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县长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用你说我也会考虑的,你放心,这件事我来安排,安排一个合适的范围让他向你检讨。
也只能是这样了,于光汉只能点头同意。
今年老天又要捣乱,开春一个劲刮干风不下雨,小麦一点都没法种,好在种秋作物时好雨连绵,都以为今年是个好年景,可说不下雨就不下雨,快一个月了滴雨不见,长势很好的庄稼眼看着就干死了,先是各乡的领导天天往县里打电话,问近期下不下雨,接着就一拨儿一拨儿往县里跑,诉说旱情,要抗旱资金。这晒出人油的三伏天,如果再三五天没雨,北边半个县今年就彻底绝收了。县委决定召开县委扩大会议,专门研究抗旱问题。
本来就是十年九旱,抗旱的办法基本现成,有一套不成文的程序:县委决定,然后全县动员,县长带人向上汇报,主要目的是讨要救灾钱物,其余干部一律下乡,消防车油罐车都派去拉水,解决人畜饮水问题。可今年有了一点小小的不同,研究分工时,牛书记要于光汉带人到上面汇报灾情,讨要救灾钱物。
讨要钱财低三下四到处求告不说,一把手不出面也显得灾情不太严重,人家也不会重视。于光汉说了自己的看法,牛书记看眼毛县长,含意深长地笑一下说,老于你就别推辞了,有个情况现在还不便说,会后我再给你解释说明。
牛书记的话让人颇费琢磨,不仅是于光汉,所有的人都在猜测究竟是什么情况。从牛书记的神情看,好像不是坏事。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这一阵子毛县长一直往上跑,很可能是另有任用。于光汉一下激动起来:如果是这样,县长的担子有可能要落在我的肩上。于光汉努力保持镇静,觉得现在就这样胡思乱想也不好,便努力把思想集中到开会上来。
于光汉又觉得到上面跑跑也好,到上面要钱就是请客吃饭拉关系拜熟人,付兰能说会道也有点酒量,还有招待所的副经理许丽,比付兰还活泼大方,也比付兰年轻漂亮,带上她们俩,活跃气氛基本就够了。刘玉成从省城来,省城肯定熟人不少,带上刘玉成,再带上几个局长,有七八个人就可以了。去了好好活动一番,如能弄个几百万来,也让人们看看咱老于的政绩。
快要散会时,突然地委来了电话,说有一个重要情况,地委书记马上要来亲自布置,现在已经出发,要县里主要领导都集中等候。
地委书记亲自来布置肯定是大事。事情来得突然,好在主要领导都在,于是便宣布散会,县委常委出城迎接,其余领导就地等候。
地委书记进了会议室就布置工作,说省委书记要来视察调研农村税费改革,点名要到贫困县看看,后天就到。地委书记要求安排三个点,三个点要有广泛的代表性,代表好中差三种经济情况,代表好中差三种自然条件。视察时间安排一天,上午看两个点,下午看一个点,所以点与点之间的距离要选好,时间安排要恰到好处。书记特别强调说,重要的是要准备充分,考虑周全,看什么不看什么,说什么不说什么,都要做出计划,布置安排下去。
吃过饭地委书记走后,县领导接着开会。情况有了变化,决定抗旱的事往后推推,到省里要钱要救济也缓几天再走,全力安排接待工作。三塬县是个土地大县,占地面积两万多平方公里,比北京市区还大,地形刚好分成南中北三带。南部是半高寒半阴湿山区,有原始天然林分布,其中石佛山地形地貌复杂,风景秀丽景色独特,北魏以来就是佛教道教圣地,只到近代因为多种原因才日渐衰败。中部属土丘沟坎地区,丘不高沟不深,属半干旱地区,是县里的产粮区,全县的经济主要就靠这里。北部属黄土塬区,墚高沟深,地表破碎,干旱少雨,是县里的贫困地区。会议决定在这三个地带各选一个村,主要领导各把一个点,立即下去,连夜布置。
于光汉负责到北部的七墚乡找点。散会后于光汉一直跟在牛书记身后,好像有话要说,但又不主动说。牛书记问,有什么问题吗?于光汉一脸不好意思地说,你上午说有个情况要向我解释说明一下。
牛书记一时想不起有什么情况要解释。于光汉说,会上你让我替毛县长到上面汇报灾情,说有个情况会后要告诉我。
牛书记一下想起来了。牛书记嗬嗬一笑说,你看我这记性,是这样的,毛县长到地区另有任用,事情基本定了,但还没正式下文。没正式下文就不能算数,所以还不能公开。毛县长最近要忙他的事,所以县里的事你要多负责一些。
果然不出所料!于光汉的心禁不住一阵猛跳,他想说几声谢谢,刚要说又觉得不对:人家要调走你谢什么。于光汉竭力压住心中的欢喜说,我知道了,我会尽力把工作做好,请牛书记放心。牛书记意味深长地说,好,好好干吧。
于光汉连夜赶到七墚乡,开会布置好任务,已经是后半夜了。和衣在土炕上躺到天亮,乡里的干部也准备好了一切,便一同来到选定的西张村。
在村里选定了好中差三户人家,然后将三户人家集中到村办公室,讲了注意事项,然后乡长拿出一份写好的详细提纲,向他们讲什么是费改税,费改税前的情况,费改税后的情况,乡里是怎么做的,村里是怎么做的,好处在哪里,现在人均负担多少,减轻了多少负担等等。讲解完,乡长拿出一份写好的稿子,要村主任按稿子教,一定要大家记住,背熟,做到问什么能回答什么,保证万无一失。
乡长向于光汉解释说,咱们这儿的农民大字不识几个,活命由天,耕地由牛,生娃由求,就是不动脑子。费改税乡里折腾了大半年,大会小会开了无数次,你在上面讲,他在下面睡,你口干舌燥,他一句没进耳朵。不管你张三改李四,他有他的老主意,反正收多了他就不给,收少了他就不问,不让他们背下来,到时肯定出洋相。
折腾了一上午,中午刚想睡一觉,地区副专员带了一帮人来检查。副专员提出要预演一遍。副专员说,告诉村里人,就说省委书记来了,把一切演得和真的一样,看一下效果咱们再说。
副专员扮演省委书记。来到村民家,握手问好落座后,问男主人村里费改税了没有,男主人说改了,接着便说怎么改,把背下的从头到尾一直往下说。乡长又挤眼又扯衣服叫停都停不下来。副专员一脸恼火,看于光汉一眼起身就走。出了门副专员就发火,说都是一帮废物,演戏都不会演,明显的是在背台词。什么基数底数纳税数,三定四核五统一,一个农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知道这么多干什么,一看就是假的,你们以为省委书记是傻瓜,弄虚作假是严重的品质问题,你们的乌纱帽不想要了还是怎么着?好的演员是演戏不像戏,不露痕迹中见功夫。不行,这儿不能用了,必须另换一个地方。
本来一开始于光汉就觉得有点假,但那年中央领导来就是这么搞的,谁也没说假,过后还得到了好评,所以于光汉就没有制止。现在平白无故挨一顿骂,于光汉觉得有点冤。如果是平日,于光汉会解释几句,但考虑到县长的位子要空缺,正是特殊时期,便尽力忍了,还生硬地点了几次头。
好在时间还来得及。一行急忙来到条件差点的东张村。这回的导演是副专员,别人也不敢轻易插嘴。副专员只让村民讲种了多少地,旱地多少,水地多少,地的等级是怎么评定的,现在一口人纳多少税,比过去少了多少。因为基本是实情,三户村民基本都能讲清。在村民讲的基础上略做修改纠正,事情很快就落实好了。副专员一脸得意说,一看就知道这是真实情况,如果有个别问题回答不清楚,那样效果更好,更自然。好像他是个戏剧专家,又讲他的戏剧理论说,高明的演员演戏不露戏,高明的导演就请本色演员,这样演出的戏才是真实人生,真实社会。这么简单的事,你们就是做不好。
副专员才四十出头,仗着有硕士学位,就处处以大知识分子自居。众人听了心里都觉得别扭,就都不发表意见,只点头称是附和。
在东张村的考察很顺利,一切比预想的还好,省委书记也称赞工作做得比较扎实,费改税确实减轻了农民负担。在返回时,突然西张村的几百人拦住了去路,要向省委书记喊冤请愿,诉说灾情。
事前地委书记就有言在先,谁出了问题谁负责,哪里出了问题哪里负责,要把这次考察提高到讲政治的高度去认识。想不到一下就出这么大的事,于光汉吓出一身冷汗。事先在沿途是作了布置的,不知村民们从哪里冒了出来。这可恶的黄土塬,到处是沟沟壑壑弯弯洞洞,怪不得当年毛主席不离开延安。于光汉急忙跑上前去组织阻挡。好在省委书记并没有生气,立即下车说我是省委书记,有什么事请和我说。
有几个村民左顾右盼四下寻找,说你们别哄我们农民,你不是省委书记,然后指了副专员说,昨天来的是他,他才是省委书记,你们想拿一个警卫秘书来顶替哄骗我们,我们才不是傻瓜。
别人都一下摸不着头脑,副专员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于光汉急忙上前虎着脸盯住那位指手画脚的村民说,你胡说,这是副专员,这才是省委书记。然后对村民喊,大家要讲礼貌讲文明,省委书记是来给大家解决困难来的,有什么话你们就说,能解决的保证解决。
村民便开始诉说。他们说今年旱情严重,眼看就颗粒不收,但村干部说今年费改税了,税不同费,皇粮国税,是铁定的东西,不管收成好坏都不能变,都得缴。村民要求书记到村里看看,要求免税,再给点救济。
省委书记说,走,到村里看看。
旱情确实严重。玉米基本都干死了,耐旱的土豆也倒伏在地上。一位老者挑了一担水艰难而小心翼翼地从土墚下爬了上来,然后用碗舀了浇在土豆苗下。省委书记问水从哪里来。老者指一下说前面沟底。当听到说这点救命水也快干了时,书记提出要下去看看。
下到一道墚底,仍不见水,老者说还要下一道墚。人们劝书记返回,书记说,我没人家老,人家一天要挑多少担水,我空走一趟怎么就不行。
好在一直是下坡,虽然有六七里,但还是坚持走到了沟底。沟底的水确实不多了,只剩了炕大的一片浅水。但围在沟底的人不少。引人注目的是摆了一张桌子,桌旁排了长队,有人用瓢给排队者的塑料壶或羊皮袋里舀水。问怎么回事,原来这水沟是西张村的,西张村以外的人挑水都要收钱,并且一瓢一毛。
省委书记的眼睛湿润了。他再也看不下去,突然骂了一句他妈的,然后调头就走。
省委书记是写文章秀才出身,儒雅和蔼,今天骂脏话,可见是不同一般。大家谁都不敢说话,只好按顺序跟了往回走。
上坡不比下坡,时间不长就都走不动了。因公安人员只让几位村民跟了下来,所以只有主要领导才有人搀扶。最苦的是于光汉,体重太大,和别人比就多背了几十斤肉,上到半坡就上气不接下气,停了休息时差点晕倒。当然没人也不敢让人来扶他。于光汉只好掉队。
大家已到村里休息。看着肥胖滑稽湿透了衣服的于光汉,大家谁都不敢笑。省委书记感觉出气氛过于严肃,便对于光汉说,胖子怕动,瘦子怕棍,你不要怨我,这一趟爬坡最少让你掉三斤肉,以后还得多动,多下下乡爬爬坡,保你精壮结实。
于光汉笑笑说,听您的,我以后尽量多下乡,没空下乡就跑跑步。
因为省委书记已经向村民表态不但免税,还要发救济粮,村民们早已听从安排散去。休息一阵后,省委书记说,立即回县城,讨论怎么抗灾救灾。
救灾的办法也就那几样,全体动员,干部下乡,水泵水车都到一线,再拨点抗旱资金。省委书记问能调多少资金下去,牛书记吭哧半天说最多能调五十万。省委书记说,不行,这么多的灾民,五十万够干什么,人均几块钱。然后对同来的省委秘书长说,我建议省里拿出三五百万来救济,主要是发放粮食,但粮食不要无偿分配,最好是半价,另一半价由省里补足,这件事回去后由你来落实。
大家热烈鼓掌。省委书记说,先不要高兴,这样救济也不是个长远办法,关键是拿出个长远发展的计划,我想现在大家就讨论一下,看有没有一个解决根本问题的好办法。
应该由牛书记毛县长先说,但两人显然没有充足的准备,都有点谨慎,谁也不先开口。一时有点冷场。王峰看看两位正头,然后说,我分管农业,对未来的发展县里已经有个设想,就是按自然地理条件分为三个区发展。具体规划是在北部干旱塬区发展不需要浇灌的甘草种植,形成专业种植区,这一项已由科委投资立项落实。在中部川墚地区全部种植耐旱的土豆,建立一支专业运销队伍,发挥我们地广劳动力便宜的优势,产品肯定能有竞争力。在南部山区发展旅游业。这个地区属半湿润地区,夏天凉爽冬天不冷,是避暑度假的理想胜地,如投入资金搞好基础设施,发展休闲旅游前景广阔。
书记对王峰的计划大加赞赏。其实这个计划确实在县里酝酿多年,但投资巨大,没有资金就是一句空话。王峰曾在省委当秘书,认识省委书记,自然就胆子大些话多一些。于光汉认为在发展旅游方面他更有发言权。付兰很有心计,在这方面也颇有研究和见解。付兰多次和他说过,有时睡在一个被子里她就说她的计划。付兰最主要的想法就是充分利用南部山区地大人稀气候好空气好的优势,建一些设施完备的民居四合院,搞家庭度假避暑旅游,由一家一户来分散经营,客人入住后可以自己做饭,可以自己种菜,可以自己饲喂一些动物,当然也可以让客人去放牛,把整个山区办成家庭度假旅游区,到经济许可时,还可以办几个疗养院。可惜这些设想都无法实现。现在说不定正是个机会。于光汉把这些具体的设想细说了一遍,还没等于光汉说完,省委书记就插话说,好,很好嘛,你们算过没有,粗具规模需要投资多少。
付兰早算过无数遍,修路供水建屋培训人员,精打细算最少也得两亿多。由于数字太大,始终只是设想。于光汉说,搞旅游基础设施一定得过关,这方面投入的资金很大,我们反复算过,最少也得将近两个亿。
省委书记说,也不算太多嘛,我们这些年扶贫搞撒胡椒面,到处撒到处不见效,年年撒年年还得撒,这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原因。我们这次能不能集中财力一点一点地扶,扶一处彻底解决一处,让它永远摆脱贫困。这个问题我可以拍板就这么定下来,投资两个亿,彻底脱贫,同时建立责任制,到时办不好,我要追究你们领导的责任。
这个喜讯来得太突然,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但省委书记说两个亿就绝不会是空话,两个亿对一个省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于光汉本能地带头鼓掌,大家便跟了使劲拍手。书记说,你们先别高兴,明天我要实地去看看,别让你们把我哄了,如果条件不具备,我还要改变我的决定。
送书记到招待所休息后,地区和县里的领导马上开会,决定让旅游公安等相关部门的人连夜上山,布置明天的视察工作。本来要让于光汉上山负责,但于光汉连续忙了几天,双眼布满了血丝,嘴角也起了口疮。牛书记说,于县长这几天累坏了,王县长是咱们的壮劳力,还是让王县长去,于县长把这里的事多操点心。
事情就这么定了。
南部的景色以石佛山最好。石佛山山不高大,但山峰多突兀而起,形成陡峭的绝壁。绝壁石质不同颜色多种多样,不同的石质经风吹雨淋形成无数的洞穴。北魏开始就有佛教徒来此开凿石窟建立寺庙,唐宋时成为一个圣地,百业兴旺,香火鼎盛。后来战乱不断,许多寺庙被毁,石佛山也日渐荒凉。明代时一位镇守将军信奉道教,便将残存的几个寺院改为道观,至今保存完整的建筑只有青云观一处。完整的石窟据说不少,但都在难以攀登的悬崖绝壁,具体情况不很清楚。
青云观做过整修,近年来先归县文化局管,现又划归旅游局管,有两位道人在此住守,也算具体管理人员。山上不通公路,一行人爬到青云观,早已汗流浃背。好在桌椅早已摆好,大家便坐了喝茶观景。
道长身材高大,白须飘胸,穿一件黑色道袍,看去很有点仙风道骨。道长来到大家面前施一礼,不问来者是谁,手捧一筒签很职业地说,青云观山灵水秀,仙家云集,有求必应,雅士们何不求一签,问问仙家,指指迷津。
大家笑了看书记。书记说,我不抽,你们谁抽自由。
大家当然谁也不抽。道长说,观面相知道你们都是领导,领导就是一方的主宰,要兴一方,必须得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地利常在,人和却很难求。对一方百姓来说,人和就是这一方的领导上合天理,下合人意。举个例子,陕北仍十年九旱,荒年饿殍遍地,毛主席入主陕北十余年,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不但当地百姓能够吃饱,还养活了数万军民,这就是天得地利,地得人和。前天梦到我祖前来点化,说近日有贤士降临,我土我山我观将有大幸,我天天琢磨,见人便观相,今天一眼便看出贤人就在这里。
大家笑着看书记。书记认真地打量着道士,脸上也有笑意。秘书长笑了对道士说,那么你再看一下,究竟哪一位是贤士。
道士说,合地利得人和的贤士有两位。然后看着书记说,这位道行深厚,恩泽超过本山,属大贤,大贤只有通过本地贤士,才能给本山带来幸福。
大家都看着书记笑,书记也不说什么,脸上尽管看不出什么,但心里显然是得意高兴。人们要道士指出本地贤士,道士扫一遍众人,把目光落在了于光汉身上,说,本地贤士无疑就是这位。
大家的目光一下集中到于光汉身上,于光汉没有丝毫准备,紧张慌乱一时无地自容。大家都没了声。有人本能地去看牛书记和毛县长,牛毛二人一脸尴尬。地委书记凑到省委书记的耳边说,毛县长要调到地区任职,我们正准备让于光汉当县长。
地委书记说的虽然声音很小,但现场很静,周围不少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于光汉就在书记身后,他感觉到自己就要失控。见大家都在看他,便急忙转身走开。
青云观地处高峰,登上塔顶观景台,四周山野一览无余。书记用望远镜看一阵,然后提出再看看那些佛教洞窟。
只有一处洞窟人能到达下面仰望,但一般人无法攀登上去。另外几处只能用望远镜看看。对这些高不可及的洞窟,书记赞不绝口,说如果开发出来,规模可能不比敦煌小,不知里面的艺术价值怎么样。大家都回答不上来,只好喊付兰过来回答。付兰说初步探测过,里面有石佛也有泥佛还有彩绘,艺术价值还没有论证。书记说,我们真是捧着金碗讨饭吃,这么好的旅游资源,为什么不早开发,开发出来就能给全省增加一个旅游景点。这事就这么定了,投资两个亿,你们立即着手准备规划论证,本着边开发边开放边发展的路子,有什么困难随时给我汇报。
这一阵真是累坏了,不仅身体累,精神也累。吃过晚饭于光汉就在办公室睡了,准备大睡一场。可这几天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折腾,让他无法平静入睡。睡不着也罢,把这些事好好考虑考虑也好。最让他费心思的是道长的话。难道真有天意?如果没有,事情怎么会如此巧合。他更想不清这事对他是好是坏。在官场,最怕提拔的事还没定就走漏风声得罪要人。道士的话显然得罪了牛书记。书记是一把手却说一个副手是贤士,还是在上司面前说这话,再有肚量的人也受不了,事实上牛书记也确实是生气了,路上就几次有意无意讽刺他,好像是他故意的。好在地委书记说要提拔,如果是这样,牛书记再笨也不会提出反对。好像有了点瞌睡,唐利生却敲门有事。
已是七月,虽说这里是避暑胜地,但只穿件衬衣也就够了,唐利生却穿了西服打了领带,一副庄重严肃的样子。唐利生进门就道歉就做自我批评,然后解释说一是这一阵忙,二是想彻底反省一下,挖一挖思想根源,把检查做得恰当真诚,所以直到今天才来。于光汉觉得这才是最大的假话,真正的原因还是地委书记的那句话,虽然唐利生没去石佛山,但地委书记说要提拔谁当县长这样要紧的话不会不迅速传播。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小子终于挺不住了。狗日的老滑头。但不管怎么说人家还是道歉来了。于光汉说,其实你也不用向我道歉,我那天批评你也是迫不得已。你想想,人家是上面派来挂职的,有水平没水平也就那么回事,反正具体工作要由你们来做,对了就听,不对就应付一下,没必要让人家下不来台。人家受这么大的委屈当然要反映,我不管也不行。另一方面你也听出来了,我发脾气也不是针对你的。咱们县有个坏毛病,就认一把手,什么事都要讨个一把手的话,别人说了就不灵,开个会都乱七八糟,我发火是冲着这个来的。至于展开讨论的事,现在事情忙,就算了,但你要向刘县长认真道歉。
唐利生不住点头表示理解明白,然后又自我批评。唐利生看着精干,说起话来却认真而又黏糊,早说明白了还反复解释。于光汉将话题转开,唐利生还是将话题转回来。于光汉禁不住有点烦。如此水平的干部,也难怪出这样的事,还算医学院毕业,真不知以前是怎么给人看病的。于光汉闭了眼全身靠到椅背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于光汉心里好笑:刘玉成县长和你谈工作时你一副满不在乎,我也给你个不专心让你感受一下。微微睁眼看,唐利生毫不在乎,仍然按他的意思说他要说的话。于光汉正考虑怎么打发他走时,地毯厂张厂长走了进来。于光汉说,唐局长,我的意思是你把你的想法再和刘县长谈谈,我和张厂长谈点事。
张厂长的意思是两亿元投到南山搞旅游建设,肯定需要大量的人,地毯厂的人没处安排,正好集体转到旅游局工作。
好聪明的厂长,如果早把这聪明用到生产经营上,地毯厂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付兰说过,来旅游的人素质都不低,如果旅游管理人员素质不高,再好的风景也是枉然。付兰的想法是对的。于光汉一口否定说,这个主意你就别打,钱还没到一分,能不能搞成我的心都吊在半空,再说究竟怎么搞还没决定。我的想法是无论对人还是对项目,一定要高质量严要求,用人和上项目一定要公开招聘招标,决不能办成福利院,所以你趁早打消念头,绝对办不到。
厂长红着脸说,这个想法不是我提出来的,是工人们自己要求的,如果不答应,可能会闹出更大的事,给厂里惹麻烦,也会给县里惹麻烦。
最可怕的就是这一招。上面早有明文规定,哪里上访闹事的多,哪里的一把手就要提出辞职。于光汉知道张厂长会用这张牌。决不能给好脸色让他心存幻想。于光汉说,我再说一遍,你告诉工人们,这事绝对办不到,如果闹出了事,谁闹出事谁负责。对县里来说,当然首先你要负责,如果不出事,把厂子处理出去,我首先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厂长叹口气说,广告也登了,来咨询的都想白捡个便宜,根本没法谈。于光汉说,捡便宜是肯定的,不捡便宜谁要这破厂子,以后再有人问,你给我汇报,我和他洽谈。
送走张厂长,于光汉睡意全无。钱还没到手,就有人打起了主意。看来这两亿元会成为唐僧肉,会你争我夺,也许会遇到更麻烦的事情。于光汉看看表,才晚上九点,正是来人私访的黄金时间。于光汉决定到付兰家里去躲躲,好好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也顺便说说这开发旅游的事。
付兰比于光汉还累,已经上床睡了。付兰忙,已把儿子送到地区一中住读。付兰也是一个人,住的是新房,宽敞而设施齐全。于光汉提出洗个澡,付兰说,我一个人也懒得洗,你来了我们一块儿洗个鸳鸯浴。
洗澡时两人就把那事办了,上了床只能说说话了。付兰搂着于光汉的脖子说,有件事我要问问你,你觉得青云观的老道怎么样?
付兰两眼盯着他,一脸坏笑。于光汉感觉到可能有什么事,但又猜不出,便把手指伸进她下面开玩笑说,你爱上那个老道了?说不定那个老道还是个童男子,下面的家伙像他手里的剑,一下能刺到你心窝子里。
付兰在于光汉身上拧一把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人家刚说了你的好话,你就这样糟蹋人家,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于光汉说,我一直在琢磨这个事,你说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神,如果说没有,他怎么能说得那样准,难道真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付兰放开他笑得滚到了一边,缩成了一团。于光汉一下猜到其中有鬼。他一把将她翻过来放到肚子上,严肃地说,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搞了鬼?
付兰半天才止了笑说,你以为你真是真龙天子呀,不搞鬼那晚我提前上去干啥去了,我告诉他最胖的那个就是你,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于光汉一下僵在了那里。付兰就趴在身上,但他一下感到有点陌生。原以为她很率真纯洁,对她从来都不设防,没想到她竟有如此手段如此心计,说不定还会干出什么大事来,想来让人害怕。付兰撸撸他的鼻子说,怎么回事,是深感意外还是从神坛上摔了下来,一下接受不了?
付兰也太出格了。于光汉严肃地说,你好大的胆,竟敢装神弄鬼来骗官,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这事万一败露,就是世界性的丑闻,别说做官,就是做人都难,你想过没有,万一败露了我怎么活?
付兰张大了嘴,一脸得意也僵在了脸上。半天付兰说,真是好心没好报,我以为你会感谢我,没想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世界性丑闻,你读读历史,从陈胜吴广开始,哪一个帝王将相达官贵人不是假托天命。现在又怎么样,你以为你会稳升县长吗?做你的美梦去吧!在县常委里,你是最后一个,按惯例,常务副书记升县长你升常务副书记,如果不按惯例,王峰的可能性也比你大。王峰年轻文凭高不说,人家从省里下来,随便省里哪个头头传句话下来,人家就升了。我觉得你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也是为了工作。一是你人厚道办事认真公道;二是你能听我的意见,将来我们能够合作把旅游这件大事搞好。
付兰生气了。付兰说得也有道理。于光汉将付兰搂入怀里说,你还不了解我,我的意思是不但要做官,还要做人,官可以不做,但人不可以不做。这样一来,我当了县长心里也不舒服。再说那个老道可靠不可靠,万一传出去,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
付兰说,做人没错,做人有大人和小人之分,我不但让你做人,也想让全县人民做人,把经济搞好了,全县人都富了,都做人了,这才是大人。我就是要让你做这样的人。你别以为有了两个亿后一切都好办了,其实正好相反。穷安生,富生乱,人人都盯上这两个亿,如果没有一个坚强正直的领导给我撑腰,我干不好,别人也干不好,最后只能是稀里糊涂,浪费国家的钱财。至于那个老道,他归我管不说,他自称半仙,他决不会自己揭穿自己,说自己那套是骗人的把戏。
于光汉再次瞪大了眼,今天才算真正认识了付兰,真是聪明绝顶料事如神的女人。于光汉想活泼一下缓和缓和紧张,也向付兰表示他已经认错。于光汉故意盯着付兰看半天说,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我爬在你身上都没搞透你,你是跟哪个高人学的,是不是那个老道把你指点了一家伙?
付兰一把捏住他的下身,于光汉疼得龇牙咧嘴。付兰指着书架说,你看那些是什么,你就关心**的事,根本不关心我的生活。你每天晚上吃喝搂老婆,你知道我在干什么?
付兰爱看文学方面的书,不知什么时候书架上多了那么多旅游管理方面的书。于光汉笑了说,你的学问再大一点我就驾驭不了你了。付兰说,我已经研究旅游管理一年多了,如果读博士,也差不多快毕业了。
于光汉叹口气说,咱们这小地方水平低,也委屈你了。然后把地毯厂要求集体转到旅游局的事说了一遍。付兰一下坐了起来说,这绝对不行,如果这样搞,别说两个亿要打水漂,整个旅游资源也会被糟蹋掉。
于光汉拉付兰躺倒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放心,有我给你撑腰,事情就会办好,他们就别想胡来,时间不早了,我们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