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故人
哥舒无鸾轻缓一笑,道:“什么也不要做了,听话。现在,让我最后再看一看你。”
这代表诀别的口吻,令柳依兰的心彷如泣血般绞痛的无以复加,抖着手慢慢按向脑后的风池穴,眨眼间,那张绝美的脸颊便转换为了一副清丽的容颜。
而这张脸的主人正是早前该被赐死的绯色!
当初,哥舒无鸾怜她与裴英俊一番深情,是以,明着处置,实则是暗地里将她安插到了东都商贾柳家做小姐,后以细作的身份嫁给了裴英俊来监视裴安,虽含着目的,倒也算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此事之所以进展的如此顺利隐秘,是因柳家老爷早年间曾受过大妃的救命之恩,所以为了报恩,便欣然接受了绯色冒充他那已香消玉殒的爱女——柳依兰!
其后,娘娘又向陛下提议安抚裴英俊,自然便选了柳依兰为结亲对象,如此,一纸赐婚便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而她怕裴安对此有所察觉,一早便安排了口技师,与易容师悉心教习绯色,最终将绯色伪装成了一个难以插穿的替身。
想到口技与易容,哥舒无鸾的眸光却莫名黯了黯,似有隐怒一纵即逝。
可绯色却并未察觉,只抽噎的轻唤,“大人,奴婢……”
哥舒无鸾及时收回神,望着她,“在我眼里你再也不是奴婢,而是与我交心的挚友知己!”
闻此,她心中动容一颤,更加自责,“但奴……我终是辜负了大人的厚望,没给大人传递过丝毫有用的消息,还令大人……无辜受冤,深陷牢狱之灾!”
若她早一步得知裴安将要设计大人,那事情也许就不会是今日这番情景了,到底还是她太过无用了!
她柔声安慰,“千万不要内疚,此事根本怪不得你,只叹裴安那只老狐狸太狡猾了,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再有,我虽口上吩咐你去监视他,无非是以此为借口求得娘娘保你一命,让你如愿嫁与心上人……呵,我说过,我欠你一份人情,我就会一定记得偿还。”
绯色的心一抽一抽的痛着,眼泪流的汹涌,咬着下唇,哽咽呢喃,“可大人的情,我却怎么也还不清!”
哥舒无鸾轻柔安抚一笑,“傻瓜,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倒是我的安排,却让你与他越走越远,终是怨我误了一对有情人!若是我当初没有以你们的事情来打击裴安,那么也许你俩也不会走到如今这副局面,相见却不相识,相爱却难相守……都怪我太过自私,将自己的私心完全建立在了你的痛苦之上,着实是委屈你了!”
一声愧疚的轻叹听在绯色的耳中,心痛的几乎窒息。
虽然她换了个身份如愿的嫁给了心爱之人,但她的所爱却再一直吊念着本该死去了的自己,而对于现在这个身份的她从不接受,她为此喜悲交加,喜的是他对以往的自己的一番深情,悲的是这个身份的自己终取代不了从前的自己走进他心里,更惊忧他对曾经的自己总是念念不忘,会给他带来无妄之灾!
然而,她却不敢也不能将真实的身份向他揭露,她为此哀伤过,痛苦过,挣扎过,也退缩过,却丝毫也没有对大人埋怨过!
她是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夫妻和睦,却还是感到无尽的满足,若不是大人让她有幸活在这个世上,她又哪里能暗暗守在心爱人的身旁?!
所以说,她对她心存着极大的感激,感念着她的恩泽一场!
而现在听着她的话,她又如何不感到窝心,如何不心痛?
“奴婢不委屈,真的不委屈!奴婢一人的小情小爱与大人心中所承载的顾全大局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为了大人,别说是牺牲掉情爱,就是要奴婢的这条卑贱的命粉身碎骨,奴婢也毫不犹豫,甘之如饴的只选择交付!再者,以当初奴婢的身份与他根本无法走到一起,到时还会被裴安借机扣上一顶魅惑朝堂大员的罪名,继而牵连到大人你!倒是经大人的一番良苦用心的安排,才化解了危机,也成全了我们!说起来,奴婢不但要感激大人的一番苦心,更要谴责自己为大人添忧乱!”她极是自责的说着,眼帘愧对的敛起,只有清泪在一如既往的滴垂着。
见此,哥舒无鸾只能抚慰道:“好了,咱们都不要再自责了。切记,千万不要为我做出什么冲动之事,更不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要再去监视裴安了,那样只会害了你自己!我死之后,你要学着做好现在的这个身份,我知道很难,也清楚你的苦楚,但为了保你性命无虞,你只能做柳依兰,此生就忘了彼时的绯色吧!我说过,以你的蕙质兰心终有一天会打动他的心的,到那时只愿你们夫妻和顺,举案齐眉。”
夫妻和顺么?她已不在奢求。
也清楚,此生怕是将要永远顶着柳依兰的这个身份,再也做不回绯色了,更致死也无法与家人重聚,虽有些忧伤,也终敌不过这一语贴心!
听着她的苦言相劝,她的维护用心,她的开解宽慰,无不让绯色动容至深,心也在痛的滴血,泣泪低喃,“大人不会死,奴婢不会任由大人无故受冤枉死的!”
她的眸光已投向了不知名的一处,无奈轻叹,“天意如此,你我都没有办法,何况,君一心要臣死,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徒劳了,又何苦何必再去自寻罪责?”见她哭的更加哀痛,便将离别的忧伤远远抛开,催促道:“回吧,去继续做你的少夫人,莫要辜负我的一番情意,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绯色清泪如泄洪,奋力的摇着头,“奴婢不走,若大人遭遇不测,那奴婢也绝不苟活!”
哥舒无鸾蹙眉责道:“傻话!你是偏要让我死的不安心吗?”
“奴婢……”她无言以对,只能凝噎无语。
她们独处时间过长只会令狱官陈亮更加疑心,若因此被裴安生疑她的身份,那到时恐怕会对她……未待深想下去,哥舒无鸾便开始厉声喝道:“走!这是我临终最后一次的吩咐,你若还念着昔日的主仆情意,就不要违拗我的命令!”
一声厉喝,让绯色的身心为之一颤,自晓得她的心意,可她如何能就这样离开?难道,真要她于心不安的离世吗?
然而,她也当真是无计可施,没有办法了呀!
纠葛挣扎须臾,却是忽然想到,大妃娘娘定不会不顾大人的,那么就还有机会,而她便不能冲动的留在这里让大司寇疑心身份,继而抓以把柄再来诬陷大人心怀不轨,以致事情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想到这,她终强强忍住了眼泪,慢慢站起了身。
再次忧痛的望了一眼已阖上双眸的女子,抬手罩起风帽,便要不舍的转身离开。
可这时,却听身后传来了一道阴沉的嗓音,“是谁准你深更半夜来此夜探人犯?”
这道声音传至,不但让绯色为之背脊一僵,也令哥舒无鸾倏地睁开了双眼,待接触到正缓缓走近的男人,脸色更加苍白。
糟了!若被他知晓绯色还活在世间……他是对她用情至深,可一旦察觉她如此隐瞒身份,不知他会不会因此迁怒于绯色的用意,继而……
还未等她忧虑下去,便被他咄咄带冷的口吻打断了忧思。
只见裴英俊淡淡打量着妻子的背影,忽而眸光适时一眯,语气凌厉,“你与她何时有了这层交情?要不顾身份的亲来探牢?!”
若不是狱官陈亮之前去知会了他,他还不知她来了此处。
眼下,他不但恼怒她竟敢夜探那害死他挚爱的仇人,更疑心她们之间隐含的微妙关系,与她来此的目的。
一声犀利的质问,没等女子回话,却听哥舒无鸾不动声色的接口道:“裴侍郎多心了,少夫人与我自称不上有什么交情,只不过我曾经受大妃娘娘之命开解宽慰过少夫人一番,是以,少夫人心存感念,这便夜来送别,说起来,少夫人是在卖大妃娘娘的面子,还娘娘的人情罢了。”
她虽极平静的说着,可心里却早已没了底,不安中透着些许慌乱。
也不知这么解释他会不会相信?
打眼扫向男人的面色,却见一度黯沉,显然根本不取信她的话,心不由的一沉。
裴英俊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紧紧盯着妻子的背影,眼神犀利如刀,冷哼道:“多心?呵……那你来说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
然而,她却不答只给了他一道冷漠的背影。
这让裴英俊疑心更浓,冷笑道:“为什么不回答,也不敢看我?莫不是,心虚了不成?!”
说罢,便要上前将她背对的身子扳过。
见状,哥舒无鸾心中猛的一滞,眼下,绯色真容尽显,若被他发现,那将会绯色不利,不行,她要设法将她支走!
暗惊间,灵机一动,及时开口打断了男人的动作,“裴侍郎来此不单是要质问少夫人的来意的吧?若我没有猜错,侍郎大人是想发泄一番对我这个仇人的愤恨,那么,就先请少夫人离开,然后,你在尽情发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