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妈妈准备了干粮准备出门。她往她那艺术涂鸦双肩背里塞了一盒猪肉韭菜馅饺子,又放一盒肉饼,再放一盒炸鸡蛋,淋上生抽,再配一盒小米粥。她这样出发,就像背了个小型饭馆。200万的事,她并没有跟女儿女婿说,她希望通自己的力量去解决。

她买了张去广州的高铁票。

她跟海燕说,疫情刚过,她打算一个人出去透透气。

“妈,您去哪儿?”

“去广州。”

“为什么去广州?”

“广州有老朋友啊!当年倒腾服装那会儿,认识了不少广州的朋友。”

“那你还带那么多吃的干嘛?”

“给广州的朋友尝尝啊!我做的肉饼,实在是一绝。”

“嗨,广州什么没有啊?还用得着带您亲自做的肉饼。”

“这孩子,油嘴滑舌的。好啦!你俩好好看家,我走啦!”

“妈,让惊雷开车送你。”

“不用,我叫了网约车,就在胡同口等我呢!”

海燕和惊雷一起把妈妈送到大门口,目送妈妈走远。惊雷叹了一口气说:“哎!妈肯定有事瞒着咱俩!”

海燕说:“我妈能搞得定的,我妈厉害呢!她从80年代就开始做生意,女强人一枚,不是那么好骗的。”

2、

高铁列车一路向南,风光旖旎,就像一幅不断有人拉动的水墨画。白色耳机里传来S.H.E的《你曾是少年》,吴克敏也想起自己青春年少的岁月,一幅幅、一幕幕“时光电影”浮现眼前。

离开家,吴克敏竟然觉得轻松许多。半生已过,她对许多事都已看淡,包括这次被人借走200万的事,她都没有告诉孩子们,不是不敢告诉他们,而是她觉得自己还行,还年轻,有独立办事的能力。

高铁到达目的地,个子又瘦又高的“长脚鹭鸶”果然站立在站台上,她太显眼了,从年轻时到现在,1米75的女子,到哪儿不是一座喜马拉雅山?

“长脚鹭鸶”名叫常路丝,个高,人美,却不知为何一直单身。不过她单身却并不萎靡,而是单身得雄赳赳气昂昂的,北京话讲叫做“很飒”。她一个北京人长住广州,乡音未改,笑盈盈执仗走天涯,身上有点中性气质,男人不敢欺负,女人爱她如闺蜜。

“闺蜜来啦!”

她像一枚子弹一样冲过来,冲击波之大,差点让旅途劳顿的吴克敏掉下站台,好在,她一把捞住她,急火火地问:“你没事儿吧!”

两个女子抱在一起,跳脚,转圈圈。又哭又笑,旁边的人都以为她俩在拍电视剧,久别重逢,感情丰沛,戏多多。

常路丝开一辆与她身量相匹配的大奔驰,接上吴克敏和她的行李,在广州大街上飞驰起来。她俩坐在车上,有说有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年轻时候,眼睛明亮,笑起来震得四周的花骨朵都掉地上,常路丝喜欢穿又长又拉风的大喇叭裤,吴克敏穿五颜六色的丝绸长裙,她俩都是倒腾服装的,有得是好衣服穿。

她俩吃遍广州大小馆子。跳舞跳到抽筋。喝咖啡喝到品一口就知道是谁,吃甜点吃到肚子疼。

“我要挣钱!”

“对,要挣钱!”

“挣钱买大房子!”

“挣钱买奔驰!”

……

“咱们现在开的不就是奔驰嘛!”

话锋一转,三十年时光一晃而过,她们真的开上奔驰,青春却没了。

“年轻的时候真好啊!”

“现在也不错!”

3、

“青春,我回来了

青春是一所房子

青春是记忆中的一条路

青春是倒映在水中的一朵花

青春是回不去的逆行列车

青春是你

也是我。”

坐在常路丝的大房子里读这首诗,真是太有感觉了。这是她们当年写在日记本上的诗,后来渐渐没人再写日记,都做起生意来。近来流行微信,听说常路丝用自己做生意赚的钱,给自己买了幢别墅,她的励志故事传遍大江南北,被放在公众号上,关于她的故事写得神乎其神,按她自己的话说,那是神仙写的。

新房子不错,二层小洋楼,每一个房间都布置得很雅致,粉粉嫩嫩特别女性化。

“怎么样?”常路丝用

“还……可吧?”

“女性化怎么啦?反正又没男的来。”

“真的吗?真的没男的来?”

“好奇害死猫。”

“你怎么样?”

“唉,一言难尽。”

于是吴克敏就喝着热茶、嗑着瓜子把难以启齿的故事跟常路丝说了。听了故事,常路丝一口热茶喷出,木板地湿了一大块。

吴克敏说:“唉我说你!至于吗?不就是拿走我200万吗?我一定会找回来的。”

“找?到哪里去找?我笑的是你怎么那么傻,他说胸腔里藏着海燕爸的心脏,你就真信啊?且不说那时的医疗条件能不能做心脏移植手术,就算能做,怎么能证明他和海燕爸是同一颗心啊?”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你就信啊?你呀你!让我说什么好呢?就一个字:蠢!”

说着话,常思路拿出纸和笔,像个成熟侦探那样皱着小眉头,说:“说说吧,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广州亲戚叫什么,在哪里工作?”

4、

吴克敏好像入了时雨豪的魔咒,不相信他是骗子,“我一定要找到他,把事情问个清楚。我就不相信他是骗子。”

常路丝说:“如果一个人想躲着你,偌大的广州城,他跟你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就是花上十年的工夫,你也未必能找到他。”

“就是大海捞针,我也要把他捞出来!”

当时二人好的时候,吴克敏听时雨豪说,她有个妹妹叫时雨婷,在广州当舞蹈演员,却具体没说是哪个团。常路丝说,那咱们就用最笨的办法,一个团一个团地去找。

常路丝生意做得大,做得好,跟一般人生意人相比,反而不那么忙了。她有时候为买一盆多肉植物,开豪车跑遍整个广州花木市场,只为那么一个小小可爱的、放在窗台上的小花盆。她发朋友圈说,别看这盆小小的花,我是花了一整天时间寻来的。朋友就留言说,真有时间。我们还得做生意呢,真的没空,忙得四脚朝天。

常路丝就拿着手机跟吴克敏说:“生意呢,可大可小,小生意人忙得四脚朝天,大生意人喝茶聊天,人比人,气死人。”

“是挺气人的,咱俩做服装生意同时起范儿,你生意就做得那么好,我生意就做得很一般,归根到底是因为我有孩子,你没孩子,没有拖累。”

常路丝说:“话不能那么说,有闺女总比没有强,到老了你就知道了,闺女是小棉袄,最贴心啦!海燕真的很不错,这女儿你要不要,给我!”

“给你?想得美!说到海燕,我家海燕结婚了,女婿真的很不错,他叫许惊雷,是大名鼎鼎的‘惊雷鞋业’的少东家。”

“还是那句话呀,人比人,气死人啊!我这么多年的生意都白做啦!早知道就去满世界找个有钱女婿,这就齐活儿啦!”

“女儿都没有,哪儿来的女婿?”

“所以说你当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两个女人说着话,天已擦黑。她们开车出门,华丽的城市灯火在眼前亮起,一切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