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欲休帮阿离洗了个澡。
他很嫌弃地说她茸毛很脏, 起球了, 影响手感。
云欲休显然没有照顾幼崽的经验,他拎着她的翅膀,把她整只浸到水里,涮两下,拎出来兜头盖脸一顿胡搓,然后重复步骤一
完事后,他抓着阿离上了岸。
他换衣裳的时候, 就把阿离放在了岸边。
阿离觉得自己还活着真是谢天谢地。
她摊开两条小细腿,张开翅膀,趴在烫乎乎的五彩石子上面, 浑身瘫软一动也不想动,时不时轻轻地啾咳一声,吐出一小朵水花。
毛毛湿搭搭地粘在身上, 阿离感觉糟糕透了。
不会养就不要养!
两条长腿来到她的面前。
云欲休随意地披着一件黑色袍子, 未系衣带,墨发的发梢挂着晶亮的小水珠。
他把她捉了起来,指尖凝了一团乌漆抹黑的玄水, 重重碾过她的茸毛,把她身上的水分全部吸走。
毛毛重新变得蓬松柔软的感觉真是太舒服了!阿离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要不是云欲休正用两根手指夹着她的翅膀把她拎在空中的话, 阿离觉得自己可以当场睡过去。
他特别关照她头顶的呆毛,反反复复地弄,自娱自乐,闷笑个不停。
阿离忽然觉得, 云欲休好像是在这里等人。
就像那次在辟魔之渊,洗完澡之后他在溪边待了很久,结果恰好遇到了遥卿卿和玉离衡。
“啾?”
就在阿离的小心脏刚刚一动时,只见白雪**起,分开了一条通道,一道青光御器而来,几个闪逝就到了面前。
竟是玉离衡!
“果然来了。”云欲休懒懒散散地站起来,漫不经心地系上衣带。
前襟依旧微微敞着,露出一部分结实的胸.膛。
玉离衡看起来气色倒是不错,他翻身落地,收起玉萧,目光在衣衫不整的云欲休身上滚动了几个来回,喉结微动,眉眼间露出些不满的神色:“和阿离在一起你倒是注意一点!”
说罢,目光落到了阿离身上,如释重负地笑了:“阿离,没瘦。”
“啾啾!”胖鸟扇着翅膀想飞,被云欲休一把捏住了小腿杆。
“暗水是你的人。”玉离衡冲着云欲休点点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云欲休笑了笑,没否认。
玉离衡摇摇头,也笑了:“和聪明人说话,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怎么知道我能感应到阿离的位置?”
“原本也不那么确定。”云欲休眸光微闪。
“现在确定了。”玉离衡笑着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十天之前才拥有这个能力的。辟魔之渊那一次,你就看出我是特意去找阿离的吗?”
“是,”云欲休似笑非笑,“我也看出遥卿卿的目的不是除妖。”
玉离衡点点头:“当初便有传闻说魔尊有洞悉人心的本领,看来果然如此。这是你的秘密,我便不多问了。既然你让暗水故意放我离开中州,又特意在此地等我,想必有什么事用得着我帮忙,直说吧。”
“原因。”云欲休的脸上失去了表情。
玉离衡忽然感觉周身一冷,寒毛直直地竖了起来。他能感觉到,此刻的云欲休非常恐怖!
只不过,那些阴森凌厉的杀机,并不是针对他。
一瞬间,玉离衡明白了。
他轻轻抽了一口凉气:“你是问,我能感应阿离位置的原因?也许你已经猜到了——正是因为那禁术。阿离是我用血脉精元召唤回来的,就好比双生子之间的感应一样,冥冥之中,我也能感知她的生死和大致方位。”
不待云欲休发问,他继续说道:“至于为什么十天前我才拥有这个能力实不相瞒,以我一个人之力,其实是无法发动那禁术的,姑母玉琳琅也参与了。那禁术,是合我二人之力才成功施展出来的。十天前,姑母玉琳琅让人把她的命玉送到了我的手上——对,她其实并没有死,交给玉亦的那一块并不是她本人的命玉。若我猜得不错,她应该是想假死遁出圣宫,生怕我担心所以把真正的命玉放到了我这里。这件事你应该没兴趣,我便不细说了。也算是阴差阳错吧,得到姑母的命玉时,我突然发现,自己与某一个存在之间产生了很玄妙的感应,那时候我便猜测,是阿离成功回来了!”
云欲休点了点头,脸色依旧没有和缓。
玉离衡与他也相识了很久,自然能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你不知道是谁用禁术把你召回来的?”玉离衡小心地问道。
云欲休面无表情,点了下头。
玉离衡轻吸了一口凉气。谁也知道,魔尊独来独往,从来没有任何亲近的人。转生之事若不是他自己的安排,那么,能够把他这样邪恶强大的魂魄召唤回来,那个幕后之人实力非同小可!设身处地一想,若是发现自己一举一动都被隐在暗处、目的不明的强者窥视感觉必定是糟糕透顶了!
玉离衡不禁皱起了眉头。
云欲休突然嗤地笑出了声,他大步上前,一手抓着阿离,另一手揽住了玉离衡的肩膀。
“作为玉家家主,你倒是毫不忌讳与妖魔勾结。”
玉离衡也习惯了他这跳脱的思路,便苦笑道:“我的亲妹妹才是正经妖魔好不好?云欲休,当初你是魔尊时,我就没觉得你有什么该死的理由——若他们怕的是你那洞悉人心的本事,那只能说明他们自己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心思。这些年你我相交,你的为人我是清楚的。”
云欲休笑了下,难得地说了句粗话:“你懂个屁。”
他眯了眯眼,懒懒地接着说道:“终有一日,你会知道他们才是对的。”
玉离衡不信:“不。如今我更是”
“不要太早下结论。”云欲休拍拍他的肩膀,立起一根食指摇了摇,“我想做的事,就必定会做。哪怕把三界变成炼狱。我不在乎。”
玉离衡震惊地偏头望他。
这样近的距离,他能清楚地看到,云欲休眼睛里那些赤色的血丝蜿蜒盘旋,自眼白延伸至瞳仁中,极其妖异。他知道云欲休不是在打个比方,而是,那件事,是真的会把这个世界变成炼狱。
玉离衡怔怔地望着云欲休,有些不甘地问道:“云欲休难道这三界之中,就没有什么能让你牵挂的人与事吗?”
“没有。”云欲休淡声道。
玉离衡急道:“说不定日后便会有了”
“不会有。”
阿离悄悄叹了口气,觉得自家亲哥有点像那种一腔痴情错付了的可怜人。她倒是丝毫也不担心世界毁灭什么的,毕竟还有女主遥卿卿在啊,维护世界和平的光荣任务,就交给她了!
不过方才玉离衡的话倒是让阿离心头又蹿起了一股奇妙的感情——她,是玉离衡和玉琳琅两个人联手制造出来的呢!而且听玉离衡话中之意,玉琳琅根本就没有死,因为玉亦手中那块灰色的命玉并不属于玉琳琅。
所以说,自己在这个世上,还多了另一个亲人?
阿离不禁十分期待。
那种奇妙的、被人真心对待的感觉,她爱极了,也珍惜极了。
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付出那样大的代价发动禁术的人,一定是真正爱自己的人。
“啾啾!”
玉离衡果然与她有些心灵相通,当即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枚赤色的命玉,交到云欲休手上。
“阿离是想看这个吧?”
“啾!”阿离欢快地扑扇着翅膀。
云欲休睨她一眼,总算是大发慈悲,把玉琳琅的命玉放到她的面前。
阿离忽然感到近乡情怯。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翅膀尖尖,摸了摸那块水润温暖的玉。
“啾,啾。”
果然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直直击中了她的小心脏。
很柔软的感觉,好像能治愈所有的伤痛。
她忍不住探过头去,用自己的喙细细摩挲那块命玉。看着它,阿离仿佛看到了一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在浅浅地对着自己笑。
“啾,啾。”
命玉虽然是死物,但有一种极其奇妙的感应悄悄把两个尚未谋面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啾啾,啾?”
阿离扬起胖脑袋。
玉离衡笑着说道:“姑母她,是一个非常美丽,非常温柔的女仙。我从未见过像她这样善良的人。阿离,你若是像寻常人一样,在父母的呵护疼爱下长大,一定和姑母非常相像。”
阿离听过玉离衡与父母的对话,自然能猜到玉离清的成长环境非常不好。
这是为什么呢?一个天赋卓绝又勤奋努力的好孩子,为什么他们不喜欢?说不喜欢都轻了,阿离能感觉到,被困在密室中的夫妇二人,对她的感情已经称得上是厌恨了。
阿离脑海里分分钟脑补了一堆狗血亲情伦理大戏。
玉离衡温柔地望着阿离,说道:“放心,我们玉家的实力并不仅仅是明面上这些,你且跟着云欲休,不要搅进那些事里,我这次回去会好生防备,绝不会再被人算计。你等着我,我想办法和姑母联系上,一起来见你。她不知该有多开心。”
云欲休坏笑起来:“那你可要抓紧些,否则未必还有机会了。”
玉离衡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云欲休”
云欲休不为所动。
玉离衡叹息:“那我先回去了。照顾好阿离,拜托了。”
云欲休毫不客气地撸掉了阿离一小鬏茸毛。
玉离衡也算是比较了解云欲休的人,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是答应下来了,于是点点头,化作一道流光掠远。
阿离目送玉离衡远去,然后把那块命玉拢在翅膀底下,像孵蛋一样护着,云欲休也没理会她的小女儿情结。
不想,刚下雪山,阿离就听到翅膀下面传来了清脆的玉碎声。
好巧不巧,玉琳琅竟在此刻出事了!
在阿离眼中,玉琳琅本来只是一个彻底陌生的人。
那次玉亦拿出灰色的命玉说玉琳琅已死时,阿离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在心中猜测圣宫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书中并没有提到圣宫发生过叛乱,阿离也不记得玉琳琅这个人物的结局。
她思来想去,始终觉得自己穿越的蝴蝶效应不至于这么快就能影响到圣宫里面去,就没有再多心。
至于当时以为的玉琳琅之死阿离并没有那种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自然是没感觉的。
但此刻,望着多了一条裂痕的赤色命玉,阿离的小心脏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一股极其暴躁的情绪在胸中蹿动,她不自觉地呲起了脖颈上的毛毛,一双小翅膀直楞楞竖了起来,圆溜溜的黑眼睛中暴发出凶光。她身体僵硬,垂着脑袋,死死盯住那枚颜色正在逐渐变浅的命玉。
“啧,可惜。”云欲休停下脚步,立在了漫天风雪中,眯着眼睛,望了望玉离衡离去的方向。
也不知是可惜玉琳琅出事,还是可惜玉离衡错过了这个噩耗。
他发现阿离头顶的呆毛分成了三束,支楞楞地朝着天,忍不住轻轻笑了下,伸手去拨。
阿离狠狠一口啄中了他的手指!
哟,还有一点点疼。
云欲休挑起眉梢,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头上浮起一个小小的三角红印。
再看阿离,只见她全身茸毛都立了起来,小脚爪紧张地绷着,半蹲着身体,把那块正在褪色的命玉藏在自己胸.脯的毛毛下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啾,啾。”她拱了拱它。
很快,命玉的边缘变成了死灰色。
阿离的身体更加僵硬。
云欲休看着她,不知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的气息都沉寂了下去,找了块大石头盘膝坐下,替阿离挡住了吹来的风。
反正一个人也不需要死很久,耽误不了多少事。
云欲休这样想着。
不过这一次他失算了。命玉慢慢褪色,直到正中还剩下指甲盖大小一块赤色时,忽然就停滞不动了。
等了好一阵,依旧一动不动。
“啾?”阿离的身体终于柔软了一些,直直立起的毛毛趴下去一小半,她小心地用翅尖碰了碰那块玉,又扬起小脑袋看着云欲休,“啾?”
云欲休毫不客气,拿起命玉甩了几下。
“啾!啾!”阿离顿时炸毛了。
云欲休拎住她的翅膀,任她的小脚爪在空中徒劳地乱踢。
他把那命玉上下抛了几圈,又贴在眼睛前,使劲晃了几晃。
“啾啾啾啾!”
“喏,这不是好好的。”他总算停下了黑手。
阿离无力吐槽:“啾。”
“这种情况,应当是肉身死了,元魂还在。”云欲休好心地告诉她,“不过元魂至多能撑七日,而且浑浑噩噩,不会记得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能力。飘七天,就散了。”
阿离摇了摇小脑袋,用喙指了指那一小团赤色。
那么鲜活,哪里像他说的这样?
“嗯”大魔头好心地又想了想,“或者,元魂被困在了某个特殊的地方。”
阿离坚定地望着他:“啾!”
云欲休笑道:“我可没那闲功夫帮你。”
阿离摇了摇头。她没有要他帮忙的意思,只要他肯放了她,她可以找都屠阿玉,可以找玉离衡
云欲休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脸色顿时极其难看。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命是我的。自身难保,还想救人?”
阿离望着他,不挣扎了,圆溜溜的黑眼睛里慢慢滚出一颗亮晶晶的小水珠。她梗着脖子,呲着毛毛,一副“我虽然无法反抗但我可以让你没有好毛撸”的决绝架势。
毛茸茸就是正义!
一人一鸟僵持了片刻。
“啧。”云欲休一脸牙疼,“南魔天有件宝贝叫做阴阳砚,可以短暂地连接虚实阴阳,取域主令时,你可以顺便问他讨要——”
阿离顿时活了:“啾!”
云欲休冷冷一笑:“只是顺便,不是帮你。”
阿离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手指:“啾啾!”
云欲休目光微微闪烁:“你就不好奇我那洞彻人心的本事么?”
阿离愣了下,急忙真诚地摇头。
直觉告诉她这里有陷阱。云欲休绝对没有读心术,否则怎么会不知道她早已经换了芯子呢?他的能力肯定是什么禁忌,因为这一刻,他眼中的杀意表露得明明白白。
阿离隐约记得,当初在辟魔之渊,云欲休说到遥卿卿是冲着逆生轮而来的时候,眼神也和现在一样可怕。
大佬的秘密少知道为妙,溜了溜了。
阿离歪着脑袋,用小翅膀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意思便是——本胖鸟绝对没有半点要害你的意思,就算你真能读心,人家也完全不虚哒!
云欲休有些好笑。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当初竟然会栽在这么一货的手里。
说好的高贵清冷呢?不近人情呢?不问凡尘只求道心呢?
他眯了眯眼睛,把阿离捉到面前,阴森森地说道:“到了南魔域,你负责与南魔天接触,不得堕了我的威名,否则”
“啾?”
云欲休不再耽搁,把阿离往肩膀上一撂,身体化为一道残影,划破了雪山上空冰清玉洁的云。
很快便到了南魔域。
南魔域的气候特点是湿和热,密密地生长着雨林,赤色的河流在林间蜿蜒,空气很闷,阿离的茸毛很快就全部粘在了身上。
自然,这一域的妖魔,便是以毒物为主了。
也不知道云欲休把西北二域的域主令藏在了哪里,他带着阿离飞速掠过丛林,不多时,便找到了一处大树巢,它像一个硕大的瘤子,垂在一株高逾百丈的巨树下面。
树巢外壳是一层又一层的藤蔓,藤蔓被细密地编织起来,编成繁复精美的花纹,上面涂满了蓝盈盈的毒汁,孔洞里刁钻地镶嵌满了从毒物身上取出来的毒针、毒刺。若是谁想要用蛮力突破树巢的外壳,必定秒秒钟毒发身亡。
几只巨大的蜘蛛和蝎子妖还在孜孜不倦地编织着,织好新的的毒网,便把它牢牢地固定在这座堡垒上。一层又一层,无限加固。
看起来倒是非常心灵手巧。
云欲休娴熟地取出一件自己的衣裳,罩住阿离,助她恢复了人身。
“这里就是南魔天的宫殿?”阿离迟疑地抬头望了望摩天大楼一样的树巢。
不知为什么,云欲休没有立刻回答她,只用一种令人寒毛倒竖的古怪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
阿离琢磨不透这一位的想法,虽然心中焦急,却也知道云欲休根本没必要帮助自己,他肯松口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这种时候若是还凑上去催促,那便有些不知好歹。
阿离从来也不会认为性别是什么优势,更不会把它当作武器。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世界是很公平的,每一条捷径里其实都藏着自费项目,安排得明明白白。
云欲休发了会愣,总算是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他取出一件黑色斗篷,拉低了帽沿,几乎盖住了整张脸,然后手中凝出死镰,交到了阿离手上。
入手极为寒沉,阿离总觉得死镰之上氤氲的黑雾好像是活物一样,让人莫名感到心寒,好像稍不留神,自己的血肉就会被它收割掉一般。
“见了南魔天,我该怎么说?”阿离定了定神,有礼貌地征求了一下大魔头的意见。
“随便,莫要提到我。”云欲休面色依旧古怪,像是怕冷一样,身体整个缩在斗篷底下,幽幽地补充了一句,“任何事情,你自己应对,自行决定。不要问我,问了我也不会回答。”
阿离:“”
看着宽大的斗篷下面露出的那一小截苍白精致的下颌以及微微抿紧下垂的嘴角,阿离忍不住暗戳戳地猜测——南魔天该不会是云欲休的老情人吧?
否则,还真想不出他表现这样反常的原因。
阿离嘴角微抽,有点不放心,又补充一句:“除了这些之外,我可以自由发挥,对不对?”
“嗯。”云欲休沉沉地发出一个鼻音。
阿离点点头。
既然已经让她全盘作主了,她自然不会再耽误时间。
阿离径直走到一只正在吐丝的大蜘蛛面前,这是一只黑黄相间的大花蛛,细腰胖臀,八条腿极长,口中吐出黄色的坚韧丝线,最前方的两条腿灵活地把它们编织在那些藤蔓里头。
阿离只有它一半腿高。她走到它的身后,用死镰轻轻敲了敲它的后腿。
“嘶——”
黑黄大花蛛猛地回过身,阿离扬起死镰,道:“让你们南魔天出来见我。”
大花蛛的瞳孔一下就缩紧了,毫不迟疑现出人身,站在阿离面前。
是个脸孔长长的黄面女人。
“您是魔尊大人的使者么?西魔域传来大人归来的消息时,我们都不敢相信呢!”
阿离见她态度友善,便道:“是,事情很急,让南魔天马上来见我。”
黄面蛛女为难地说道:“魔尊大人没有告诉您么我们南魔天大人比较特殊便是魔尊大人亲自来了,也不会要我们大人出来相见的。”
阿离一怔。
莫非,云欲休和南魔天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她略微回忆了一下,对书中的南魔天实在是没有什么大印象,只隐约记着没什么存在感,不像是倾国妖姬的样子
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去望云欲休,只见他一动也不动,彻底冻成了一尊冰雕。
阿离的心里爬过一股小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见阿离脸色不怎么好看,那个黄面蛛女急忙解释道:“使者莫要怪我们大人怠慢,我们大人的性子魔尊大人是知道的,也不会与他计较。”
阿离抿了抿嘴唇,淡淡地嗯了一声。
看来还挺受宠!
“那,我就带您进去啦?”黄面蛛女小心地问道。
阿离点点头。
想到身处危机的玉琳琅,阿离顾不得心中那一点小小的失落,大步跟在黄面蛛女身后,从一条蜿蜒曲折的地下通道里钻到了那只巨大树巢的底部。
黄面蛛女一连叫开了十八道藤蔓荆棘门,树巢内部的景象终于敞在了阿离面前。
这里,竟堆满了粮食!
无数座粮山耸立,人走在底下,就好像走在险峻的峡谷中。阿离不禁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哪座“山”忽然就倒下来把自己给埋底下。
“大人——南魔天大人——”黄面蛛女压着声音温柔地唤着。
在粮食山下绕了好几圈,终于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很猥琐的声音。
“行了,本座确认了,的确是魔尊大人的本命神镰没有错!”
阿离抬头一看,只见粮食堆里趴着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探出半张脸,一双鼠目冒着狡黠谨慎的精光。
是个老鼠精!
阿离的小心脏轻轻蹦了一蹦,下意识地回头去望云欲休。只见他站得更远了,整个人仿佛一坨大冰雕,散发出丝丝寒气。
原来是她想岔了?
云欲休和南魔天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关系!
那他为什么表现得这样异常啊?
南魔天悉悉索索从粮山上爬下来了,他看起来倒是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拍着胸.膛说道:“魔尊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交待给本座,本座定令手下的人尽心竭力给办好!”
见他爽快,阿离也不啰嗦:“大人要你的域主令,还有可以连接阴阳虚实的阴阳砚。”
南魔天腮帮子鼓鼓的,嘴角抽搐了几下,一副肉痛的样子:“好吧好吧,只要不是非得让本座出去,别的都好说。你等等。”
他蹭蹭几下就爬到粮山后面去了。
很快,南魔天就把阿离需要的东西带到她的面前。四分之一块披萨,没错。一方黑玉小砚台,正中间汪着一小滩半凝固的琥珀色的“墨”。阿离不动声色看了看云欲休,见他毫无反应,便知道没什么问题。
“没别的事了吧?”南魔天警惕地看着阿离。
见他不出夭蛾子,阿离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她点点头,笑道:“多谢了!不用送我。”
黄面蛛女引着阿离往外走,她清晰地听到远处的南魔天小声嘀咕:“谁要送你啊”
几乎同一时间,身后的云欲休也呼出了一口小小的寒气。
黄面蛛女摇着头苦笑道:“咱大人啊,就是天生胆小,明明已经是高阶天魔了,就是怕死,怕得要命。这都几百年没出去过了。”
看他那模样阿离早也猜到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南魔天耳朵灵得很,一听这话,不答应了,当即现出神魔身,从高高的粮山上跃起,轰一下落到了黄面蛛女面前。
原来这南魔天是个仓鼠精!
只见他通体灰黑,毛毛蓬松柔软,直立着身体,两只小前爪习惯性地抱在嘴下边,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本座修为跌落了!只是低阶天魔了!什么叫胆小什么叫胆小,修为跌落了当然要小心谨慎一点小心没大错嘛!”
话音未落,只听云欲休响亮地抽了口冷气,旋即,身后传来“轰”一声。
云欲休继续抽着冷气。
他每抽一口气,身后便会有一座粮山轰然爆开。
“啊——”呆萌的仓鼠魔天发出一串惊恐至极的凄厉尖叫,两只小前爪抱住脑壳,高高翘起短尾巴,扑楞扑楞就往旁边一座粮山底下钻。
“大人饶命!”仓鼠魔天变了调的声音不断从粮山底下飘出来。
谷粒漫天乱飞,一阵阵粮食雨被撩到了树巢顶部,然后又泼撒下来,好不热闹喜庆!
阿离目瞪口呆地望着云欲休,只见他的斗篷大帽已滑到了肩后,苍白至极的俊脸在疯狂地抽搐,眼睛瞪得巨大,瞳孔却缩得只剩下一丁点。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爪,每一抓,便有一座粮山无情地爆开。
“为什么要现出真身!”他喘着粗气,那模样说不出的可怕。
“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小的若是知道您亲自来了,早就早就挖个地洞把自个儿埋喽,哪敢污了大人的眼睛啊——大人饶了小的这一回吧!”仓鼠魔天缩在粮堆底下,叫得那叫一个凄惨。
阿离嘴角直抽,搞了半天,原来大魔头他竟然怕!仓!鼠!
她很想笑,但保命意识让她牢牢抿住了唇,上前拉住了云欲休的手,把遍体僵硬的他往外面引。
“走啦,走啦。”
云欲休定定看了她一眼。
就在阿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出手掐死自己的时候,他猛地偏了头,向着树巢一侧挥出他苍白的手。
“轰隆隆——”
编织了三五百层的牢固防御网上瞬间出现一个巨大的破洞。
云欲休面青唇白,抓着阿离一掠千里。
到了西、南二魔域的交界时,险谢刹得住脚。
吹了一路风,他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阿离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引起注意当场被灭了口。
云欲休恨恨地盯了她好几次,见阿离始终是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好像压根没反应过来刚才出了什么事,他的脸色总算是略微好转了少许。
“在这里等着。”
细细分辨,能听出他冰冷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心有余悸的轻颤。
他背转身,大步越过两域的交界处。
求生欲促使阿离保持着一张麻木的脸,呆滞地望着他的背影。
果然,走出几步之后,就在正常人都会松懈下来吐出一口气的时候,云欲休猛地回头,蛇一般阴寒的视线重重落在了阿离的脸上。
阿离面不改色,“茫然”地和他对视一眼,微微偏了偏头。
云欲休脸上挤出一丝狞笑,总算是心满意足地取另外半片域主令去了。
阿离悄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淡定依旧。
‘对,请继续把我当成一个小傻子,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傻子我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您老人家还怕老鼠耶!’她心说。
云欲休很快就取来了藏好的半块域主令。他来到阿离身边,二人站在两域交界处,把北、西、南三域的域主令合在了一起。
只差东魔天帝无神的那一枚了。
“帝无神”云欲休狭长的眼睛露出一丝回忆之色,“先做你的事。”
阿离受宠若惊,忍不住弯起眼睛,送给他一个甜甜的笑。
云欲休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捶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忽略了这转瞬即逝的异样感,取出玉琳琅的命玉和南魔天的阴阳砚,示意阿离用手指去沾那方墨玉砚台正中的琥珀墨汁。
阿离知道云欲休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坑自己,便依言照做。
那琥珀色的墨汁看起来是半凝固的状态,手指一碰,却像是清水一样,丝毫感觉不到阻碍,指尖就探了进去,略微一感受,就像是刚刚融化的冰水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泡澡?”云欲休讥讽地说,“够了,去碰命玉。”
阿玉心中微微有些紧张,抿了抿唇,便把带着一层琥珀墨汁的指尖放到了命玉上。
一股阴寒至极的吸力瞬间席卷全身!
感觉很熟悉,就像那次遇到老魔尊,险些被他用逆生轮吞噬的时候。
阿离不禁寒毛倒竖,下意识地抵挡。
身后传来云欲休轻轻的嗤笑,他左臂环住她,右手闲闲地蘸了琥珀墨汁,点在命玉上。
两个人的指尖轻轻触碰在一起,顿时,阿离身体一颤,意识脱离肉身,被那沟通阴阳的琥珀墨汁引领着,穿梭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满世界都是浓浓的白雾。
阿离拨了几下,发现旁边涌过来更多。
云欲休不在身边,她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不敢贸然发声喊他,便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摸了摸脚下的地面。是土地,微湿的泥土,凑近了还能闻到湿土特有的那股腥味。
阿离低头看了看自己,倒是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手是手脚是脚,掐一下也会疼。
远方隐隐传来了水声。
阿离正侧耳听着,忽然感觉到后颈一凉!
一只冷冰冰的手穿过秀发,搭在了她的皮肤上。
“仙族至宝清静琉璃瓶。元魂一旦入内,便会照见心魔。”
分明是低沉悦耳的声音,贴着耳廓发出来,却无端让人寒毛倒竖。
阿离一惊,一喜。
她转过头,只见云欲休重新用斗篷的宽大帽沿遮住了脸,垂着头,身体有些僵硬。
他捏着她的后颈往前走。
“什么是心魔?”阿离问道,“危险吗?”
斗篷的阴影中,云欲休的唇角缓缓扯开:“难说。若你的心魔是我便自求多福吧。”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辩不出情绪。
阿离偏头望了望云欲休那隐在斗篷下方,形状完美的鼻尖、唇和下巴,心中不禁暗暗地想,看到斗篷下面藏着这样一张脸,恐怕任何人都不会感到失望吧。只是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是个灭世反派呢?
云欲休此刻似乎也无心关注阿离的心情,他明显有一点紧张,摁在她后颈上的手力道很大,指节僵硬,阿离非常担心他手一抽就把她的细脖颈给拧断了。
很快,面前的雾气淡了,一大片清澈的浅水滩出现在眼前。
最深处也不过膝盖那么深,水流和缓,底下是被流水冲刷得十分圆润的石块。头顶虽然不见太阳,但水面却波光粼粼,一缕缕细碎的白雾飘**在上方,好一处仙境般的清凉所在。
云欲休站在了浅滩边上,微侧着头,仔细地倾听着。
阿离也察觉到了动静,细碎的、凌乱的,像是夹了很多杂物的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着二人涌来。
她的脑袋里瞬间闪过了一个不祥的念头。
该不会是
云欲休五感比阿离更加敏锐,阿离有了猜测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僵成了冰块。
“老、鼠。”
机械声一样冰冷平直的字眼,一字一顿从他牙缝里蹦了出来。
求生欲让阿离绷紧了唇角,没敢笑。
下一瞬间,她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白雾中,涌出了铺天盖地的黑潮!那是灰黑色的老鼠,每一只都足有小臂那么长,赤红的眼睛,尖利的牙,腹部干瘪,张牙舞爪地向着二人涌来。
“云欲休,云欲休再不动手就要被它们扑到了!”阿离紧张地拽了拽他的衣裳。
冲在最前面的鼠群距离二人已不足百米!
阿离心里真的发毛了。她倒没那么害怕老鼠,但此刻云欲休的状态太不对劲了,万一他一个紧张丢下她跑掉的话她这把小嫩骨头可不够它们啃几口啊!
“出手啊!”阿离催促道。
云欲休咬牙切齿的声音阴森森地响起:“元魂,没有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