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的猫头鹰在空中盘旋着,期间还夹杂着熊蜂嗡嗡嗡的叫声,给李鱼挡出了一片阴影。

她刚刚将所有的妖力凝于手心,一掌击出,这才让那黑袍客死无葬身之地。只是此时此了,妖力耗尽,她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好容易稳住了,李鱼立刻回到了一点红身边,把自己流着血的手腕凑到了他嘴边。

那黑袍客的薄剑自一点红的胸膛贯穿,还毒辣的偏左一些,完全就是冲着他的心脏来的,只是一点红的心脏,却恰好与常人不同,乃是在偏右一些的位置。

这才躲过了致命一击。

李鱼轻轻地把他抱在怀里,一点红的脸惨白的好似一张纸,脸上、身上满是刺目的鲜血。

他睁着眼,只是双眼已失去了焦距,茫然的、绝望的望着天空,好似在恨这老天实在不长眼一样,他的胸口微弱的起伏着,若不仔细的去观察,会以为一点红早已变成了一具尸首、一个残破的人偶。

李鱼鼻子一酸。

她忽然无法控制的浑身颤抖起来,刚刚她铆足了力气,一击将那黑袍客杀死时,她的大脑里其实是空白一片的,等到她真的脱险,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忽然袭击了她,令她眼泪直流,浑身发抖,简直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握着短剑的手也颤抖不止,但仍咬着牙继续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开深深的伤口,让自己的血不停的流进一点红的嘴。

他伤得实在太重,而她也实在太害怕。

李鱼妖力耗尽,身上的伤口无法愈合,她的背上、手上,有大片大片的烧痕,看着无比的狰狞,因为她的手一直不停的抖,所以划了好几次,伤口都不够深,血流的也不够多,她只好咬着牙继续虐待自己。

妖力耗尽,她又变得孱弱,划出伤口时,她只觉得简直痛到眼前一黑……还有满身的血泡,一个接着一个,只让她恨不得当时当刻就昏死过去。

但她不行,她不能昏倒,她还要好好的抱住一点红。

她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鹰英俊和蜂勇敢落在了她的面前。

李鱼勉强笑了笑,对它们道:“谢谢你们,若不是有你们,我怕是今日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蜂勇敢:“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鹰英俊翻译:“它说您太客气啦!若不是得了您一滴血,他的孙子恐现在早没命了。”

李鱼怔了怔,又笑了笑。

谁能想到,只是当日的举手之劳,今日却救了她与一点红的命呢?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善缘。

一点红的血渐渐止住了,呼吸和心跳虽然微弱,但也慢慢的平稳下来,不至于会忽然消失了。

李鱼松了口气,却只觉得头晕目眩,骤然脱困、骤然放松之后,她只觉得累得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她抱着一点红晕倒了。

蜂勇敢见状,立刻飞到了李鱼的肩膀上,用两根黑线小胳膊拽住了李鱼的衣裳,然后那一对迷你小翅膀开始扑闪扑闪,非常卖力的样子。

鹰英俊:“……你能把李娘娘拽起来?”

蜂勇敢:“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笨蛋!我这是让你来!)

鹰英俊歪了歪脖子,眨了眨圆眼睛,挺起毛茸茸的胸脯,快活地喊:“哦哦!小的们干活啦!”

猫头鹰一涌而下,一堆用爪子和鸟喙拽住一点红,一堆拽住李鱼,朝着远处的密林飞去。

在远处的密林阴影之中,有一处清幽的别苑,这处别苑,正是蜂类美男子联合帮派十年一度选美大赛所使用的一处比赛场地。

……至于蜂类美男子选美大赛的标准是什么,这种人外世界的标准,想必人类是很难理解的。

一点红是个运气不错的男人。

他被一柄利剑从胸口贯穿,却因为他的心脏与常人不同,乃是长在偏右一些的地方,黑袍客没算到这一点,因而利剑恰恰好错开了他的心脏,没能让他在第一时间死掉。

而李鱼又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她与那黑袍客在周旋之间,给了他一些足以吊命的珍贵血液。

这就是他得以活下来的原因。

他昏迷着,躺在榻上,意识模模糊糊的好似要恢复,却又陷入噩梦之中。他好似仍在死斗,那种绝望的、疯狂的感觉,令他想要嘶吼出声。

李鱼凄厉的尖叫简直像是刀子,把他的心割得鲜血淋漓,让他浑身都在发抖。

一点红躺在别苑的榻上,浑身都绷得紧紧的,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整个人在睡梦之中,好似也已陷入了无边的痛苦。

他忽然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哑的吼叫,猛得睁开了双目,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胸口的剑伤瞬间崩开,刹那之间,剧痛袭击了一点红,令他的额头上都浮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他脸色惨白,双目赤红,整个人似已陷入了极度的应激状态。

在看到伏在旁边的李鱼的时候,一点红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李鱼的脸。

李鱼双目紧闭,睫毛轻轻地颤动着。

她还活着。

她还活着。

一点红骤然松劲儿,整个人又摔回了榻上,这一下,胸口的剑上撕裂得更加严重,那白布条上都已渗出了大朵大朵殷红的血花。

一点红却浑然不觉。

他的一双眼睛,早已紧紧地盯住了李鱼。

李鱼面朝下睡着,背上盖着一件薄薄的衣裳,在睡梦之中,她的眉头也皱的很紧,好似在忍受什么痛苦一般。

一点红忽然伸手,将那衣裳取了下来。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满是烧痕的胳膊和背。

一点红呼吸一窒。

他想起来了,李鱼的马车被他师父的剑气所冲破,她被太阳光照射到了。

一点红死死盯着她身上的烧痕,眼眶通红,牙齿紧咬。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李鱼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二人四目相对。

一点红这铁打的汉子,在这一瞬间,竟似是也要落下泪来,他死死地咬着牙,忽别开了头。

李鱼笑了笑,软软地道:“你醒了。”

一点红道:“嗯。”

李鱼挣扎着起来,问道:“身上还痛不痛?”

一点红心中一酸,伸出手臂来想要抱她,却又碍于她身上的伤,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她,他的手停在空中,半晌,才无措地收了回去。

一点红嘶哑地道:“你伤得很重。”

他根本就没有回答李鱼的问题,因为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受伤是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

但李鱼身上的伤,却让他实在心痛得很。

李鱼笑了笑,道:“其实这伤,已慢慢地在愈合了,只是我现在妖力微弱,故而伤口愈合的实在很慢。”

这具吸血鬼的身体,就是这样的坚韧,只要没有死,都能慢慢地恢复过来。

她与一点红被安置在这密林别苑之中,不见阳光,然后她又秉承着不要浪费的原则,把一点红身上伤口渗出的血都利用了起来,恢复了些许妖力,在妖力的加持之下,她的伤口开始缓慢地愈合。

所以她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要论伤得重,那还是一点红伤得更重。

他这具身子,虽然如同铁打一般,却已不知道受过多少伤,看着他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疤与新伤之时,李鱼的心里就忍不住的要恐慌起来,怕他已没多少日子好活。

落魄江湖的杀手,本就是一身伤病的,什么铁打的身子,等到年纪稍大一些,到处都是病。

听她这样说,一点红才放松下来,长吁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李鱼望着他。

她道:“那黑袍客是你的师父么?”

一点红道:“是。”

李鱼道:“我杀了他。”

一点红终于伸出了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沉声道:“杀就杀了。”

李鱼又道:“……你是个很懂得感恩的人,我这样杀了你的师父,你会不会怪我?”

一点红沉默了片刻,道:“是他要杀我们的,我的前半生已为他付出了许多,后半生……我想为自己而活。”

李鱼的面颊上就又出现了两个小酒窝,她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为自己而活?是指和我在一起么?”

一点红的唇角勾了勾,道:“是。”

李鱼笑了,她轻快地道:“好。”

说完这话,二人又沉默下来,一点红定定地瞧着她,连眼睛都不肯多眨一下,好似这女人他瞧不够、实在瞧不够一样。

半晌,一点红忽涩声道:“我对不住你。”

李鱼一怔:“为何要这样说?”

一点红道:“这本是我自己的麻烦,却连累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的目光落在了李鱼身上的烧痕上。

她是最漂亮的女孩子,身上的皮肤苍白如纸,好似能看到纵横交错的血管一般,但她又白的发光,那如羊脂玉一样细腻的皮肤好似渡着辉光一般,叫人移不开眼。

这样漂亮的人儿,如今却被烧成这样,她在被太阳光照射的时候发出的那声惨叫,简直让一点红坠入地狱。

她不该受这些苦的。

他的目光也已带上了无限的伤痛。

李鱼深深地望着他,忽然轻轻、缓缓地抱住了他。他们二人的身上都有重伤,李鱼怕牵动了一点红的伤,故而非常小心翼翼地抱他,而一点红更是如此,他很害怕碰到李鱼身上的那些烧痕,竟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半晌,他才伸手,只敢去抚她丝绸一般的长发。

李鱼柔声道:“你这个人,怎么总爱把事情揽到你自己身上?”

一点红嘶声道:“因为这本就是我自己的麻烦。”

李鱼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有那一刻让她如此看清一点红的爱。

人人都说,中原一点红偏激孤傲,杀人不眨眼,乃是一头无法被驯服的恶狼。

可只有李鱼知道,他不是的。

他才不是什么恶狼,他只是一只看似凶恶、实则乖巧的大狼狗。只要认准了一个人,他就会把他的心都巴巴地捧出去,丝毫不管对方有可能会伤到他的心。

而他满身伤口的时候,他那双眼睛也永远盯着他所爱的人,却全然不顾自己。

李鱼忽然道:“一点红,你真好。”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来这么一句,倒是让一点红一怔,半晌,他才哑声道:“为何忽然如此说?”

李鱼道:“我看世人都是瞎了眼,才那般编排你,他们……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好,只有我知道。”

一点红低头看她。

她的话甚至都带上了一些鼻音,眼眶也有些红了。

一点红道:“其实我不好。”

李鱼一怔。

一点红平静地道:“除了你,我从没对人好过,世人没有瞎眼,他们说我的那些都是真的。”

李鱼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面容平静又认真,好似真的在很认真、很认真的去说这件事。

李鱼忍不住问:“那你一开始,为什么决定要对我好呢?”

一点红垂头。

二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她的容颜。

是啊,为什么呢?一点红想。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他只道:“因为我已把你瞧进心里了。”

第一眼就将她瞧进心里了,从此之后,他的眼里就再也瞧不见其他人了。

一点红并非是流连于女子之间的浪子,他也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情话,很多时候,他的话语是朴素的、平淡的。

可恰恰是这样朴素的话语,饱含着浓烈的情感,像是火山的岩浆一样,爱意随时随地都快要溢出来。

李鱼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半晌,她忽然流下了眼泪,一点红无奈,用拇指将她的眼泪擦去,轻轻道:“莫哭。”

李鱼低着头不肯说话。

一点红又道:“你这样憔悴,还不多睡会儿?”

李鱼抽着鼻子:“你不也是。”

一点红道:“那我们都休息,好不好?”

李鱼笑了,她点点头,道:“好。”

这二人便在这密林别苑里养伤了。

后来李鱼才知道,原来蜂勇敢在蜂类美男子联合帮派里的地位还不低(因为它在上一届选美大赛里拿了第一名),它感激李鱼用一滴血救了自己的孙子,于是便送了很多上好的蜂蜜来,给一点红补补身子。

这蜂蜜可不是一般的蜂蜜,这可是蜜蜂妖怪产出的蜂蜜啊!对于人类来说可是很珍贵的食物呢!

李鱼哭笑不得,只得收下。

他们两个人现在的状况那是相当的尴尬。

李鱼与一点红两个人,乃是出于一种互为血包的可持续发展状态,平时一点红受了伤,李鱼可以为他疗伤,反之亦然。

可现在,尴尬的是,两个血包都空了。

这还怎么可持续发展?还是老老实实的养伤吧。

于是这蜜蜂妖怪出品的蜂蜜,就成了一点红日常的补品,而也正是因为如此,一点红身上的那种甜蜜气息就更浓重了些。

而李鱼之前为了杀那黑袍客,还几乎用光了妖力。

她简直就是饥肠辘辘!

她直勾勾地盯着一点红脖颈侧的皮肤,那惨白的皮肤之下,她似乎能听到那种血液潺潺流过的声音。

一点红放下粥碗,无奈道:“你既饿了,为何不吃?”

李鱼吞了吞口水。

她又摇了摇头,道:“不行……你受着伤,现在不行。”

一点红的眼底浮起笑意,他柔声道:“我没事。”

李鱼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饥肠辘辘状态的她,可实在是危险。

现在又不比刚认识的时候。

刚认识的时候,李鱼也是如此孱弱、如此饥肠辘辘的,可是那个时候,她有求于一点红,又忌惮一点红会一剑杀了她,故才一直都忍着没动手。

可现在,她已经明白,即使自己真的要杀了一点红,他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他会自己露出脖颈,自己做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自己乖乖地去死。

李鱼瞪他一眼,嗔道:“我哪里舍得!”

一点红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用一双深沉如墨的眼睛看着李鱼。

不过虽然没有进食,李鱼残存的微弱妖力还是足够于让她的伤口慢慢的愈合了。

她毕竟是一只妖怪,愈合力远强于人类。

没隔了几天,她身上的烧痕就全好了,又是一个肤白胜雪、风华绝代的绝世美人了。

但一点红却发起了高烧。

这也实在难怪,这些天他虽然一直在吃熊蜂妖怪出产的蜂蜜,但他毕竟受的伤太重,想要恢复,还需时间。

李鱼又指使鹰英俊去绑架了一个人类老大夫来给一点红看病,老大夫被一堆猫头鹰拽着进来时,整个人看上去都受到了惊吓。

虽然受到了惊吓,但老大夫人还是很敬业的,这密林别苑本就阴寒,而他的身子骨此时此刻又实在有些虚弱,大夫看诊之后,便道他这几日忽冷忽热都很正常,只是不能进阴寒的事物,最好能出去晒晒太阳,也不要总待在这阴寒的地方。

一点红无可无不可,李鱼倒是把这大夫说的话全记下了。

这本来倒也没什么,只是到了该休息的时候,却是出了问题。

自从与李鱼互通心意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在两间屋子里休息过了,而经过黑袍客的事情之后,李鱼对一点红的依赖大增,几乎与他形影不离,就连休息时,两个人也要窝在一起。

但,大夫说一点红近来要远离阴寒之物。

而李鱼本身就是一个阴寒之物。

一点红:“……”

一点红死死地盯着不肯与他窝在一起的李鱼,好像随时随地都想冲出去把那老大夫找来打一顿,让他把那话吞回肚子里才算完。

他竟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李鱼忍不住发笑,道:“难道你是小孩子不成,还要大人陪着?”

一点红:“……”

一点红硬邦邦地道:“你过来。”

李鱼叹气,道:“我们长相厮守的时候还多着呢。”

一点红仍然不依:“你过来。”

李鱼哼了一声,道:“我才不。”

一点红叹气,道:“我已想到了法子,你快过来。”

李鱼挑眉:“……真的?”

一点红:“真的。”

她就期期艾艾地过去了。

其实她也舍不得与一点红分开的,哪怕是一时半刻也舍不得。

然后一点红就把她裹成了个毛巾卷,啊不,是被子卷。

他像一只心满意足的大狼狗一样,一只爪子扒拉着被子卷,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了。

李鱼:“……”

李鱼:“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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