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花暖楼一如既往,娇声笑语里,丝竹悦耳,歌声阵阵。

一直到后半夜,客人离场,楼里的灯火也熄了,芍药妈妈才拎着一只灯笼,从后面悄悄离开。

她相当谨慎,一路上回头确认了几次身后是否有人跟踪。

但她大概不会想到,没人跟踪,只是屋檐上一只白毛水鸟,已经听了一晚演奏,等了她一宿。

——顺便一提这水鸟之前还是音修,姑娘弹错一个音,客人可能听不出,但他一个没漏,全听出来了。

青竹一路跟着她,眼看着这路越走越熟——她居然到了余家。

青竹表情古怪,眼看着她敲开了余府后门,和个护院说了两句什么,被一路引了进去。

他张开翅膀,轻巧落在芍药妈妈步入的那间屋子,费力用爪子刨开了一处瓦片。

里头更加眼熟,就是当初余青瑭被摆着的那间屋子,只是如今换了一尊别的财神像。

青竹:“……”

这小子还真是傻人有傻福,若不是叶辰焱大张旗鼓把他找出去,他大概如今就能找到什么线索。

芍药妈妈看起来坐立难安,很快等到了她想等的人。

屋外进来一个男人,青竹探头看去,模样和那位余小姐有几分相像,但年纪上来说,怎么不可能是她爹。

大约是哥哥。

青竹心内有了推测,仔细盯着他观察。

果然,芍药妈妈匆匆站起来,恭敬行礼:“大少爷!”

余大少爷抬手示意她坐下:“不必着急,先喝口茶。”

“我看你行色匆匆,想来最近事务繁多,有些着急上火,这茶里加了些清热去火的药材,你多喝两口。”

“好。”芍药妈妈忙不迭应下,连忙喝了一口,一时间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险些龇牙咧嘴。

余大少爷看见她的表情,提醒她:“良药苦口。”

顿了顿,他又叹口气,“不过这不是药,是茶,还是该考虑些口味。”

“罢了,我回去再研究一下。”

“不碍事!”芍药妈妈赶紧摆手,“大少爷做的东西一向是好的,楼里的姑娘都知道。”

余大少爷笑了笑:“你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

芍药妈妈有些犹豫,但还是如实开口:“大少爷可还记得,许久之前,有人问我,什么白苏、竹苓,还有一味什么药?”

原本她也想不到拿这问题来问余大少爷,只是她想起余大少爷爱画。

寻常人喜欢画些山水花卉美人,他喜欢画药材。楼里姑娘的名字也是他起的,大多是些能入药的花。

只是余大少爷画的多,挂在书房的那幅画上,却始终只有三样药材。

她壮着胆子问过,在竹子根部的圆球状药材是竹苓,心形锯齿边的大片草叶是白苏,还有大片开着紫色花朵的鸢尾花。

——若是她猜的没错,那些人要问的第三样药材就是鸢尾。

余大少爷收敛笑意,微微点头:“我知道。”

“怎么,他们又折腾出什么新花样来了?”

“是。”芍药妈妈拧起眉头,“是那位叶少爷。”

从这个角度,青竹看不见余大少爷的表情,但从他的动作来看,显然还是有所反应。

——也对,谁听见一位从自己家抢了尊财神像走的人的名字,估计都会有点反应。

余大少爷语调古怪:“他?他怎么了?”

“少爷您先前不是说,让我们小心得了离魂症的人吗?”芍药妈妈搓了搓手,“那位叶少爷,他……他倒是不像。”

“可他确实也打听了这个问题,我问了楼里的姑娘,说他似乎是从别人那里听说的,而且是什么‘受人所托’。”

“嗯。”余大少爷也不意外,“兴许是有人问了他,勾起了他的兴趣。”

“对。”芍药妈妈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托他的那人,还带了句新的话。”

“什么?”余大少爷微微侧过脸,露出半张侧脸——他应当不算年轻了,气质沉稳,温和内敛,让人看了莫名心生好感。

“他说——”芍药妈妈抬起眼,“杜衡半斤,三七八两,能治郁郁寡欢,叫人喜笑颜开。”

余大少爷猛地抬起头。

芍药妈妈像是鲜少见他有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一惊之下连忙追问:“大少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余大少爷沉默片刻:“叶家少爷。”

“他当真与平日没什么不同?”

“这……”芍药妈妈拧起眉头,“应当是没什么不同,不过我与他也不算亲昵,或许也看不出来。”

“不过我看叶府一如既往,没听见说传出什么离魂症有关的消息。”

余大少爷长长吐出一口气,闭上眼,低声念叨:“杜衡,三七。”

“知道这两个名字没什么,可那句话,只有一个人知道。”

芍药妈妈有些紧张:“大少爷,那……”

她知道大少爷一向有些神秘,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摆得平,又偏偏在丹城没什么存在感。

人人知道余家小姐才貌出众,却鲜少有人想起她上头还有个余大少爷。

更别说他如今年过三十有余,却还未曾娶亲,依然没传出一点风声。

更何况,这丹城似乎总有人在找他。

“帮我约一约那位叶少爷吧。”余大少爷下定了决心,“就在花暖楼,你代我见。”

芍药妈妈立刻低头:“好。”

青竹趴在房间顶端,几乎已经确认这位余大少爷就是老丹王。

等芍药妈妈离开房间,他没有犹豫,直接扫开屋顶瓦片,发出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谁?”余大少爷瞬间抬头,和屋顶一只水鸟四目相对。

青竹低下头深深看他一眼,口吐人言:“开窗。”

余大少爷有一瞬间的错愕,但也没有太过惊慌,迟疑一下,居然当真打开了房间窗户,把它放了进来。

青竹落在房间桌上,气势并不弱,开门见山:“老丹王。”

“是我。”老丹王应了一声,“你是……”

“天音宗青竹。”青竹还算客气,“当初在天音宗掌门面前,也算见过一面。”

老丹王意外点头:“居然是你,此事也惊动天音宗了?”

“不是这件。”青竹简单解释,“我为金州人口失踪案而来,跟着线索找到了火鼎宗。”

“正巧遇上你的弟子杜衡,四处找人前来救你,就搭了把手。”

老丹王默然片刻,无奈摇头:“若是这样,你们不该进来。”

“这轮回丹中,人人都是凡人,你进来了,空有一身本事也施展不开。”

“嗯。”青竹向来直接,“所以我们要出去。现在出去,他们应当还没发现。”

“轮回丹有固定出口。”老丹王抬眼,看向城东方向,“城外有座无名道观,只要出了丹城,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出现在无名道观。”

“道观里上柱香,再踏出道观就出去了。”

“知道了。”青竹应下,看向他,“你火鼎宗都快翻了天,你还不出去吗?”

“现在出不去。”老丹王微微摇头,“有人守在出口,就等着我。”

“轮回丹有些特异,基础与储物戒相似,因此灵器也能够进来,修士的肉身却无法进入。”

“此丹主要是锻心,只需要意识进入,就能在这丹城,拥有一个新的身份,经历一段别人的人生。”

“只是我担心修士在丹内大肆破坏,杀伤力惊人,所以特异隔绝了灵力,因此那些需要灵力驱使的灵器,大多无法使用,只有少部分特殊的,还能有些作用。”

“他们应当是摸清了轮回丹内底细,有人拿着‘摄魂铃’等在道观。”

“若我去了,恐怕有去无回。”

“难怪。”青竹了然,“我想这么多人在丹城寻你,恐怕你早就察觉到不对了。”

老丹王苦笑一声:“自然。”

“只是我在此处陷入瓶颈,很难脱身,只能期待外部有人帮我破局。”

“我的两位弟子……”

青竹看他:“杜衡、三七?”

老丹王点头:“对,他们应当也在想办法。”

青竹默然片刻,开口:“杜衡被人赶出了火鼎宗,三七已经归顺天元丹王。”

老丹王:“……”

青竹问他:“白苏、竹苓,剩下一味药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用这试出你?”

老丹王在桌前坐下:“火鼎宗弟子一向以药材为名,我与师弟成名之前,自然也有。”

“我名‘白苏’,他是‘竹苓’,剩下的,自然是恩师姓名。”

青竹恍然大悟:“上一位丹王活跃的时间,恐怕也是千年前,如今知晓她姓名的人应当没有多少。”

“我听到这幅丹方,就知道是谁在寻我。”老丹王垂下眼,“本来我也不曾防备,以为是竹苓有急事寻我。”

“只是我当时脱不开身,想先让人替我去问问,究竟有什么事——那人去了,几日后回来,却失去了一段记忆。”

“在丹城中,轮回丹创造的人物,命数有定,若在此之前死了,也不会真的死亡,只会重新活过来,顶多有几日空缺。”

“我因此察觉,这是个陷阱,而要我命的人,就是竹苓。”

青竹深深看他一眼:“你如今有何打算?”

“顶多还有两日,他们就会发现我们的肉身倒在你边上。”

老丹王默不作声,缓缓扭头看他:“若无外力,那就只能走无名道观。”

“赌一把。”青竹看他,“去道观,假意把你交出去,而后夺走摄魂铃。”

老丹王:“……”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哈哈,当初天音宗那老小子就说过你,长得风轻云淡,内里最是急脾气,还问我要过两幅给你去火气的药方。”

青竹:“……”

老丹王叹了口气:“赌吧。”

他低头看着眼前的茶杯,轻轻拨弄,“我留在此处,除了受困,还是不想鱼死网破。”

“躲一时,拖一时,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

“毕竟师兄弟一场。”

青竹扫了他一眼,老丹王哼笑一声:“小子,想说什么就说吧。”

青竹就开口:“优柔寡断。”

老丹王无言看他:“你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你让说的。”青竹又重新站上了窗台,“世上总有人不识好歹,但好歹有人豁出命来救你。”

“明日就去道观,我叫上人。”

老丹王问:“那位叶家少爷?”

“还有尊财神像。”青竹还把余青瑭算上了,“归一宗叶辰焱,别鹤门余青瑭。”

“你好徒儿找的帮手。”

“归一宗?”老丹王一怔,忽然慌慌张张一拍脑袋,“坏了,在这儿过日子过糊涂了,怕不是忘了大事了!”

“天玑子那小子背地里要念死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余青瑭:原来我出生点就刷在了天命圈,但被人硬生生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