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淹死的前一刻,秦深从水底钻了上来。

她感受到自己的手心发麻,整颗心扑通扑通,几乎快要跳出了嗓子眼。

卫槐君……

她的脑子里只有他。

再等一等,再给她一点时间!

她马上能拥有新的血肉身体,只要能离开灵泉空间,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跟他分开!

就差最后一口气,千万要等住啊!

掬起灵泉水,她疯了似得往喉咙里灌去,呛得心肺发疼,也不敢停下来。

渐渐地,聚在头顶那朵终年不散的阴云,像被一阵风吹散了般,化为莹白缭绕的烟雾,一丝一缕的四散开来。

余辉霞如火,水汽雾迷蒙。

“卫槐君……”

她双唇翕动,心一点点往深渊中沉去。

她是明白他的——

爱情被等待拖沓了多年,他不是没有耐心了,而是怕她一人在黄泉孤苦。他若独自苟活,也不过把四季浪费在思念之中,白发苍首,若她依旧未至……那么,他是恨她好?还是认命好?

只是他不知道,她从未远离,一直、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他成了她生命的源,饱满灵魂,予她执念,她只为“归期”而刚强。

……

再一次蹚水到岸边,秦深一次次尝试着,她竭力翻身上去,却一次次因为腿脚无力,重重摔了回去。

水花四溅,尖锐的小石子在新生的皮肤上,划下道道血痕!

狼狈模样,她也全然顾不上了。

外头的时间快这里的这么多,她没有时间了,若再不出去,她知道那傻子会做出什么事。

噗通。

她再一次摔进了水中。

这一次力气耗竭,她沉到了底部,看到了镜面发出淡然色的光。

心中一紧,她尝试着趴上去看——

不是京城,却是月色朦胧下的陇西。

那一处象岩断崖,是她从温琅琅回归秦深的地方,也是第一次,与他死别之处。

疾风凌冽,刀刀入骨。

她看见了那一抹无双身姿,立在崖边悲怆又孤寂。

……

风将卫槐君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清瘦轮廓,再也担不起任何痴念,他唯一握在手中的把握,不过也是鬼神之谈。

人们说,在一个地方死去,灵魂飘散的距离,也会靠近一些。

再者,她是从这里跳下去的,折叠时空变成了后来的秦深,他不知该去哪里寻她,只剩下了这一处断崖。

仰头望向漫天星辰,勾起一抹凉薄笑意。

他缓缓阖上了眸,浅言道:

“几页纸骗了我十五年……温琅琅,生生世世,休想摆脱我。”

……

“不要!!”

秦深竭力嘶喊。

大量的水灌进她的肺部,险些让她呛死在了池底。

生存的本能迫使她冲出水面,她惊恐不断,颤抖着手再一次攀上了岸石。

这一次,再没有任何阻隔,她翻身上了岸,大口大口喘着气。

踉跄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一头扎进了秘境空间中,娇嫩的脚掌踩在泥土砂砾上,是阵阵钻心的疼——

越跑越快,抛下秘境沿途的风景,她头也不回。心念着卫槐君这个大煞笔,她想过了,要是还能让她见到活着的人,她一定狠狠揍他一顿。

秘境小道的深处,是浓重的白雾。

这里之前她从未来过,也没有机会能够走到这里。

一点点放缓了脚步,她有些辨不清四周的方向——

罢了,随心吧!

这样想着,她索性闭上眼,跟随心念所往,然后大步迈出了步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到刺目的光在眼皮子上跳跃,她嗅到了阵阵桃花香。

睁开眼儿,她伸手挡住了日光,心下惊诧:

空间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纯粹的阳光!

难道……她出来了?

四目看去——

白雾已经消散,脚下茵茵绿草,身边桃林落瓣,秦深抬头看天,是碧蓝无云的苍穹,那一份清新而来的花香沁入心脾。

还来不及享受这一份尘世景,唐突而来的意外,已迎面杀来。

一个佝偻的老头卯足了劲儿,向秦深飞奔过来,他一面往前跑,一面扭头看着身后,故而并没有看到她。

等两人撞上,他一个屁墩摔在地上,才后知后觉回过神儿:

“哎哟,摔死我了……啊!你、你咋不穿衣服,有伤风化!”

他一把年纪,哪里受得了这个冲击。

立刻伸手捂住了眼睛,可还留了一道指缝,有些猥琐。

秦深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压根没有衣服,羞心未至,愠火来得更快一些。她抬手就是一拳,砸在了小老头脑门上,怒声道:

“那你还看!”

这一拳实在,他当即昏了过去。

秦深立刻扒下了他的外袍和腰带,勉强穿上掩体,只是袍子宽大,下身还光溜溜的,赤着脚,显得十分狼狈滑稽。

卫槐君在陇西,她却回到了滩头村桃林。

此去陇西遥遥数月,可那个煞笔就站在崖边思考人生,她得想个办法知会他才行。

脑子转得飞快,她顺门熟路的往西林院子走去——

至少她得弄一件像样的衣服。

“王大人!”

这时,有个少年从桃林跑了出来,他锦衣玉冠,面容清俊,像极了蓉娘。

峦哥儿?

秦深下意识就要唤他出声,却被他先一步叫住了。

“这位大姐,你见过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先生从这里走过么?”

大姐??!

秦深瞪大了眼睛,想也未想,上去就是一个后脑巴掌。

“没大没小,你叫谁大姐呢!亏你娘当时还想与我定个娃娃亲,我若把女儿真嫁你小子了,我这丈母娘到了你嘴里,竟没得矮了一辈!”

沈峦被打了,又被喷了一顿,但他还是十足的一脸懵逼。

“大、大娘?”

他觉得唤一个称呼,是不是就会显得尊敬一点?

秦深气得鼻子冒烟,再不肯理他,径自迈步就走,嘴里嘀咕着:

“就这傻小子,难怪胭脂不喜欢他。”

沈峦闻言浑身一愣,立刻回身一跃,站到了她的面前,惊地话也说不出来了。

“您、您是——”

秦深拧起了眉,感觉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好像哪里见过。

扭头看向被她拖进树林深处的王大人,再看眼前的峦哥儿,莫不是时间还停留在上一次镜中的画面?

那一天,刚好是胭脂过十六岁生辰。

“今日是什么日子?是不是胭脂生辰?”

“是、是的,可是您究竟是谁……”

“胭脂呢?”

秦深的心开始滚烫了起来。

沈峦说不上来的感觉,明明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可他偏偏有一说一,半点不敢隐瞒。

“她去院子里,她爹要去陇西,她正哭闹呢。”

所以这个王大人就借机溜走了?

秦深明白了,也差点忘记了!

空间中的镜像,其实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儿,当年入北祁山皇陵,她看到了绝境镜像,也是后来才发生的,而且被她逆转改写,救下了所有人的性命。

所以卫槐君立在崖边上的镜像,也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儿。

她来得刚刚好!

“大、大——前辈!您要去哪儿啊?”

“……”

秦深没有闲心管这毛头小子,只是撒开脚丫子,向西林院子大步跑去。

……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你答应过我,要为我珍重;我也承诺过你,若有魂在,为你而归。

若心有灵犀,便可咫尺天涯,爱隔着一方坠面儿,你在彼端,我在此端。

十五年,我们一起对抗时间,胜过了生死沟壑——

从此,天堑变通途,白首不相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