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要求

作为白女皇陛下最贴心的首席侍女,费伍德伯爵夫人的套间还是很不错的。

套间分里外三间,两间卧室一间客厅。三个房间都是一色的米黄色墙纸,客厅角落里摆着极具东方气息的雕花大花瓶,大理石长桌、白色包金椅子和软榻,壁炉边上还有一个竖琴,地面铺着厚厚的盏花地毯,让人进了屋就觉得温暖。

可费伍德夫人本人却从来都觉得这个房间像冰窖般寒冷。

她在这个套间里‘鉴定’过多少位白女皇的情夫?可能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床第间的短暂快乐就像是毒品,麻醉着她那颗失落的心。她不能也不想停下来,因为只要一但停止,思念伴随着痛苦就会淹没她的喉咙,将她整个人溺毙……

尼尔不能理解她的痛苦,就像是她无法理解儿子尼尔的痛苦一样。

这件套间里的一个卧室始终是空置的,他自从长大后就再也没在这里留宿,哪怕她那个夜晚并没有人陪伴。

因此,当某天半夜,费伍德伯爵夫人在通宵达旦的宫廷宴会上撤离,送白女皇安歇之后,回到这个套间,猛然发现尼尔坐在客厅里,她简直是惊诧万分、也欣喜若狂。

“妈妈,你回来了。”尼尔主动站起来对她说道。

费伍德夫人瞬间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等你好久了,妈妈。”尼尔的声音中刨去了以往的尖酸,变得格外温情。

费伍德夫人几乎是扑倒在长桌边,她倒了杯水,一口喝完,方才微笑着开口道:“有事吗?我的孩子?”

“我需要你的帮助,妈妈,我不能再等下去了,我必须尽快见到琳娜。”尼尔飞快的吐出这句话。

“见到琳娜?”费伍德夫人问道,“你见她做什么?她现在正身染肺炎,有很强的传染性。”

“妈妈,其实如果我自己去找她并不困难,琳娜又不是女皇陛下,她的房间不难打听。可是妈妈,我之所以今天来请求你,就是因为我需要有个正当的名义长期陪在她身边,直至她的身体好起来,这点只有你能帮我。”

费伍德夫人瞪大了眼睛,她上下打量儿子,迟迟没给予答复。

于是尼尔忍不住了,他接着说道:“妈妈,我这辈子只求过你两件事,第一件我让你带我回波兰,可你至今未曾答应。难道这件小事你也要拒绝我吗?只要你随便找个名目和白女皇说,这就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啊。”

“那我问你,”费伍德夫人停顿了下,似乎是犹豫如何措辞,“你为何要陪着她?你是……是以什么身份陪着她?”

“朋友,当然是朋友的身份!好朋友生了重病,难道我不能去陪护吗?”尼尔脱口而出,他的耳朵微微的有些红,脸颊也逐渐红了起来,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只是朋友?没有其他?”

“是的,没有其他。琳娜一个人在异乡,身边半个熟人都没有,我放心不下。”

费伍德夫人盯着他的眼睛,直到少年率先移开了眼光。

“那这件事我答应你,不过你最好永远记住你的话。”费伍德夫人终于叹了口气说道。

尼尔提溜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了,少年窘迫的摸摸头,习惯性的准备出房门。

“你……你今天晚上能留下来吗?”费伍德夫人似乎瞬间又变成了那个示弱的母亲。

尼尔停下了脚步,沉默了片刻,问道:“我的房间还能住吗?”

“当然!我亲爱的孩子,”费伍德夫人立刻心花怒放,灿烂的笑容席卷了优雅少妇的脸颊,“我每天都派人收拾的很干净,你一定会睡的很香。”

白女皇陛下很爽利的批准了费伍德夫人的儿子尼尔前去陪护琳娜公主的事情,就像夫人进言的:同龄人的陪伴更能唤起小公主的求生意志,但显然作为王储的彼得殿下不能冒被传染肺炎的风险,那么就让她的儿子代劳吧。

为此,白女皇还大肆夸赞了番费伍德夫人,说她对皇室的忠心真是感天动地。

反正无论如何,尼尔达到了目的,他带着一打书来到了琳娜的房门口。

此时房间里已经没有团团围绕的人群了,自从被确诊为肺炎,侍女们能躲的都躲开了,而医师们除了每天上下午各来复查一次,也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尼尔推开门,就听到琳娜急促的呼吸声,他焦躁的心情却突然间如同获得了解脱,逐渐的随着这起伏的声音平静下来。

他悄悄走进屋,把书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搬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琳娜的小脸更瘦了,脸色却红润润的,估计是因为还在发烧。

尼尔用手背探了下她的温度,感觉还算好,没有上个礼拜他发现她生病时那么高了,那时候简直就是个滚烫的火炉,烫的他心都慌了。

他环顾整个房间,看到梳妆台上有盆水,毛巾正搭在盆边上,于是就起身过去摸摸水温,里面的冷水倒也合用。

尼尔浸湿了毛巾,回身给琳娜搁在额头上,这时琳娜突然猛烈的咳嗽起来。尼尔连忙扶她侧过身,拿过个痰盂,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帮助还烧得迷迷糊糊的小姑娘将痰吐到了痰盂里。

尼尔又给她喂了口水,方才扶她躺下。

门这时又开了,一个侍女伸进头看见有人坐在床前,略微有些吃惊,她愣了下便将端来的药和稀粥搁在床头柜上。

尼尔挥挥手示意她出去,侍女行了个屈膝礼乐得休闲去了。

尼尔端起药,先给琳娜喂了下去,接着又拿起粥碗,却发现只是碗麦片粥,里面稀稀的什么都没有。

他漂亮的眉毛忍不住拧在一起,虽说要清淡,可这也太‘清澈’了吧?病人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还冲的这么稀?

他放下碗,开始拿起带来的医书,翻开上面事先标号标记的地方,书上写着首先要空气流通,且不能受寒。尼尔只能硬起头皮思索怎么给房间换气却又不让外面的冷风侵入进来。

他先在壁炉内添了几根柴,拔高了火苗,接着把窗户开了道小缝,用自己的外套遮挡着缝隙,让冷风透过厚呢外套吹进室内。

冷热冲抵,温度没有明显下降,空气中的药味却明显淡了几分。尼尔看差不多了就关上窗子,又坐到床边给琳娜塞紧了被角。

我不是医生,也许能做的不多,但是就这么看着你,我才能真的放心。他心中默默的说道,望着小姑娘红扑扑的脸颊,不由产生强烈的无力感。

他是个自卑而又自负的人,很矛盾,但是的确如此。母亲的事令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异样的眼光中,也正因如此他才更加奋发的学习。他痛恨却同时又鄙视那些无所事事的贵族:他们除了议论些闲言碎语又能做什么呢?他们有几个能真正的有什么思想或者见解?

可是学那些政治、法律和历史又有什么用?他的身份注定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上廷臣,为什么自己以前就没研究过医术呢?不然此刻也不会如此束手无策了。

他的朋友,他唯一的朋友在他面前生死挣扎,而他却只能做些侍女的琐事,眼睁睁的看着她孤独的与病魔抗争……

你一定不能有事!

他对着喘息着的琳娜轻声说道。

在这个偌大的冬宫、在他生活过近十年的沙俄帝国,他只有她一个朋友,仅此一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