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夫人闻言神色一暗, 似有不虞,更多的则是失落。

再怎么说,乔影也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她对这个折腾了她十个月, 最后生产时还让她痛苦了一遭的儿子虽然谈不上喜欢,但看着他这么急切的想嫁出去、跟家里断绝关系,心里反倒不高兴。

乔影这句话,当场就互换了‘抛弃’和‘被抛弃’的位置。

——他是要嫁人, 但也是自己想嫁、乐意嫁,而不是被乔府推出去。

乔淞远当场震怒, 起身用食指遥遥点着乔影:“乔影,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哥儿身份?!十八岁的人了,当着媒婆的面说出这些话,害不害臊!”

自古以来嫁女儿和哥儿, 孩子都是不舍得离开家,各种找借口拖延婚期, 谁家孩子像乔影一样!

媒婆心里门清, 乔家老爷夫人是嫌乔小少爷上一句话损了他们的面子, 这才不管不顾的要骂回来。

然而他们压根就没想到, 是自己先表现得十分迫不及待,损了小少爷的面子。

再联系一些她打听到的隐秘传闻……

啧,这对爹娘不正是活生生的‘只许爹娘不养,不许孩子不孝’嘛!

乔小少爷还真是个性格刚烈的, 平常人家要是遇到这样的爹娘,哑巴亏能吃一辈子!除非嫁了个好人家, 日后夫家飞黄腾达, 娘家人再腆着脸上门求庇护,这时方可扬眉吐气一番。

但这样的情况又能有几何?

而像乔小少爷这样不动声色将一军的, 更是绝无仅有!

媒婆心里暗想,乔影小少爷的脾气可真是名不虚传,出嫁前就跟爹娘闹这么僵,先不说他们万一反悔,不让嫁的事情,单单说添妆……要是每个十里红妆,面子上如何过得去?

状元郎那边是农户出身,虽然纳采仪礼行至顶格,又送上这么一对罕见的大雁,着实风光,让旁人羡慕的紧,但状元郎现在还没置办宅院,家里定然不怎么富庶,乔小少爷嫁过去最初几年,估计还是得吃点苦头的。在这段时间,一对儿新人可能就指望着乔小少爷的添妆过活呢。

不过她小小一个媒婆,这会儿想得再多,也只是四个字——杞人忧天。

她索性不想这些,连忙挡在乔小少爷和乔老爷中间,专挑好听话讲:“老爷息怒,咱们状元郎最近可是香饽饽,恨嫁那都正常!最近啊,京城能叫的上名性的媒婆几乎都被找遍了,全都是那些家中有适龄女儿哥儿的大人家,都想嫁给咱们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呢!要不是今个儿状元郎亲自找到我,我差点就为了旁人去找状元郎了呢!如今,贵府的小少爷可是被求娶的那一位,还是状元郎亲自上门找我来说媒的,这件事估计片刻后就会传遍京城大街小巷嘞。”

说到这里,媒婆笑容愈发灿烂,“定是老爷夫人教得好,才能教出这么独一份的小少爷!”

说完后,看着乔家老爷夫人愈发难看的脸,媒婆自己的笑容僵了都不敢放下。

——奇了怪了,即便是没怎么养孩子,但听了这话的爹娘一般还是会开心的,这俩人怎地如此作态。

幸好她这是来下聘的,要是那家男子爹娘如此,她绝对不把姑娘往那家说!

媒婆转向乔小少爷。

前几日才跟爹娘吵过架,说了‘你们除了给我花祖父留下来的钱财外,一点都没教过我。我武术一途师从谢奶奶,习字一途师从曹叔,他们二位都是看着祖父祖母的面子才收下我。至于你们,此刻就别插手我人生大事了好吧’的乔影觉得媒婆这句话反讽的相当有档次。

他展露出一个笑容,对媒婆微微颔首。

媒婆:“……那个,小少爷,咱们这只是三书六礼的第一礼‘纳采’,我看您和令堂意见一致,这就回去给状元郎报喜。待择了吉日,再郑重登门‘问名’,随后才是择吉凶,选良辰。”

双手拿着自己名帖,准备递给媒婆的乔影:“……”

先前被亲爹指责都没感到一丁点羞耻的他忽然耳廓全红。

成个亲而已,礼数怎地如此繁琐复杂!

媒婆回去把事情告诉给何小公子,会不会显得他太着急了啊!

媒婆把乔小少爷的反应尽收眼底,心说自己在乔家糟心了这么久,总算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乔小少爷明显是喜欢状元郎的,恰好状元郎也中意小少爷。

他们成亲,小少爷脱离乔家,状元郎也得了一个心爱的贤内助,真真是皆大欢喜!

媒婆出乔府前,还能听到乔小少爷高兴的安排:“这对大雁送我房里,我还没近距离看过大雁。驯养师也跟我来,帮助大雁熟悉我院子环境。”

在一众下人的忙活声中,媒婆笑呵呵的走出乔府。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见媒婆一行人空手出来,心中更是惊讶——没人求娶、没人敢娶、没人能娶的乔小少爷居然要嫁出去了!

娶他的人还是何小公子!

石山谷一出门,跟媒婆道别后,就赶紧往回跑,告诉少爷这个好消息。

这是何似飞特意要求的。

先前石山谷还在奇怪:“少爷,你的求娶,乔小少爷定然不会不答应啊。”

何似飞面子薄抿着唇没回答,媒婆在旁边笑着说:“小郎君年纪还小,等你想娶亲的时候,就知道咱们状元郎为啥着急了。”

婚姻大事,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何似飞都是第一回经历。心思被媒婆戳破,面子上挂不住,更别提旁边还有个看热闹的叶辰,何似飞甚至都感觉红晕顺着脖子往上爬。

待媒婆走后,叶辰笑嘻嘻的:“何兄,恭喜恭喜!”

何似飞:“先在此谢过。”

“我瞧着你怎么不是特别的激动?”

何似飞尽力不去想其他,让红晕褪去,道:“人生大事,不得尘埃落定后才能放心的开始激动?”

叶辰品咂了一下他的话,突然品出味到:“何兄,你这意思,难道是现在非常紧张?欸,你可是殿试放榜,跨马游街都没紧张的状元郎啊!”

何似飞正好也要借着其他话来分散精力,跟他一边聊一边朝家里走:“那会儿,大概是对自己的答卷、骑术有信心吧。”

“可是你家小书童都说乔家肯定不会不答应,何兄怎地又开始紧张?”

何似飞乜他:“叶兄小时候没少被揍吧?”

叶辰惊讶:“你怎么知道?”

“不才,会看相。”

“您还有这本事!您能不能帮我看看,我以后能官居几品……”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皆笑了起来,叶辰终于正经起来,道:“喝了媒婆的茶水之前,我心里先把京城适龄的姑娘家细数一遍,万万没想到,何兄居然要求娶乔家。”

“嗯,”正儿八经谈话时,何似飞倒也没瞒着,“出于喜欢。”

叶辰道:“看出来了,啧,早看出来了,一向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何兄居然紧张、心急,真没想到。不过,何兄这回让媒婆敲锣打鼓在街上走这么一遭,日后的前程……”

何似飞长睫一垂,少年人脸上竟然没有一丝颓丧,更多的则是乘风破浪的勇气。

他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叶辰家跟何似飞的小院不在一个方向,行至岔路口,两人分开。

直到快要回小院,何似飞终于站定:“阁下跟了我一路,难道不打算现身吗?”

躲在树上的谢九娘浑身一震——这小子发现他了?

她不过是想感慨这小子勇气可嘉精神可佩,方才一脚没踩稳滑了一下,但不至于就被一个没习过武的小少年给发现吧?

就在此时,一个人从巷子另一头过来,有些诧异:“状元郎发现我了?我可没跟踪你一路啊,我就是打听到你的住址,这才特意赶来的。”

何似飞一直感觉到有股视线若有若无的在窥探自己,这才诈一诈。

可面前这人身穿白衣,头戴纶巾,分明不打热却一直摇着折扇,怎么看都没有跟他一路还不被发现的实力。

何似飞往身后人流交织的街道上一望,还是没打消怀疑。

不过,现在还是解决面前这人罢。

“兄台?”

那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冀州许昀信,前些日子拜读到何公子的《策问精选》一书,特意前来求教!”

何似飞介绍自己后,便没了下文,只觉这位仁兄当真是会挑时间。

不过,讨教的流程难道不是先下拜帖吗?

许昀信正是茶馆里为何似飞此举愤愤不平的那位,他同何似飞对视一眼,看出他的疑惑,道:“原本是想要遵守礼节,先下拜帖的,但今日公子此举,着实让在下心头哽咽,食不下咽,这才主动上门,失了礼节,还请公子勿要见怪。”

何似飞前些日子都在准备殿试,外加认一些京城名士,对京外的书生名士并无涉猎。

不过,许昀信性格倒是让他心生好感,道:“既然如此,不如进屋详谈?”

许昀信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

一番交谈下来,何似飞觉得许昀信的政见和话语煽动力都不弱,如果入朝为官,进入御史台写檄文,估计是个人才。

许昀信则对何似飞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真不愧是半百年来第一个十六圈的三元!”

上一个十六圈的三元,是半百年前余明函斩获的。

许昀信起身拱手,道:“在下从冀州赶往京城,原本并非只想见公子一面,而是要投奔公子门下。熟料公子如此清明的一个人,居然要求娶那乔家子!这不是自断前程么!如今,小生依然钦慕公子学识,却、却也无处投奔,在下这就回冀州去!”

何似飞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没经过朝考,连官都不是,居然有人要投奔自己。

而且还是一位性格刚直、语言极具煽动力的书生!

虽说还没查清他的底细,但暂时将人留一留并非什么大事。

他立刻起身,道:“既然如此,在下岂会让许公子白跑一趟。如果公子肯信我,便在京城多留三个月如何?”

到时京中局势应该会比现在分明许多。

许昀信原本就发自内心的不理解何似飞求娶乔影,一下负气之余,才有失礼节的来到他家,只想跟他讨教一番再回老家,让自己这趟京城没白来。

现下见何似飞才学如此,为他不值的心思简直要冲破喉咙。

可他再怎么刚直,到底是还是懂得最基础的礼数——不能对别人的选择指手画脚。

此刻见何似飞还要留自己三个月,一时愤怒,道:“再下来京,是要投奔公子,成为幕僚,辅佐公子的,并、并非来吃喜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