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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一身灰色衣服的年轻男人在胡同口站了一会,转身在那边的小摊上看着零碎的小商品,他微微弯下腰装出一副在看货物的模样,但是时不时往胡同另一侧看的动作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那个神似张参谋的年轻男人探头探脑的看了一会,随意翻捡了一件薄外套买了,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看向胡同另一侧的频率更频繁了,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夏阳小心盯着他,心里不知为什么突突的跳起来。为什么张参谋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就这么巧来了武城?他在这里等什么人?夏阳记得这个人是蒋夫人的心腹,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是不会派他出来的,而这次张参谋能跑到一个离着京城这么远、又这么偏僻的小城,难道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
夏阳在脑海里匆忙回想了一遍蒋夫人将来联络上的人物,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有谁是出身武城的。他瞧着张参谋起身离开,也顾不得多想,忙跟了上去。
顾白蕊大老远就看见夏阳扔了小摊跑了,这边哎哎喊了两声也没拦住他,等到小摊这边,夏阳已经钻进前边胡同里,跑远了。顾白蕊是个聪明人,瞧见夏阳这样就知道是有情况,她怕夏阳出事,忙卷了小摊上的家当跟着夏阳跑去。
她这一跑不要紧,旁边支着摊的几个人瞧见了,还当是来抓小贩的,慌慌张张地收拾了东西四处逃窜。有一个跑的,其他的也有样学样,连摊上正在商量着砍价的卖家也不顾了,一把夺了货物扔到摆摊的破布上,卷起来背着就跑,没多大功夫整条街都乱了!
这边正紧跟着张参谋的夏阳还不知道闹了这么一出鸡飞狗跳,他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前头不远处跟着的人身上。夏阳头一回干这样跟踪的事,但是幸好这边胡同七绕八拐的,还有的人家门前多出一块,可以遮蔽。
夏阳一路跟着张参谋走,没一会就发现这个家伙在绕大圈,夏阳心里有些忐忑,他不知道张参谋是否已经发现他在跟着了。幸好又往前走了一会,张参谋便竖起衣领,四下打望一下立刻往西边的一家小旅馆走去。
天色已经黑了,这会儿跟在后边跟融进了黑夜里似的,夏阳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张参谋,走路悄无声息的像是一只猫。
张参谋走了不一会,猛然停下脚步回头去看,却是除了自己在路灯底下扩散出去的影子,再无其他。他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暗道是自己多心了,不过是影子而已,到让自己吓了自己。
张参谋一直走到靠近棉纱厂的一家小旅馆,那家像是新开的,这会儿人还很多,都是大老远跑来提货的。棉纱厂这边废布头多,他们买了之后改成大裤衩卖,顾白蕊还从这边提过几次货。
夏阳小心混在那边的人群里,都是等着晚上买进碎布头和加工好的小衣服的人,夏阳个子小,蹲在那毫不起眼。
不一会,就有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跟在张参谋身后出来了,小旅馆门口有昏暗的路灯,破灯泡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光线照射在那个大汉的侧脸上,更显得他五官狰狞,满脸横肉。大汉冲张参谋说了句什么,冲楼上比划了一下又上去了。
夏阳瞳孔微微收缩了下,扶着台阶边沿的手也下意识的握紧。这个大汉他记得,他有一次被绑架,就是这个人干的……当初蒋东升为蒋夫人做事,只球换得苏荷一点消息,他们猜测过或许是蒋夫人手下做的,可没想到竟然从这么早的时候,蒋夫人就布下了这一步棋。
大汉不会就又从小旅馆出来,这次他身边多了一个蒙着头巾的女人,那个女人像是生了重病,遮住了半张蜡黄的脸,瞧着也浑身无力的样子。大汉把那个女人推到张参谋那边,示意他去开车,让张参谋在这里等他。
夏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张参谋扶着的那个女人,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生怕眼花了。虽然已经很憔悴,但是能让张参谋亲自来这个小小的武城一趟,还有那虽然消瘦了但是跟照片里一样的身形,无一不显示着——这个人就是苏荷!
夏阳刚想起身靠近,就被旁边一个人一把拽住了,还用手捂住了嘴巴。夏阳呜了一声,却听到耳边有个熟悉的女声道:“嘘,嘘,小夏是我,别喊。”
夏阳听出是顾白蕊,忙点了点头,待松开以后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白蕊道:“我不放心你啊!我一直在你后边跟着,你怎么来这边了?”她胳膊底下还夹着那一卷零碎货物,看了看夏阳,又看了看旅馆前面的那个男人,“这是怎么回事啊?小夏,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夏阳来不及跟她解释,眼看着那个大汉就要开车过来,只匆忙对她道:“白蕊姐,我回头告诉你,但是现在我必须阻止他们带走苏荷……”
顾白蕊还想再问苏荷是谁,却见夏阳几步上前走到那个年轻男人面前,一边抓着那个虚弱的女人,一边跟他争执。她甚至还瞧见夏阳一脚踹翻了小旅馆前头的几张长条茶桌——那是白天搭着给路人坐的,晚上也有来提货,住不起旅馆的,老板好心让他们有个趴着睡觉的地儿。
桌子和上头的茶碗叮哩哐当作响,当下就摔碎了好些个,引得好些人都围过来。这还不算完,夏阳一边抓着那个女人,一边已经高声喊起来了:“这个女人偷了我三百块钱,你还想让她装病偷偷带着走?!我告诉你,我表哥是武城县的武装部长,你今天别想带她走!走走,大家一起去武城县政府评评理,你偷我钱,这事儿我跟你没完……!”
顾白蕊傻眼了,她还是头一次瞧见夏阳扮演纨绔子弟,而且那嚣张跋扈的劲儿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这会也琢磨过来怕是这个瘦高个的灰衣年轻人和刚才那个大汉是一伙的,而夏阳想保的应该是这个女人,夏阳是想闹大了,让他们走不了,一旦真来了政府的人也算是有了个依仗。
顾白蕊正准备过去,那个大汉就开车回来了,开的是一个半新的吉普,牌照模糊,他一来就拽住了夏阳的胳膊,低声呵斥道:“你表哥是这儿的武装部长?那老子是个啥!个小兔崽子,老子可没你这种便宜表弟,给老子到车上去!”
顾白蕊听的清楚,一时手脚都冰凉了,这、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武城县政府的人反而成了恶人?眼瞅着夏阳就要被拉扯到车上去,顾白蕊来不及多想,立刻就冲了过去,手里的竹签子一下就扎在那个大汉的胳膊上,“放开!”
那大汉啊了一声就甩开了夏阳,他夏天穿的单薄,这会儿被扎了一胳膊的鲜血,“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竟然敢扎老子!小娘们活的不耐烦了啊?!”
顾白蕊哆哆嗦嗦的护着夏阳,她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瞧着面前那两个男的,又瞧着周围那些来提货的人,好些围过来的都是男人。顾白蕊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心想县政府靠不住,群众的力量总能发动一下吧?
那大汉拔下胳膊上的竹签子,疼的脸都扭曲了下,他阴沉沉地看了顾白蕊,骂骂咧咧的向她们走来。顾白蕊反应比他快,扯着嗓子就喊开来:“耍流氓——啊啊啊!!”
那年头耍流氓是重罪,而且是认人愤慨的重罪,明确写再刑法160条上头,严重的都能判死刑。顾白蕊本来就是个漂亮姑娘,站在那水灵灵俏生生的,反观对面那个大汉和遮遮藏藏的小白脸男人,一瞧就不是好人啊!
旁边跟顾白蕊一起提货的几个大哥先愤怒了,他们一听顾白蕊喊,立刻就上去帮她,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受欺负呢?!有人先动手,其他人就紧跟其后,陆续过来教训他们。那大汉原本还想仗着蛮力反抗两下,却无奈压制他的人太多,一时无法动弹。而一旁的张参谋也跟着遭了秧,被揍了几拳,弄得脸上都挂了彩,很是凄惨。
夏阳趁乱握住那个蒙面女人的手,一把将她拉扯过来,女人浑身没力气,像是被喂了药,还有些神志不清。夏阳被她压得吃力,身形晃动一下,顾白蕊忙从旁边扶住她,架了她的胳膊到自己肩膀上,同夏阳一起搀扶着她快步离开。
夏阳沉声道:“白蕊姐,一会你带着她走,你力气比我大,能走更远,我留下来引开他们。”
顾白蕊吃惊的看着他,“小夏,你说什么啊,我怎么能……”
夏阳语气坚决,一点都不容她反驳,“白蕊姐你听我的,那两个人不简单,他们能弄到车,是想把这个人送到城外去的。他们这么急着要走,就说明这里马上就不安全了……所以你只要带着她躲一阵子,马上就会有转机。在人多的地方躲着,知道吗?”
顾白蕊紧张的不行,心跳的跟打鼓似的,她没见过夏阳如此郑重的说过什么,一时被他震住了,哎了一声答应下来。
但是事情总是无法预料的,那个蒙着头的瘦弱女人渐渐苏醒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夜晚的路灯,一时刺激之下反射性的闭上眼睛啊了一声。夏阳忙去安慰她,可是不管用,等到了人略微多些的地方,女人便惊慌失措起来——她太多年都是一个人在白墙围绕中度过,没有见过外界,没有接触过人,她害怕极了。
顾白蕊看着她的精神快要崩溃,甚至都在哀哀哭泣,实在无法忍心再强迫带她往前。她看了夏阳一眼,道:“小夏,我看这样不行,你得让她缓一下,瞧着太可怜了呀!”
夏阳心里也难受,可仍是摇头拒绝,强迫她往前走,低声对她道:“你想不要见你的孩子?别怕,你很快就能见到了,就在前面。”
女人愣了一下,无声的说了一声什么,但是很快又开始崩溃的哭泣起来,她不停的摇着头,像是在乞求什么。夏阳眼眶发热,心里难受的说不出话,咬牙道:“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见到了……”
晚上的街道很安静,即便是有匆匆路过的人也被这个女人发出的刺耳悲凉的声音吓得跑了。夏阳想走到旅馆再多一点的地方,哪怕是他们之前在医院附近住的那一家小旅馆也好,那边人多,他也能让苏荷妈妈好好休息一下了……
顾白蕊忽然停下,侧着头听了一会,道:“小夏你听,有车队的声音!”
夏阳抬起头,有点错愕,武城县是个小地方,这里怎么会有车队经过?而且这年头,能拥有车队的可不是一般人,这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厅级干部也不过配备一辆小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