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楚留香身上的味道,自然与一点红不同,但是那种温暖、甜蜜的感觉却是一样的,只是或许因为她实在已习惯了一点红,与一点红之间的距离又那样的近,所以居然没觉得这楚留香有什么非常非常吸引人的地方。
她又看了看玉姣。
玉姣看到她的目光落在楚留香身上之后,双眼之中就出现了一种小兽般的警惕,她紧紧地盯着李鱼,好像在护食。
李鱼的鼻子动了动,却没有闻到一丝妖气,但这个叫玉姣的女孩子,身上却的确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怪异,她有点疑惑,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鹰英俊告诉了她很多妖界的常识,但毕竟李鱼只是一只新鲜上任三个月的吸血鬼,很多东西,经验还是不足。
她不动声色。
但是那一瞬间的眼神变化,还是瞒不过敏锐的楚留香,他忽然发现,一点红这位美丽的夫人,也对着他露出了一种熟悉的眼神……那眼神与玉姣有三分相似,令他瞬间本能般的寒毛直竖。
下一个瞬间,李夫人美丽的双眸就垂了下去,她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甜甜蜜蜜的笑了,好像刚刚那个可怕的眼神从未出现过一样。
楚留香很茫然,但楚留香也没有问任何话,他只是微笑着,与一点红交谈。
楚留香对玉姣倒是真的细心得很,他手上很忙,都是在帮玉姣拆蟹肉出来吃,自己却不吃,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和一点红喝酒。
这一对好朋友,三年未见,而这三年之内,二人的经历更是无比丰富,他们之间,简直就是有说不完的话,喝不完的酒。
一点红并不嗜酒,与李鱼一起浪迹天涯的时候,也只是偶尔小酌,像这个样子放开了喝,倒是很少见,足见他今日见到楚留香有多高兴。
李鱼自然不会管着他不让他喝,不仅如此,她脑子里还蹦出了一个特殊的想法,那就是……
一点红喝醉了之后,血里会不会也带上酒味?而且是那种蜂蜜小甜酒?
李鱼喜欢蜂蜜小甜酒!
她勾起唇角就笑了,脸颊上就出现了两个又甜蜜、又可人的小小酒窝,她伸手接过酒壶,又给一点红倒了一杯酒,一点红转头看她,眼中的柔情蜜意,似是能流出来。
许是喝得有那么一点点飘,一点红就伸手抓住了李鱼的手,就着李鱼的手喝掉了那一杯甘霖,哑声道:“多谢……夫人。”
骨子里是现代人的李鱼十分热情,凑上去亲了一点红的侧脸一下,一点红的嘴角忍不住地要向上勾起,又看见了楚留香那双带笑的眼眸,钢铁直男一点红似乎觉得有些窘迫,只好道:“楚兄,请。”
说着,又饮尽一杯酒。
楚留香见这二人如此甜蜜,又怎能不为他高兴呢?
他也饮尽一杯,一边安静吃蟹肉的玉姣看看一点红、再看看楚留香,感觉看他们的样子,酒好像是一种相当美味的东西,便伸手抓过了楚留香的酒杯,要仰头喝酒。
楚留香的确是一个很奇异的男子,他身材强壮,有一股江湖侠气,可他坐着的姿势、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姿态,却又让他好像是一个生于簪缨之家的大少爷一样,风流灵巧。
他看玉姣要喝酒,也不阻止,只是有些懒洋洋地坐在位子上,扬眉一笑,道:“玉姣也要喝酒?”
玉姣看了看楚留香。
她歪了歪头,道:“好喝么?”
楚留香哈哈大笑。
他亲自给玉姣斟酒,斟满之后,对着玉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才道:“要你自己尝过之后,才知道好不好。”
玉姣对这人世间,简直连一丁点概念都没有,她来到岸上之后,简直就是这个想摸摸、那个想看看,像个对世界好奇的孩子一样。
但楚留香很清楚,玉姣虽然看起来有些呆,但却绝不是个傻子,也不是那种处处都得有人替她做主的人,他只是玉姣的朋友,朋友应该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支持她做想尝试的事情,然后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
懂得距离与包容,这也是楚留香此人如此可爱可敬的原因之一。
玉姣满饮一杯。
然后……
玉姣:“咳咳咳咳——”
她显然是被烈酒呛到了,捂着嘴开始咳嗽,用一种充满谴责的目光盯着楚留香,楚留香无奈,轻轻拍着她的背,又从桌上拿了一碗甜汤递给她,甜汤喝完,玉姣才觉得好受些。
她忍不住道:“这东西好辣,实在不好喝,你们两个为什么要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呢?”
楚留香笑道:“玉姣,酒的妙处不在于喝下去的口感,而在于喝下去之后,能让人变得愉悦。”
玉姣:“听不懂。”
楚留香摸了摸她的头。
他的动作倒是很小心翼翼,因为玉姣的云鬓好不容易保持了这么久,他可实在舍不得去弄乱。
楚留香道:“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喝了。”
玉姣也正有此意,她把酒杯放在一边,就继续认真的对付起面前的菜了。
……不得不说,这种蒸熟的,鲜甜的蟹肉,好像的确比她模糊记忆里的要好吃一点?
一点红与楚留香继续喝酒吃菜,只是楚留香却注意到,一点红的夫人李鱼,竟是连一口菜都没吃、一口酒都没喝。
他挑了挑眉,道:“李夫人为何……?”
李鱼当然是等着自己的小蛋糕喝完酒变成浸酒小蛋糕的时候再吃,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楚留香解释,于是就戳了戳一点红,叫他去编谎话骗一骗楚留香。
一点红已痛饮了数杯酒,那双死灰色的眼眸之中,光芒却更加摄人、精神也好似更加的振奋一样。
不过,这只是假象,喝多了酒的人,即使可以强行镇定,但精神一定是飘散的,一点红反手抓住了妻子的手,对楚留香勾唇一笑,非常淡定地道:“因为她……已有了身孕,不能吃蟹,不能喝酒。”
李鱼:“……”
楚留香:“……”
三个月!这么快得么!!
老兄,你这步入人生新阶段的速度也太快了!
他立刻就道:“那我们叫些清淡的菜式来……”
一点红继续淡定地道:“不必,她有我,我很清淡。”
楚留香:“???”
什么意思?一点红,你什么意思?
李鱼赶紧打断:“我近来胃口不好,今日已吃了些东西,楚兄不必管我。”
她又悄悄地伸手,掐了一点红的腰侧一下,惩罚这个差点说漏嘴的小蛋糕,小蛋糕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差点说漏,他结结实实地捱了一下,又反手抓住了夫人的手,低下头吻了吻她的手心。
坐在对面看到了这对夫妇全程互动的楚留香:“……”
他忍不住笑了,又对着一点红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这一场酒喝的,自然是很尽兴的。
但江湖中人,尤其是一点红这样还有一堆人追杀的江湖中人,自然不可能真的喝到烂醉如泥,一点红还有心爱的妻子,他最不愿意给妻子增添一点点的麻烦。
于是这一场酒,喝到楚红正好尽兴又没有完全醉的时候就散场了。
大家各自回房睡觉去,明日一早再见。
一点红作为杀手,对毒物最是了解,他走南闯北,知道的旁门左道的东西也多。楚留香便打算第二天问问他,对这阴寒之气有没有什么了解。
而一点红这一边呢,他搂着妻子回了房,即使喝了酒,浑身都舒坦得想要立刻就躺下,他还是坚持一丝不苟的洗了澡、漱了口、换了一身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衣裳,才翻身上塌,搂住了李鱼。
李鱼一直窝在榻上等着他。
她懒洋洋地侧身躺着,带着笑意看一点红忙前忙后,一点红伸手搂住李鱼的纤腰,李鱼就被他收入怀中。他刚刚把自己整个洗涮了一遍,身上只余下淡淡的澡豆味,和那种从血液里散发出的甜蜜味道。
那种甜蜜被酒蒸过,似乎也带出了丝丝缕缕的酒气,李鱼的鼻子动了动,窝在了一点红的怀里,用手指侧碰了一下他脖颈边的那个新鲜伤痕。
那是三天前留下的伤痕。
吸血姬留下的伤痕,的确是一种很残酷的伤痕,她的犬齿就好似是毒蛇的毒牙一般,会让被咬到的地方非常难以愈合,他苍白脖颈之上的这两个小小的血洞,三天了,都还会渗血。
但解药其实也很好找,那就是李鱼的血。
只要一滴李鱼的血,他这伤口立刻就能愈合。
但是一点红不愿意。
他惨白的躯体之上,到处都是这样的血痕,有没愈合的、也有愈合之后留下的伤疤,每一个新鲜的伤口都会刺痛,但一点红享受这样的刺痛。
——这是纪念品。
一点红搂着李鱼,伸手抚了抚她漆黑的头发,哑声道:“还不动口?”
李鱼道:“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一点红挑眉:“哦?”
李鱼对他耳语道:“你的这位好朋友楚兄……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呢。”
一点红:“……”
一点红:“???”
一点红忽然警觉起来,一下子就盯住了李鱼的脸,忍不住道:“……你说什么?”
李鱼苍白的脸上,似乎也浮起了红晕,她歪着头看一点红,一点红原本有那么一点涣散的瞳孔,此刻已重新聚焦了,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脸,清醒得不得了。
李鱼窝在他怀里,道:“他呀……他好像也是炉鼎之身。”
一点红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而他原本因为喝酒而微红的脸,也在瞬间褪去了血色。
这……这实在是一件令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一点红是个冷漠的人,但他冷漠的外表之下,却蕴含着如火山一样炽烈的感情,李鱼与他,虽然相识不过三个月,但这三个月的时间,却已经可以抵得过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
一个这样重要的女人,他怎会没有占有欲?他病态的、强烈的感情简直已快要溢出来了。
但一点红同样是个孤高自傲的人,他绝不肯像那种被嫉妒和自卑所裹挟的男人一样,想方设法的要把自己的女人禁锢在自己身边,他的占有欲只是很微妙的体现在了这一个地方。
……他就是李鱼最好吃的小蛋糕!
但是楚留香。
他的手臂收得紧紧的,简直要把李鱼完全的禁锢在他的怀抱里一样。
他哑声道:“你……你想要他的血?”
他压着语气,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太激烈,太像是在……责怪她。
——就在三天之前,他还很冷酷的表示,如果再遇到炉鼎,那他会想法子让那炉鼎供血的。
但是那语气里就是止不住的委屈,好像情节已经快进到李鱼发现楚留香更香甜更美味,然后把他毫不犹豫的抛弃了。
专一的大狼狗好像总是会有想多的时候。
李鱼看着他惨白的脸色,还有那种好似尽力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窝在一点红的怀里,凑上去亲了亲自己的丈夫,安抚他道:“我怎么会想要他的血?”
一点红的双眼忽然亮了。
他的胸膛忽然剧烈的起伏,好似在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样,李鱼伏在他的怀中,一下一下的戳他的胸膛。
一点红忽然又道:“其实我……其实我不该拘着你吃旁的东西……你要是真想要,我去替你要,他是个好人,只要说明原委,他不会拒绝。”
李鱼忍不住笑了。
她道:“你是不是口是心非?”
一点红就说不出话来了,他有些别扭地别过了头,不肯看李鱼。
李鱼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了,她在一点红的怀里蛄蛹蛄蛹,然后又吧唧亲了他一口,搂着他的脖子说:“我才不要吃旁人的血,我只要你的血,你肯不肯给嘛?”
一点红身上那种被酒气蒸的愈发香甜的味道就更浓郁了。
李鱼不等一点红说话,就凑在他耳朵边上悄悄说道:“其实我刚刚看你喝酒,我就很想知道……喝完酒之后你会不会也变成蜂蜜酒,我想知道的不得了!”
妻子如此美丽,如此娇媚,她的语气软绵绵的,好似在撒娇一般。
一点红的脸色在瞬间就扭曲起来,他抱着李鱼的那只手,简直恨不得把她勒断似得,嘶声道:“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试一试?”
李鱼道:“我当然要试一试,我不仅要试试这个,我还要试一些其他的东西呢。”
一点红闭上了双眼,沙哑地道:“你还想试什么?”
李鱼笑了。
她似乎有些羞赧,用拳头轻轻地捶了一点红一下,咬着牙轻轻道:“你不知道?你敢说你不知道?”
一点红缓缓地睁开了双眸。
他已完全清醒了过来,那双死灰色的眼眸已彻底暗了下去,无论是谁看到他这样的眼神,都能知道,惹得他变成这样的那个人,一定没什么好下场。
而另一边,楚留香和玉姣并不是夫妇,因此理所当然的宿在两间屋子里。
楚留香先是把玉姣送回了屋子,然后才愉快地回到了自己的那一间屋子。
悦来客栈虽然是这镇子里最好的一家客栈,可这里毕竟只是一个小地方,即使是最好的客栈里的上房,也绝比不上楚留香的小船的。
但楚留香却不在意。
见到了老友,他的心情着实是很不错,他懒洋洋地躺倒在榻上,似乎就要进入甜蜜的梦乡……
天色已很晚很晚,如今夜已深了。
忽然,一个脚步声响起。
这脚步声实在是凌乱的很,又踉踉跄跄的,一点儿都没有收着,这脚步声直奔楚留香的屋子,楚留香在黑暗之中,霍地睁开了双眸。
他没有笑,所以他那张英俊的脸就难免看起来有点薄情、有点冷酷。
砰得一声,楚留香的门被撞开,那人跌跌撞撞地朝楚留香的榻上扑过来,就连呼吸都带着痛苦的煎熬,楚留香一惊,猛地翻身起来,扑了出去,一把就搂住了那人。
那人正是玉姣。
此时此刻,她抖如筛糠,整个人都被冻得脸色惨白,楚留香一拥住她,就发现,她简直是比死人还要更冰冷!楚留香大吃一惊,忙低头去看她。
玉姣的呼吸之中,都似乎带着冰碴子。她的嘴唇都已冻得青紫,那一双浅蓝色的眼睛瞪大,里面写满了惊恐,而她长长的睫毛之上,都似乎结满了冰晶,一抱住楚留香,她立刻伸手就攀住了他,喃喃道:“楚留香,我、我好冷,我好冷……”
话音还未落,她忽地呕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都直挺挺的倒下了。
楚留香当机立断,连句话都没说,直接抱着玉姣就上了榻,如今已顾不得那许多,他双掌置于玉姣脊背之上,缓缓催动内力,片刻之间,他那炙热的内力就被注入到了玉姣冰冷的身体里。
玉姣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惨叫。
她刚刚被楚留香送回房间之后,本来很愉快,乖乖躺在榻上就准备睡觉了,可谁知睡着睡着,忽然感到一阵模模糊糊的寒意自脊背升起……这段日子,这种冷意如影随形,玉姣本已习惯了,于是她就没有在意。
谁知这股阴寒之气,忽然就发作了起来,让她整个人都如坠冰窖,简直要从活鱼被冻成速冻鱼了,玉姣惊恐的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那种寒意却是从她体内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她忽然跳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楚留香的房间奔去。
他……只有他是热的……!
她跌进楚留香怀抱的时候,云鬓已完全乱掉了,楚留香二话不说,立刻为她运功,男人炙热深厚的内力缓缓入体,意图压制她体内的这一股阴寒之气,可这一次的情况却与之前不同,那一股阴寒之气,不但没有被直接压制,竟还有愈演愈烈之势!
剧烈的疼痛,让玉姣凄厉的惨叫起来,此时此刻,她的大脑里几乎是一片空白,仅仅凭借着本能让她疯狂地挣扎起来,意图离楚留香远远的。
楚留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玉姣的手,玉姣大脑一片模糊,下意识的用自己的另一只手去抓楚留香,她的指甲简直比最锋利的钢刀还要更锋利,可以轻易的划开一个成年人的胸膛,这一击出去,若是击中的楚留香,后果不堪设想!
但楚留香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擒住了玉姣的另一只手,玉姣挣扎起来,楚留香皱了一下眉,用一只手将她的两条胳膊反手束在了身后禁锢起来。
玉姣本就重伤,如今那一股阴寒之气又发作起来,哪里能敌得过人类之中的翘楚?玉姣口不择言地叫道:“楚留香!楚留香……楚、楚大少爷……!”
或许是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叫他楚大少爷的时候,他就会更愉快一点,所以玉姣下意识的这样喊出来,好似要祈求他一点点的怜惜一样。
一个大半夜的闯进你屋子的绝世美人,无辜的、带着祈求的叫你“大少爷”……
楚留香长长地吐息,却毫不留情,死死地反制着她的双手,另一只手已拍上玉姣的脊背,内心顺着他灼热的掌心,缓缓地流入了玉姣的体内,继续同那一股子阴寒之气斗争起来。
玉姣瞪大双眼,像一条要被刮掉鱼鳞的活鱼一样的扑腾起来,楚留香根本不为所动,手指一敲,玉姣立刻感到整个脊背都瞬间发麻,无力的瘫倒。
她死死地咬着牙,那一张艳丽与纯洁并存的面容,已是惨白,她的额头爬满了冷汗,眼睫上的冰晶却已慢慢地融化,细小的水珠坠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有些湿润。
她难捱得要命,又听见了楚留香好似破落风箱的吐息声,玉姣一下子委屈起来,骂他:“畜生……!”
楚留香捏着玉姣手腕的手,都好似攥紧了几分,在她纤白的手腕之上留下了红痕。
楚留香哑声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个时候最不想听见的,就是畜生二字?”
玉姣瞪大双眼,无法理解。
体内的阴寒之气被压下去一些,那种剧烈的疼痛此时此刻也变得容易忍受了一些,玉姣空白的大脑开始重新思考了起来。
楚留香一直都是个很好说话、很温柔的人的,他为什么会忽然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呢?
玉姣委屈巴巴地解释道:“我……我不知道畜生是什么意思的,我只是听到过有人这样骂人,你不高兴,对不起嘛。”
楚留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半晌,玉姣体内的阴寒之气,终于被完全的压制了下去,她的脸色终于好了一些,手脚也开始微微的发热了。
楚留香放开了她。
玉姣却爬不起来,她整个人都脱力得厉害。
楚留香又苦笑了一下,将玉姣翻了个面,让她好好地躺下,然后他伸手,要去替玉姣理一理额头上的头发。
她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头上乱七八糟的黏着头发,她的眼角红红的,因为内力的原因,所以她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一点点热晕,这样的狼狈,其实根本无损于她的美貌,反倒是让她多了一种梨花带雨的美感,好像被欺负了一样。
见楚留香伸手,玉姣缩了一下。
楚留香的手停在半空,他苦笑道:“玉姣,难道你真觉得我是畜生?”
玉姣犹豫了一下,把脑袋往楚留香手的方向凑了凑,那双浅蓝色的双眼盯着他看,道:“畜生是什么意思?我在船上听到的。”
楚留香无奈轻笑,伸手帮玉姣理了理头发,才道:“蓉蓉她们可从来不这样骂我的,你真是胡说。”
玉姣摇了摇头,道:“不是你的船,是另外一艘船。”
楚留香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他道:“你说的是你之前的事情……?”
玉姣点了点头,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她的回忆仍是模模糊糊的,刚刚要骂楚留香的时候,她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这么一句话。
玉姣道:“那是一艘很黑的船,我什么都看不见。”
楚留香安静地听她说话。
玉姣一边回忆,一边道:“我身上冷得要死,动都动不了,被拖上那条黑船,好像因为我太冷,也没有人管我,我听到很多女人在哭、在尖叫,她们就骂‘畜生’、‘禽兽’,然后我就跑了出去,船上有人看见了我要拦住我,我杀了他们,跳下了船。”
再然后,她一跳进大海,就觉得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剧痛起来,她直接晖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撞在了楚留香的船侧,然后她就醒了,奋力地跳上了楚留香小船的甲板上。
楚留香听完之后,眉头已深深地皱了起来。
她不懂她遇见了什么,但是楚留香却明白!
这江湖之中,本就有许多见不得人的阴沟老鼠,做着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意,他们残害女子,借机敛财。
这样的人,是楚留香最看不起、最厌恶的人。
他已有些生气了。
玉姣伸手拉了拉他的手,楚留香侧头看她,她的表情既没有羞耻、也没有痛苦,她根本不明白自己遇到的是什么样的事情,她只是略带着些疑惑,鼻尖动了动嗅了嗅,道:“你不高兴,我晚上来找你,你不高兴吗?”
楚留香那双已变得有些冷酷的眼睛,就重新柔软了下来。
无论是多么美好的人,这世上总是有一些危险,要毁掉她们。这并不是这些美好的人的错,因为天真懵懂、美丽非常根本就不是错误,错的是那些心肠歹毒的人!
他叹道:“我怎么会不高兴,难道你就看不出,你来找我,我最高兴不过了?”
玉姣深表认同,她轻轻地笑了笑,跟楚留香分享自己的观察心得:“是啦,我发现,我喊你‘楚大少爷’的时候,你就格外的高兴,我抱住你的时候,你也格外的高兴,我晚上摸你的门,你还是格外的高兴。”
楚留香:“……”
不,你能不能不要把我说的像个真的畜生啊?
他有点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转移话题道:“那上那艘船之前呢?你有没有什么想起什么事情?”
她刚刚说,她在那艘船上的时候,身上就已经带上了这股子阴寒之气了,那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她是为什么会受这样的伤?是什么人伤害了她?
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能抽丝剥茧,寻找到她的真实身份。
玉姣眯了一下眼。
楚留香问了,她就认认真真的去想,虽然在此之前,她已经想过很多次了。
记忆模模糊糊,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皱着眉,眼角愈发的红了。
楚留香忙道:“想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你眼角这样红,叫别人看见,还说是我把你欺负哭了呢。”
哭?
这句无心之语,却好似什么题眼一般,让玉姣忽然回想起了什么东西。
“她怎么还不哭?”
“她为什么还不流泪?”
“她忍受了这么多痛苦,为什么还不流泪?”
“要让她流泪……她既然这样能忍耐,那就让这世上最恶毒、最冷酷的人带走她,让她遭受这世上最屈辱、最恶心的事情,让她的尊严被碾碎,让她流泪、让她流泪!”
玉姣的手指忽然蜷缩了一下。
她的手本是搁在榻上的,在这一个瞬间,她看似无害的手指甲,忽然闪出了钢刀一样的寒光,她的手指只是轻轻地蜷了蜷,铺在榻上的被褥就被齐齐划破,留下一道利落的切口。
楚留香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他沉声道:“玉姣,冷静。”
玉姣看了楚留香一眼。
她说:“我想起了一个人的话。”
楚留香等她的下文。
玉姣就把她想起的这件事告诉了楚留香,但她下意识的就隐藏了流泪这个信息。
她只知道自己不会流泪,却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记忆中的声音那么的想叫她流泪……一种猛兽般的本能,让她没有告诉楚留香这件事。
可她毕竟是个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面对的又是楚留香这样的人中翘楚,楚留香简直一眼就看穿了玉姣在隐瞒什么,但他并没有去问,只是深深地叹息。
他道:“那艘船的主人,就应当是那个声音所说的‘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最冷酷的人’,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的,无论是那艘黑船的主人,还是那个送你上船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他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笑,那双总是清澈温柔的眼睛里,就也透露出一种冷酷的坚定来。
玉姣盯着他有些陌生的面容,忽然道:“为什么?”
楚留香“嗯?”了一声。
玉姣就问:“为什么你这样生气……这件事说白了是我的事情,你为什么这样生气、这样坚定?”
楚留香闭上了双眼。
半晌,他又睁开自己的双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他道:“玉姣,原因有二。”
玉姣:“原因有二。”
楚留香道:“第一,因为我对你有歹心。”
玉姣更加不解:“可你分明说,歹心是不好的东西。”
楚留香没有解释,只是继续道:“第二,这件事即使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而只是发生在一个普通姑娘身上,我也是要去管上一管的。”
玉姣道:“为什么?”
楚留香的声音有点冷:“因为这个世界上,本就有些罪恶的生意不该存在,本就有些罪恶的人需要得到制裁。”
玉姣重复他最后的两个字:“……制裁?”
楚留香道:“对,制裁。”
玉姣平铺直叙道:“我也要制裁,嗯。”
她看了看自己比利刃还要锋利的手指甲。
与此同时,李鱼感受到了妖气。
她感觉到了一丝非常细微的妖气,这妖气淡得要命,带着一点点海水的咸味,李鱼有些疑惑,朝门口看了一眼。
一点红却是凡人,他自然不可能感受得到妖气,他脖颈上的伤痕一点一点持续的渗血,惨白的脊背弓起,脊柱的形状如此富有美感,他身上有汗,浸得他身上的伤口更痛,他却浑然不在意。
他不甚温柔的用手指钳住李鱼的下巴把她的脸掰正,非常不满地盯着她。
李鱼温柔甜蜜地搂住了丈夫的脖子,轻轻地道:“对不起嘛,只不过我闻到了妖怪的味道,就在你的朋友楚留香的屋子里……他也是罕见的炉鼎之身,或许会有妖怪盯上他呢……”
一点红皱眉,道:“当真?”
李鱼道:“其实今天看到楚留香身边的那个女孩,我就觉得她的眼神不对……她看楚留香的眼神,简直就和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看你的眼神一样,你们这些男人,竟然一点都发现不了。”
一点红:“……”
一点红:“那个叫玉姣的女孩,是妖怪?”
李鱼道:“这一点,我也很奇怪,当时我虽然怀疑,但却不能确定,因为我根本就闻不见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妖气也没有人味,简直就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一样,我还以为是我弄错了呢。但是刚刚……楚留香的房间里忽然有妖气泄露出来了,只有一点点,但我的的确确是闻到了。”
一点红冷声道:“那女孩想吃了楚留香?”
李鱼道:“好像是的。”
一点红骤然起身。
李鱼嘤咛一声,拉住了他。
一点红摸了摸李鱼的脸,道:“抱歉,我去去就回……这世上不是每一个妖怪都像你一样好,我总该去看看楚留香有没有事。”
李鱼嗔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同你一起去,这女孩是什么妖怪,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们总归要搞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