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该怎么说呢?

楚留香抿了抿嘴,摸了摸鼻子,眼神有点微妙的看着玉姣。

玉姣那双如碧蓝色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也正看着楚留香。

她的眼睛其实颜色很浅,这样的眼睛好似都没有什么情绪的,像是两颗真正的琉璃珠子一样,叫人看不清里面写了什么。若换了别的女孩子说这话,楚留香就该以为是对方在调笑、或者在戏弄他了。

但玉姣,楚留香却真的相信她是一个毫无常识的人。

他看着玉姣,忽然又叹了口气。

美貌本是一种难得的珍宝,这样美丽的女孩子,若是走在路上,所有的男人都会觊觎她,所有的男人都会试图去抢夺她,她掉下大海,重伤失忆,是不是也正是因为她过于美丽的容颜呢?

一个美貌的懵懂美人,就好似闹市抱金的小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楚留香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我不叫‘楚大少爷’。”

玉姣:“嗯……?”

她似乎有点疑惑。

楚留香失笑道:“在下楚留香。”

玉姣眨了眨眼睛。

她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楚、留、香。”

她的确是没有听说过这如雷贯耳的名字的,因为她的表情连一点点变化都没有,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这名字有点拗口,念不太出来。

楚留香勾唇一笑,双手抱胸,就这样看着她。

结果她又问:“那‘楚大少爷’是谁?是你的兄弟么?”

楚留香:“……”

楚留香失笑道:“楚大少爷自然也是我。”

玉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她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这样鲜活的表情,反倒是冲淡了她苍白的肤色和颜色过于浅淡的眼睛所带来的非人感,她微微有些卷曲的漆黑长发倾泻而下,月光从窗户上照进来,渡在她的身上,好似一件轻薄的纱衣,正笼罩着她。

她歪着头道:“楚大少爷。”

她的声音又轻又浅,吐字还有些不清,她好像觉得很好玩一样,一直“大少爷”“大少爷”的叫个不停,语气之中又带上了那么几分根本不设防的、亲昵的撒娇之感。

楚留香腰腹之间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地缩紧了。

那双如春风一般温柔的眼眸,似乎也在一瞬间暗了下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玉姣,忽然道:“你不该总这么叫我。”

玉姣问:“为什么?”

楚留香的脸就板下来,道:“大户人家的大少爷,大晚上的房里出现一个你这样的女孩子,难道你猜不出他们会怎么做事?”

玉姣懂么?玉姣当然不懂。

她懵懵懂懂,忘记了一切,甚至连自己是什么物种都不记得了,她唯一有的,只有本能。

那种深入骨髓的冷,让她非常渴望热源,楚留香的身上散发着一种炙热而芬芳的味道,让她的嘴巴里不断的分泌口水,在被他抱回屋子里之后,她根本不思考,就一口咬了下去,要把这个温暖的东西的骨头和皮肉都拆开,整个吞下去。

但是她立刻就发现,她打不过自己的食物。

这好似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猎物与猎食者,本来就不是什么天生的上位与下位的关系,玉姣隐隐约约之间觉得,自己的确见过很多猎食者,被激烈反抗的猎物所杀死,尸骸反倒变成了珊瑚的养料。

但这个猎物好似根本没发现自己是猎物的样子。

玉姣觉得他很蠢笨。

但这蠢笨对玉姣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她受伤很重,浑身冷得厉害,既然吃不掉这蠢笨的猎物,那就……那就……先把他养在自己身边,等到她能吃得下的时候再吃。

玉姣:计划通!

而且这猎物,也的确没有要走的意思,玉姣又被点了睡穴,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半夜被冻醒。

——没错,在六月的天气里被冻醒。

她实在是很冷,冷得瑟瑟发抖,缩在被子里把自己圈成一个球,但一块冰盖上被子还是一块冰,不仅不保暖,还很保冷,她被自己冻得牙齿都在打颤,这才踉踉跄跄地下地走路,凭借着本能走到了楚留香的屋子里。

现在,楚留香却板着脸问她:“大户人家的大少爷,大晚上的房里出现一个你这样的女孩子,难道你猜不出他们会怎么做事?”

出现了一个我这样的女孩子,该怎么做事?

……那当然是不像你一样的难缠,直接被我吃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啦。

只是玉姣的脑回路再简单,也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的,毕竟容易把猎物吓跑。

……更有可能的是猎物要暴打她。

玉姣皱眉。

楚留香看着她这幅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忽然又无奈地苦笑起来。

他道:“玉姣啊玉姣,你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子,叫我说什么才好呢?”

玉姣的鼻子忽然动了动,问:“你不高兴?”

楚留香一愣,还没说话,玉姣忽然又凑近了他,小巧的鼻尖轻轻地嗅了嗅,然后她忽然抬眸,那双蓝色的眼睛盯着楚留香的脸看,楚留香垂下眸看着她,好似再等她继续说话。

玉姣道:“我来找你,你明明就很开心。”

这话说出来,玉姣自己都觉得很离谱。猎物会因为猎食者找上门来而感到高兴么?怎么可能呢?

可是她的的确确闻到了一种淡淡的味道,这味道是从楚留香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带着一股暖意,一股血液好似更烧了一些的味道,从这味道里,玉姣很明确可以判断得出,他此刻浑身的肌肉都好似放松了下来,浑身的毛孔都好似张开了,一种愉悦的、喜悦的情绪正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玉姣凑上来的时候,楚留香简直连动都没动一下。

深更半夜,一个绝世美人主动拜访,在月光之下热情大胆的凑过来。若是那种毛头小子,怕不是会激动得要命,狼狈得要命。

但楚留香自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他的呼吸虽然急促了几分,但表情却全然没变,唇角**起微笑,微微地低着头,去看这个不知人间险恶的绝世美人。

楚留香微笑道:“你来找我,我若是不高兴、不开心,岂非是个瞎子?”

玉姣歪了歪头,居然没听懂。

楚留香只好继续叹气。

他总觉得,自己今天一天,怕是叹完了一个月的气。

若美人有意,楚留香当然不会拒绝,但气就气在,美人无意,她不仅无意,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全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话。

他只好说:“你该回去了。”

玉姣却道:“你明明开心,却赶我走?”

楚留香:“……”

楚留香板着脸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一句话?”

玉姣道:“什么?”

楚留香道:“男人都是见色起意的混蛋。”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想恐吓玉姣一番,玉姣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问:“楚大少爷也是混蛋么?”

她的嘴角**出了一丝微笑,好似觉得自己这回答十分精妙绝伦。

楚留香忽然笑了,他一条腿曲起,随意地半躺在榻上,一只胳膊搭在膝盖上,不怀好意道:“我不仅是混蛋,我还是这世上最大的混蛋,你怕了没有?”

玉姣……

玉姣大脑又宕机了。

她看着似乎饶有兴趣的楚留香,忽然不明白说什么好。

楚留香就看着她的脸色慢慢地变化,好似有些疑惑,又好似有些受惊,他忽然又叹了口气,打算安慰她两句,却听她忽然又问:“‘见色起意’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

楚留香板起脸,硬邦邦地道:“快回去睡觉。”

玉姣歪着头看他。

半晌,她才站了起来,慢慢地又走出去了,她走路的姿势依然看起来有些踉踉跄跄的,楚留香半卧在榻上,看着她的模样,忽然又问:“你的腿也受伤了?”

玉姣道:“不知道。”

楚留香只好继续叹气。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好像一个冤大头。

下一秒,楚留香就忽然把玉姣整个横抱起来,玉姣并不低矮,却身量纤细,楚留香纵横江湖多年,手臂坚实有力,抱起玉姣简直轻轻松松。

玉姣只受惊了一瞬,就立刻安静下来,窝在了楚留香的怀里,因为她的眼睛又开始直勾勾地盯着楚留香肩头的伤口了。

那伤口楚留香没处理过,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想法不去处理,如今也已无从说起,美人漆黑而柔软的头发扫过他的脖颈,楚留香喉头滚动了一下,却十分警惕,道:“玉姣大小姐,我不是骨头,你也不是狗,能不能别咬我了?”

诡计多端的猎食者如今还吃不得猎物,又舍不得猎物离开,她眨了眨眼,道:“你、你疼不疼?”

楚留香低下头扫了她一眼。

她伸手搂住了楚留香的脖子,楚留香微微低下了头,脊骨的形状从皮肤里凸出来,玉姣的手有意无意地自那块要害的骨头上划了过去。

楚留香浑身的寒毛,都似乎在此时此刻竖了起来。

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嚣,危险。

可楚留香竟还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一个江湖人,不可能不喜欢危险的感觉,如果楚留香不喜欢刺激、不喜欢危险,那他就根本不可能在江湖上纵横了这么多年,还饶有兴趣。

他不杀人,但却对新奇的兵器感兴趣,他不爱把人逼到绝境去,但是自己被逼到绝境之时,那种对危险所产生的、本能般的恐惧与更大的激动感、兴奋感混杂起来,叫他实在是欲罢不能。

他实在是很着迷于这种感觉。

而这个叫玉姣的绝世美人,身上带着同样的危险气息。

她是真的懵懂天真,好似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但她总是盯着他的那种眼神,她那种本能般的靠近与亲昵,没有丝毫的杀气,但却有一种奇异的危险。

一种让楚留香感到兴奋的危险。

他不动声色,勾起嘴角,眼睛紧紧地盯着怀中看似乖顺的美人,哑声道:“老实说,玉姣,你是不是想杀我?”

他可真是个胆色过人的男人。

脖颈后的脊骨被这美人轻轻地点着,他竟还能带着笑意说出这样的话。

玉姣忽然嘤咛一声,抱紧了他。

人类的那些微妙的情感与冲动,玉姣此刻还没有领会过,可她却有一个过分灵敏的鼻子,和一种本能般的直觉,她恍惚之间觉得,她的猎物好像对她根本一点点的怪罪都没有,温和的像是五月的海风。

她委委屈屈地道:“真的不能再咬你么?”

楚留香噗嗤一声笑了,他一边抱着玉姣往她的屋子里走,一边问她:“为什么总想着要咬我?”

玉姣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因为你看上去……”

楚留香道:“嗯?”

玉姣继续道:“很诱人。”

楚留香抱着她的手忽然一紧。

他虽然见多识广,但毕竟是个人类,从未见过妖怪,也从不知道这世上竟真的存在精怪这种东西。

一个人的所想,必然在其所见之内,饶是楚留香再神通广大、再博闻强识,他也绝不可能在第一时间认为,怀中的这绝色美人不是人,而是一只吃人的妖怪。

玉姣是一只鲛人,鲛人性情凶猛,会吃活物。

当然了,玉姣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只鲛人,她只是凭着本能去行动的。

她本来想说“很好吃”,但是话到嘴边,她忽然福至心灵,把这句凶残的话美化了一下,美化成一种很有歧义的意思上了。

所以楚留香就发生了变化。

他手臂上的肌肉忽然紧绷了起来,那双总是清澈温和的眼睛,也似乎暗下了几分,他盯着玉姣看,好似在探究她话里话外真实的意思,玉姣也正看着他,那双颜色过于浅淡的眼睛里一如既往,什么意思都看不出来。

他忽然长长地吐息。

楚留香道:“你觉得我很诱人?”

玉姣羞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楚留香看着她,久久没说话,半晌,才叹道:“那你知不知道,当你觉得一个男人很诱人的时候,不应该咬他,而应该……”

玉姣呢喃着重复:“……而应该?”

楚留香哑声道:“而应该用另一种法子去咬他。”

说完这话,他忽然一脚踹开了客房的门,动作竟还有些粗狂,他大步走了进去,却又很温柔、很体贴地把玉姣放在了床榻之上。

玉姣躺好,问他:“什么法子?另一种法子是什么?”

楚留香就站在她的床榻旁边,玉姣伸出脚,轻轻地踹了他一下,她根本就没用什么力气,楚留香却好像没长骨头似得,顺势后退了好几步。

这可真不像他。

楚留香不是君子,而是浪子。

但浪子不是小人。

郎情妾意、浓情蜜意之时,楚留香并不是个守俗理的人,然而玉姣不同,她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似乎根本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若一个人根本不明白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若你根本就能一眼看出她其实并不懂,那这个人会做出什么选择,就能看出他是人还是禽兽了。

禽兽会窃喜,会哄骗,然后在事发之后大言不惭的说“是她说的那些话,她说的那些话不就是那个意思么!”

但人不会,一个人就算此时此刻,再被这姑娘迷得神魂颠倒,他也只会遗憾,只会叹气她没那个意思。

楚留香是人,不是禽兽,所以他只能遗憾地退后,榻上的美人仍看着他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楚留香不受控制地想,其实被多咬上几口,好似也没什么。

他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道:“大小姐,我可求你,可千万别对别人也说这话。”

玉姣不明所以,只道:“别人也有你这般好……咳,诱人?”

好吃两个字被她生生吞下去,换成了更委婉的说法。

楚留香又笑了。

他是个相当英俊的男人,棱角分明,五官带着一点冷酷的锋利感,可他却并不是个紧张的人,他松弛的笑起来,让脸上那一点点五官的冷感所带来的距离感瞬间消失,这种矛盾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迷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作势想了想,眼底带着笑意,道:“天下男人这么多,谁好谁不好,我怎么说得准,不过……”

玉姣道:“不过……?”

楚留香叹道:“我可希望你别觉得别人好。”

说着,他也不等玉姣回答,转身就走了,背景看起来实在是有点潇洒。

楚留香的肩头被玉姣恶狠狠地啃了一口这件事,三位义妹谁也不知道。

她们三个人,虽然性格各有不同,却都是善良热情的女孩子,对待玉姣也十分友善。

一个重伤失忆的女孩子,在一艘陌生的船上,与一群陌生的人相处,想也知道不会好过,三个女孩子商量了一番,在船靠岸之前的这几天,就经常带着她一起玩。

宋甜儿擅做菜,她就带着玉姣去这艘小船上的厨房看。

楚留香楚大少爷,可谓是这江湖之中最会享受的人了。这常年漂浮在海上的小船之中,竟还有带着露珠的嫩绿蔬菜、来自西域的葡萄美酒、煮出来香得不得了的、白玉似的大米,还有就是各色鲜活的海鲜了。

毕竟是在海上,吃饭多以海鲜为准。

玉姣安安静静地跟着宋甜儿进了厨房,然后就和一篓子鲜活的小鱼大眼瞪小眼。

宋甜儿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一边手上的动作倒是利索得要命开始备菜,她的刀工是相当好的,鲜嫩的青笋被“咔嚓咔嚓”的切成嫩绿的笋丝。

宋甜儿笑道:“你不知道,蒸鱼的时候在上头放笋丝,实在是很鲜美……不过我更喜欢放梅菜,这是我们家乡的一种特产,只不过红袖不太喜欢,我很少去做,哪天我开小灶做给你吃哦……啊!!!玉姣不能吃那个!!!”

她一回头,就看见玉姣拎着一条小鱼仔的尾巴,正要对那拼命挣扎的小鱼仔开展分头行动。

宋甜儿一声惨叫,把在甲板上晒太阳的楚留香都惊动了,他瞬间在厨房门口探头。

宋甜儿一把夺过小鱼仔:“玉姣这个不能生吃啊!!”

玉姣那双好似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就盯着宋甜儿看。

她想了想,又感觉有点疑惑,道:“鱼可以生吃。”

宋甜儿道:“……这个很腥的,生吃不好,你等我过油,炸成酥酥脆脆的小鱼,再给你吃好不好?”

宋甜儿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对着玉姣说话的态度,却总觉得操碎了心。

玉姣眨了眨眼。

她倒不是非常饿,她只是经常觉得很冷,每次一觉得冷,就总是对着楚留香开始分泌口水。

楚留香她近期内是没能力吃了,不过……

她问宋甜儿:“什么味道你都可以做出来么?”

宋甜儿笑道:“你想吃什么,你说嘛,你想吃的我就做给你吃咯。”

玉姣忽然回过头,看了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们两个说悄悄话哩。

玉姣就伸出她的纤纤玉手,用一根手指指了指楚留香。

宋甜儿:“……”

楚留香:“……”

宋甜儿噗嗤笑了,搞怪道:“你……你、你要把咱们楚大少爷给吃了呀?他这么大一个,可得吃个十来天才能吃完吧。”

楚留香:“……”

楚留香苦笑:“甜儿姑娘,楚某是哪里得罪你了么?”

宋甜儿嘻嘻笑着,朝楚留香做了个鬼脸。

玉姣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楚留香,又看了看宋甜儿,才纠正道:“我想知道他身上的味道是什么。”

宋甜儿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花香?这是郁金香的味道。”

玉姣眯了一下眼,接着问:“花是什么?”

海底没有植物,自然也没有花,在这一次意外发生之前,她很少浮出水面,对人类社会没有任何认知。

从来就不曾认识过的东西,并不属于常识,在她失忆之后,理所当然的,她还是不知道。

宋甜儿就愣住了。

玉姣还是那一副冷淡而懵懂的表情,那双浅淡的蓝色眼珠看着宋甜儿,却让她觉得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

一时之间,宋甜儿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求助般的望了一眼楚留香,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忽然叹着气上前来。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指尖,忽然变戏法似得出现了一支琉璃珠花。

琉璃做石蕊,点翠镶金丝。

他的手一晃,这一只美丽的珠花就已插在了玉姣漆黑柔软的云鬓之中,点缀出了一抹翠蓝的颜色。

楚留香道:“海上没有鲜花,等上了岸,再带你去看看真正的鲜花。”

玉姣回头,去看楚留香,然后快速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三日之后,楚留香与玉姣下船。

船,自然是停在海岸线上,可这一回他们要去的地方,却是深入内陆的保定城,路途遥远,人多了要顾这顾那的,也不是很方便,于是三位义妹就不跟着去了。

小船停靠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码头,码头之上,有赤着上身、挽着裤腿的渔民正在忙前忙后。

这样的地方,这样忙碌的傍晚,通常情况下,是看不到女人的。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带着异域风情的绝世美人。

美人下船的时候,穿着苏蓉蓉的一件衣裙,头上的云鬓也是苏蓉蓉替她梳得,她漆黑的云鬓之中,缀着一朵辉蓝色的珠花,又分散的带了许多珍珠首饰。

她本来是好好的做中原女子打扮的,只是她上岸之后,被这她从来没见过的景象弄的有点晃神,于是便东跑一跑、西跑一跑,还试图从沙滩里挖点东西出来,只不过看到挖出来的是一只小小小小的螃蟹的时候,她就兴趣缺缺地扔到一旁去了。

她虽然做中原女子打扮,行事作风却与温柔如水的中原女子相差甚远,在夕阳底下跑了一阵子之后,她是衣服也脏了、云鬓也歪了,更过分的是,她十分不爱穿鞋,只跑了几步,就把自己的鞋子也扔掉了,露出苍白纤细的脚踝,和一双美丽的玉足。

玉姣探索够了,兴趣缺缺地往前走,好似丝毫没有注意到,已有几个人盯上了她。

这几个人,都是本地的渔民,穷得要死,却好吃懒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娶媳妇虽然是头等大事,可又穷又懒的渔民想娶媳妇却是极其困难的,他们三天两头的往廉价的烟花巷子里跑,喝多了劣酒之后又会痛批这些贱人都是为了钱,一点真情都没有。

他们看见了玉姣,就好似那看见了肥肉的狼一样,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几个人直勾勾地盯着玉姣赤着的脚看,见她身边没有人,几个人便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样的意思。

——嘿嘿,今天走运了!

美人头上和身上的珠翠,自然要卖了换酒的,至于这美人,先掳回去再说!!

渔家的汉子,并不瘦弱,他们并不是武林中人,眼见就那么一亩三分地,自然没有把看起来纤弱的女人放在眼里。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要悄悄地跟在玉姣身后。

正在这时,一个手持折扇的男人忽然翩翩而至。

这男人强壮,身形却灵巧得很,原本不知道在哪里,却忽然一下子就到了那赤着脚的美人身边,用折扇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肩膀,那美人侧头看了他一眼,那张绝美的面容却依然看起来有些淡漠,他们显然是认识的,并排走着说话。

几个心怀不轨的渔家汉子顿时就萎靡了。

女人他们敢欺负,可是一旦有个男人在,他们就不太敢了。

但唯有两个人不太甘心,这两个人是一对兄弟,一个叫赵武、一个叫赵文。

其他人无非是见色起意、见财起意。可这两个人却是两个赌棍,近来简直是输到家徒四壁,正双眼通红的到处找来钱的门路呢,眼见一个满头珠翠、满身珍珠的女人过去了,岂有放过的道理呢?

而且他们还挺自信的,毕竟他们是两个人,而对面只有一个人阻碍(他们完全没有把玉姣也算做战斗力),哪里有不能得逞的道理呢?

……所以说,赌狗的思维模式,实在是不能用正常人的角度去看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两条赵姓的赌狗,就这样悄悄地跟在了那一男一女的后头。

楚留香是何许人也?玉姣又是何许人也,怎么能发现不了呢?

不过,玉姣对于跟在后头的人,简直是连一点都不在乎,她走在路上,她看着身边的楚留香,又吞了吞口水,道:“我想要鲜花。”

楚留香笑道:“等会儿去了市集上,就能买到了。”

其实楚留香要置办的东西并不少,比如说,今晚要住的地方,再比如说,一辆马车。

玉姣身受重伤,时常虚弱,连路都走不太好,更何况是骑马?保定路途遥远,若不骑马,自然只能坐马车。

玉姣没见过市集,自然是想逛上一逛的,他顺便就可以将东西买齐,再去客栈订上两间房间,等着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至于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尾巴……可以先暂时不管,等玉姣逛一逛,尽了兴,他再做一些扫兴的事,就行了。

只是想法虽然很好,但变故却在顷刻之间发生了。

顷刻之间,便有七八条大汉围住了楚留香与玉姣,这七八条大汉,都穿着黑漆漆的劲装,腰间别着一种比寻常剑要薄上三分、又要窄上三分的剑。

这一种剑,楚留香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

那领头人冷冰冰地道:“你就是楚留香?”

楚留香有些无奈地抿起了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另一只手却放在了玉姣的肩膀上,不动声色的将她往自己的身后护了护。

楚留香叹道:“为什么我每次上岸来,都要碰到一些不合时宜的人,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

那领头人冷笑道:“少废话!我问你,中原一点红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楚留香不回答,反倒是问:“你们是薛笑人门下的人?”

——没错,这一种比寻常剑轻、又比寻常剑薄的窄剑,楚留香只在一个人的手中见过,这个人的名字叫做中原一点红。

中原一点红是个独狼般的杀手,他与楚留香不打不相识,只是这江湖之中的人,相逢从来都是淡如水的,相逢不必曾相识,相识也不必再重逢,所以,他们虽是朋友,但也只有过几面之缘,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几年之前。

不过,他倒是听到了一些关于中原一点红近来的传闻。

听说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为这女人不惜得杀死了教养自己的师父,以至于让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现出了真身,江湖中人惊觉,原来那名满天下的剑客薛衣人,竟有个狼子野心的弟弟薛笑人,在江湖上杀人无数,作恶累累。

薛笑人被烧得只剩下骨灰,他的死对江湖来说,本是一件好事情,可杀了他的中原一点红,名声却更差了。

为了女人弑师,简直不是个人!

楚留香虽然听说了这件事,却并不相信,江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捕风捉影,无稽之谈,一点红本就声名狼藉,薛笑人之死,叫他一时之间被冲上风口浪尖,编排了一堆有的没的,那也是正常的。

——当然了,楚留香之所以很不相信,主要是因为,不太相信一点红会爱上女人,这个男人的身上简直天生带有一种单身的清香,叫人完全无法把情啊、爱啊之类的事情与他相联系。

楚留香坚信那都是没影儿的事!江湖上的人可真能编啊!

那黑衣人的头领又道:“楚留香!中原一点红不过是个叛徒,你为什么要护着他!咱们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了,你如果不说出他的下落。今天就别想活着走!”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实在抱歉的很,一点红身在何方,我是一点不知道的。”

那头领冷冰冰地眼神之中,就迸射出杀气来,他厉声道:“你真的不说?”

楚留香道:“无可奉告。”

那头领道:“好——好!看剑!”

话语之间,薄剑的剑芒已至,顷刻就已刺了十三下,这十三下,全都朝着楚留香的要害戳去,楚留香的动作却更加的灵活,这十三下,竟没有一下刺伤楚留香。

薛笑人声名狼藉,早已死去,手下的杀手们也早三三两两的散去,可这黑衣人却一直追杀中原一点红,可见其性格之中,有愚忠的一面。

七八个大汉都围了上来,只对着楚留香使劲,却没一个人去管玉姣。

楚留香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

他一边用一把脆弱的折扇,对付着七八柄杀人的凶器,一边还有空朝玉姣喊话:“玉姣!你找一处树下坐着休息,我与这几位朋友切磋完,就来找你!”

玉姣歪了歪头,脸上却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担忧之色。

楚留香救了她,又对她百般包容、万般温柔,可她却好似对楚留香一点儿感情都没有,看到楚留香被七八个剑客围攻,她的注意力居然能被吸引到草地上的小花上。

她就慢慢地走过去,摘下了那花,又看到更深处还有,她就又往深处走了几步。

不知道走了多少步,她忽然听到两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笑声。

其中一个说:“小美人,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不能怪爷爷我。”

另一个怪笑道:“咱们本来还想着怎么把你身边那男的先打一顿呢,谁知你自己忽然送上门来了。”

玉姣回头。

两个渔民打扮的黑汉子正站在那里,他们满脸都是怪笑,两双极其相似的三白眼死死地盯着她,在看到玉姣的正脸之后,这两个人的眼睛忽然也都直了,呼吸忽然也都重了。

一个道:“乖……乖乖!”

另一个道:“……咱们兄弟,今天真是捡到宝了!!”

玉姣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也懒得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那双浅淡的蓝色眼眸,好像两颗无机质的琉璃珠子一样。她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慢慢地自这两个人身上滑过,本能之间,她感受到一种深深的、令人恶心的恶意。

但她并不是很在意这恶意。

因为此时此刻,她忽然在想一个问题。

楚留香是男人,这两个人也是男人,楚留香的血能让她不那么冷,那这两个人的血是不是也能让她不那么冷?

楚留香很厉害,她吃不掉,但是这两个人……看起来好像很容易就可以得手一样。

玉姣那张绝艳的脸上,忽然浮起了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