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的嘴里都在发苦,简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蝙蝠公子却很愉悦地笑了,他只道:“若是知道楚香帅也在我这蝙蝠岛里,不知有多少女客要来,要争着见识一下楚香帅男人的风采。”

楚留香:“……”

他简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等着他的竟然是这种毒计。

半晌,他才勉强笑道:“那岂非并不是在惩罚我?”

一个女人如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在这黑压压的石窟之内,有如泉水叮咚,只可惜,楚留香刚听了那话之后,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女人的声音。

他抿着嘴,不肯说话。

那女人的脚步声却是一步步的逼近,终于在他身边停下。

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楚留香也没法子看到这女人的五官,这里实在是太黑、太黑,黑到可以隐藏一切的罪恶,也或许正是如此,这里才能成为一个没有任何规则、没有任何道德与法律的销金窟。

黑暗之中,一只女人的手伸了出来,楚留香被吊在原地,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那只手就轻轻地抚上了他的侧脸,楚留香侧过头,有些嫌弃地避开了。

那女人道:“香帅为何如此嫌弃我?听说你最是风流倜傥,阅女无数,这里虽然看不见,我却可以保证,我长得一点儿都不难看。”

楚留香道:“那倒是不必了。”

那女人吃吃笑道:“为何?难道你不喜欢女人勾引你?”

楚留香道:“你说得对极了,我确实不喜欢女人勾引我,我喜欢自己去勾引女人。”

那女人笑道:“那你为什么还不来勾我?”

楚留香:“……”

楚留香简直已不想说话。

他不搭理这女人,这女人却也并不生气,她的笑声依然很愉快、很惬意,像是一段丝绸、亦或是一段藤蔓植物一样,而她的手,也化作了藤蔓似的植物,楚留香深深地叹气,简直已说不出话来。

半晌,那女人道:“香帅不亏是香帅,身姿如此矫美……我实在是喜欢得很……”

楚留香:“……”

楚留香道:“可惜得很,我对姑娘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女人道:“你怕是不知道蝙蝠岛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哦?”

那女人吃吃笑道:“这地方什么都有,你们这一次同行的,那个叫柳无眉的女人,不正是为了求药而来?这里的灵丹妙药多的能堆成山,你对我没兴趣,那也没关系的。”

楚留香:“……”

楚留香今日份的无语加起来已经比他前几十年还多了。

他板起脸,道:“我只觉得这天下无耻的男人多,没想到竟还有无耻的女人。”

那女人振振有词道:“男人女人都是人,男人可以买女人,女人也一样可以买男人。”

楚留香又说不出话来了。

那女人便吃吃笑着靠近了楚留香,喃喃道:“这里这样黑,又这样冷,我看只有你是暖和的。”

她的腰肢简直柔软如灵蛇一般,而她的整个人,也好似是一条冰冷的蛇,在嘶嘶地吐着红信子,好似要将楚留香缠死似得,就在这蛇缠上来的一瞬间,楚留香忽然暴起,以被吊着的双手为支点,一脚踹出,正正好踹在了这女人的肚子上。

他虽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对这样的女人却一点都不留情,使出了四五分的力气,一个轻功卓绝的人,腿上的功夫绝无可能不好,楚留香的双脚之上,带着沉重的镣铐,而他本身也因为那迷烟而浑身脱力,这一踹,是他强行运功的结果。

一声尖叫过后,那女人重重的落地,随即就是一阵痛苦地嘶声,那女人恶狠狠地尖叫道:“你!你!楚留香,你不是人,你简直就不是人!”

楚留香想要摸一摸自己的鼻子。

但他的双手被束缚起来,自然是没法子动的,所以他只能叹了一口气,道:“我若不是人,姑娘就只能是禽兽中的禽兽,畜生中的畜生了。”

那女子一哽,已忍不住要冲上来,好好教训教训这胆大包天的男人了。

从黑暗之中,忽传来了破空之声,那是一条牛皮制的鞭子所发出的声音,牛皮鞭在空气之中挥舞,发出“咻咻”的声音,在这一片漆黑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威胁恐吓之意。

楚留香唯有苦笑。

看来今天真的是免不了捱一顿皮肉之苦了。

这并不是楚留香第一次被这样吊起来打,但是上一次,却已可以追溯到他七八岁的时候了,那个时候,他与胡铁花去别人家偷酒,被人家发现,躲在空缸里发抖。

饶是如此,他也没能逃得过被主人家一顿好打的下场。

这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楚留香对所有的细节都已完全忘记,但不知为何,他对那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与痛苦,却记得很清楚。

他的过去虽是一个迷,却绝不是幸福的。

楚留香苦笑起来,浑身的肌肉已有些紧张了,被吊起的手臂之上,青筋一条条的暴起。

他这幅样子,若是让玉姣看见,或许玉姣还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许是已看呆了。

但她绝不会允许除她之外的人这样对待他的,她若看见,一定会愤怒地将这女人拖下深海之中,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

这时,蝙蝠公子忽然道:“住手。”

女人呼吸一窒,却是不敢有任何微词,默默地就退下了。

这跋扈嚣张的女人,只因为蝙蝠公子一句淡淡的“住手”,竟连一句分辩的话都不敢说,足以证明,这蝙蝠公子在蝙蝠岛,真乃是说一不二的主人,任何人都没有胆子违抗他。

楚留香没有说话。

蝙蝠公子道:“没想到风流浪子楚留香,竟好似变成了贞烈的女人一样,要把衣服紧紧地裹起来。”

楚留香淡淡道:“没有人喜欢被这样对待。”

这与风流与否,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蝙蝠公子笑道:“是么?或许是因为你已爱上了那鲛人。”

楚留香的声音依然很平淡:“你在说什么,我简直是一点儿都听不明白的。”

蝙蝠公子道:“是么?你不明白,那你为什么甘愿自投罗网,也不愿让她一同来我这蝙蝠岛呢?玉姣公主如今在何处?”

楚留香心中暗暗地惊讶。

他嘴上倒是仍然滴水不漏,只道:“玉姣就是玉姣,何来公主一说?这世上竟有鲛人?你怕不是志怪本子看多了。”

蝙蝠公子笑了。

他淡淡道:“你若不知玉姣是鲛人,为何要把自己的血肉分给她吃?”

……他竟是连这个都知道。

楚留香不说话了。

蝙蝠公子也不在乎他的态度,只是慢慢地道:“我想要的是鲛人之泪。”

楚留香道:“鲛人泪?”

蝙蝠公子道:“这鲛人泪乃是至宝,你知道么?”

楚留香笑道:“难道这鲛人泪,还能让瞎子复明不可?”

蝙蝠公子忽然不说话了。

半晌,他才叹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楚留香道:“原随云。”

蝙蝠公子复而又笑,道:“你早就怀疑我?”

他这就算是承认了。

楚留香道:“海阔天的船沉了之后,你的船来的太及时雨。”

原随云道:“还有呢?”

楚留香又道:“你船上的那些守卫,好似不是人,是怪物。”

原随云淡淡道:“不,你猜错了,他们是人,只不过是一种奇怪的人。”

楚留香不动声色道:“哦?”

原随云道:“我发现这岛时,你猜这岛上都是什么?”

楚留香道:“是什么?”

原随云道:“都是死人的尸骨。”

楚留香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原随云道:“但这却不是普通的尸骨,而是一种被叫做怨骨的东西,这种尸骨,只有生前有极大的怨气之人死去,才能形成。”

楚留香道:“这怕不是你一个人类能够知道的消息。”

原随云淡淡笑了笑,道:“的确,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楚留香道:“这朋友不是人,对不对?”

原随云道:“这朋友正是怨气所形成的一种怪物,没有实体,在我路过一片古战场之时,他找上了我。”

楚留香道:“哦……”

原随云自顾自地讲道:“人是看不穿我的心的,只有这种怪物,才能看穿我的心思,找上我来,也正是它,带我来找到了这岛屿。”

楚留香叹道:“的确,江湖上的人,有哪一个不称赞你的才高八斗、温和敦厚,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的心为什么又是这个样子的呢?”

原随云淡淡道:“哦……那江湖上的人,虽然面子上称赞我,却哪一个不在心里同情我?甚至会想,那原随云,即使才高八斗、武功盖世又如何?还不是个瞎子,连这人世间最容易享受的色彩与景色,都永远无法求得。”

楚留香道:“你接受不了这种同情,因为同情意味着他们站在更高的地方,而你是被看不起的。”

原随云道:“只是一些如臭虫一般的江湖草莽,竟也能对我说三道四,竟也可以站在高出去假惺惺地同情我。”

他的声音也已冷了下来。

这天之骄子是如此的自视甚高,他的自尊心是这样的强,但他的身体却是残疾的,他这一辈子,都享受不到常人一睁眼就可以享受的到的色彩与景色,这一辈子,也都要被一些他根本看不起的人,去指指点点,同情或者幸灾乐祸。

原随云如何忍得?

楚留香道:“你受不了这一点。”

原随云道:“所以那没有实体的怪物找上了我,告诉了我这个岛屿。”

楚留香道:“他找你,难道是想单纯的帮助你不成?”

原随云淡淡道:“那自然不是,他是妖魔,是以人间的怨气为生的东西,他想要的,是让我不停的去制造怨气,供它好好活着。”

楚留香道:“这妖魔看人倒是很准。”

原随云道:“好像是这样的。”

楚留香道:“然后你就在这里,建立了这个蝙蝠岛,做一些罪恶的勾当。”

原随云道:“你猜猜看,我做了什么?”

他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却透露出几分愉悦来,好似一个世家公子正在赏花作诗一般。

楚留香道:“你掳了很多女人来这里,供来蝙蝠岛的这些人享乐。”

原随云道:“不止。”

“哦?”

原随云笑了笑,道:“她们这些女人,倒是很有意思,一直被我关在这里,有些人却还是想着要逃回家去,所以我就把她们的眼珠子挖出来,再把眼皮缝上,她们不是受不了这无尽的黑暗么?那我就让她们永远逃不出去。”

楚留香不说话了。

他已震惊地说不出话。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高贵的世家公子,居然能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来……竟然能够用这样淡然、愉悦的语气来说这样可怕残忍的事情!

楚留香道:“你,你……!”

原随云忽然有些怅然,道:“但其实,瞎子看到的不是黑色。”

楚留香不说话。

原随云的声音自黑暗之中传来,阴森森的,令人止不住的害怕:“瞎子看到的是虚无,只有虚无。”

“黑暗”,也是一种颜色。

但“虚无”却是什么都没有,这种虚无,自原随云三岁的那场大病之后,就永恒地跟随着他、折磨着他,也或许,正是这种虚无感,让他觉得人生做什么都没有意义,唯有掀起一些大的风浪来,才能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

原随云道:“至于那些拿着钱来我这里买东西的人……你难道以为,他们就是享乐的那一方?”

楚留香道:“……那些人怎么样了?”

原随云道:“他们既然来了,就在我手上留下了把柄。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件事,关外刀马门的门主关十三,不知为什么居然疯了,把自己家里所有的妻妾儿女全都砍死喂马,自己疾呼着消失在了大漠深处?”

楚留香道:“这是你的手笔……?”

原随云道:“人,真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意志再坚定的人、只要有了一丝缝隙,就能慢慢地击溃他,其中的诀窍在于,一定要慢、慢慢的去让他崩溃。关十三有把柄在我手上,在我第一次要挟他,要他把女儿送到蝙蝠岛上来的时候,他挑选了他最不在意的那个女儿。”

楚留香道:“关十三有七房小妾,六个女儿,八个儿子。”

原随云道:“所以这一次,他很快就屈服了。”

楚留香又不说话了。

原随云又道:“后来,我一次又一次的威胁他,慢慢的把条件升级,让他的底线一退再退,他就慢慢地变成了我的一条狗。训狗的过程实在是很有趣,让我忍不住多训几条。”

楚留香已不想再问。

原随云却有些得意,他道:“那你知不知道,他最后为什么会被逼到那种地步?”

楚留香冷声道:“为什么?”

原随云道:“因为我在威胁他亲手送来女儿,亲手杀死最信任的手下之后,又要他来了一次蝙蝠岛,这一次,我好好的招待了他,告诉他蝙蝠岛是个好地方,只要他一直听我的话,他就能在这里好好的放松,他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他。”

楚留香道:“他想要什么?”

原随云道:“他想要一个公主。”

楚留香愣住了。

原随云道:“你看,男人就是一种这样的东西,自己受了苦难之后,不敢挥刀向我,却一定要拉一个高贵的女人下水,冲着她去报复,好似这样,就能证明自己不是懦夫。”

半晌,楚留香才道:“那……那个公主……?”

原随云道:“死了,死得非常惨,就是关十三动的手。”

楚留香的心里忽然浮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想法,他的头皮几乎已经发麻,脊背上升起一阵一阵的寒气。

他涩声道:“那个公主是……”

原随云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公主,那是关十三的女儿关莹。”

楚留香的胃里翻江倒海,他已被恶心的恨不得呕吐!!

原随云笑了,笑得很是愉悦。

他道:“我把他送回家之后,才告诉了他这件事,然后他就发疯了,杀了自己的全家。后来我的人就把他掳了回来,喂他吃下了蝙蝠岛上原有的那些怨骨,现在,他也已变成一个怨气所控制的行尸走肉,靠吃活人的血肉为生,当然了,妖怪也可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就是怨骨的作用,可以使活人变成被怨气驱使的怪物,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怨气,这样,我的那位妖魔朋友,在蝙蝠岛也能过得很好了。”

楚留香久久地不说话。

这原随云的心,竟恶毒、丑陋到了这个地步,让人遍体生寒。

人类认为妖怪凶恶,但有些人藏在人皮之下的人心,才是这世上最可怕、最丑陋的东西之一。

楚留香道:“那玉姣呢?你要鲛人泪究竟有什么用?”

原随云道:“鲛人泪又不能使我复明,对我来说有什么用?无用之物罢了。”

楚留香皱眉道:“那你为什么要设计这许多?”

原随云道:“我的这位妖魔朋友需要,我就来做了。”

他的语气淡淡的。

原随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做这些事,并不是因为他想要通过这些事得到什么财富或者权力,做坏事本身,才是他的目的,他自己内心空虚,就一定要把所有靠近自己的人都拉入地狱之中,这样他才会觉得爽快!

鲛人也是一样的。

他道:“我只听说,这位鲛人公主,乃是现存的唯一一位鲛人,可是她活的却很无忧无虑,整日只会在海底到处游玩,所以我就很讨厌她。”

楚留香道:“刚好,你这位妖魔朋友,需要她的眼泪。”

原随云道:“是的,它要鲛人泪做什么,我全然不在乎,我只听说,鲛人只有心碎之时,才会流泪,于是我就想要试一试,她究竟什么时候会流泪。人心我已玩明白了,这训狗之法,我已不知道在多少人身上试验成功了……你知不知道枯梅大师,就是那华山派的掌门。”

楚留香道:“……前段日子,她还俗了。”

这也是江湖上的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枯梅大师如今六十有余,几乎把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华山派,如今居然还俗了。

原随云道:“因为她爱上了我,甘愿在蝙蝠岛上与我作伴。”

……这简直又是一道惊雷。

楚留香道:“所以,你自觉已把人类看透看穿,玩弄于股掌之间了,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鲛人公主的身上。”

原随云道:“她躲在海底,我本是抓不住的,不过说来也巧,某一日她浮上海面来玩,正好被我的手下所逮住,我那妖魔朋友也很是神通广大,弄到了一种令鲛人不能逃回大海的药,诱她喝下。其实那一种药是有时限的,但我那妖魔朋友,在药中加入了一缕自身的死气,时刻消耗她的妖气,她就再也回不去大海了。

那个时候,我的手下们正在另外一处落脚的岛上,我便令他们在那个岛上现行给她一点教训吃吃。”

楚留香不说话了。

原随云忽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道:“探索底线的事情,的确得慢慢地来,所以我命人一步一步的去折磨她,用刀划伤她,用鞭子鞭笞她,用烈火去烧她……鲛人的生命力很顽强,她的伤会自动愈合,但无论我们如何对她,她竟都是不哭的。”

一种冰冷的愤怒,忽然自他体内升起……玉姣、玉姣,可爱又可怜的玉姣,她受了那样多的苦难、那样多的折磨,却只是为了满足原随云闲得发慌而生出的恶意……

甚至,鲛人泪究竟何其珍贵,他都毫不在乎,他只是享受让她崩溃痛哭的瞬间。

他又心痛,又恨得要命,这原随云,简直比魔鬼还要魔鬼,他的玉姣若是遇不到原随云……现在还好端端的在海底抓水母、吃果子。

……她不该遭受这一切的。

楚留香的手,忽然开始发抖。

在他长大之后,他已很少发抖。

半晌之后,楚留香冷酷而平静地声音,才在黑暗之中再次响起:“所以你要把她带到蝙蝠岛上来。”

像关十三的那个可怜的女儿关莹一样。

原随云满怀遗憾地道:“可惜她竟还有力气逃走。”

然后玉姣就遇到了楚留香,楚留香拥着她,度过了人生之中最甜蜜、最美好的时光,如今,玉姣已成为了他下定决心要珍爱一生的妻子。

原随云道:“谁知,她竟还遇到了你,这真是让我的行动又困难了许多。”

楚留香道:“石观音来到海老大的船上,也是你设计安排的。”

原随云道:“那蠢女人,一听鲛人泪可以使得女人返老还童,永葆青春,便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我只听说她也是个同道中人,喜欢折磨比她好看的女人,却不想原是个草包,竟被你们两个杀了。”

楚留香道:“随后,你设计让我找到了柳无眉夫妇。”

原随云道:“海老大经不起威胁,我让他说什么,他就乖乖照办了。”

楚留香长长地叹息,这叹息之中,似也有苦涩与心痛。

原随云道:“现在你可明白了,你们一步一步的调查,其实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之所以能来到蝙蝠岛,也是因为我想让你们来。”

楚留香道:“但只有一步,你算漏了。”

原随云道:“什么?”

楚留香道:“你没有料到,我不让玉姣踏上蝙蝠岛一步,这地方,我替她去**平。”

原随云冷冷道:“不,我没有料到,这世上竟有一种天生的补品,可以补齐妖怪受损的妖气,更没有料到,楚留香,你竟真的如此慷慨大方,把自己的血奉献出来给那鲛人公主,你是真不怕死?”

楚留香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

看来,这原随云,还不知道李夫人的存在。

这世上的妖怪种类千千万,每一种,都有不同的天赋,原随云的这个妖魔朋友,打上了玉姣的主意,却不知还有一种吸血姬,她的血能使得受伤的人瞬间恢复。

这是好事,李夫人与一点红,也在这岛上的某个地方,原随云没有专门针对过李夫人留下陷阱,李夫人就有机会可以突围。

楚留香道:“或许对你这种人来说,你是绝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甘愿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妖怪献出自己的血,甚至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原随云却笑了。

他道:“你以为我不懂?我若真的不懂,又怎么会勾的枯梅大师那老女人为我要死要活。”

楚留香又沉默了。

原随云道:“你爱上了那个妖怪,是不是?”

楚留香勾了勾嘴角。

到了这个时候,一提起玉姣,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笑一笑。

原随云又道:“那鲛人公主,对你的感情也很不错,是不是?”

楚留香道:“没想到你竟像一个长舌鬼一样,喜欢搬弄这种是非。”

原随云不为所动,淡淡道:“爱恨嗔痴,本就是人性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既要将人性捏在股掌之间,又怎么会对爱情避而不谈。”

他倒真是个人才!

一个聪明的人,若是恶毒,那真是一场极大的灾难。

原随云继续道:“你难道就不曾疑问过,明明让你们安全到蝙蝠岛就行了,为什么我非要让海阔天的船沉不可?你难道没想过,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这的确也是楚留香所疑惑的。

目前来看,他所有的行动,皆是一环扣一环,唯有沉船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

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原随云道:“我曾听说过一种说法,那就是假使想要使得一对男女产生爱情,那就一定要安排他们经历一些很危险的事情,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会忍不住心跳加速、手心发汗,若是此时此刻身边有一个不错的人,人们就会误认为这种感觉对对对方的爱意。”①

楚留香:“……”

楚留香道:“你是为了撮合我们?”

原随云道:“毕竟你楚大少爷的风流,谁人不知,我没把握你爱上她,但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我的确很想探究一番,这说法对无知无觉的鲛人是不是也很管用。”

原随云在定下计谋之时,只知道楚留香把自己的血奉给了玉姣,却并不清楚楚留香的血究竟有何妙用,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认为,这两个人可以在木板上漂浮的时候,产生深厚的感情,再也不能分开。

却没想到,这一着,反而让玉姣趁乱,消失在海中,如今却也是再也找不着了。

这就是信息差所造成的失误。

楚留香想笑。

原随云处心积虑的安排一场海难,竟是为了使得自己与玉姣相爱,但他却不知道,早在这场海难之前,他们已互通心意,成为了彼此生命之中再也割舍不下的一部分。

“爱”本是就不可以被安排的东西。

原随云叹道:“我竟是棋差一着。”

楚留香不说话。

他的双臂,已被吊起来很久了,双臂实在是难受得很,不想说话。

他想不想理原随云,对原随云来说却是没什么关系的,他或许只是想找一个人,展示展示自己这些年的成果,分享分享自己的心得体会罢了。

至于听者是谁,根本就是不重要的。

原随云虽然棋差一着,但他的心情却依然不错,只听他道:“不过这样也好,我本就打算用你来钓那鲛人公主的,那鲛人公主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但假如她爱的人死在她面前呢?她会不会掉下眼泪来?”

楚留香长长地叹息。

他道:“你要杀我?”

原随云轻轻一笑,道:“是,不过在杀你之前,为了把那位鲛人公主从海底钓出来,我也准备了不少好戏。”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

原随云道:“我要公开竞拍你。”

楚留香:“……”

原随云道:“十万两白银,让这些对你感兴趣的人,可以亲手拿着鞭子鞭打你,楚香帅纵横江湖多年,怕是从没有过被人当做待宰的羊一样吊起来打的经历吧。”

楚留香干巴巴地道:“那倒是还真没有。”

原随云又道:“五十万两,竞拍一位英雄,能够亲手挖出你的眼睛,这价格,似乎也不贵。”

楚留香苦笑一声,道:“的确不贵,这江湖上的确有很多人,恨我入骨,其中有钱的人也不少。”

原随云道:“你既然不喜欢黑暗,我就让你看一看,失去了双眼的人,面对的是怎么样的虚无。”

楚留香不说话了。

原随云又道:“接下来嘛……那鲛人公主若是还忍着能不出来,我就先卖一次你,不知枯梅大师愿不愿意买下你一次?”

楚留香的脸色已很差了。

原随云道:“当然了,鲛人公主实在是很厉害的妖怪,她力大无穷,活人哪里够她活撕的?不过,我这里的这些吃了怨骨的行尸走肉们,倒是好用得很,他们十分饥饿,只要我一声令下,就会把目标直接活吞下去,更好用的是,这些行尸走肉,死了都还能爬起来继续动,即使是变成一堆尸块,也依然能够拼起来继续动,你说,鲛人公主就算再厉害,她又能不能敌得过这些行尸走肉呢?”

楚留香的心已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只希望玉姣千万不要找上门来。

原随云又道:“你有没有听见水声?”

楚留香不肯理会他。

原随云道:“这里是石窟最底层,这寒潭,与海底相连,是唯一能从海底进入石窟的路,我在这里竞拍你,玉姣公主一定听得很清楚。”

楚留香道:“我不会再出声了。”

原随云淡淡道:“是么?”

说完这句话,二人就再也没有开过口。

原本只有两个人的石窟之中,却慢慢地进来了更多人,楚留香能听到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好像在在好奇,这一场特殊的竞拍,竞的究竟是什么货物。

楚留香,成了货物。

刚刚那被楚留香踹了一脚的女人又出现了,她似乎已恢复好了,又发出了那种银铃般的笑声。

忽然,从黑暗之中袭来一鞭,恶狠狠地打在了楚留香的脊背之上,一种尖锐的、火辣辣地疼痛瞬间袭来,令楚留香紧紧地咬住了牙,这是一条非常恶毒的鞭子,浸了盐水,一下下来,几乎让楚留香眼前一黑。

他昂起了头,呼吸声之中,也带着痛苦,但他一如自己刚刚所说的一样,一声不吭。

他很冷静,即使在此时此刻,双手还在试图解开绳子,只是这绳子,也是一种很奇怪的绳子,楚留香之前从未见过,或许这也是一种完全不属于人界的东西,所以他才没法子解开。

这时,那笑声动听的女人开口了,道:“诸位知道被绑在这里的人是谁么?”

众人窃窃私语。

女人笑道:“这中原之中,有一位流氓之中的大元帅,一位虽然偷东西,却没有人会称他是小偷的人,盗帅踏月留香,盗帅,说的就是他。”

有人惊呼道:“楚留香!竟是楚留香!”

另一人道:“蝙蝠公子竟能捉到楚留香!”

有人抚掌大笑:“好啊好啊,楚留香,你在江湖上威风了这么多年,如今竟像是屠夫钩子上的猪肉一样,只能任人宰割,实在是有趣得很。”

楚留香依然一声不吭。

那女人似乎很是不满他的态度,又恶狠狠地扬起了鞭子,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让人皮开肉绽的声音,便在这漆黑的石窟里回响起来,这石窟的回音很好,愈发显得此地如人间炼狱一般。

也正因为此地回音很好,所以每一个人,都能听清楚留香痛苦而压抑的呼吸声。

那女人大笑,甩下鞭子,大声喊道:“起价十万两!只要有十万两,就能让楚留香折磨得生不如死!谁出价!谁出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