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生存哲学十四:这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有的只是心墙。

舒歆赶到医院的时候,Jennifer刚刚睡醒。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但精神还可以。

“没事,就是最近有点太累了,血糖低,”Jennifer笑笑,对着一旁忙前忙后的丈夫轻喝了一句:“唉你一边儿去,晃得我脑仁疼!”

她老公是个高尔夫球教练,黑黑壮壮的,常混迹于各种顶级俱乐部陪各种高端客,在她面前却十分听话,说了一声去打个水,便把空间留给她们了。

舒歆环顾了一下周围,房间里住了6个不同月龄的孕妇,和Jennifer的状态相比,其他人看上去似乎臃肿许多。

“被你吓到了。”舒歆握着她的手。

“Susie你知道吗,要成为一位母亲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Jennifer少有地正色,像是在说一件非常庄重的事,“你看我对面床那个,现在34周了,听说怀孕后发现肾旁边长了个肿瘤,连坐起来吃饭都疼哭,却死活咬牙要坚持到足月。”

舒歆看了看那个女孩子,正在丈夫的支撑搀扶下吃饭,房间里有冷气,她却吃得汗流浃背。

“还有左边那位,从怀孕开始一直吐到现在,啥都吃不下,只能靠打营养剂,体重从孕前110斤到现在降到不到90斤,都八个多月了……”

舒歆听得手心出汗。

“右边那位是个双胞胎妈妈,差不多足月了,因胎儿压迫导致盆腔的耻骨分离,连翻个身都疼得只能自己掰着膝盖一寸一寸地挪,谁都帮不上忙,得翻上半个小时,整张床单都被汗湿了……”

“Jennifer……”

“还有靠窗那位,人工授精怀的三胞胎,刚刚被医生通知三个宝宝互相抢营养,建议她减胎。都是自己的娃,减哪个呢……”

舒歆不知今天的Jennifer是怎么了,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可是她越听越难受,越听越觉得头皮发麻,她握了握对方的手只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Jennifer……”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Jennifer反过来握住舒歆,突然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可是一个女人该有多爱一个男人,才愿意和他上床、生孩子、经历如此多的磨难……”

她整个像被雷劈似的,僵化在原地:“你……”

“我都知道了。”

Jennifer咬着牙,抓着舒歆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半晌不说话,舒歆便也跟着一起在发抖。

隔壁床有做胎监的声音,婴儿在母亲肚子里的胎心跳动此起彼伏,听在耳里却像鼓点敲击、又像是得得而至的马蹄声,舒歆只觉得太阳穴在跳,眼皮也跟着在跳,跳得直发慌。

她说,她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良久,Jennifer才吐出一句:“Lolita竟是Joseph的情妇……”

舒歆只觉后脑“嗡”地一声,像是等着被宣判的死囚,突然被告知:喏,还没轮到你。

“我家那位陪客练球的时候,不知听哪位贵妇嚼的舌根,听说Lolita辞职后,东窗事发,原配夫人吵上门来掌掴小三。Lolita情绪太激动,胎儿没保住……”

舒歆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指甲差点掐进肉里。

上帝何曾饶过谁。

从医院出来,舒歆一个人坐在门前的花坛边,突然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一个女人该有多爱一个男人,才愿意和他上床、生孩子。

六月末的上海,夜里热浪汹涌,舒歆像是水里捞出来似的,捂着**的胃,虚弓着腰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她手里伸进皮包摸出一盒烟,点上,看那轻烟袅袅。

不远处有一个乞讨的卖艺人,戴着一个钢盔以头顶地,倒立着在弹吉他,沙哑着声边弹边唱:

“莫非可终生美丽,才值得勾勾手指发誓。

对你不知感激敬礼,当你知己才是虚伪……”

真的好难听。

她低下头,抖着手狠狠地吸了一大口,那浓烈的烟味陌生又熟悉,她瞬间被呛得泪流满面。

手机在身旁响起,她看到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路凡。是那个和她一同成长、一同奋斗、却冷战了两个月的,路凡。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不依不饶。

摁下接听,声音却哽住,发不出一个字来。

“舒歆,我想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关于宋熠扬吗,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关于你的上司,Kelly。”

深夜,江边别墅。

“你身上有烟草味,你不开心,”宋熠扬亲吻着她线条优美的背部,低声说道:“这让我很挫败,Susie。”

“我们会去哪里?”她无来由地问。

“下周便是和总部CMO的汇报,我会带上你。上次总裁对你的汇报大加赞赏,基本已批准你的升职。”

恭喜你舒歆,终于又上一个台阶。

“我是问,我们终将会去哪里?”

“待这个项目结束,我就带你走。”

“总得有人善后。”

“会有的。”

“那么当初呢,”舒歆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只发出微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当初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她贪了心,违反了游戏规则。”

“她现在好吗?”

“她得到的,足以再过一辈子。”

见她沉默不语,宋熠扬闻了闻她的发,右手轻轻把玩着发梢,声音暗哑而带着蛊惑:“Susie,一个企业如此庞大,就像一艘无比巨大的船,若是海上风雨交加,你会否砍伐船板取暖?只不过一点而已,船依然会前行。”

“若是船要沉了,你会弃船而逃吗?”

“会。”

“为什么?”

“因为船是我造的,”他笃定回答,没有半点迟疑,“我可以再造一艘。”

“那船上的其他人呢?”

“Susie,我不是慈善家,我已载过他们一程,是他们不愿在风光正好时下船。”

“这一次,会是谁?”

“你不必管,我会保你周全。”

百无聊赖,他懒懒地用指尖在她光洁的背上轻轻画了三下。

像是酥痒难耐,她的背一下僵住,竟有些微微颤抖。

“Oscar,你信主吗?”她突然问。

“我看圣经,但我不信上帝,”他支起身子,昏暗的灯光下,慵懒而性感,“我只信我自己。”

“桌上那一本吗?我看不懂。”

“那是古希伯来文,我有学过一点点。”

“噢?我的名字用古希伯来语怎么写?”

宋熠扬扯过来一张便利贴,用笔轻轻一挥。那些文字像是外星球的符号,又像是荆棘的形状。

她看不懂,可是这样的文字她曾经见过的,刻在另一个女人的卡地亚手环里。

天渐渐亮了,在窗帘的缝隙透出微光。

“Oscar,”舒歆头脑逐渐转不动,只想沉沉睡去,却仍不愿闭上双眼,“你为什么要这么这么多的钱?”

“你呢,”他不答,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我?”

是啊,为什么呢?

她的思绪逐渐混沌,宋熠扬的脸在逆光中慢慢变得模糊。她好像听见有人在讲话,一问,一答。

白衣:师父,你的剑呢?

青衫:被贼人偷去了,没有了。

白衣:何人如此猖狂?

青衫:一人叫贪,一人名嗔,一人称痴。

白衣:师父莫要难过。

青衫:不难过,身外之物,拿便拿去了。

白衣:徒儿定帮师父一雪此辱!

青衫:不必。他们拿了我的剑,仍当不成我。我无了剑,我仍是我。

……

他们拿了我的剑,仍当不成我。

我无了剑,我仍是我。

天亮,按照过往的默契,宋熠扬先行离开。他的车就停在别墅门前,打开车门的时候,舒歆却突然从身后飞奔而来。

他回头,她轻拽着他的衣领,踮起脚尖,深深地吻上他的唇。

如同飞蛾扑火,不顾一切。她将放弃所有,奔赴她所选择的那束光。

热烈燃烧,深情至死。

“Susie,”他轻抚她的脸庞,有些许动容,“你这个傻姑娘。”

清晨的阳光有一点耀眼,她低下头去。

“听话,”他的唇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道:“今天我会去香港参加一个拍卖会,我会拍下那顶Chaumet皇冠,然后将你的名字刻上去。”

他赠她皇冠,封她为后。而这不见天日的荣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永远都只会是他的无冕之后。

成为某某,与成为某某的女人,无论是以哪种方式,她都终将获得。

舒歆点头,轻声说好。然后目送他离去,缓缓转过身来。

她见到了不远处一个在江边晨跑的年轻女孩,那人束着发带,短发利落,几抹深蓝若隐若现。清晨的阳光下,那女孩冷冷地看向这边,手里举着手机。

是Ir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