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野趣(3)
夏阳当初买了不少猴票,夏家那一大家子人手一整张,竟还余下三五版。夏石三自己那份不肯要,一起留给了夏阳,因为猴票瞧着讨喜,夏阳便留下那几张权当收藏。他当年也玩儿过一阵集邮,对这个也喜欢。
夏阳在爷爷家住了几天,夏志飞就哭着追过来了。小孩是自己跑来的,来的时候还拿自己的衣服打了个小包袱,里头裹着几块干粮,瞧着就打算长住不回去了。
夏阳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跳,这可有十几里路,夏志飞今年刚满五岁,这么大老远追过来胆子也太大了。夏阳脸色不好,道:“你一个人过来的?”
夏志飞站在那也不敢多说话,低头揪着自己的裤子,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
夏阳瞧见他这样眉头又皱起来,问道:“你来的时候跟妈说过吗?家里都有谁知道?”
“妈出去了,我跟志远说过了,他说帮我告诉妈一声……”夏志飞抬起头来看着哥哥,乌溜溜的眼睛里全是自己哥哥的影子。“哥,我想在这儿陪着你。”
夏阳看着他裤子上蹭了土,小脸上也灰扑扑的,想来路上磕磕绊绊的也摔了几个跟头,吃了些苦头。只是他对弟弟这样的行为一点都不赞同,这万一在路上走丢了怎么办?被人领走了呢?他揪扯夏志飞往回走,道:“你越来越没规矩了,爸也在这边,你去跟他说!”
夏志飞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还当夏阳要把他强行送回去呢,嗷嗷地哭起来,“哥,哥你别赶我走!”
夏志飞哭的像个泥猴,竟然还试图学着别的小孩那样抱着夏阳的腿耍赖,被夏阳瞪了一眼立刻就不敢了。夏阳在院子正中央画了一个圈儿,让夏志飞站在里面反省,小孩抽抽搭搭的站在里头,像是一只做错了事的小狗。
夏石三进门的时候就瞧见夏阳在那边教训弟弟,手里还折了一枝嫩柳条,颇有几分教书先生的气势。
夏阳呵斥一句,“知道错了没!”
夏志飞立刻耷拉着脑袋反应道:“哥哥我错了。”
“你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出来……”夏阳看了一眼浑身脏兮兮的夏志飞,尤其是膝盖那里的几处脏污,他刚才检查过了,幸好只弄脏了裤子没伤着人。但是这样也让夏阳皱起眉头,拿柳条指指小孩膝盖那训斥道:“你看看你弄得一身狼狈,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如果妈知道,她得多担心你?!”
夏志飞低头看了一眼膝盖,上面的确让自己磕破了一块,他立刻低头认错:“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把裤子弄破……”
“这是裤子的事儿吗!”
“我我,我磕破了自己缝,不让妈妈受累!呜,哥你别赶我走……”
“你给我站在这背《论语》!”
夏石三瞧着自己小孙子站在那个圈儿里一边揉眼睛,一边稚声稚气地背文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提着一兜子小甜瓜走进来,道:“管管也好,早些天还跟志远他们几个去爬房顶,拿竹竿戳了好几下才戳下来!”
夏阳难以理解夏家人的教育方式,这怎么能拿竹竿戳下来啊?再怎么样也该放个梯子,抓下来再批评教育才对。夏阳扭头看了在那边老实反省的,夏志飞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正紧盯着他,瞧见他看过来,立刻眼神发亮的准备开始摇尾巴。
夏石三不以为意,大着嗓门笑道:“裤子弄破了爷爷再给你们买一条新的嘛,夏阳,你就不要生气了!”
夏阳一时哑然,半天才道:“不是,爷爷他自己从家跑过来,那么远这在路上如果……”
“哦?自己来的?”夏石三大手罩着小孙子的脑袋揉了好几下,哈哈笑道:“下次让人给爷爷捎信,爷爷搭马车去接你啊,这么大热的天走过来多累!”
夏阳还想说话,被旁边的夏文君喊住了,她是个女孩胆子小些,平时也注意家里孩子们的安全,但是对夏阳这样的保护还是腼腆的笑了,道:“没事的,上回他们还和表叔家的小六子一起驾马车去镇上赶集,常这么跑,几里地不碍事。”
表叔家的小六子今年才八岁,跟他们一起玩儿的都是一帮鼻涕都没撇干净的小孩儿,八岁的孩子驾马车带着一帮小萝卜头外出十几里地赶集,这让夏阳简直不敢想象。他以前不怎么爱走动,不是在家里看书就是留在学校复习功课,只有过年的一两天才来趟爷爷家,对老夏家的日常生活模式并不清楚。夏阳困难道:“就他们几个小孩,你们怎么放心?”
夏文君笑笑道:“爷爷以前贩马,训的牲口可听话呢。”
夏阳无语了,他刚才说了半天全白说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离开了一年半之久,夏志飞的教育已经开始由圈养改为散养了。
夏石三似乎也没觉出哪里不对,把那兜甜瓜递给夏阳,哄道:“你身体不好,别站在大太阳底下晒,快带你弟弟进屋去吃瓜,爷爷刚摘下来的,甜着呢!”
夏志飞也跟着道:“是呀,我知道错了,哥哥你别生气了……”
夏阳抱着那兜甜瓜哭笑不得,合着一家人都在小心讨好他,看了夏志飞一眼,叹气道:“你下次不许再随便乱跑,至少也跟妈说一声,知道吗?”
小孩在一边使劲点头,瞧见夏阳脸色略微和缓一点,立刻笑出一口小白牙,蹭过去喊了一声哥哥。夏阳揉揉他的脑袋,记忆里似乎弟弟一直都挺壮实,没出过什么事儿,以后去当兵的时候还因为体力好被选拨去了野战军,据说执行过特殊任务,夏志飞一直没对他松口提起过,他也没多问。
夏志飞在爷爷家住下,刚到晚上堂弟夏志远就红着眼眶过来了。他不是自己走来的,是被他亲娘骑车带过来的,进门的时候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他瞧见夏志飞就立刻掉了眼泪,“都是你让我传话,害我被打!”
夏志飞腻在夏阳身边,他见惯了这个小堂弟挨揍,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夏志远半天没听到安慰,眼泪都快下来了,夏阳看不过去给他递了块毛巾,小孩顿时感受到了堂哥的温暖,抽抽搭搭的说了事情的经过。
夏志飞托堂弟带话,背上行囊就“离家出走”了,志远小朋友年岁小,学话也只学了半截,只告诉夏妈妈“夏志飞跑了”,具体的也说不清楚。急得夏妈妈不停追问,最后好不容易问出不是跟人跑的,是自己收拾了行李去了杨树湾的爷爷家。夏妈妈这边去联系其他家的大人,夏志远他妈也搭了句话,“我跟你一起去!”她好歹也是做三婶的,孩子跑丢了一个也担心。
夏志远在一边继续玩泥巴,等着自己亲爹回来,看到屋里的女人们都不见了,又是屋门大开的样子,忙道:“你妈呢?”
志远小朋友琢磨着自己亲妈是跟夏家婶婶跑走了,那便不是自己跑走的,仰着脸脆生道:“我妈跟人跑啦!”
同来的人哄笑起来,夏三叔是个好面子的,立刻就涨红着脸皮揪过儿子打了一顿巴掌,“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夏志远为这一句话挨了顿巴掌,被揍地哭爹喊娘。晚上来这边的时候屁股还是肿着的,他在一边拽着夏阳的衣袖,抹着眼泪儿十分委屈,“堂哥,为什么夏志飞闯祸了我要挨打呢?我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哪儿都没去……”
夏阳在一边听的忍俊不禁,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给他,但是也不知道该安慰他什么。想了一会,才道:“夏志飞也挨罚了,你们这样做不对,以后说话做事都要多想想,知道么。”
夏志远含着糖泪眼蒙蒙的点头,抽噎道:“我以后,以后再也不跟夏志飞玩儿了。”
夏志飞在一边忙着看他哥,丝毫没有留意一边哭着放狠话的小堂弟。
夏志飞平安来到这边,托人带信回去,也让夏妈妈宽了心。夏家两个小萝卜头转眼就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了,两人忘了各自受的惩罚,夏志远也忘了自己刚说出的狠话,照样屁颠屁颠的跟在夏志飞身后和他玩儿。
夏阳照顾一个也是照顾,再多来几个,也一样是养着,干脆在夏家前面新盖的房子里摆了几张小桌子教他们读书写字。夏家几个小孩都愁眉苦脸的,只有堂姐夏文君喜上眉梢,她拿出自己的初中课本让夏阳指导了几道题,讲解的果然比老师还要透彻,她这样笨的也听明白了。
夏阳翻看了她的课本,夏文君笔记写的十分认真,蓝色的钢笔字小而秀气,跟这个女孩一样的淳朴羞涩。夏文君的成绩只在中上,并不拔尖,而且这样的成绩也只是在小小的建林镇里的排名。夏阳略微翻了下她的试卷,问道:“文君姐,你这次报的是什么专业?”
夏文君两次都未能考上,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听老师说水利专业好,选的水利工程。”
夏阳微微皱眉,这才刚恢复高考几年,镇中学的老师也并不完全了解情况,他当年也是被推荐了所谓的热门专业,老师也提出让他去考中专。中专可以提前毕业,包分配,在那个年代也很吃香。当年他还因为这个跟夏国强大吵一架,夏国强希望他读中专,他要继续读高中考大学,父亲一怒之下把书本扔进了寒冷河水里,他也倔脾气地跳了进去……
夏阳有些愣神,他像是又回到刚回来这里的时候,他和蒋东升的过往像是一场梦境,但是低头瞧着脖子上硬被蒋东升戴上的一条细红绳,红绳下面追着一个小棉布包,里头放着那对镂空小金铃铛。棉布包里厚实,倒也不会发出声响,但是时时刻刻都在宣告着占有权。
蒋东升幼年受过刺激,即便隐藏的再好,骨子里的性格也是偏执的。上一世用锁链捆住他,这一世也不例外,像是只有这样才能安心一些。夏阳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红绳,又把它往衣服里塞了塞,小棉布包贴在他的胸口,安然不动。
夏阳把注意力又转回堂姐的成绩上,抬头道:“文君姐,你有没有想过继续读高中?”
夏文君脸色通红,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考不上!真的,我成绩不好……”
夏阳用笔划出几道题目,对她道:“怎么不行?你看这个公式就解的很好,去读高中,然后试着考师范大学吧。文君姐你耐心好,又喜欢照顾小孩,师范最适合你。”
夏文君这几天一直在帮着家里照顾孩子,她是真的喜欢小孩,听到夏阳简单讲了下师范学校一下向往起来。她眼睛里闪闪发亮,脸色红润的更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怯怯道:“真的行吗?听你这么说的,我也想去外面看看了,只是读师范学校要花很多钱吧?”
夏阳笑道:“师范学校不用交学费,每月还有经费补贴,省着些用够日常开销了。”
夏文君听见不用花钱立刻高兴起来,她家里困难,如果能读一个不花钱的学校那简直最好不过了。她追着夏阳问起师范学校的事情,托着脸痴迷的听着,在听夏阳说给她额外补习保证她考上高中的时候,又忍不住羞涩的笑笑,不好意思道:“那太耽误你了,你也要读高中,京城跟咱们这不一样,会做更多的试卷吧?给我补习会耽误你时间的……”
夏阳刚要说话,就听见门口咚咚咚敲了几下,一个黑裤子白衬衫的高个子男孩斜依靠在门框上,冲他似笑非笑道:“哟,我来的好像有点早了?耽误你们学习了。”
夏文君好奇的抬起头来,见到个陌生人也不好招待,便又凑近了夏阳小声道:“他是谁呀?”
蒋东升也想问一下夏阳旁边那女同学是谁,怎么好不容易顾白蕊不在了,夏阳身边又多了个女的?他几步走过去,站在夏阳身边仔细打量了那个女孩,横眉冷眼的挑人家毛病:就这还长得文文弱弱的,一副提高了嗓门都会跟兔子似的缩起来的女孩,有什么好的?模样顶多也就算清秀,腿倒是挺长,跟个圆规似的。
夏阳道:“这是我堂姐,夏文君。”
蒋东升立刻觉得夏堂姐柔弱如夏日荷花,清新不脱俗了。他小心的伸出手去和堂姐握了一下,谦逊道:“堂姐真是不好意思,你看看,我就这么冒失的进来打扰你们复习了。对了,我在这不碍事吧?”
夏文君道:“不碍事,这边地方很宽敞……”
她话音未落,蒋东升就拖了旁边一把空闲椅子过来,坚定的坐在了夏阳旁边,翘腿道:“我成绩也不太好,跟着你们学习学习。”
这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一个刚高考完的在这儿跟俩初中生讨论题目,谁信啊?夏阳懒得揭发他,夏堂姐也是一派的纯良,因为老夏家一脉都是大块头高个儿,她哥哥夏海生个头不比这个人矮呢,不也是读初中?因此听见蒋东升说要跟着一起学习,也没多想。
老夏家的几个孩子现在最盼着的就是课间休息的这几分钟,听见夏文君掐着点敲了下门口的破铜锣,立刻蹿出去了,一个也不剩。夏文君跟出去盯着那些小孩们,现在河水上涨,她担心家里的孩子们会到河边摸鱼玩儿。
蒋东升在一边旁听了一下午,连课间休息的时候也没挪窝,趴在夏阳手边上在那打瞌睡。夏阳坐在一边翻书,这会儿安静,他便拿出蒋东升送的一册介绍古墨的线装书看。这册书是蒋东升从香江带回来的,行文晦涩,甚至有些枯燥,但是夏阳却看得津津有味,都有些入迷了。
蒋东升把手放在夏阳腿上,轻轻碰了他下,歪头道:“那破书有什么好看的?我在路上看了一页就打哈欠了。”
夏阳随意嗯了一声,也不理他,只伸了一只手下去跟他握着。蒋东升心满意足了,偷偷在桌子底下握着夏阳的手,趴在那边继续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夏家驯兽师:
夏阳:你看,这就是我的堂弟们。
蒋东升:……是挺不错的,就是它们怎么不拿正眼看我啊?
夏小六(抬头正眼瞧蒋东升):傻逼,你谁啊?
蒋东升(眯眼):你说什么?
夏小六: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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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