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正午,裴璟便接到了宁夏总兵萧世延已经走到大同城外的消息,而更诧异的是,一同前来的还有兵部侍郎李长陵和她的夫人秦可敏。

裴璟心中有些不安——他没有想到李长陵会来,更没有想到李长陵要来的消息居然被瞒得这样好,一直到他进入了大同,他才刚刚得知。

但裴璟已没有别的选择,他立即带了衙役出城相迎。

萧世延骑马前来,一身戎装,跟他相互拜见之后方引了坐在马车里的李长陵出来道,“此次暗中同我前来的,还有大同巡抚兼兵部侍郎李长陵大人。因李大人此次前来是奉了密旨,不便提早相告,还望裴大人恕罪。”

原来李长陵已然封了巡抚一职。裴璟一拜道,“萧总兵言重了。”又对李长陵一揖,“参见抚台大人。”

李长陵却一笑道,“我与裴大人是朝中旧相识了,大人何必如此客气。”

裴璟看到李长陵身后的马车,心中纳闷为何他将家眷一同带到了大同,眼下却也不能贸然询问,只道,“两位大人一路辛苦,这便随下官去驿站接风洗尘。”

裴璟欠身,带着衙役向前开路,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喊,“大人——冤枉啊大人——”

陆双音穿了一身素衣,边哭边跑过来跪下,裴璟喝道,“什么人竟敢阻拦巡抚大人的马车?你们还不拦住她?”

裴璟左右的衙役正要去拦,便听到萧世延道,“慢着,她既然喊冤,真有冤情也说不定,且听她要怎么说。”

陆双音袅袅身姿在众人面前跪下,高举诉状,一股脑儿将秦熙杀死她姐夫嫁祸给她的事情从头开始说起,边说边哭,声泪俱下。

秦可敏坐在马车里听到她的哭诉,听到秦熙因妒杀了她的姐夫,脸色已然越来越差,终于听到李长陵出声打断了她。

李长陵声音清冷,“收下她的状子,有什么事明日公堂上本官亲自来审。”一面挥手命令众人入城。

芳兰含笑道,“还是姑爷疼少奶奶,这样让她继续说下去,咱们秦家的脸可就丢尽了。”

秦可敏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只是仍旧忧心道,“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堂哥真的杀了人?”

芳兰安抚道,“小姐,你也不看看她的身份和模样,不过是一个区区的民女,堂少爷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怎么可能为了她争风吃醋去杀人呢?”

秦可敏这才放下心来,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二人正在说话,李长陵便掀开车帘坐了进来,秦可敏担忧道,“夫君,刚才那女子说的话……”

李长陵微笑道,“她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吗?我们马上就去你堂哥家里了,你若是担心的话,不妨亲口问问他?别自己瞎猜了。”

秦可敏点了点头,因连日来赶路她的气色一直不大好,本来想着快到了大同能走得慢些,谁知萧总兵接了封重要的信,他们又连着赶了一夜的路,如今终于入城,她只想洗个澡尽快休息一下。

李长陵看她疲倦的神色,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这几日辛苦你了。”

她轻轻靠在李长陵怀里,“只要能跟夫君在一起,怎么都不算辛苦。”她在他怀里抬头,却看他虽是抱着自己,神色间仍旧有些忧虑,不觉想伸手去抚平他的眉,道,“夫君在为何事担忧?”

李长陵淡淡道,“没什么,我在想大同的局势。”他看了她一眼,对外头吩咐道,“车子赶快一点,夫人有些累了。”

秦可敏嘴角含笑,“夫君,我不要紧的。”

李长陵也不看她,只道,“早点到,你也能早点休息。”

李长陵与萧世延在路口分道扬镳,李长陵去了秦熙的总兵府,萧世延则带着人老老实实地跟着裴璟往驿站的方向去。

秦熙得了李长陵已经到了总兵府外的消息,急急忙忙地往外迎,看到李长陵便满脸歉意道,“怎么来得这样早,我以为你们夜里才能到,报信的人报得也太不准了。”又对秦可敏道,“许久不见,妹妹越发动人了。”

李长陵笑道,“无妨,是萧世延不知接了什么消息,带着我们拼命赶路,你可备好了房间?连续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敏儿身子有些不舒服。”

“有有,我这就带你们去。”秦熙带着二人往府内去,一面问,“阁老大人身体可还好?”

秦可敏道,“父亲一切都好,请堂兄安心。只是我们方才……”

“敏儿。”李长陵道,“你先去休息休息,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再跟堂兄说这些不迟。”

秦可敏闷闷不乐地撇了撇嘴,但看丈夫一脸教导自己的模样,只得道,“那好吧。”

秦熙不知发生了何事,却也附和道,“对,咱们自家人,有的是时间,什么时候说都一样。”

李长陵将秦可敏送回了房间便道,“你先睡一会儿,我有些事要跟堂兄说。”

秦可敏知道他的性子劝不过来,只得道,“说两句便回来睡罢,你也一天一夜没睡了。”

李长陵摆了摆手道,“你放心,我还熬得住。”

他来到秦熙书房,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抓到了魅影?”

说到此事,秦熙脸上便洋溢着得意——锦衣卫和刑部翻遍了全京城都找不到的大盗被自己抓到了,他自是脸上十分有光,于是道,“不错,不久前才抓到的。”

李长陵问,“她在哪儿?”

秦熙难掩激动的神色,道,“先不说她在哪儿,你可知道,这大盗竟是个女子?”

李长陵大惊失色道,“你说什么?”

秦熙何时见过他如此吃惊的模样,一时也觉得将他震住是一件极为自豪之事,便道,“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

李长陵皱眉道,“你没弄死她吧?她身上有件极重要的东西,我们必须拿到。”他料定秦熙不知道首辅已经拿到名单的事,“就是传闻中前首辅江洵留下来的名单。”

“真在她手里?那可太好了。”秦熙笑道,“轮不到我,那个阴冥恨得她牙痒痒,正在折磨她呢。”

李长陵的心不由一颤,面上仍淡然道,“带我过去,等东西到手,人随他怎么折腾。”

秦熙带着李长陵进了假山,滔滔不绝道,“真没想到这公孙信的机关这么厉害,你想不到吧——我们现在踩的这块石头是在往下移动的,公孙信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人几乎感觉不到。这石头还可以往左右移动,往左便是我们进来的院子,往右是一片竹林,那竹林里阴森森的,我进去都觉得有些瘆得慌。”

李长陵四下观望片刻,道,“公孙信果真名不虚传。”

***

阴冥将手中的竹钩向小池的脸上划去,小池方才躲他鞭子的时候已经趁机低头将银针含在了嘴里,她此刻面朝着他轻轻一笑,一张嘴便吐出一根银针,阴冥毫无防备,立刻向后退了几步伸手去挡,那根银针擦过他的竹臂刺入他右脸一侧。

他怒道,“你还想垂死挣扎?”他捡起鞭子便要往她身上招呼,却感觉脸上一阵发麻,听到小池道,“这毒药若是不立即用内功逼出,你三个时辰内必死。”

其实她不过是虚张声势,银针上是顾伯给她配的一种奇痒无比的药,此刻她口中已是痒得难耐。

阴冥气急,阴森森地望着她,恨不能将她抽皮剥筋,一抬手又觉得脸上奇痒无比,正犹疑不定便听到轰隆的机关声,他回头一看,竟是秦熙带着李长陵到了。

他略一低头便当是行礼,“李大人。”

李长陵扫他一眼,道,“先生还是先行疗伤,这里先交给我吧。”顿了顿,他沉声道,“她欠我的东西,我得让她吐出来。”

阴冥只觉得脸上越来越痒,听李长陵如此说,只好不甘道,“小人先行告退。”说罢气急败坏地退了出去,李长陵又对秦熙道,“你也先出去罢,我想单独跟她谈谈。”

秦熙亦是退了出去。

待他们都退了出去,小池方才松了口气,无力地跌坐在地,虚弱地望着李长陵。

李长陵看她一身是伤,一言不发地走到她面前,从怀中掏出两粒药丸喂到她嘴里。

她就着他的手将药吃了下去,只觉得他的手心冰冰凉凉,仿佛令自己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他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沉声道,“真没想到,令锦衣卫头疼的江洋大盗竟会是个女子,难怪在京城几次三番让你逃了。”

他贴近瞧了瞧她的脸,又看她全身上下鲜血淋淋,不觉问,“事到如今,你还不肯交出名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