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峰回路转

这一天中午，史东亮在外面吃饭时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是一个带着四川方言的男音，说他是四川成都一家外商独资制药企业在广东的销售代表，他们通过一些途径了解到了史东亮正在研究的那个“银斑海蔓一号”口服液新药项目。他们非常清楚史东亮现在和道明药厂的纷争，以及他正一畴莫展的处境，并对他的处境表示同情，他们希望能和史东亮合作，如果他有诚意的话，今晚八点在道明市轩云阁大酒店506号房间面谈。史东亮没料到自己的电话怎么会掌握在这些人手里，他不得不佩服这些精明而又会算计的中国制药人。这个从天而降的机缘使他仿佛又看到了光明。

史东亮在食堂吃了晚饭，回宿舍着了一套整洁的衣服，又做了几次深呼吸，便一人下楼走出了厂区的大门。厂门口那个守门卫的老头，看到史东亮西装笔挺大踏步走了出来，竟对他投向了鄙夷的眼色。

轩云阁大酒店是道明市一家很有名的四星级大酒店，大厅富丽堂皇，四根大柱子顶着这栋二十多层高的建筑。史东亮进酒店后径直进了电梯间，踩着毛绒编织的猩红地毯，按响了506号房间的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矮个子男人，还有一个着名贵皮装系红领带的男人正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史东亮自报家门后，房里的两人便热情的和他握手问好。那矮个男人介绍说，中午的电话是他打的，这位是咱公司的刘副总经理。他们公司地址在成都市高新技术开发区，公司内有各种同行顶尖规模齐全的软硬件设施，史东亮现在需要的进口高精度试剂分析仪，他们公司试验室里就摆着两台。如果史东亮将“银斑海蔓一号”口服液的研究成果带到成都和他们合作生产，公司将全力支持他的后期试验工作，具体年薪和待遇等他去成都考察后再认真洽谈，但现在可以定个年薪的基本指数。那位眉目亲善的刘副总经理，还向史东亮做了个手势，伸出了二根手指头。矮个男人见史东亮一时好像没看清，又特意补充了一句，说再在后面加五个零，你看如何。

二十万元的年薪自然令史东亮血脉奔涌。他认真思考了一阵，然后回答说，道明药厂是不会对这项新药成果轻易罢手的，他要将成果拿出来另找婆家，他们一定会竭力抗争，这其中的难度和复杂的程序他现在也没有成功的把握。刘副总经理后来又仔细询问了他许多这种新药成果的诞生过程，以及他现在和道明药厂的具体纷争所在。末了，他便对史东亮出主意说：

“依照我国相关法律规定，这种药品的专利成果应该是属于你和林教授的，你们的前期试验大多是在大学校园里完成的，这毕竟在成果研制产生过程中占据了主要核心的比例。如果你有这个胆量和气魄，你可以诉诸法律在法庭上来解决纷争，可能需要给道明药厂一笔资金补偿的，这场官司的所有费用和补偿费用一切由我们来承担。”

刘副总经理说完后，脸上便露出了一丝深不可测的笑容。史东亮从校园里出来后，也慢慢悟出了一些商圈里总是利益相争你死我活的道理，他对今晚和这两个四川人的约见，不由也看得淡然了。后来，两个四川人给了他具体联络方式，等他考虑清楚后再作答复。

史东亮和他们告别后，一个人下得楼来。在电梯间入口处，突然碰上了厂里一位主管技术开发的副厂长。这位副厂长也是行色勿勿，两人满脸疑问随意寒喧问好几句后，便快速转背离去。

这一天是2000年的4月7日，是他去年来道明药厂正式工作的前一天。史东亮在大街上拦了一部的士返回药厂，在的士上他又接到了大学同学罗旭打来的电话。罗旭在广州市内一个辖区卫生局上班，他的父亲是那个辖区的机关干部。史东亮第一次来南方时，便是罗旭帮助他找到第一份工作的。

罗旭在电话里嘱托史东亮办的事是：

他辖区内有家药厂因为药品质量纠纷，和汕头一家医院打起了官司，那家医院起诉他们生产的一种中药粉剂超过了保质期，使病人受到了侵害。他这次便是率药厂的主要领导来汕头处理这件事情。他要求史东亮在道明药厂提供一种同类型不同产地的中药材粉剂，以便拿去到汕头进行比照化验，并说他们将在后天上午到达道明。

自从史东亮来道明药厂工作后，和罗旭也是多有联系的。史东亮以前在大学里和罗旭便一直交情甚好，他便一口应承了这件事情，但罗旭并不知晓，史东亮在道明这边此时正是处境最艰难的时刻。

第二天下午他便去了药厂科研所。罗旭需要的那种中药材其实是很普通的，所里中药房便有，但那并不是粉剂。当他走到一楼反应间的时候，发现科研所里那台小型粉碎机因为长时间搁置没用，滚筒和连杆都已锈迹斑斑，已经不能摇动。史东亮知道这台粉碎机还是能用的，只是需要清洗轴承里面的油污和金属传动装置，再重新抹上润滑油便可以了。

史东亮从科研所出来，准备回宿舍换件衣服再返回去清洗那台粉碎机。他刚从宿舍出来，就碰了药厂生产科的几位老同志，说要和他谈谈心。史东亮平时和这几位老人关系便不错，他也不好作太多地推辞，便跟着他们去了。在办公室一谈就是一个下午，他出来的时候，更觉得心绪全然如一团乱麻。

史东亮从办公室走出来时候，已是下午四点，他猛然记起昨晚对罗旭作出的承诺，看来只有今晚将那台粉碎机清洗好后，再碎成中药材粉剂明天才不会失言的。他忙去机修车间里，领取了用塑料瓶密封的五公升汽油，那是去除金属油污洁净零件最好的清洗剂。他提着那瓶汽油走进反应间时，吴主任刚在里面工作完毕，正在换衣服准备下班。他和吴主任热情地打了声招呼，吴主任一边换主服一边不停在一旁唠叨：“通知了今天星期天也要加班的，周老师来忙了一阵子后，腿拔得比猫还快，两个女的更是人影儿也找不着，你看现在我说的话，都全被他们当作放屁了……”史东亮附和着他的话，再将汽油放在一个角落里。吴主任要锁门，他说不用锁，等下晚上我还要过来办点事。

史东亮去食堂吃了晚饭，再返回宿舍找了几块旧抹布和一卷擦手用的卫生纸，用一个透明塑料袋装着。在楼梯间碰到的职工们，尽是穿戴得整整洁洁口里哼着流行曲调儿，赴他们的各种约会和夜生活。

史东亮走进科研所的时候，夜色已经涌了上来。科研所的房子因为依了山势，便和地面有一个落差，房子后面的竹林，在黑暗的掩护下恍若垂下来一只只黑乎乎的巨手。科研所正门右边，是一条能通车的进出主通道，另一边是一堵长满杂草三四米高的斜坡。史东亮从斜坡一端的水泥台阶上走了上去，他推开了反应间的门，披上一条围裙，将那台小型粉碎机移过来开始拆卸零件。

因为是个星期天，厂里加夜班的工人并不多，科研所又处在厂区最尽头，这里便显得更为黑暗和静谧。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史东亮累得满头大汗，那台机器在合上电闸后，终于发出了正常运转的轻快嗡嗡声。史东亮去中药原料库取那种中药材时，却发现下午和那些老同志谈话后，竟一时疏忽忘记向周老师要来中药原料库的钥匙，他想剩余的工作就只能等到明天上午了。他将清洗机器后剩余的润滑油废液，倒进了墙角那只装存废弃原料的大橡胶桶里，墙角里还有一玻璃小缸不知谁使用过的试验废液，也一同合并倒了进去。当他将地面的油污打扫完毕，一切收拾停当，走上通往宿舍的厂区主干道时，此时时针已指向了晚上十点。

他打开了宿舍的门，脱掉浑身上下都沾了汽油味的衣服丢在床下，取了香皂毛巾去浴室里洗澡。洗完出来正在穿衣服时，罗旭打电话过来了，说他们因故已经提前出发，现住在道明市芳园宾馆，并问史东亮那个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能否现在就和他见面。史东亮说，我正为你小子忙活呢，那东西明天上午便有。他后来问清楚房号后，便下楼直接去了芳园宾馆。

他走进宾馆大堂后，罗旭和两名同伴正坐在咖啡厅里等他。罗旭不知从那听说了史东亮正和云菲谈恋爱的事儿，便向他打趣：“东亮，听说你现在找了一个干公安的女朋友，怎不带来让大伙瞧瞧？”史东亮一脸苦笑，回答说：“你是从那里听说的呀？早分手了，人家那会看上咱呀！”

他们在咖啡厅里一直聊到了十二点，才回宾馆房间休息。两人好久没见面了，双方兴致极高推心置腹，聊到后半夜三点才进入梦乡。

他们一觉便睡到了第二天上午九点半，史东亮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看是科研所吴主任打来的，便接通了。那边问了一句：“你现在哪里？古厂长正找你呢，他说厂里对林教授被害后的赔偿问题，正在考虑着重新改变决定……”

史东亮忙回答：“我在芳园宾馆302房……”他正要再说，那边的电话却突然挂了。他被电话吵醒后，猛记起还要去药厂准备交给罗旭的中药材粉剂，便叫醒了他，说我现在就过去取那包东西，中午便会送过来。罗旭说，我们有车，一起去吧。史东亮说，那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