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痛揍小三

“既然求亲就该表示诚意,那这个,算我给你的聘礼吧!”

景横波险些被一口老血噎死。

“我还以为古人都老实憨厚呆笨傻……”她直着眼睛喃喃自语,“却原来满地奸猾精怪无耻脏……”

“它和你都是我心爱的东西。”求亲的二货深情地道,“最爱的东西,当然要送给最爱的人。”

景横波清晰地听见他咕哝道:“这下师弟们可得输给我了,我可算娶到老婆了,师傅门下就要打破光棍汉魔咒了……”

“你才东西,哦不你不是东西,你从头到脚都不是东西。”景横波很想脱下高跟鞋,堵上他大开的脑洞。

祝他和他的师弟们以及老不修的师傅一起八辈子光棍!

“你的个性,我喜欢。”求亲者似乎怎么看她怎么欢喜。

景横波脑海里顿时浮现大片大片的黑色粗体字新闻标题。

《花季少女遭遇诈骗男,辗转千里卖出省》

《无知少女为一瓶指甲油,被卖给一群光棍汉做老婆》

《一个老男人和一群小男人因为一个女人而不得不说的故事》

《被拐泣血记:我被迫伺候师徒两代光棍的日子》

……

哦NO。

景横波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了脸上表情,才用自己最甜腻的语调道:“你都向我求亲了,还困住我?这好像没啥诚意吧?”

“哦对了,我忘了。”求亲的家伙急忙站起身,手指一点,不好意思地笑道,“人家不是有意的,只是对你一见倾心,不想你离开,才小小的……”他还捏起手指,比了个小小的意思,“控制你一下。”

景横波很想把这个“人家”给“小小的”拍到地里去,和爬进爬出的小强“短短的”过一生。

好在“人家”态度还是很合作的,当真手指一动,她就能动了。

景横波唰一下就不见了。

连宝贝指甲油都不要了。

开玩笑,用指甲想都知道,一根指头能锁住她,自然就能杀死她。

至于他是谁,景横波没兴趣知道。反正她要做的是大荒女王,未来各种奇人异士少不了,如果对方真的对她有什么心思,自然会再见的。

至于什么一见钟情……算了吧,相信他还不如相信宫胤会跳艳舞。

连着两次移动,景横波已经到了村中,人质关押的地方很好找,村中唯一一间亮灯的废屋就是。

景横波摸到那屋子背后,土屋,不隔音,里头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出来。

“龙骑和永烈营怎么还没找过来。”绯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烦躁,“我不是留下记号了么!”

“谁知道呢,”有人阴冷地道,“有没有找还不一定呢,宫胤巴不得我们倒霉吧。”

“这倒未必,”有人反驳,“我们可是在他面前被掳的,一旦出事他也无法向六国八部交代!”

“这些奸细用的什么手段,”绯罗似乎在摸索着想解开禁制,“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了。”

“女相少安毋躁。”有人不阴不阳地道,“别的不说,您是一定会得救的。就算宫胤不出手,耶律大人也不会丢下您啊。”

“我不懂你的意思。曹大人。”绯罗顿了顿,再开口语气幽冷,“大敌当前,前途未卜,这不是我们掀疮疤算旧账的时候,大家应该先齐心协力,获得自由才对。”

那人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景横波好奇地听着,想着耶律祁和绯罗果然有猫腻啊,难怪那天在帐篷里瞧着,就觉得不对劲。

那天听见她喊哥哥,但那哥哥喊得那叫一个暧昧,说是亲兄妹打死也不信,再说两人长得也不像。

那这声哥哥就费人疑猜咯。

忽然远处声音鼓噪,马蹄急响,景横波回头,就看见雪白的龙骑远远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终于来了。

这些人气势很足地逼近,蹄声震天响,几乎立刻,村内就有了响动。那些奸细们跑了出来,奔向屋子,而被关押的人质则十分兴奋,屋子里顿时欢声笑语。

景横波趴在地下,看见那些奸细“冲了上去”和龙骑“开始厮杀”。

景横波瞪大了眼睛。

好一出精彩纷呈惊心动魄生死争斗的“厮杀!”

一个龙骑软绵绵地过来了,慢悠悠地对着一个冲上去的奸细“砍”下一刀,奸细优雅地一个慢动作旋身躲过,温柔柔抓住龙骑的手,把他轻飘飘拉下了马,龙骑惨烈地大叫一声,笑嘻嘻地对奸细腰间捶了抖索索的一拳。

一个奸细单枪匹马地冲入龙骑阵中,指东打西衣袂飘飞,七进七出片叶不沾身,如同绝世高手,纵横于敌阵之中,所有龙骑笑嘻嘻抱臂看他表演,时不时还有人踹他屁股一脚,“卖力点!你是在绣花吗!”

蓬,一大堆火花声势响亮的炸开,烟花蹿来蹿去几里外都看得见,火光熊熊燃起,一簇一簇,火光里人影跑来跑去,惨叫声冲上云霄,好一副激烈的鏖战场景。

就是都是超级慢动作。

景横波瞧得目瞪口呆。

这样也可以?

当然可以,因为关押人质的屋子没有门窗,人质们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厮杀激烈,战局胶着,一面惊讶以龙骑压倒性的优势怎么会出现这样激烈的厮杀,想着奸细们是不是得了援兵;一面担忧着事情生变,自己能不能顺利回去?

景横波却连肚子都快笑破了。

火光四射,人声鼎沸,屋子阴影里一个女子笑得满地打滚,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人静静负手伫立。

他面无表情,站得远远,似有憎厌,又似不愿接近。

无人知他看她,神情如此温柔。

……

“战斗”听起来愈发激烈,喊声震天,奸细们的抵抗如此决绝悍勇,似乎始终不肯放弃,本来已经觉得得救的人质们渐渐失望,愈发惊惶。

在最担心和紧张的关头,忽然门被“砰”一声撞开,一名奸细冲了进来,将什么东西砰地拍在桌案上,大声叫嚷:“你们得意什么?追兵来了又怎样?大不了今儿大家都活不成!”

人质们听得又惊又怒,不明白忽然又发生了什么变化,纷纷质问,绯罗大声道:“冷静些!冷静些!”

那奸细却又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随即咔擦一声上锁声,有人大声招呼道:“干柴呢!快把干柴拖出来!就架在这门下,对,就这!”

这声一出,屋子里头就炸了锅。

这是奸细见形势不利,临死反扑,要活活烧死他们?

这屋子没有窗户,唯一的门户已经被锁死,土墙里揉了干草,很容易被烧着。一旦起火,谁也逃不掉!

“住手!住手!”一个老者的声音大呼,“我是黄金族上三司司主!我要求获得和我身份匹配的待遇!我愿意出巨额赎金!我愿意答应你们任何要求!”

他声音一出,其他人立即被点醒,纷纷大声呼叫。

“我是商国尚书令!我国财力雄厚,定然愿意为我出赎金,或者你们有别的要求,也尽可以提!”

“我是禹国左仆射!我家大王定然愿意为我付出任何代价!”

“我是蒙国左将军,我理解你们的难处,我要求赎回自己,并发誓事后绝不报复!”

“我是……”

似乎除了绯罗外,被挟持的六国八部的大人物,都纷纷表态,对奸细的行为表示十分理解,对合作的未来进行了充满希望的展望,对善后的处理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度,只求门外奸细们撤走干柴,别再泼油,大家好好商量。

奸细们一开始充耳不闻,当赎金越许越高,附加条件也从不追究变成升官许诺甚至巨额赏金之后,有人停了手。

“当真什么要求都能答应我们么?”

“是啊是啊。”捞到一根救生稻草的人们急忙答应。

屋子后一直在偷听的景横波,托着下巴,晃着脑袋,自言自语:“重头戏来了。这群假冒奸细挟持人质的家伙,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是啊,我也很好奇。”一个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地,充满诧异地道,“到底想要什么呢?”

景横波给惊得浑身一颤,心底怒骂。

啊啊阴魂不散!指甲油君又出现了!

她回头怒瞪插嘴的家伙:“你怎么又出现了!”

“看戏啊。”他无辜地努努嘴。

“看台那么大,你干嘛一定要和我挤在一起?”景横波不耐烦地踢他,“去那边看。”

“哦。”那家伙真的站起身,乖乖地换了个位置。

从景横波的左侧,换到了景横波的右侧。

景横波:“……”

“咱们如此有缘,一日之内竟然见了两次!”那家伙惊呼,两眼闪闪,“为了纪念我们的缘分,我们来交换名字好不好?”他手臂撑在墙上,笑眯眯对她俯下脸,“媳妇。我叫伊柒,你叫什么名字?”

猿粪,猿粪你妹啊!

“一起?一期?仪器?一汽?哈哈哈哈世上还有这么逗比的名字!”景横波捧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外号吧?”

“大名。”伊柒一本正经地道,“我们师兄弟七个,都以数字为号。姓按顺序来,名也按顺序来。入门时间排姓,年纪顺序排名,正好一个从大到小,一个从小到大。我排行老大,年纪最小,所以我是‘一七’。”

景横波来了兴趣,“老二叫什么?”

“尔陆。”

“老三?”

“山午。”

“老四?”

“司思。”

“老五?”

“武杉。”

“老六?”

“陆迩。”

“老七?”

“戚逸。”

“听起来他们都比你正常。”景横波点评。心想这啥名字啊?得多逗比的师傅和门派,才这样给师兄弟起名字啊?得多逗比的师傅,才故意把年龄和入门顺序完全反着来啊?得多逗比的一群人,才能凑齐这个数字搭配啊!

“我叫景横波。英文名詹妮弗,迷人妖艳的意思,你也可以叫我詹妮。”景横波大大方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摇了摇,“咱们通了名了,也算朋友了,你别和我捣乱好不好?”

“那当然。”伊柒好脾气地笑着,“媳妇有令,岂敢不从。”

景横波当然不当真,只觉得好玩。她看惯了宫大神的冷脸,难得有人对她亲善,还是这么一个漂亮到近乎可爱的男子,忍不住格格直笑,拖着他的手一起坐下看戏。

远处有白影遥遥,冷然旁观。

观她笑,观她俏,观她在他人面前亲切可人,笑容在他人眼中亮丽盛开。

那般艳若霓虹的笑颜,几乎可以惊动每一泊宁静的心湖,他原以为她艳丽的春光只照耀在他的湖面,不曾想她走过的所有风景,所有景中的路人,都能撷取她芬芳的笑容。

他忽然想将所有抚摸过她手掌,凝视过她笑容,获得过她接触的那些人,统统流放到大荒泽最为可怕的黑水沼泽去。

比如这个叫做伊柒的家伙。

以为自己出身不凡,就可以在宫氏的土地上,纵横驰骋吗?!

……

“我们现在被逼入绝路,要死大家一起死。”奸细们在和人质们做最后的谈判,“除非答应我们一个要求。”

“答应答应,我们什么都答应!”人质们纷纷以最诚恳的态度表达,生怕对方不相信自己的诚意。

“你们想必也知道,我们是耶律大人的暗桩。”奸细中一个男子道,“我们的要求,其实就是耶律大人的要求。诸位大人如果同意的话,在上面签字就行。”

一张张纸被递了进去,屋内有紧张的翻动声音,随即绯罗的声音,带点愤怒带点惊讶地响起。

“这协议太奇怪,我们不能签。”

“绯罗大人。”立即有人阴测测地道,“你视死如归,我等却是俗人。这协议虽然古怪,然则对我等无害,签又如何?”

“是啊是啊。这协议瞧着,倒真没什么妨碍的。”众人大多附和。

生死大事,最考校勇气,在男人们的怯懦面前,唯一的女子绯罗陷入沉默。

很快都签了协议,连拒绝签协议的绯罗,都被怕节外生枝的众人,半威胁半请求地签了字。一叠协议书递到屋外等候的奸细们手上时,景横波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喜色。

景横波心痒得和猫抓似的。

协议到底写了什么?

这是这场大戏的关键。

这整个所谓“耶律祁的暗桩被逼反水挟持人质事件”,都只是宫胤自导自演。

耶律祁的暗桩自然有,这也是宫胤调动龙骑和永烈营的原因,所以一开始两营包围护卫群,宫胤属下忽然暴起杀人时,那些早已被查清的暗桩,就被杀了。

地上最开始的十几具尸体,就是真正的奸细。

后面就是演戏了,宫胤另外派了人,扮作耶律祁的内应,忽然出手,擒住了相当一部分六国八部的头面人物,然后挟持他们到了这里,关在黑屋子里,一面装作挟持他们逃亡,一面派龙骑装作前来解救追杀,自导自演自嗨,在人质面前打了个乒乒乓乓,最后“奸细”装作惨败,以同归于尽做威胁,骗这些部族首领们签下了协议。

当然,事情都推在了耶律祁身上,当人质们恢复自由后,自然第一个找耶律祁算账,不关宫胤的事。保不准还得谢他“积极搭救,辛苦追敌。”

当然,后来被杀的琉璃族圆脸少年那件事,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她还没想明白。想来只有运筹帷幄算计人的宫国师知道了。

或许那真是奸细,而宫胤布那个局,只是为了引出那些藏得最深的奸细。毕竟那个时刻景横波身边没有护卫,正是奸细表现的好时机。

景横波对看似高大上的宫大神阴人的本事,尤其是阴耶律祁的本事,早已五体投地,此刻想通了其间的机巧,也顾不上感叹,只猜度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协议内容到底是什么?

宫胤大费周章,布这个局,为的就是挟持这些部族首领,在协议上签字,协议上的事,必然在他心中至关重要。

景横波好奇病发。

“喂,喂,你说协议写了什么?”她捣身边的伊柒。

“想知道,看看就是了。”伊柒答得很随意。

“你有办法?”景横波眼睛发亮,忘形地一把拉住他的手。

伊柒丝毫不肯放松机会地摩挲着她的手,深情地道:“虽然拿到协议很麻烦很艰苦,说不定还要冒生命危险,但是为了你这样的美人,为了我将来的媳妇,我愿意千辛万苦出生入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你去吧去吧快去赴汤蹈火在死不辞吧。”景横波还没听完就挥手赶他走,伊柒只好揣着没说完的半腔情话悻悻地走了。

他很随意地飘到一个“奸细绑匪”的后头,“千辛万苦”地一拳打昏了他,“出生入死”地搜了搜他怀中,“赴汤蹈火”地抽出一张纸,“在所不辞”地塞到自己怀里,叹口气,道:“好累。”

从头到尾,全部费时大约几个眨眼的工夫。

没有一个“奸细绑匪”发现,包括已经进村的龙骑。

摸着肚子,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伐,他准备去向景横波表功。

走了几步他停下,咕哝:“不行,太快。显不出辛苦,媳妇不会心疼。”

然后他蹲到一家农户废弃的鸡窝边,搜集了几根鸡毛,去逗地上的蚂蚁。

玩了一会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他站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又一停,“不行,不狼狈,显不出辛苦,媳妇不会心疼。”

他顺手用鸡毛撩乱了头发,抓了几粒灰土撒在衣裳上,还将一枚最漂亮的小鸡毛,小心地别在衣服上,还左看右看,仔细调整了鸡毛的角度,力求让这片鸡毛,展示出既凌乱又疏狂,既狼狈又自然的美感。

打理完毕他觉得差不多了,又走了几步。

虽然他一直在村中行走,奇怪的是,来来去去的“奸细”和龙骑,根本没人发现他,他身形行动时,就似一抹黑雾,无声无息越过人的视野。

伊柒走了几步,又停了。

“也不知道鸡毛效果怎么样?”他自言自语,“最好看起来又狼狈又脆弱,又挣扎又勇敢,充满了凌乱和娇美的气息,让女王陛下对我一见怜惜才好……”

他一抬头,眼前一亮,对面有个水缸。

伊柒欢喜地奔过去,水缸里居然还有半缸水,他探身看自己影子,因为鸡毛在腰间,他身子探得很深。

在半个身子将要进入缸中时,他眼角忽然看见背后的天空白了。

不,不是白了,是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衣角!

伊柒闪电般要回身!

可惜已经迟了。

他脚下忽然一空,身后一股大力一托。

“噗通。”

伊柒挣扎而勇敢地栽进了水缸里……

下一瞬水缸无声无息爆裂,水花四溅,水花里伊柒蓝色身影冲天而起,人在半空一个转身,一道凶猛的拳风已经回扫了过去。

可惜还是迟了。

背后掀他进水缸的家伙,在他炸缸出拳前一霎,已经更猛更狠更决然地,一拳挥了过去!

“砰。”

两拳交击,空气都似乎被震出波纹,已经碎裂的水缸,瞬间化为粉末。

水波被猛烈爆炸的拳风炸飞,晕开半间房子大的漩涡,哗啦啦三丈方圆都在下雨。

不远处景横波忽觉鼻尖一凉,她诧异地一抹脸,仰头看看月明星稀的天。

“咦。没下雨啊?”

……

两拳相交,先出的拳头忽然一滑,顺着伊柒的手臂向上凶猛逆推,所经之处衣衫爆裂,破碎的衣片飞到空中忽然凝结僵硬,化为一片霜白,落地邦邦有声。

伊柒本来只是惊讶,神情也没太在意,看见这一拳的威势,忽然脸色一变,惊道:“般若雪!你怎么……”

“砰。”一拳凶狠地在他鼻子上爆开。

两管鲜红飙飞,染红一地鸡毛。

“好狠的小子!”伊柒怪叫一声,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子,转身就走,“般若雪都是怪人,爷爷不和你玩了!”

白色身影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身子一闪手指前探,抓向他胸口。

“喂喂喂你又撕我衣袖又拽我胸口,你想干嘛?”伊柒逃不掉,哇哇大叫,干脆转身胸口一挺,“你不就是想扒光了我摸我吗?你摸啊,摸啊摸啊摸啊!”

如玉修指一顿,在触及伊柒胸口衣裳0。05公分处停下。

“哈哈哈哈就知道练般若雪的都各种洁癖……不和你玩了,我找我媳妇去。”伊柒大笑,流着鼻血一个转身,赶紧逃。

原地只留下了白衣人影,和闻声赶来的龙骑。

“主上……”龙骑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感受那似乎散发于外的煞气,声音都低了八度。

宫胤静立原地,发间微湿,更显得眉清目深眼眸如冰。

他慢慢将卷起的袖子放下,在袖子里,无声无息舒开手掌。

五个指节微微发红,轻微破皮。

……

景横波听到了一点声音,但她没有夜视能力,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隐约觉得伊柒在和人交战,也不想搅合进去。

身边身影一闪,景横波抬头,骇然道:“擦,真打这么激烈?你看起来像刚刚被碾压过。”

“是啊。”脸上开了酱油铺的伊柒捂着鼻子,忧伤地道,“亏了,早知道就不用装扮了……”

“啊?”景横波没听清。

“我是说,我为你千辛万苦不辞生死赴汤蹈火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才拿来这宝贵的东西,你要不要好好想想怎么感谢我?”

景横波原以为伊柒所谓的辛苦是装叉,这家伙虽然不着调,但气质与众不同,应该是个高人,谁知道高人出去一趟,回来比她想象得还狼狈,看来这协议夺得还真不容易。

“是啊是啊我好感动。”她举起袖子给他擦了擦鼻子,伊柒一把扯住她换了个方向,笑嘻嘻地道,“对这边,这边,这边看得清晰。”

“深井冰。”景横波咕哝,心想不就随便给你擦擦,至于这么转来转去吗。

伊柒笑嘻嘻地看着她——至于。

因为这个角度,从某个方向看过来,很像是媳妇给他投怀送抱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拿来。”景横波胡乱应付给他擦了两把,一眼看见伊柒胸口那张纸。

伊柒胸口衣裳已经敞开,那张纸露出一大半,景横波伸手一抽就抽出来了。伊柒却忽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扭身子,一边扭身子一边叽叽咕咕地道:“不要嘛,不要嘛,不要这样子嘛……哎呀你好讨厌,好吧好吧你来吧……”一边嘿嘿哈哈一边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脸上写满“我是娇花快来**我吧!”的邀请。

“神经。”景横波早已把协议拿在手里,奇怪地瞟他一眼,转身去翻了。

伊柒笑眯眯放下手,对某个方向瞟了瞟,摸了摸鼻子。

挺痛,不过想到有些人也不爽,顿觉不痛了。

景横波翻着协议,薄薄一张纸被伊柒的鼻血染红,前面有几条她看不太懂,签协议的人名字也被盖住了,大意是请这位某族首领人物,回去后促成彼此的私下联盟,约定在某年月日再秘密聚会。协议上将出协议的这一方定为甲方,该族定为乙方,一旦盟约成立,甲方将在朝中,给与该族相应的援助,提拔官员,满足政治诉求,给与政治地位,扩大影响力,以及帮助乙方进行与其他国和部族的交涉。乙方因此要给与甲方限定的回报,回报针对每个封国和部族的实力和出产,各有不同。

简单看来是一份政治利益交换协议,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应该每族的人都有自己条件不同的协议。这协议最关键的是,并没有注明甲方的名字,换句话说,这个协议,落在谁手里,谁就是甲方。

景横波大致想了想,她还没正式继位,对大荒的国情还不是十分了解,但感觉这份协议,肯定不是表面的利益交换这么简单,宫胤假冒耶律祁,和六国八部首领人物签订了这份协议,或者也有想钓鱼的原因?或者,还有更深的,她一时半刻想不出来的原因?

想不出来就不想,景横波不和自己的脑细胞作对,和宫胤这种草根出身,爬上高位,已经掌权数年,权倾天下的政治人物比心术,她吃撑了这是?

她忽然“咦”一声,注意力落在了最后一行字。

那行字较小,不显眼,放在最后,像一个不起眼的附加条件,以至于这位首领签字的时候都盖过了那行字。

那行字,和她有关。

“……新任女王难堪大用,无须给与尊迎。放弃迎驾大典,他日皇典之中,取消百里迎驾记录。”

……什么意思?

说她没用,不配尊贵的礼仪,让这些人自动放弃迎驾大典。以后记录皇家历史的皇典之中,关于百里迎她的记录,也将会一笔抹去?

换句话说,她将成为千里来继位,却不得恭迎和肯定的史上最悲催女王?

虽然大荒历史上,百里迎女王例子很少,看起来不迎,不办大典也正常,但很多人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历史上其余女王,大多出于帝歌城近郊,离帝歌城距离甚至不足百里,有的甚至出自城中贵族,比如前任女王,这样还有什么百里迎驾的必要?难道跑出门百里再迎吗?

而景横波不同,她是大荒历史上,第一位在他国国土上找回的女王,是真正的千里继位,百里出迎对她来说其实是基本礼节,如果属于她的历史上缺了这一节,她作为女王的一生,将永远都有些挺不直腰。

这些东西,景横波原本不知道,这是在她发誓要做好女王后,病中命人给她找来了很多的大荒书典,阅读之后才明白的。

协议上这一笔漫不经心,藏在角落,可以想见安排协议的人,对此如何的不在意。

可她在意!

她的王位,她的尊严,她的未来她的后半生,就要被这个轻蔑的协议一笔抹去了!

景横波霍然抬头,眼神里小宇宙熊熊燃烧。

宫!胤!

名字咀嚼在心中,一遍遍碾磨有杀气!

“怎么了这是?”伊柒笑眯眯地凑过来,将脑袋搁在她肩上,也想看协议,“怎么脸色忽然这么难看?谁惹你了?告诉我我去揍他。”

景横波手指一折,将协议折起,单手托开他的下巴,一转身盯着他的眼睛。

“那行。”她道,“就是揍你的那个人。”

“呃……”伊柒的小白脸终于变了变,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

景横波哼一声。

先前她是没想到,此刻看见这协议还有什么不明白?宫胤安排人假冒耶律祁的人,将这些人掳来这里,自导自演逼人家签这个协议,这样的事,他自己怎么能不看着?

原本就在奇怪以伊柒一看就很高端的身手,怎么会被人打得这么惨,如果是宫胤亲自出手,那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他打伊柒干嘛?因为他偷到了契书?坏了他的事?

景横波站在屋后,转头看了看屋子里,人质还在屋里,想要破坏宫胤的计划,她只要喊一嗓子。

只要喊破真相,宫胤的计策就会暴露,而之后六国八部的怒火,想必就算是他也承受不起。

这才是对他最有力的报复!

景横波仰起头,清清喉咙——她要喊了!

她要喊了啊!

“咳咳咳咳咳……”她要喊了啊!

“咳咳咳!”

……

半刻钟之后。

伊柒手托下巴,懒洋洋打个呵欠,“你到底喊还是不喊?”

景横波怒瞪黑暗——宫胤你不是在附近吗?你不是擅长阴人吗?你不是一切都在掌控中吗?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一定能猜到我想做什么,也一定知道被喊破的后果,可姐咳了这半天,你为毛还不出来阻止?姐喉咙都快咳破了摔!

……

黑暗中高坡上,宫胤负手静静站着。凝视着景横波那个方向。

蒙虎站在他身侧,神情却没有他的安宁,有些焦躁不安。忍了又忍,终于低声道:“主上,看样子陛下是想叫破……”

宫胤居然点点头,“嗯。”

“这……”蒙虎咳嗽一声,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事儿不是小事,一旦被叫破,国师将立即陷入被动,整个六国八部都会因此对他不再信任,一直虎视眈眈的耶律祁必定趁势而上,到时候形势掉转,就有生死之危。

难道国师是想赌一赌陛下会不会心软?可陛下看起来就不像个犹豫不决的人啊。把生死希望寄托在陛下的心性上,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还是国师给陛下气昏了?刚才那个小白脸和陛下亲热调笑的时候,国师虽然没有表情,可他这个伺候了他多年的人,依旧感觉到了深深的煞气……

唉,陛下其实很美貌很亲切,但就是太美貌太亲切了……

“主上,陛下似乎有点犹豫,您看是不是……”

宫胤转过头来,“你也觉得她是在犹豫么?”

一瞬间蒙虎觉得自己看见他眼底微光,熠熠似深渊中的烛火。亮到惊人。

他点点头——作势半刻钟,深呼吸半刻钟,猪也看出女王在磨蹭,就是不知道她在磨蹭什么?

“所以,”宫胤衣袖在风中,柔曼地卷了开去,他刚才还显得过于冷漠的声音,此刻终于透出一丝柔和。

“……我想知道她选择的结果。”

……

嗓子都快咳破的景横波,还是没能等到某人出面阻止。

她气馁地转头,就看见伊柒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景横波被这眼神看得心虚,一偏头,昂首挺胸从他身边走过。

“你干嘛去?”伊柒在她身后问。

“如果不想被人再揍一次,建议你可以走了。”景横波头也不回,踩着个高跟鞋,器宇轩昂地向黑暗深处进发。

“你干嘛不喊?喊一声他就倒霉了,你是不是嗓子不太好?你喊不动或者我可以帮你?”不懂看风色的某人依旧喋喋不休地发问。

恼羞成怒的景横波,给他的回答是踢起的一块土坷垃。

“女人就是口是心非。”伊柒拍拍衣上的灰,摇摇头。

远处黑暗里,负手相望的人,眉目依旧没有波动,只是透出微微的柔和。

……

景横波走了两步就不走了。

不行。这事儿得和宫胤说清楚。她得和他好好谈谈,争回自己的尊严和权益。

她晓得以宫胤的性子,决定了什么事不会给解释,如果她不去找他谈,那事儿就这么定了。

这可不行,她还指望在大典上拉风地倾倒全大荒呢。让大荒人民错失她的风采?这是不道德的。

找宫胤很简单。不需要辨明方向,也不需要放声大喊,她站在空旷处,对黑暗,勾了勾手指。

“数三声,你出来。”她道,“不然我就和人私奔了。”

黑暗沉沉,没有动静,连火把都灭了,龙骑都已经远远退开。

“一、二、三。”

夜风呼啸,四面寂静,远处沼泽发出慢涌的声音,一根树枝忽然咔擦一声断了,霏霏从枝头轻盈地跳过,眸光闪闪。

景横波转身,一把挽住了伊柒的胳膊,“走吧,我做你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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