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荣马不停蹄地终于从大同回到京城,本想给自家大人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刚一回来便看到自家大人全身有些发黑地躺在**,不省人事,身旁围着几个叫花子和一个大夫模样的人。

“大人?”裴荣急着便要扑过去,便听到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他看到一个陌生的姑娘,神情却有些熟悉,想了片刻才颤抖道,“小、小池?”

小池哪顾得上搭理他,拨开他便冲到裴璟床头,又猛地站住脚步,声音颤抖,“他怎么样了?”

顾伯蹙眉起身走到一旁的桌案上,快速提笔写下一张单子给旁边的叫花子,“先去抓药。”他又将其他人打发出去,“我要施针了。”

众人均退了出去。

小池神情中透着一种决然,令裴荣不寒而栗。他凑过去问,都快急哭了,“小池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小池涩然道,“是我没保护好你家大人。”

裴荣还欲再问,看她神色间的担忧和痛楚不比自己少,只得强忍住心中疑虑,同她在这里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月至中天,顾伯终于从屋内出来了。

“施了针、泡了药浴、喝了药。”他道,“能做的都做了,就看他的造化吧。若三日之内能醒过来便无大碍,若是醒不过来……”

裴荣哭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顾伯对着小池道,“多亏他聪明,在中毒针之前悄悄用银针封住了自己的主要经脉,否则早就已经断气了。”

小池脸色发白,咬唇道,“这里不安全,他不能在这儿养伤,我要带他走。”

顾伯道,“我前两日在北边刚买了个小院子。”

小池点了点头。

将裴璟转移至安全地带之后,天边已经微微有些发白了。

小池打发裴荣先去睡,自己先去守裴璟,等裴荣睡起来之后二人再进行轮换。裴荣知道此时正是需要精力和体力的时候,咬牙同顾伯要了一副安神药,喝完便倒头睡下。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了。

小池握着裴璟的手,慢慢用手轻轻贴住自己的脸,低声道,“你一定要好起来,你答应过我,要长长久久地同我在一起,你不记得了吗?”

她紧紧攥着裴璟的手,忍不住慢慢掉下了眼泪。

虽然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便去世了,但有疼爱她的爹爹,她从来未曾觉得自己欠缺什么,也从不会羡慕旁人的人生。后来命运中的苦难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袭来,父亲下狱被冤杀,未婚夫另娶她人,丫鬟替她进了教坊司后不久前身亡——

短短几年,她由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变成了一个小偷,尝尽了世间的辛苦。这么多年以来,裴璟仿佛是她生命中唯一发生的一件好事,为什么老天连这样一点眷顾都不肯给她?

她的头贴在他胸膛上,轻声道,“大人记不记得在大同的事情?”她絮絮叨叨地说起在大同的一点一滴:他替她买了手炉,叮嘱她每天按时辰喝药,替她把脉,在下初雪的第一天,同她说“我喜欢你。”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说不下去的时候就停下来哭一会儿,又接着说。

顾伯端了药走进来,小池立刻起身擦干眼泪,“我来吧。”

顾伯将药碗递给她,又扶裴璟坐起来,小池耐心地一点点喂裴璟喝完药,又小心翼翼地替他盖好被子。

“你也得休息啊。”

“我还熬得住。”

顾伯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守了裴璟一整天,裴荣过来换她的时候,她始终不肯,仿佛她一离开就再也见不到裴璟似的。

裴荣只得任由她留在这里。

天再次亮的时候,小池感觉裴璟的手动了动。

她惊喜地抬头仔细盯着裴璟,生怕方才是自己的幻觉,裴璟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她声音沙哑道,“想喝水。”

“我去给你倒!”她慌慌张张地倒了杯水,一面喊,“裴荣,去喊顾伯!”

裴璟脸色苍白,全身无力,勉强坐起来就着小池的手喝了几口水,抬头看见她眼下的乌青和带着血丝的双眼,低声道,“让你担心了。”

小池放下茶杯,轻轻摇头,伸手抱住他,“你没事就好,真是太好了。”

顾伯轻咳一声,小池便立刻让开了位置。

“还是年轻啊,年轻可真好。”顾伯把完了脉道,“大人底子也好,才会醒得这样快。再施个五次针,泡五次药浴就彻底没事了。”

裴璟点头,看了眼周围,“这是哪儿?外头现在如何了?”

顾伯安抚他,“别着急,养好了精神才好做别的。裴荣煮了粥,你喝一点。”

裴璟便不再追问,对小池说,“如今我没事了,你快去睡会儿吧。”

“等你吃完粥我就去。”

小池坚持喂他喝完粥,吃完药,看着他躺下,方才迈出了屋门。

顾伯刚熬好温补的药材想递给她喝一碗,便看到她嘴角浮起一个冷笑,提步飞出了院落,仿佛是去寻仇一般。

“丫头!”他低喝一声,追了上去。

小池听到了他的声音,停住了脚步,落在一个房屋顶上。

“你这样怒气冲冲的要去哪儿?”

小池冷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顾伯沉声,“你知道就好,现在风声这样紧——锦衣卫、大内、刑部、大理寺、鬼门的人可都在找我们。”

小池微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想去趟李家酒馆。”她从袖内取出一块玉佩,“将这个还回去。”

她苦笑一声,“我本来是打算将这个玉佩转交给清音的。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李长陵几次救了我的性命,我竟总觉得他是被形势所迫,他本心并非是个坏人。

可是如今我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了,裴大人出事之前,我亲眼看到他同锦衣卫进了顾眉山家里去套顾眉山的话,钱行霈的死必然同他也脱不开关系,最重要的是——若非裴大人自己有些医术又够聪明,这回也要死在他们手里了。”

“之前是我没想明白。坏人哪里能分是五分坏还是十分坏呢?他们,本来也是一丘之貉罢了。从今往后,我就算死,也不会再让他出手救我。”

“那倒不必。”顾伯道,“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他?”

“利用?”

“他对你,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的。”

小池望着他道,“顾伯,裴璟的命,比我自己的还重要。”

顾伯一怔,“你……”

“我自己之前也不知道。”她笑了笑,“你知道么?他昏迷不醒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若他真的从此再也醒不过来,我便同他一起死了算了。”

顾伯怒道,“你怎么能这样想?!”

她侧过身去,道,“是啊,我大仇未报,怎么会有这个念头呢?顾伯,你说李长陵待我不同,会不会因为这个,所以他才更是非杀裴大人不可?”

顾伯一愣,又听她道,“否则,他知道我同裴璟的关系,为何连个招呼都不肯跟我打?”

哑奴刚打开李家酒馆的门,便看到小池的脸。

“打一斤酒。”她将腰间的酒囊扔给他。

他忙点头接过,去灌了好酒递给她,看她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柜台上,“这是酒钱。”

——怎么能要她的酒钱?

哑奴连忙摆手,想将酒钱还给她,一低头便看到那枚玉佩,大惊失色连忙拿着玉佩追了出去,却早已看不到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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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哑奴悄然来到李长陵的密室,他正同一位江湖人士商量事情。他将玉佩递过去,将事情简单写在纸上。

李长陵看完那页纸,有些失神地看着哑奴递过来的玉佩,半晌后问,“今天早上送来的?”

哑奴点头。

“她可说了旁的?”

哑奴摇头。

李长陵将那页纸在灯火上燃成灰烬,“我知道了,你去罢。”

哑奴退了出去,李长陵重重地坐回椅子上,自嘲般笑道,“她终于是将玉佩还给我了——为了裴璟。”

“……”那江湖人士似是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罢了。”李长陵道,“其实还不还又有什么区别呢?难道我竟然还心存幻想不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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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钱行霈刚出事,后脚顾眉山便失了踪。

王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没想到裴璟居然也在这关键的时候失踪了。他担心不已,却别无他法,只能不停地派出差役去寻找各种线索。

现下这个局面令他头疼不已,所以当他听到皇帝下旨要司礼监掌印唐昧一同监察这个案子时,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再仔细一想,觉得皇帝这个决定实在很妙,实在没有比唐昧更合适的人了。

他资历够、地位够,压得住郭名,震得住秦宁,有他带着大内的人来监察这件事,就算是锦衣卫也不得不顾虑三分。

所以当唐昧到了大理寺时,王朗脸上的笑容是十分真挚而热切的。

“唐公公。”王朗深深一拜,“可是把你盼来了。”

唐昧虚扶他一把,“大人何必如此客气。”他身后跟着两排提着刀的锦衣卫——想来是为了这次的事特意挑选的。

“想必大人对案子的情况十分了解,咱家初来乍到,还请大人替我梳理一番。”

“下官自当竭尽全力。”

王朗拿出卷宗递给他,一边将连环杀人案从开始到结束的情况细细讲了一遍。他思路清晰,口齿利落,整个案子讲完之后,唐昧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只有钱行霈的死法同旁人不大一样?”

“是。”

“钱行霈死前可有异常,去了哪里?”

“如今只查到有人看见他死前曾去过顾眉山家中,但……顾眉山和他母亲也一起失踪了。”王朗头疼道,“连前些日子刚召回来的裴璟,也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