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既来之,则安之

【女人不哭】

(八)、既来之,则安之

下午的阳光,在无所谓的寂寥中逐渐地向西边沉落。当屋子里白质的灯光燃亮之后,异地他乡的第一个难耐的白昼终于结束了。

吃过晚饭,张课长让我跟随那几个傲慢的女孩去了办事处的集体宿舍。

张课长说,有一个女孩子请假回东北老家了,那里有一张空床可供我临时使用。

安顿下来之后,我主动地同那几个傲慢的女孩拉了几句家常。她们虽然不再那样视我如陌路,但仍然没有显示出热情和友好。

几个人勉强地应酬了我一会儿,便唧唧呱呱地用另一种陌生的语言将我划定在她们的圈外。

她们开心地说笑着,全然无须顾及我的存在。因为她们另类的语言,我一句都听不懂。

至此,我才知道,原来她们全都是鲜族人。

她们在我面前的那种放肆无忌的优越,再度撩拨起我内心的悲哀。

我还从未受过此般的冷遇;也从未有过此般的自惭形秽。

我见没人再肯理睬我,便想早些洗刷上床看书。然而,当我走进卫生间时才发现,所有的洗刷用具都是那些女孩子自己的,甚至连一双公用拖鞋都没有。这才想起,这里并非宾馆客房,自己着实让那些旧有的经验习惯坑的不轻。于是,我只好用手捧着水漱漱口洗把脸,然后再赤着脚站在卫生间的地面上,端一盆水冲一冲脚。?待到脚上的水差不多干了的时候,才走到床前,用兜里的卫生纸擦一擦脚底。还好,那些女孩子并没有注意我。

奇怪的是,我这样狼狈地上了床,心中反倒升起一丝莫名其妙的快意。

我静静地坐在**,认真调整了一番心态,便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然后,有几分坦然平静,又有几分心不在焉地读了起来。

这是几天前方明向我推荐的一本书,《胜诉在美国》。作者叫开来,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律师。书中讲的大都是她在美国同美国人打官司的故事。

记得方明把书给我时说:乔楠,你好好看看这本书,或许会对你下一步的工作有所启发。

一开始,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就是一本同美国人打官司的书吗?然而,当我看过一部分章节之后,便深深地被书中的故事和主人公那种顽强不屈的精神所打动、所感染。尤其是她那“在商言商”,“战而必胜”的观点和信念,给了我很深很深的启迪和触动。我也暗暗地下定决心,决不能不战自败……

我打开书页,不一会儿便沉浸了进去。我看着看着,不仅在心中暗暗地叫起好来:开来,你真棒!开来,你是好样的!

然而就在这时,我听到娃娃脸嘀咕了一句:睡吧,明天还要工作呢!

接着,灯便被她武断地拉灭了。

我的心,顿时沉落在一片漆黑之中……

我躺在**,丝毫睡意都没有。

一天来,短暂而又深刻的新生活,就像一页写满了问号的日历,在我的脑海中让思绪一遍遍地翻来翻去。

难道我真的无路可走?

难道我真的就别无选择了吗?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还有没有必要去受这样的洋罪?

我甚至理智地告诫自己:如果你想打退堂鼓的话,现在一走了之还来得及。

然而,一种不服的心态,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去做不战自败的选择。

在我以往的人生履历上,还从来不曾有过退缩和半途而废的记录。现在,我仍然不甘心去打破这个记录。

既来之,则安之!

对,就像方明劝导的那样:就权当自己是一个体验生活的演员,以一种局外人的平静心态去观察一切和适应一切。

方明,也许你是对的……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怎么也合不上那平时一瞌便能粘在一起的眼皮。我只觉得身子底下燥热得就像有无数支针芒在刺痒着我的躯体,让我烦躁不已。?我不禁有些纳闷,我的心态已经努力地平静下来了,缘何还会有这般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当朦胧的睡意,刚刚赶走了那些纷至沓来的疑虑和困惑,一阵嘈杂的躁动便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我睁开眼睛一看,与我同室而寝的姑娘们,已在忙着起床梳洗了。于是,我也努力地焕发着青春,一骨碌,从绵薄的睡意中爬了起来……

梳洗完毕,离吃早饭还有一段时间,几个姑娘又凑在一起嘁嘁喳喳地说些什么。我想起夜里的感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于是便悄悄地问那个长头发:这**会不会有跳蚤?怎么睡觉的时候我老觉得浑身刺痒刺痒的?

什么?跳蚤?不会吧?长头发怔愣了一下说:你该不是觉得热吧?如果你嫌热的话,可以把**的电热毯拿掉。

什么?都什么季节了,你们还铺着电热毯?

长头发点了点头:是啊,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我跑过去,掀起被子一看,床单下面果然还铺着一条红色的电热毯。而且,电源开关一直在那里红彤彤地亮着。我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这家伙在作祟!

过去,我只知道鲜族人喜欢睡热炕,压根儿不知道他们还有五月天里铺电热毯的习惯。

三天之后,我的感觉逐渐好了起来。

不过,我所能做的,依然是一个勤杂工式的工作。

早上上班后,我又开始为他们抹桌子擦地了。

我只顾做着自己找着做的那些事情,并不去特别注意那一张张生动和不生动的脸。但我却无意中发现,映现在我眼睛余光里的那一朵朵娇嫩的花儿,已不再那样紧绷绷地傲视着我了。她们有的露出一丝微微的笑靥,有的对我微微颔一下首。我想,这也许是她们目前对我这个还算勤快的勤杂工最大的一种认可了。

傍晌时分,有一位年纪稍大一些的男职员要出去办事。临走的时候,他塞给了我一份资料,并悄悄地对我说:乔课长,你没事,就先看看这个吧。不过,千万别弄丢了,看完了再还我。

这是三天来,办事处里的人对我的第一次友好表示。

我十分感激地接过资料,并悄悄地说了声谢谢,马上便如饥似渴地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有关汉川株式会社在贸易方面的相关资料,我看完之后便想将它复印下来。但我却不会使用复印机。

我坐在那里,一直等到张课长走出那扇紧闭着的房门,才站了起来:张课长,我想复印一份资料,可以用一下复印机吗?

张课长不禁一怔,接着便用嘴一噘:喏,就在那边,你用就是了。说完,便走了出去。

我走到复印机前看了看,那上面的标志,全是我不认识的英趣,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去操作。我不得不求助地看着大家。

恰在这时,娃娃脸小朴抬起头瞥了我一眼。

我冲她笑笑说:朴小姐,你能不能帮我复印一下资料?

娃娃脸小朴马上低下了头,她一边翻动着什么一边说:复印机都是一样的啊,你复印就是了。说完,便不再理我。

我只好继续站在那里傻傻地观察研究,但是,我观察研究了半天也不敢轻举妄动。

过了一会儿,长头发小金拿着一份资料走了过来。她见我还站在复印机旁,便问:你用完了没有?

我不着急,还是你先用吧。我说完,狡黠地一笑,便闪在了一边。

长头发小金并不客气,马上就开动起复印机,一张一张地复印着她的材料。我站在一边默默地记着她的操作程序。等到她把所有的资料复印完毕,复印机的操作程序,我已烂熟于胸了。

长头发小金刚走,我便试着操作起来。没想到一试就灵。

当我看到那一张张资料,像水一样地从复印机里缓缓地流出时,心中顿时生出许多感慨和快慰。就是这样一件司空见惯简简单单的事情,只因为自己从来都无须去亲自动手操作,想用的时候竟然被它难住了。

我不禁想起在黄海毛纺厂时的一件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