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很神秘,今天刚刚来到边城。

边城的外来人口,一般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来万马堂买马的马商,还有一种就是来无名阁买消息的江湖人。傅红雪是个例外,这年轻人也是个例外。

他好似完全是漫无目的地来,散漫的厉害,他一来,就挑中了无名阁,订了一间上房,要了上好的酒菜,慢慢地吃吃喝喝。他虽然穿得邋里邋遢,却是个相当有钱的人,下午还请所有在无名阁吃饭的人喝酒,出手就是一把金豆子。

秋星喜欢富有的客人。

直到深夜,他还仍坐在大厅里,好似在等人。

这是个有趣的年轻人,秋星对他燃起了一点点兴趣,已命令狲坚强去调查这年轻人的事情了。

作为猫科动物里道行最深的妖怪,秋星乃是当之无愧的猫老大,全中原的流浪猫、家猫都听她的指挥,想要探查出一个人的过去,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给狲坚强三天,他就能把这年轻人的过往挖的清清楚楚。

但这年轻人如此直白的说喜欢她,她却不是很感冒。

因为这个人很明显不是一个纯洁的少年啦!他说起这样的甜言蜜语来,简直就是手到擒来,而且秋星鼻子挺灵敏的,稍微嗅一嗅,就能嗅到他身上完全没有那种单身的清香,恩,确认过了,是个纵情声色的浪子!

要说他没对别人说过这种甜言蜜语,谁信啊?

反正秋星是不信的。

至于他的头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被打扁,那答案也挺明显的,因为他武功好、跑得快。

不过嘛,秋星喜欢神秘的少年,因为她就是喜欢神秘的事物!看到身上带着小秘密的人,她的猫爪子就忍不住要出来扒拉两下了。

……小猫咪的好奇心就是这样的强。

她吃了一口鱼脍,脸上笑意盈盈的,道:“既然我的名字比你的名字值钱,那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还得多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她的语气简直就好像撒娇一般。

年轻人扬唇一笑,道:“这天底下我只想得出一种人会拒绝你。”

秋星道:“哦?”

年轻人道:“傻子。”

他的嘴巴简直太甜了!

秋星咯咯娇笑起来,笑得脸上都浮起了可爱的嫣红。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那我可说啦,我叫秋星,秋天的秋,星星的星。”

年轻人道:“我是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秋星道:“哦!叶开!”

叶开道:“那你还想要问我什么呢?”

秋星便忽然问道:“叶开,你在等谁?”

叶开一怔,然后笑道:“或许你猜?”

秋星道:“我可猜不着,边城这么多人,我又不是每一个都认得。”

叶开就叹道:“或许我只是为了找借口坐在这里,同你多讲几句话。”

秋星笑而不语。

这当然是假的,叶开的嘴巴虽然很甜,却也很紧。他好似是个秘密很多的人,若他不想开口,谁也不要想从他的嘴里撬出消息来。

秋星道:“你骗人,你若再骗人,看我还理不理你!”

叶开苦笑道:“你这样关心这件事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要把我的消息也拿出来卖了?”

秋星道:“你的消息难道很值钱?”

叶开又笑道:“既不值钱的东西,你又为何要问呢?”

秋星道:“值不值钱是一回事,我知不知道又是一回事。”

叶开叹道:“你这样的女孩子啊……”

他似乎又要说些什么,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

傅红雪沉默地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屋子里的两个人都惊讶了,毕竟他面色绯红,气息不稳,肩上却扛着一个男人,一个高大强壮的老人。

只要生活在边城的人,没有人不认识这老人,这老人正是万马堂的三老板马空群。

但叶开的眼神里居然也闪过了一丝讶然之色,他忽然紧紧地盯住了傅红雪,手中的酒杯已停止了把玩。

他好像很惊讶,可一个远方的游子,刚刚来到边城,又怎么会认识马空群,又为什么要对着傅红雪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电光火石之间,秋星已明白了,叶开在等的人,本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旁若无人的走进来,旁若无人的打断了叶开与秋星之间的对话,他忽然一把将马空群扔下,高壮的老人昏迷着被丢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令人经不住怀疑他的骨头是不是也被这一下给弄断了。

傅红雪可疑地晃了两下,又迅速稳住了身子。

他没看秋星,只是冷冷地看着叶开。

他的眼神虽然冷,但面上却是绯红一片的,整个人的身子站的虽然很直,但他的发丝却很是凌乱,额前垂下了几缕头发,这头发的发尾还湿润着,沾着酒气。

他冷冷道:“你不该这样对她说话。”

叶开一怔,复而又笑,道:“为什么?难道你也很喜欢她?”

傅红雪的拳头就紧紧地攥住。

他能感觉到,秋星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背上,这目光令他浑身上下都绷紧了,腰腹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的收缩,甚至已有些隐隐作痛。

他不肯回答叶开,只是冷冷地对他道:“因为你太轻浮。”

叶开忽然摇头,无奈地笑了。

他道:“追求女孩子,本就要松弛一些,你这样紧张,女孩子也会看你的笑话的。”

他这话其实说的很是有几分道理,也很是有几分真诚在的,可傅红雪却已不打算理会他的,他冷冷地瞪了叶开一眼,转身去对着秋星。

他紧紧地抿住了自己的嘴唇。

秋星似乎并不意外他会回来,只是摇头晃脑地道:“你可还记得我要你少喝酒。”

傅红雪答非所问道:“我已将马空群带了回来。”

秋星道:“好像是的。”

傅红雪的双眸已不太清醒,却仍强撑着质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

比如……为什么要把他的身世告诉马空群?

只有秋星知道他的身世,她的消息实在很灵通。马空群是个高明的骗子,一个高明的骗子绝不会只说谎话,而是真假参半……所以,他的身世,真的是秋星告诉他的。

听到马空群说那话时,他浑身的血液都已冻结,甚至连喉咙都泛起甜腥。

他想不明白!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马空群若真是他的仇敌,秋星这样做,难道不是要直接将他致于死地?!

……难道秋星想让他去死?

但他仍然只有忍耐,忍耐、虚与委蛇,寻找机会将马空群一击至昏。

其实他的确已喝多了,连精神都已昏昏沉沉,完全是胸腔里那一股子燃烧的、郁结的气支撑着傅红雪回到这里来,他回到这里,就是为了问一问秋星,这是为什么?

这简直是一种自投罗网的行为了!

其实理智的分析一下,就知道他不该回到这里来的,因为无论是万马堂还是秋星,他们都不可信……他们都是把傅红雪看成一个可以给对方致命一击的工具而已。

但傅红雪毕竟喝多了,所以他脚步虚浮,扛着马空群,还是回到了这里,甚至有些意气用事。

他杵在原地,冷冰冰地盯着秋星看。

他本锋利的像是一把快刀,一把寒光闪闪的快刀。可是此时此刻,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却并不显得锋利……因为他的确已喝的太多,能撑到现在属实不容易,他的眼神虽然冰冷,却也已无法好好的聚焦。而他苍白的脸上泛起深深的酡红,这种红色蔓延到他的耳根,蔓延到他苍白的脖颈之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好像都是透着热气的。

还有他本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此刻也已变得有些红。他把马空群扔下的时候就晃**了两下,此刻全靠一口气强撑着,他眼眶发红,恶狠狠地瞪着秋星,好似她若不给个解释的话,今天就没完的样子!

……狠得像只小狼,却又可怜的像只小狗。

秋星睁着她又大又圆的绿眼睛看着傅红雪,平日里傅红雪就看不得她这样的表情,每次她一这样,傅红雪就要别开眼去,可今日,或许是这酒实在是很给劲儿,叫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秋星,简直连一刻都不要放过。

秋星然后忽然笑颜如花,一下子扑了过来,无比自然、无比亲热地伸出双臂抱住了傅红雪,嘴中撒娇一般地道:“你真棒,我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奖励你才好呢!”

傅红雪已然惊呆。

他杵在原地,好似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样,拳头用力捏紧了又忽然松开,好似他的心此刻也在一遍一遍地接受凌迟一般。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推开她、还是应该抱住她。

秋星却并不在意他呆子一样的反应,她眯着眼,甜丝丝地道:“嗯……我已想好啦!”

说着,她忽然凑上来,啪叽亲了傅红雪的侧脸一口。

叶开:“……”

这是我该看的么?

傅红雪:“!!!”

他连脊背都好似已开始发抖。

秋星安抚似得拍了拍他的脊背,轻轻柔柔地道:“你累了,要休息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好不好?”

说完这话,她忽然轻轻对着傅红雪吹了一口气,这口气好似有什么魔力一样,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叫傅红雪忽然浑身无力,被烈酒所侵蚀的大脑忽然空白一片,好似什么都已无法思考……

他闭上了眼睛,在秋星的怀里脱力一样的睡着了。

秋星吹个了口哨,忽然从暗处冲出了一堆猫。他门中气十足,喊打喊打,十分凶恶地就把被扔在地上的马空群给拖走了。

叶开:“……”

总觉得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画面。

秋星又笑意盈盈地看了一眼叶开,无比温柔地道:“今天发生的事你要是乱说的话,我就杀了你哦。”

她的语气虽然很温柔、很甜蜜,但谁若把她的话只当成是玩笑,那他一定是个傻子,是个真正的傻子。

叶开再次:“……”

叶开失笑:“你这样的女孩子也实在太危险了些。”

秋星道:“你现在才知道,可已经晚了。”

说着,她就很开心地哼着小曲儿,舔了舔嘴唇,把傅红雪拖上了楼,再不管叶开了。

叶开再一次:“……”

这画面怎么看起来就像是被灌醉的纯洁少女被恶霸带走呢?

至于被灌醉的清纯少女傅红雪,这一次却并没有躺在秋星那张柔软如云朵,甜蜜如糖果的床榻上。

因为秋星不喜欢酒气。

淡淡的酒气很香,但是浓重的酒气就总带着一股子令人不甚舒适的味道,傅红雪今日看来是真喝得不少,就连头发丝上,都沾着一股湿润酒气……当然了,或许是因为他喝的是葡萄酒,味道上要甜一点,所以秋星还是能忍受他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屋子里放着一个一人高的大木桶,来来回回的猫咪们正在给这木桶里注满热水,又撒上许多花瓣,木桶里升起氤氲的白雾,带着热腾腾的湿气,傅红雪就半躺在旁边。

秋星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去拨帐子上垂下来的毛线球,看到一切就绪,懒洋洋地下令道:“把他扔进去。”

傅红雪就被一堆猫咪喵呜喵呜拱进了浴桶,这画面实在是奇妙的很,若是被旁人看见了,估计惊得连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

这些猫自然不是普通的猫,而是觉醒了妖识的小猫妖,虽不能化形,但这种基本的事情还是可以做的,傅红雪被一群猫扔进了浴桶,发出噗通一声。

他整个人都被埋在了水里,他本没有意识,被这样粗暴的扔进水中,嘴巴和鼻腔里瞬间被呛了不少的水进去,昏迷几秒之后,他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挣扎着浮出水面。

他苍白的手紧紧地扒着木桶的边缘,或许是因为水的温度不低,所以他的手指尖也泛出了一点点的红色。

而他的脸更是泛出一种缺氧而导致的红,他的头发湿淋淋地黏在脸上,整个人惊惧地呼吸着,水明明是热的,他却好似已因为寒冷而发起了抖。

他挣扎着睁开双眼,就连长长的眼睫也已被热水打湿,好似有些沉重了。

在他睁眼的那个瞬间,那些猫猫就非常识相的全都跑了,只留下秋星与他独处。

秋星拉了个小几坐在大木桶旁边,也用手扒拉着木桶的边缘,脸被氤氲的气蒸的也有些发红了,她撒娇似得抱怨:“你看你,浑身都是酒气,我叫你好好洗洗澡,你难道要怪我不成?”

傅红雪的嘴唇都在发抖。

他的脑子本就浆糊一片,被这热水一蒸,简直连思考都无法思考了,见秋星如此乖巧、如此甜美,他只得轻轻地说:“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秋星就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之上就会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叫她显得更甜美了些,傅红雪痴痴地盯着她看,似乎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可秋星却躲开了他。

傅红雪的手僵直在半空中,好似已不知道该如何收回。

秋星有些烦恼地抽了抽鼻子,鼻尖上有一点微红:“傅红雪啊傅红雪,你手上都是水,我不喜欢水!”

猫咪本来就不喜欢水的,想叫一只猫咪去洗澡,那可得做好和猫咪搏斗一场的准备……当然了,秋星虽然不喜欢水,但却是一只很爱干净的小猫咪,所以她还是会严格的按照时间去洗澡的。

傅红雪就垂下了眸。

他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好似已悲苦到了极致,半晌,他才道:“对不起。”

秋星就歪着头看他。

……他好像很伤心诶。

傅红雪手上的水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已然冰冷,而他的手似乎也已被冻僵了,他慢慢地要把手缩回去,却忽然感到秋星抓住了他的手。

傅红雪下意识的去看她。

秋星撇了撇嘴,把自己的侧脸贴在了傅红雪的手掌心里蹭了蹭,又抬起翠绿的眸子,轻轻地道:“这样好了么?”

傅红雪的心就无法抑制地动了。

心动本就是一种非常没有章法的东西,比如傅红雪,秋星如此恶劣,这样的没心没肺,总是做一些叫他非常非常生气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绿色的大眼睛时,他的那些气……都毫无原则的不见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女孩子。

娇憨可爱,却又聪明绝顶,恶劣非常,又温柔的让人舍不得放手。

傅红雪喃喃道:“秋星……秋星……”

秋星道:“你叫我做什么?你是不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已恨不得把你的心肝都给我?”

傅红雪道:“难道我还没有把我的心肝脾肺都给你……?”

秋星笑了,露出虎牙来,道:“那还差不多,你是我的,自然只能将你自己献给我,你要是为别人而死,为别人流眼泪,那我可就要生气了。”

软糯糯的语气,骄纵的要命的话语,却让傅红雪整个人都已松弛,他忽然想把秋星拥入怀抱之中,他也忽然想要亲吻她。

他的眼尾也已有些发红,他看着秋星的笑颜,朝她靠近了些,秋星却躲开了,很不满地道:“我都说了,我不喜欢水!”

傅红雪有些无所适从:“抱、抱歉……”

秋星伸手,轻轻地抬起了他的下巴。

他苍白的脖颈之上,喉头轻轻滚动着。他的神情有些茫然,又轻轻地咬住了牙,牙齿却已开始无法控制地打颤。秋星欣赏着他,好似在欣赏一件她最喜欢宝贝一样。

她叹道:“你果然是最好的。”

英俊、精壮、心性单纯、又善于忍耐。

而他的痛苦又实在是很明显,叫人忍不住要拿捏一下。

傅红雪昂着头,好似引颈就戮,他的嘴唇翕动着,轻轻地道:“什、什么?”

秋星笑着解释:“你就是我最好的宝贝,最好的奴隶,你不要嫉妒旁人,我才不会喜欢叶开,他是个花心大萝卜,我才不要呢。”

傅红雪忽然伸手,抓住了秋星的手腕。

他忽然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大脑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本不该高兴的——可他却的确很高兴,他忽然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地问道:“真的么?”

秋星温柔地道:“当然是真的,你高不高兴?”

傅红雪喃喃道:“高兴……我很高兴的。”

秋星又道:“你累了,要休息了,是不是?”

她又吹了一口气,傅红雪无力的闭上眼睛,好似已疲惫到极点。

然后,他就陷入了甜蜜的睡眠之中。

秋星高不高兴呢?她当然是高兴的。

今天高兴的事情有两件——傅红雪带回了马空群,傅红雪已差不多被他所驯服。

只是她不高兴的事情倒是也有,那就是……她还没能有完全占据傅红雪的身心。

这是很容易猜到的,十九年来,他都是在花白凤的抚养中长大的,一只鸟会对它刚睁眼时看到的第一个活物产生深深的眷恋,这叫雏鸟情节,而一个孩子也是——一个孩子,当然会在幼年期对他身边的那个母亲产生深深的眷恋之情。

而他之所以一开始对秋星如此屈从,也是因为白天羽的血仇。

白天羽,是他的父亲。

要秋星说,这样的父亲母亲,实在是可以不要。

一个孩子的出生,本不带任何宿命的,花白凤既然那样爱白天羽,为什么不自己去复仇,反而要将一个全然无辜的孩子扭曲成现在这样呢?她见过小时候的傅红雪,花白凤不允许他有任何的快乐。

好似他只要表现出一点点的快乐,那就是不可原谅的大错!

用自己的仇恨,把一个幼小的生命拉进痛苦的深渊之中,还如此的理所当然,这难道不是一种恶么?

也多亏了花白凤的这种恶,叫傅红雪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叫秋星可以轻而易举的得手,从这个角度来看,或许她该谢谢花白凤也说不定。

当然啦,谢谢花白凤是一回事,挑拨傅红雪不认花白凤又是另一回事了,两件事各论各的,秋星才不会混为一谈。

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样才能得逞呢?

绿眼睛的猫猫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她决定去找沈三娘聊一聊。

——没错,沈三娘现在在她这里。

那日,沈三娘在无名阁之内被公孙断殴打,直接导致了傅红雪一刀杀了公孙断……这当然不能说是沈三娘的错,但沈三娘若回到万马堂,等着她的将是残酷的报复。

这件事里,沈三娘究竟有没有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孙断是马空群的弟兄,他们之间有很深的感情,而沈三娘不过是马空群所拥有的女人们之中的一个而已,她根本算不得什么。

公孙断的死,一定要有人来承受马空群的怒火,那个人一定会是沈三娘。

她不敢回去,她只能求秋星庇护她。

——秋星对女孩子们都不错的,多年之前,她一来就杀死了萧别离,将萧别离魔爪下的青楼女们救了出来,还给了她们一个可以安心住的家。

沈三娘对她怀有期待。

而秋星接纳了她。

秋星既然接纳了她,她也应该回报些什么才对。

沈三娘还在屋子里,她已经有几天没有出去了,她的身上和脸上依然有伤痕,公孙断实在是个很残暴的人,他殴打沈三娘殴打的很用力,从皮肉痛到了骨子里。

见秋星来访,她忙要起身,秋星却制止了她。

她道:“既然你受着伤,那就好好疗伤,我这里不讲什么虚礼的。”

沈三娘就重新躺回榻上——她本也实在疼得直不起身来。

秋星懒洋洋地坐在一旁,用纤纤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扶手,眼神来回的在沈三娘身上打量着,好似在评估她有多大的作用一样,沈三娘沉默地卧在榻上,垂着眼睛。

秋星道:“那天你为什么会在乌衣巷的最后一间?为什么会和傅红雪待在一起?”

沈三娘一惊。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见了秋星那张年轻美丽的脸。

这样年轻的女孩子,能耐却实在是算不得小。沈三娘已从万马堂逃了出来,而对于花白凤……她也没有什么感情,她本是花白凤的婢女,白天羽同她又有什么关系?只因主人的仇恨,她就要被迫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当小妾,十多年来,几乎是一天快乐的日子也没过过。

或许有人会说,主人的命令,奴仆本就应该忠实的执行。但奴仆也是人,为什么非要放弃自己的一生,只为另一个人服务呢?难道只因为那人拥有卖身契?

她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沈三娘道:“因为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白天羽的外室,花白凤花夫人的婢女,我会出现在傅红雪身边,是因为花夫人的命令。”

秋星露出了笑容。

初步的合作达成的很愉快。

因着十多年的受苦,沈三娘对花白凤早没了情谊,与救她的秋星之间选一个出来,简直是不需要多思考的事情。

秋星没有什么特定的想知道的事情,只是叫沈三娘把她知道的和盘托出,自己在一旁听着。

沈三娘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见秋星这般,似乎已猜到了什么,便壮起胆子问道:“秋九姑娘是为了傅公子?”

秋星懒洋洋地嗯了一声,非常爽快的承认了。

沈三娘叹道:“傅公子实在是个苦命的孩子。”

秋星道:“所以我想将他从这悲苦的命运中解救出来,你说是么?”

沈三娘道:“是的、是的……花夫人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很可怕、很过分。”

秋星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三娘犹豫片刻,放出一个惊天大雷:“其实……傅公子根本就不是花夫人的儿子,自然也不是白天羽的儿子。”

秋星浑身一震!

她霍的直起身子,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之中简直能迸射出兴奋的光芒来:“此话当真?!”

沈三娘苦笑道:“这样的话,我何苦拿来骗人。”

于是她便说了一段往事。

花白凤是白天羽的外室,而白天羽却是个四处留情的花花肠子,他不仅家里有夫人,外头还有什么“白云仙子”、“桃花娘子”等人有染,风流债是数也数不清楚。花白凤虽然贵为魔教的大公主,但男人的劣根性就在于——得到了之后,就再不珍惜。

外室低贱,花白凤被养在一座宅子里,一年之中仅有数日能见白天羽,好不容易怀孕了,她简直欣喜若狂,因为只要有了孩子,她与白天羽之间就有了永恒的羁绊。

可是,白天羽却在花白凤生产的那一日死去了。

花白凤悲痛欲绝,简直恨不得自己去死,可她却又嘶声发誓,一定要为白天羽报仇。

但花白凤的武功在江湖上却只能算二流,而且她生产之时因为听见了噩耗,差点一命呜呼,身子留下了永久的损伤,并不能自己复仇。

但她也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去复仇,于是在把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之后,她就四处寻找筋骨奇佳的好苗子,终有一天,她找到了一个农妇,那农妇的怀里抱着个小孩,小孩正是筋骨奇佳,乃是天生的练武奇才。

花白凤毫不犹豫,杀母留子,又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寻了一家姓叶的好人家送去抚养。①

沈三娘沉默了许久,忽然道:“秋九姑娘可知,为什么我心甘情愿的来到边城,给马空群当了二十年的小妾么?”

秋星道:“为什么?”

沈三娘道:“因为花夫人让我亲眼看见了她杀死那农妇,然后问我愿不愿意去的。”

——她怎么敢回答不愿意?

秋星哼了一声。

花白凤这人,看来只有对着白天羽才柔情似水,对其他人却并不怎样。

她是见过花白凤与傅红雪的,猫妖本神通广大,只需闻一闻身上的味道,就能知道是否有血缘关系,只是不巧,当年她刚重伤,实在虚弱的要命,因此也就没能察觉到花白凤与傅红雪本不是亲生的母子。

但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

这段往事里似乎有一个很有趣的细节。

秋星道:“花白凤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给了一家姓叶的人家?”

沈三娘道:“正是如此。”

可不巧了,边城的新客人之中,正好有一个姓叶的客人。

——叶开。

她忽然笑了。

她已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秋星道:“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沈三娘道:“什么事?”

秋星道:“给花白凤写信,把她引到边城来。”

沈三娘一愣,道:“九姑娘是想……?”

秋星笑得甜蜜:“你是不是很恨马空群,很恨花白凤,我给你个机会,让你亲自去惩罚这些罪有应得的人们,你要不要这机会?”

沈三娘的喉头忽然忍不住滚动了一下。

秋星道:“其实我是说到做到的,而且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些甜头,你跟我来。”

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一样,沈三娘踉跄着起身,跟着秋星来到了一间屋子,一间在地下室里的屋子。

这屋子里关着马空群!

马空群已被铁锁链锁了起来,他已被冷水泼醒,见有人进来,已愤怒地叫骂起来,一看见沈三娘的脸,他更加的激动,简直恨不得把沈三娘的喉咙撕碎一样。

其实沈三娘很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很多事情都与她无关,他却总要在她的身上找回场子。

或许是因为……被自己曾经可以随便对待的小妾居高临下的看着,让马空群非常的不舒服。

而秋星对他的叫骂根本视若无睹,她随手一指他,道:“这就当甜头送给你了,好不好?我给你三个时辰,只要你不杀了他,这个人随便你怎么处置,好不好?”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好似只是在把自己的一件小玩意随手送出去一样的轻描淡写。

沈三娘却已惊呆了。

她看了看同样惊呆的马空群,又看了看十分无所谓的秋星,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道:“九姑娘放心,我一定帮你,把花夫人引到边城来。”

三个时辰之后,沈三娘从那间地下室里出来,她哼着曲儿,脚步也已轻快了几分,而那种全然是被塑造出来的温柔似水,似乎也已从她的脸上褪去了几分,她又变得重新有活力了起来。

她很快就写好了给花白凤的信,一封忧心忡忡的信件。信里写着傅红雪心性单纯,被一个叫秋星的女人给骗了,这女人看似与万马堂势不两立,实际上却在私底下与马空群有来往,傅红雪对她深信不疑,已快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白凤夫人啊,你快来吧!否则我们的复仇大业,将会被这邪恶的女人给葬送掉啊!

而此时此刻的傅红雪,还安静地睡着,仿佛沉入了最甜蜜的梦乡之中,丝毫不知道,已有一件大事要发生了,一件对他来说极其残忍、极其颠覆的事情要发生了。

但有些人的枷锁,却恰恰需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才能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