就算你要了我的性命去,我也没有半句怨言。”蓝胡子道:“要你的性命有甚么用处,还不如半斤硫磺来得有价值。”卡皮斯特拉诺听罢也不反驳,默默退到路旁,让他们过去。亚诺什心中不忍,跳下马来要搀扶老师,卡皮斯特拉诺举手阻道:“少爷,还请尽快去给老公爵看病才是,我随后便到。”

亚诺什满是歉意地应了一声,连忙继续带路。一行人没有片刻停留,水都未喝上一口,直接来到了内城城堡老公爵的卧室之前。

卧房原本紧闭,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来,普罗文扎诺与加布里埃拉两位从卧室里走出来。这两位当世高手面色都有些红润,头顶隐然有蒸汽升腾,显然是刚刚为老公爵过完内力。

普罗文扎诺一见蓝胡子,眉头一皱,问罗慕路斯道:“这就是蓝胡子?”罗慕路斯连忙躬身道:“正是。”蓝胡子端详了他们两位一番,忽然冲赛戈莱纳笑道:“你真是好手段,还有这种硬手等在这里。”赛戈莱纳道:“若非有两位前辈施救,只怕老公爵撑不到我们赶回来呢。”蓝胡子道:“哼,像这样用内力硬撑病人身体,根本不懂药理之学,与蛮牛何异?”罗慕路斯听到他批评自己老师,大怒而起,看到普罗文扎诺面沉如水,这才勉强按下怒气。

加布里埃拉嬷嬷看到赛戈莱纳与艾瑟尔安然无恙,心中一喜,便开口打圆场道:“我与普罗文扎诺大师只是勉力为之,阁下若有灵方,还请快快施救。”蓝胡子对亚诺什翻了翻眼皮道:“既然是请我来看病的,这些闲杂人等就赶快给我走开。我治病时不喜欢别人在旁边聒噪。只教赛戈莱纳在一旁带着我的口袋便是。”

他这一开口,可谓狂妄至极,丝毫面子也不给那两位高手,在场的小辈无不色变。蓝胡子也不顾别人眼色,大剌剌踏进老公爵的卧室,挥手让赛戈莱纳进门,然后“砰”地把门重新关上。门外面面相觑,罗慕路斯忍不住道:“让他们二人与公爵独处,是否不大安全?”加布里埃拉嬷嬷道:“有赛戈莱纳在一旁看护,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罗慕路斯还欲分辨,普罗文扎诺拍拍他肩膀,淡淡道:“你随我来。”罗慕路斯看了萝丝玛丽一眼,暗暗叹了一口气,随着老师而去。加布里埃拉嬷嬷亦把艾瑟尔唤来身边,细细询问。亚诺什与卡皮斯特拉诺则守在门口,一刻不敢少离。

蓝胡子这一进去,就是足足一天时间,期间只让赛戈莱纳出来取了几次饭食与一些药方。他所用的药材多是生僻怪异,好在贝尔格莱德多年积攒,一时间倒也能齐备。亚诺什与卡皮斯特拉诺心中不安,却也没别的法子,只得等待。倒是普罗文扎诺与加布里埃拉嬷嬷再没出现过,两人各自呆在房中,只见门下弟子进进出出。

一直折腾到次日中午时分,亚诺什已足足守候了将近一天,面色枯槁,神情委顿,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老公爵房间里传来一声大吼,亚诺什大吃一惊,二话不说,拔剑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他看到自己父亲在**半支起身子来,浑身都是鲜血,惊得魂飞魄散。再定睛一看,蓝胡子手持一把尖刀,表情凝重,正挑开了老公爵后颈,亚诺什怒喝一声,手中长剑直直刺向这杀父仇人。

剑峰刚刺到半道,突然被一股力量扭转。亚诺什一看,原来是赛戈莱纳出手阻住了去势,他大叫一声:“休要拦我!”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赛戈莱纳施展出大津巴布韦擒拿手,几下转圜,便把这位几乎发狂的少爷按在地上,厉声道:“不要胡来,你不要你父亲性命了么?”

亚诺什抬起头来,看到蓝胡子已将尖刀插入老公爵脖子,不由悲愤难抑:“他把刀插进我父亲脖子,如何能活了!”赛戈莱纳道:“你这人忒冲动!”一掌拍在他后心,让他晕死过去,然后拖出卧室去。

这**已经惊动了许多人,卡皮斯特拉诺赶到门口,见赛戈莱纳把晕倒的亚诺什拖出来,连忙上前问究竟什么事。赛戈莱纳告诉他们,原来蓝胡子以极精妙的手法剖开老公爵血肉,切开血管,将一身带毒的淤血放得干净,这已经是极费功夫与精力,若不是蓝胡子对人体结构熟稔于胸,断不能作的如此干净利落;等到淤血放完之后,蓝胡子又用特制的尖刀从脖颈一贯而入,将本已僵死石化的神经一一搅开,再用炼金秘方敷上,此所谓不破不立。

只是这一搅令神经复苏,病人会觉得剧痛难忍,所以老公爵才会忽然大吼一声。能听到这一声吼,说明他痛感已经恢复,便算是迈过了最难的一关。亚诺什闯进去的时候,正是最关键的时刻,蓝胡子下刀若有丝毫迟疑偏差,就是一条人命交待。

听了赛戈莱纳讲解,众人恍然大悟,放心之余,也都暗暗佩服蓝胡子的手段高明。亚诺什醒过来之后,一想到父亲几乎丧于己手,大是惭愧,闷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正说间,蓝胡子推门而出,拿衣角擦了擦手上的淋漓鲜血,道:“你们可去看了。”亚诺什和卡皮斯特拉诺一听,顾不得许多,连忙冲进卧室。看到老公爵半靠在床头,浑身条条伤口触目惊心,可毕竟已恢复了神智,兀自喘息不已。亚诺什喜极而泣,跪在床头握着父亲的手,卡皮斯特拉诺连连在胸前划着十字,吩咐周围看呆了的女仆与侍从快去准备热水与绷带。

蓝胡子道:“他这算是暂时闯过这一关了,多用野蜂蜜与柳树皮捣成浆水外敷,让人每日五次抓着他四肢屈伸五十次,让血脉活络。”叮嘱完之后,他便转过头去,看也不看老公爵,仿佛这病人生死根本与己无关,对赛戈莱纳低声道:“去给我寻间屋子休息。”赛戈莱纳知道他这一天一夜,心力耗费极钜,无论动机为何,确实是尽了全力了,心中十分感激,立刻拉住路过的一位管家。

这管家看到老公爵竟从鬼门关走了回来,心中激动,对蓝胡子的要求哪敢不从,连忙唤人收拾出一间上房,把蓝胡子引了过去。蓝胡子进了屋子,让旁人离开,只叫赛戈莱纳留下。赛戈莱纳道:“老公爵病情究竟如何?”蓝胡子道:“我已尽了力,至于能够痊愈,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赛戈莱纳道:“前辈那炼金药方,不是尚有未尽周全之处么?对公爵的病是否有妨害?”蓝胡子道:“我那药方,对驱除美杜莎之泣的毒性有奇效,这点并无疑问。只不过长期服用,性情难免大变。这老头子年逾七十,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还怕这后遗症么?”

赛戈莱纳长出一口气,说前辈你先在此休息,正要出门,却被蓝胡子拉住。赛戈莱纳有些不解,蓝胡子咧开嘴笑道:“小子,你想好脱身之道了没有?”赛戈莱纳一愣:“阁下何出此言?”蓝胡子道:“你莫装糊涂,这周围的浓浓敌意我还是嗅得出来。凯瑟琳派你请我的时候,就不曾叮嘱过?”赛戈莱纳暗暗叫苦,心想卡瓦纳教士曾谆谆教导,说莫要扯谎,一句谎言须得百句谎言去弥补,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他正想如何把话圆回去,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三长两短,显得彬彬有礼。蓝胡子大声道:“门不曾锁,进来就是。”木门一开,普罗文扎诺与加布里埃拉嬷嬷两个人缓步而入,俱是面色凝重,

蓝胡子看了他们一眼,索性躺在**,长长打了一个呵欠道:“老公爵我已治好了,如今大爷我累得不行要睡觉,有甚么话你们快说。”

加布里埃拉嬷嬷与普罗文扎诺对视一眼,后者开口道:“阁下妙手回春,医术高明,这一次能治好贝尔格莱德公爵的性命,等若是救了整个东欧与教区,立功匪浅。我等特来致谢。”

蓝胡子听到这些客套,不耐烦道:“有话便说,有屁快放。”普罗文扎诺面色不变,继续道:“阁下殚精竭虑,心力耗费甚钜,我们也是知道的,这里有两瓶药剂,于精力略有小补,算是我等的谢礼。”他说罢从怀里取出两瓶药水,一瓶淡蓝,一瓶浅黄。虽然口里说是“略有小补”,但贝居因会与宗教裁判所联手所送的礼物,又岂是寻常药物可比?蓝胡子听了,哈哈一笑,也不客气,直接把那两个瓶子拿过来,也不问是药是毒,一仰脖全倒进口里,然后咂了咂嘴品味一番,连声赞道:“这教廷的圣光合和剂与贝居因会的玫瑰玉露,彼此裨补,扶弱补虚,嗯,算你们会搭配。”

等到他喝完药水,加布里埃拉嬷嬷开口道:“只是有几件事干系重大,不得不与阁下交涉一下。”蓝胡子道:“哼,先礼后兵,我早就知道。也罢,如今我灯尽油枯,也是随你们处置。”赛戈莱纳正要上前劝解,普罗文扎诺袖子一拂,一阵劲风扑面,生生把他推回到椅子上,道:“血盟的小贼,等下再与你算账,却瞒得嬷嬷好苦!”赛戈莱纳情知这必是萝丝玛丽偷听到自己哄骗蓝胡子的话,回来以后告诉她师傅的。他看加布里埃拉嬷嬷的表情也很凝重,有些叫苦,心想该不会嬷嬷也相信了吧?

普罗文扎诺白眉一凛,道:“阁下这十数年来,先后掳走贵族及平民女子二十四人,打死贵族六人、神职人员十二人、武林人士三十六人,其中还包括有托钵僧团的长老。请问是也不是?”蓝胡子道:“不错,你倒记得清楚。”普罗文扎诺又道:“阁下挖坟掘墓,割凌尸首,又暗行邪法,不遵教义,不敬天主,是也不是?”蓝胡子道:“什么邪法!若要让医术有进益,解剖人体是必然的法子,与教内那劳什子教义有什么相干了。”

普罗文扎诺也不与他辩驳,继续道:“数年之前。我教廷约翰福音使者前往老山,一心劝善。谁想阁下竟不思悔改,悍然与塔罗血盟相勾结,荼毒了千余生灵,布下天狼邪阵,是也不是?”蓝胡子道:“相必你那乖徒弟已经全盘都讲给你听了。你既然知道,何必假惺惺问。”普罗文扎诺见他全不否认,点点头,踏前一步道:“阁下身背数门血案,又亵渎神灵,早已经在宗教裁判所未列要犯。在下身为裁判所审判长,便不能放过你,这是职责所在,希望不要见怪。”

蓝胡子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个个满口仁义道德,全不把信用当回事。打便打了,何必这么多废话。”他霍然起身,不顾身体疲惫,就要与这教廷高手争斗。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加布里埃拉嬷嬷忽然道:“阁下的夫人,名字可是叫卡娅?”蓝胡子一怔,便道:“正是。”加布里埃拉嬷嬷道:“可否告知我全名为何?出身何地?”蓝胡子道:“她全名唤作卡娅艾维亚斯,家族乃是登萨河谷当地贵族,家纹章是蓝带与三只飞燕。”加布里埃拉嬷嬷有些失望,低头想了想,又道:“她家亲属中,可有名叫特莎的?”蓝胡子道:“从未听闻。我与她青梅竹马,她家系如何我知之甚详,从未听说有叫特莎的人。这名字分明不是保加利亚姓氏。”

加布里埃拉嬷嬷喃喃道:“总还是要亲眼看看才是……”说完后退半步,意思是自己没什么好问的了。蓝胡子淡淡道:“问完了,这就是要动手了么?”普罗文扎诺道:“阁下救了老公爵一命。只要你在贝尔格莱德一日,我与嬷嬷便不会与你为难。但只要你踏出城市半步,我们便要来追究。”

蓝胡子道:“呸,你们假仁假义,我却不是缩在城堡里苟且偷生之人,还怕了你们不成么?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走。”赛戈莱纳一听,知道他是中了普罗文扎诺的激将法,正要开口劝说。普罗文扎诺突然瞪了赛戈莱纳一眼:“你这小子,这次找来蓝胡子治病,算是一功。可你竟是血盟中人,若不是萝丝玛丽机警,几乎被你瞒过去了!教皇下了严旨,凡见血盟之人,立杀无赦。本座念在你年纪尚幼,又救过我的两位弟子,就格外开恩,许你和蓝胡子同样待遇。”

赛戈莱纳看到加布里埃拉嬷嬷悄悄对自己作了一个少安毋躁的手势,只得忍气吞声,勉强笑道:“知道了。”

普罗文扎诺“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加布里埃拉嬷嬷冲赛戈莱纳轻轻一弹,弹过一团纸团,也转身离开。赛戈莱纳等到他们身影消失,这才捡起纸团来,上面只写着一行字道:“午夜小礼拜堂见。”

蓝胡子对赛戈莱纳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么?”赛戈莱纳心中一凛,不知该说什么好。蓝胡子也不听他分辨,只是道:“我要去睡觉了,不要来打扰我。睡饱了好上路。”说完把赛格来安赶出房间去,关上门,一会儿功夫便鼾声大起。

赛戈莱纳不敢打扰,只得先回自己房间。过不多时,亚诺什派人送来食物,说是聊作谢意,还专程把留在城堡里养伤的奥古斯丁送过来。奥古斯丁皮糙肉厚,伤势已经好了七成,见到主人他喜不自胜,不住亲吻赛戈莱纳的脚背。赛戈莱纳坐在**,想要运功调息一番,却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胸中烦闷,以致气息紊乱,身上十二星宫四液沸腾,如同脱缰野马难以驯服。赛戈莱纳只得运起双蛇箴言,一丝一缕慢慢理顺,其中辛苦自不必说。

这一折腾,便已接近午夜时分。赛戈莱纳听到外面更夫报了时,便从**跳下来,勉强打起精神,叫了奥古斯丁出门。

两人一路收声敛气,路上偶尔看到巡逻的士卒,凭两人身手也是轻松骗过,很快便到了当日他们去盗宝的小礼拜堂。

到了礼拜堂外,看到远远有个娇小身影。赛戈莱纳定睛一看,居然是艾瑟尔。艾瑟尔一身亚麻色布袍,头戴着罩帽,再无半点修女的模样,倒像是个即将远游的旅人。赛戈莱纳愕然道:“艾瑟尔,你来这里作什么?”

艾瑟尔听到赛戈莱纳的声音,高兴地扑过来要打招呼,走到一半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吐了吐舌头,冲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随自己来。

赛戈莱纳主仆二人随着艾瑟尔左转右转,很快便离开了主堡,来到贝尔格莱德城一处偏门。城门处拴着三匹骏马,艾瑟尔将兜帽掀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赛戈莱纳,结结巴巴道:“这,这是师傅让我交给你的。”

赛戈莱纳接过信来一读,上面写道:“赛戈莱纳如晤:吾是夜宴请西门使者,彼必无暇分身。汝既身负卡瓦纳弟兄传承重任,速离无迟,径去梵蒂冈面觐教皇,方为解脱之道。切切。另,吾徒艾瑟尔,亦在梵蒂冈有要事,可与汝偕行,亦为助力。”

赛戈莱纳看完短信,心中又喜又惊。喜的是加布里艾拉嬷嬷居然肯亲自引走普罗文扎诺这个强敌;惊的是,嬷嬷居然把艾瑟尔派来与自己同行,贝居因会这次可是冒着跟宗教裁判所翻脸的风险,下了大血本。

艾瑟尔看赛戈莱纳读完了信,挠了挠头,开口说道:“嬷嬷让我一直跟着你哩,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语气里满是欢欣,她天真烂漫,没半分心机,还道是出去游玩。赛戈莱纳微微一笑,摸摸少女头发道:“你跟着我就是了。”又问道:“嬷嬷跟你说了没,去梵蒂冈有什么要事?”艾瑟尔道:“嬷嬷只给了我一串念珠,说到了梵蒂冈,自有交接之人。”赛戈莱纳心想一定是贝居因会与教廷之间的秘事,他是局外人,也便不再追问,然后忽然又皱起眉头:“可是蓝胡子还在城堡内。虽然这人暴戾凶残,但我既把他请来治病,又怎能一走了之,弃之不顾?”艾瑟尔有些畏缩道:“这人是坏人,我不喜欢。”

赛戈莱纳决然道:“他行事如何,自有天主裁决。我却不可作了无信之人,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把他叫来。”他吩咐奥古斯丁牵过马匹来,转身准备重返城堡。忽然身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你这小子,果然留了后手,不愧是血盟中人。”

赛戈莱纳大惊,急忙回头,发现蓝胡子正站在阴影中负手而立,面带揶揄之色。艾瑟尔“哎呀”一声,想躲到赛戈莱纳身后。奥古斯丁没见过蓝胡子,见他面色不善,沉沉发出吼声。赛戈莱纳略定心神,道:“我正要去找你,你便来了。”

蓝胡子冷哼一声:“哼,若非你还有些良心,我早一掌打杀了你们几个。”赛戈莱纳正色道:“我既然把阁下送进来,自然也会保护阁下出去。”蓝胡子嘿嘿干笑几声,注意到奥古斯丁:“这莫非是阿非利加的黑人?”赛戈莱纳道:“正是。”蓝胡子猎奇心起,仔细端详了一番,咂嘴道:“不知这黑人品种,体质结构是否与我们一样。不如你把他送与我,让我研究一番。”赛戈莱纳不愿与他太过计较,也不回答,一拍马匹: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晚了可就走不脱了。”

说完赛戈莱纳把艾瑟尔抱上马来,让她搂住自己腰间,奥古斯丁与蓝胡子各上了一匹马,朝着城门飞驰。贝尔格莱德长年处在奥斯曼人兵锋之下,原本是入夜之后就四门紧锁的。好在加布里埃拉嬷嬷心思细密,早准备了贝居因会的信物,让艾瑟尔带在身上。守城的士卒一看是贝居因会的人,不敢怠慢,连忙开启城门,放这几人离开。

一离贝尔格莱德城堡,几人便如脱笼飞鸟,一路疾驰。路上蓝胡子挽住缰绳,忽然问道:“这个贝尔格莱德公爵,是如何得了美杜莎之泣?”赛戈莱纳摇头道:“不曾听他们提及。”蓝胡子皱眉道:“我看了这老公爵的病情,与我夫人十分相似,细微处却颇为不同,所以心中一直有些疑惑。”

赛戈莱纳思忖片刻道:“塔罗血盟曾勾结奥斯曼人前来要挟公爵。由此推断,这美杜莎之泣,说不定就是血盟的手段。”蓝胡子忽然拉住马匹,瞪着赛戈莱纳道:“原来你果然不是血盟之人!”赛戈莱纳坦然道:“如今向阁下坦白了也不妨。我与血盟,本无瓜葛,只是有些渊源罢了。倘若当时不那么说,阁下如何肯放过我性命,又跟来贝尔格莱德?”

蓝胡子听罢,不怒反笑,笑完了方道:“好小子。我早就看穿你说的是谎话,你虽然武功怪异,又对血盟熟稔,却没有血盟中人那股子邪异之气。”

赛戈莱纳却不答话,垂头思索片刻,方缓缓道:“我有一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蓝胡子道:“你且说来。”赛戈莱纳道:“你说当日有位福音使者打上老山,幸亏凯瑟琳布下天狼星阵,这才阻止了他,确实不错?”蓝胡子道:“不错。”

赛戈莱纳道:“那天狼星阵,需要千余新鲜尸首。如果是仓促之间,如何能弄到这么多。可见血盟事先有了准备。蓝胡子盯着他道:“你想说什么?”赛戈莱纳吐出一口气道:“我猜想,尊夫人卡娅的美杜莎之泣,说不定正是血盟干的。他们先下了毒给卡娅,而后算准时机市恩于你,赚取你的信任,让你帮他们来制解药。要知道,单有美杜莎之泣,只能伤人于无形;若是连解药都有了,便可要挟那些如贝尔格莱德公爵这样的大人物了。”

蓝胡子听罢赛戈莱纳的一番话,一时陷入沉默。赛戈莱纳又道:“以阁下性情,若非尊夫人身患重病,又怎会用心去研制解药呢?血盟惯会利用人性弱点,为他们驱使……”话未说完,蓝胡子猛地一拍马头,大喝一声:“别说了!”他坐下马匹,登时被拍得脑浆迸裂,倒在路上。

赛戈莱纳、艾瑟尔与奥古斯丁都吓了一跳。再看蓝胡子,怒目圆睁,面色狰狞,显是愤怒之至。赛戈莱纳唯恐他突然性情大变,暴起伤人,急忙把艾瑟尔护在身后,提起真气凝神戒备。奥古斯丁哑哑几声,想要上前去制住他,都被赛戈莱纳眼神拦住。

过不多时,蓝胡子抬起头,满眼俱是杀意,一字一句道:“你们此去梵蒂冈,可会碰到血盟之人?”赛戈莱纳道:“摩尔多瓦有一个叫诺瓦斯的人,正带着法皇王冠去梵蒂冈。血盟与此冠渊源极深,想来定不会放过。”蓝胡子点点头,把奥古斯丁的马匹拽过来,一掌挥过去,马背上的奥古斯丁觉得气血翻涌,一下子摔落下来。

蓝胡子抢过马匹来,冷冷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回老山了,就跟着你们去走一趟梵蒂冈,捉几个血盟中人来问问看。倘若他们真是如此打算,我便让这班狗头后悔生在这世间。”这几句话语气阴森冰冷,令在场之人为之一寒。

赛戈莱纳见他心志已定,心想这人虽然性情怪异,但武功高强,一路上绝对是一大强援。他便让奥古斯丁跟在马后,又低头安抚了艾瑟尔几句,对蓝胡子道:“既然如此,我们事不宜迟,快快上路吧。”

蓝胡子也不理他,一抖缰绳,朝着大路疾驰而去。赛戈莱纳等三人一马,堪堪追在后面。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数里之外的山丘之上,有三骑顿驻山顶,远远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不动。

一阵山风吹过,罗慕路斯长长叹息道:“师傅既然昨天公开说他们一出城就要受到制裁,为何又不让我们动手,只教在后面跟踪呢?”切丽急道:“师兄你莫非听错了师傅的意思?现在他们走的不远,我们追上去,先绑回去再说!萝丝玛丽,你说对吧?”

萝丝玛丽对师姐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怔怔望着前方。她的气色已经恢复,只是俏丽的面孔依然冰冷。在这里能看得到,赛戈莱纳和那个叫艾瑟尔的女孩同乘一骑,她还紧紧抱着他的腰……不知为何,萝丝玛丽一想到那小贼的种种作为,就涌起无限的怨恨、气恼,甚至于一丝丝她所不熟悉的……忧伤,不禁喃喃道:“我,我才不是你的那个什么呢……”只是不知他是否能听见。

罗慕路斯不知自己小师妹这些心思,他对切丽道:“师傅只让我们尾随,可没说要动手。再说他们当中有蓝胡子在,我们三人,未必是他们敌手。”

罗丝玛丽忽然伸出白腻修长的指头,指着一个方向,淡淡道:“梵蒂冈。”切丽奇道:“你说什么?”萝丝玛丽道:“我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梵蒂冈。”

这小师妹平素有通灵之能,直觉十分灵验。她一出口,罗慕路斯和切丽都信了几分。切丽大喜过望:“梵蒂冈教廷,那是咱们的本家。他们如果去那里,是最好不过!不知有多少教廷高手等着呢,管教他们有死无生!”

罗慕路斯却是满腹疑惑:“放这几个人去梵蒂冈,教廷纵然能应付得来,也要乱上一阵,于教廷清名不利。师傅他不教我们于半路拦截,到底是存了什么打算呢……”他脑子里乱成一团,又不敢去怀疑普罗文扎诺,索性不再去想,他拨转马头,对两位师妹道:“我们走吧。”

于是三人各自在胸口划一个十字,然后驱动坐骑,朝着前面数人的方向疾驰而去……

神秘法国使者留存了残页。

诺瓦斯携王冠投靠梵蒂冈。

教皇早已是行尸走肉。血盟企图通过喂药养尸来维持统治。约翰福音正是主谋。其实约翰福音早死,替他的是犹大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