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爱情(一)4

多多光赤溜的身子被他举起,小肚子鼓鼓地往前挺出,咯咯地笑着。他又把他放在自己的臂膀上,另一手掏着多多痒,多多使劲地笑。玩够了他替多多盖好小毯子,盯着他慢慢睡去,心里涌起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感情。他想,这可能就是父亲对儿子的感情。是的,没错。多多都六岁了,他才体会到这种感情,他深觉悲哀。“失去太多了。”他心里对自己说,“你对不住儿子啊!”

早晨,左兵旗要送多多上幼儿园,他猛然感到很生疏,他想象不出抱着多多进幼儿园大门时会是什么情景。这是每个做父亲的责任啊!他想。而他却感到如此惶然。他早早地起来,买回牛奶、早点和菜,然后拍醒多多。

“儿子咳!该上幼儿园了。”

“爸爸,我不想去。”

多多说完翻身又睡。他看着多多不忍心把他叫醒。他盯住儿子,以后肯定是个美男子。他想,但愿儿子能继承他的精神、气质,永远真诚。不能象凌晨,不能。他不知道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凌晨和他离婚了?可以前你不是认为凌晨是这个椭圆体上最优秀的女性吗?人是多么容易改变啊!太可怜了。他忽然极度地厌恶自己。他走开,心里有些悲哀。

太阳已露出对面大楼的屋顶,空气开始变热,风从窗口吹进,夹杂着城市的嘈杂,这里的环境没有部队清静,他感到憋闷。他似乎已适应了军舰上的生活,每次回家就变得**不安,尽管凌晨对他有太强的吸引力,可一到了白天,凌晨上班去了,他就有一种不稳定感,什么事也干不了。有时到书店去逛一圈,化去半个月的工资,买回一大包书,有时听一上午音乐,有时干脆不起床,直睡到凌晨下班把他吻醒。难道你的血液再不能容忍城市了?难道你的精神世界真的退到了原始自然中去了?他不敢想下去,一阵恐惧渗透到他的血液里,可他真的从心底里爱上那块充满原始自然的土地和他的军舰了。

门铃响了,左兵旗打开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留长发身着淡紫色连衣裙和清秀姑娘。他一怔:

“你找谁?”

“多多在吗?”

姑娘温怯地问,脸即刻绯红,大眼不安地闪动。

“还在睡。”

“我是多多的老师。”

“噢,你请进。”

姑娘进门。

“多多生病了?”

“噢,没有。”

“怎不去上学?”

“上学?”

他狐疑地盯住姑娘。

“对呀。”

“不是幼儿园吗?”

“预备班。”

“喔……”

“为什么不去?”

“他想再睡,就没叫醒他。”

姑娘不满地看了左兵旗一眼:

“多多很聪明,要从小塑造培养,不能贻误了。”

“对对。”

他走到床前,拍醒多多:“多多,老师来了。”

多多睁开眼,看到姑娘,马上从**弹起扑到姑娘身上。

“快把衣服穿好,真不害羞。”

姑娘帮多多穿上衣裤,多多不想穿。

“多多,怎么不听老师话了?老师对多多怎么说的?”

“好孩子不睡懒觉。”

“那怎么睡到现在。”

“爸爸没叫醒我。”

姑娘盯了左兵旗一眼。他双手一摊笑笑。

“不是个好父亲。”

“惭愧。”

“你让多多来上第三节舞蹈课。我要去准备一下。”

“好好,谢谢安老师。”

“安老师再见。”多多大叫。

“多多再见。”

他给多多洗脸,安顿多多吃饭,检查了一遍多多的书包。铅笔该削了,塑料尺已有几处裂口,橡皮被弄成两段,黑乎乎的,识字书的四角被揉卷了,他把铅笔拿到卫生间去削好,心想,待会儿送多多上学,顺便到文具店买尺、橡皮和卷笔刀。他又把床叠好,多多的小毯子和小枕头引起他周身细腻的感情,他第一次发现这些琐碎的小事还会给他带来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他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快乐和温情。他又一次感到愧对于儿子,有愧于“父亲”这个称号。

“爸爸。快上学去,晚了安老师要批评的。”

左兵旗抱起多多就走。

天气晴朗。空气已经有些热了。他们走在林荫下,多多要下来自己走。他放下儿子,多多在前面蹦蹦跳跳。他想起小时,母亲抱他去幼儿园,每次他都不愿去,哭得天昏地暗,有时,母亲就把他带到医院,边上班边带他。他就和部队的那些小护士玩。

“爸爸,安老师在门口。”

他抬头,看见安老师正向多多招手,他有些感动。他们走近门口。

“谢谢安老师。”他真诚地说。

“多多,和爸爸再见。”

“爸爸再见。”

他忽然感到内疚,而且极其强烈。尽管他认为他深爱着多多,可他给多多多少感情呢?每天又有多少时间想着多多呢?只有在极空闲和晚上入睡前那一刻,多多才走进他脑际。一种深刻的无可名状的愧疚情绪在心里膨胀开来。他想,在这个假期里,他应该尽量多做点事,以补救过去的失责。几天前他就对多多说星期天带他到游乐场去玩。多多山叫“爸爸万岁!”

游乐场人声鼎沸,有不少大人带着孩子。刚到时,多多有些陌生和胆怯,跟在左兵旗后面默不作声,两只大眼睛专注而害怕地盯着在飞车上玩的小孩。他把多多带到“碰碰车”车场,他买了一张门票。嗬,真贵,十分钟四块钱,刚开车时,多多很紧张,一会儿就指挥他加速或撞车了。看着多多那么尽情和满足,他笑了。十分钟很快到了。多多嚷着还要玩,不肯不来,他只得再付四块钱。“冲啊,打呀,爸爸加油!”多多涨红小脸叫,引来许多双羡慕的眼睛。他心里流过一丝安慰。十分钟又到了,多多还不肯下来。

“多多,快听话,爸爸钱不多。”

多多才不情愿地被他抱下来,眼泪含在眶内。人深觉愧疚。凌晨曾对他说,就冲你每月那么少的钱也应该回来了。你的收入在上海是中下等水平。人活着仅仅是为了钱吗?他对凌晨凶巴巴地说。凌晨生气地走开。可是一个男人生活得这么窘迫,连你儿子这么小的要求都满足不了,你应该吗?你这么优秀,你能容忍这种现状吗?

他们走过飞车中心。多多指着要玩。他感到有危险,拉着多多走。多多便大哭起来。他心发痛,又回到飞车售票处,一张票二十五块钱,他咬牙买了一张,抱着多多坐了车。车启动,加速,过天桥,涉海水,爬高坡,窜山洞,一路上多多大叫不停,不时地挥动小手。他死死地抱住多多,心里惊惶不定,车终于到达目的地,他重重地吐口气。这时他已浑身被热汗冷汗湿透。这二分钟犹如二年一般,他没理会多多的哭闹,抱着多多走出危险区。

多多还在闹。他替多多擦掉眼泪,多多用小手打掉他的手。

“多多,好孩子,听话,爸爸给你买帽子去。”

他感到歉疚,话说得很温柔,多多不理会他,用眼泪和哭叫尽情地表示他的不满,然后大叫妈妈,说妈妈每次都让他玩好几次。他一阵锥剌般的疼痛,心里灌满悲哀。他想他或许真的该失去儿子。

在一个百货商场,他们走了进去,多多止住了哭,眼睛向四周析转。多多的眼睛在买帽子的柜台停住。

“爸爸,买那个白帽子。”

他走近柜台。

“哟,小家伙真漂亮!”

一个姑娘问,使劲地瞧着多多,

“小朋友,要哪顶?”

“要那顶白色的。”

姑娘顺着多多的指向取下白帽子,往多多脑袋上扣。帽子上绣了一只红兔子。

“真漂亮!”

他付完钱。

“多多,谢谢阿姨。”

“谢谢阿姨。”

多多欢叫着走出商场,乐不可支。他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第一次觉得他象个父亲。抱着多多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心里充满着一种妙不可言的情绪,宁静、甜淡而又骄傲。

“多多,想吃什么东西?”

“冰淇淋,奶油蛋糕。”

“好,还吃香蕉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