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下意识地拉住了小池的手,似是有些后怕道,“他们今日没有发现你吧?”

小池心下一暖,不觉道,“大人放心,我没有进去。”

裴璟长吁一口气,站起来伸手在她额头轻轻一弹,“算你还知道些轻重。”他俯身将指尖按压在她的脉搏之上,嘱咐道,“接下来你好好修养几日,就凭你我二人处理不了这里的事,先前托你寄给京城的信想必也快到了,我们等等京里的信儿再做打算。”

小池犹豫道,“大人……”

“什么?”

“这林子,我是早晚要进去看一看的。”

“我明白。”裴璟放开她的手腕,“只是进去之前,我们得做万全的打算。”

小池轻轻点头。

裴璟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睡吧。”

小池推辞道,“不过是几步路而已,何劳大人相送?”

裴璟一笑伸手将她从桌上牵了下来,语气竟带了一丝宠溺,“快走吧。”

一开帘子门外凉意扑面而来,她感觉到一粒雪花莽撞地撞到了自己眼睛里瞬间融化,这一丝冰凉让她头脑仿佛瞬间清醒一般,她匆匆放开了裴璟的手,道,“还请大人留步。”

说着便跑回了自己的厢房,关门之际,却看到裴璟仍然立在原地,灯光从厅堂的窗内透出来,他身前背后是起起落落的风雪,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感觉他目光里有一丝黯然。

不敢再看他,她匆匆关上了房门。

裴璟望着她房内的油灯亮了又灭,方才浅浅一笑,转身回了自己屋内。

天还未大亮,裴璟便起身准备去衙门。风雪已停,地上不过极为单薄的一层白雪,等太阳一出来便要融化,他向小池的厢房望了一眼,刚一开大门,便看到一柄剑陡然向他刺来。

他踉跄回身往后躲,一边高喝,“你是何人?”

来人竟未曾蒙面,光天化日之下刺杀朝廷命官。裴璟怎么可能是对方的对手,话音刚落,便被对方制住了。

“裴大人?”那人朗目疏眉,说话间语气**不羁,“我来找我的夫人江小池,你可知道她在哪儿吗?”

裴璟如遭雷击,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结了,然而只是片刻他便回过身来,含笑问,“既是你自己的夫人,你为什么来找我要人?”

那人似是被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小池已从厢房里打开门走了出来,冷冷道,“邵白石,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揭了你的皮。”

邵白石立刻放下刀嬉皮笑脸跑到小池身边道,“怎么会呢?我这不是听说你为了个男人跑到了大同,特意来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吗?”

他又看了裴璟一眼,笑道,“再说我也不算是胡说八道,你的确算是我未过门的夫人嘛……”他看到小池冰冷的神色,立刻道,“当然那是个误会,误会。呵呵。”

小池下意识看了裴璟一眼,裴璟已经甩袖出门了。

小池心里说不出去什么感觉,回身进了房间,邵白石立刻跟了进去,小池问,“你怎么来了?”

邵白石道,“我收到你师父的传信就来了,他怕你应付不了这边的事。”

小池一喜道,“师父他现在在哪儿,可还好?”

邵白石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你师父哪里会告诉我他在哪儿啊,他信上说听闻你来了大同,又说大同有些不寻常,所以让我过来看着你点儿——毕竟你没什么武功嘛。”

小池最讨厌他拿这个说自己,忍不住狠狠拍了他脊背一下,邵白石一口茶水被她拍得喷了出来,咳嗽几声,道,“谋杀亲夫啊你——”他看小池脸色难看,不觉闭上嘴,收起嬉皮笑脸,“说正事吧,这里有什么线索吗?”

小池将这里发生的事言简意赅地跟他说了,然后问,“对了,你在哪里落脚?”

邵白石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自是跟着你,怎么——不方便?”他看小池沉默不语,又问,“我看今早我来时裴璟的脸色很不好,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小池垂眸道,“我也不知道。”

邵白石小心翼翼地问,“我听说在京城的时候,李长陵救了你。”

小池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李长陵这个名字,突然听到有人提起,她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仿佛自从京城大盗案后,这个人已经彻底跟她隔绝开,她连想到他的时候都很少。

她点了点头,“他是救了我。”她目光没有任何温度,“我们彻底两清了。”

邵白石看她如此,便不敢再提李长陵,视线在屋内四下观望,忽地看到墙角的箱子上似是堆了一叠字,他连忙走过来拿起来夸赞道,“许久不见,你的字还是这么隽秀挺拔,风骨傲然。”

看小池一脸不理他,邵白石有些讪讪地将字放下,叹了口气,道,“其实认识你这么久,我一直想,若你愿意当一个普通的女子,安安稳稳嫁人生子美满一生,也是不错的。”

“安稳?”小池低低重复了一声,余光看到了裴璟特意给她买的手炉,便不自觉地伸手抱在了怀里,道,“若真有那一天,我就请你喝喜酒。”

邵白石爽朗大笑几声,拍桌道,“好!我们一言为定。”

小池看他欢喜的样子,想象许多年以后她真的替老爷翻了案、将小姐救了出来,她们二人各自嫁给一个普通人,最好是邻里街坊,然后一起生儿育女,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那便是最好的日子。她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画面,最终忍不住眼泪模糊,泪珠慢慢浮了出来。

邵白石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再说话。

裴璟到了衙门后想起早上的事,心里仿佛压了一块石头,他手上虽拿着陆双音杀人一案的卷宗,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过了良久,他终于将卷宗放下,看到明笙走进来说,“大人,陆双音的姐姐陆双琴在衙门外头说想要见你。”

裴璟走出来便看到“陆双琴”手里拿着一叠抄好的经文递过来,盈盈一拜,道,“参见大人。”

裴璟伸手虚扶她一把,没想到她竟顺势将手搭在他手上,借力起身道,“多谢大人。”

裴璟看她神色坦**,毫不在意的模样,也不便刻意纠正,只将字帖接过来细细看过,欠身道,“是我要谢谢陆夫人才是。”

“陆双琴”看他要从怀中取钱,立刻道,“大人千万不可给我谢礼。”她呼吸起伏不定,“即便要给,也请大人救出我妹妹之后再给,如此,民妇也能心安理得些。”

裴璟看她紧张的样子,不觉将向怀中取钱的手收了回来,道,“也好,那便等本官救出你妹妹之后再说。”

“陆双琴”这才松了口气,连连道谢,一低头却发现裴璟的鞋边似是已经磨破,于是道,“大人若是不嫌弃,就让民妇为大人做双鞋吧。”

裴璟愕然道,“岂敢劳动陆夫人。”

“不麻烦的。”她抬起头目光澄澈,“只要大人能救我妹妹出来,我为大人做这么一点小事,不算什么的。”

说着她便蹲了下来,伸出衣袖替裴璟拂去鞋上的灰尘,又抬头道,“不知可否借衙门里的纸笔一用,民妇想画个尺寸。”

裴璟垂眸看着她,“你为了救你妹妹出来,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

她抬起头,神色悲戚,“任何事,无论什么事,我都愿意。”

裴璟温和笑了笑,慢慢伸手将她扶起来,道,“我家里有鞋底,劳烦你去家里跟裴荣要一双。”

“陆双琴”感激道,“民妇这就去。”

裴璟望着她的背影走远,又看了一眼她抄写的经文,对明笙道,“我要去牢里见陆双音。”

明笙为难地看着他,“大人……”

裴璟道,“好罢,那你替我去一趟,带上纸笔,让她把案发当日的情形都写下来,写得越详细越好。”

明笙继续为难道,“可是……”

裴璟笑道,“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去。”

明笙看着他的笑容有些害怕,立刻道,“不不,小的立刻去。”明笙到底还是将此事回禀了张释之,张释之对他吼道,“去,让她写,我倒是要看看裴璟还能变出什么花儿来!”

裴璟回去后发觉邵白石已经跟裴荣挤一个屋住了下来,而且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对裴荣呼来喝去。裴荣本不乐意,奈何邵白石仗着自己有武功,裴荣不得不暂时屈服,此刻看到裴璟回来立刻便迎了上去,一脸委屈,“大人。”

邵白石热情道,“哟,裴大人回来了,是不是终于可以开饭了?”

裴荣愤愤瞪了他一眼,去厨房里跟小池一起将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邵白石啧啧道,“真是活见鬼了,认识小池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她会做饭呢。”

小池扫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话,裴璟沉默地坐下,一顿饭吃完都无人再说一句话,气氛十分怪异。

吃完饭邵白石便出门了,裴璟将碗筷放下也回房了,只留下裴荣和小池二人面面相觑。

裴荣哀叹一声,便去收拾碗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