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科病房在十一楼,这种高层的阳光是越往上越好,透过层层叠叠的云雾,在日光倾城在走廊的落地窗前倾泻而下,有一种格外的清爽感,将人因为长久的阴天而产生的霉气总算清扫了一些。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刚洁净后的消毒水气味,景上喜欢这种味道,她懒洋洋的竖了个懒腰,在心里盘算着决定好好赚钱,争取早日发财自己攒钱在海港的好地段买个地盘,留开个诊所。
还没到病房,一个嗲声嗲气的小女孩声音就透过门后传了过来:“叔叔,小美人鱼为什么最后会变成泡沫呀?”
景上轻轻的推开病房门,一个穿着病号服,带着毛线帽的小女孩嗲声嗲气的翻着手里的书,圆圆的眼睛好像两颗水灵灵的葡萄,无辜的睁大:“为什么王子不和她在一起呢?小美人鱼那么喜欢他。”
病房里其余的病人对这位刚来的小病患很是宽容,都宠溺的看着她,没人忍心去打扰这片刻的祥和。
“额……估计没那么喜欢吧。”蒋易想了想,摸了摸她的头,开始信口胡说:“你看啊,世上就是这样,有人下雪,有人乘凉,既然有人赤脚奔跑,就有人已经站在了起跑线上,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的。”
……这讲的是什么鸟语?
敢情两个人看的是同一本书么?
蒋易这一番话彻底将整个病房的气氛都说暗沉了。景上仿佛看到了整个病房的人嘴角都在抽搐,小女孩更是神情迷茫,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只是眼底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
景上都能想象到以后蒋易家有了小孩的样子,估计这货会把那些童话通通编排成暗黑故事吧……
景上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轻咳了一声:“谁说的?”
蒋易转过头去,见到景上侧着头对着小女孩笑了一下,她来之前特意涂了粉嫩嫩的口红,想着显年轻些讨小朋友喜欢,小女孩闻声也放下了手里的书,疑惑的看着突然进来的景上。景上走到女孩的面前:“人总会神志不清做一些错误的选择,王子他迟早有一天会发现救下他的不是公主而是小美人鱼,到时候他后悔都来不及。但是呢,我们女孩子千万不要去学做美人鱼。”
“那王子是神志不清吗?”小女孩惊恐的看着景上,似乎在听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觉得应该是得了脑血栓或者脑梗之类的疾病,不然就是小美人鱼长得没那个公主好看。”蒋易插嘴,又是一通歪理。
景上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又拌起了嘴:“得脑血栓的那还能叫王子吗?你家王子才脑血栓!”
“对了,还有灰姑娘,太惨了,穿着水晶鞋才会被王子看到。”景上对小女孩说道,在后面又加了一句。
景上一句话将童话里最受欢迎的两个女主角通通一票否决,小女孩彻底合不拢嘴,惊讶的眨巴着大眼睛:“为什么?那去当谁?”
蒋易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眼里浮现着看戏的笑意,似乎也在等着她的答案。
“要做就做白雪公主啊。”景上得意道:“前有小矮人前拥后簇,后有王子抢着来救她,她什么事都没干,就吃了个苹果睡觉了,谁能有她舒服对不对?”小女孩被景上一句话点醒了,恍然大悟的拿起书要重温一遍白雪公主的故事。
蒋易忍不住哈哈大笑,明显是被景上的“偷懒”版白雪公主给逗笑了。
景上瞄了一眼小女孩**贴的名牌,继而温柔说道:“我们果果现在就是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王子正在赶来的路上,所以果果要好好加油,好好听医生话与毒苹果抗争好不好。”
小女孩欢快的点了点头,奶声奶气的冲着景上说了句“好”。
哪怕是蒋易也不得不服景上这编排故事的能力,暗戳戳的给对方竖了个大拇指。景上飞快的冲他使了个眼色——必须的。
两人正准备出病房时,住在最外面病**的大娘突然偷偷扯住了蒋易的衣摆,蒋易一愣,刚要问怎么回事,就看见大娘神秘的冲景上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走,而蒋易则被一头雾水的留了下来。
敢情是有私房话要和蒋易说。
景上对大娘的私房话没什么兴趣,于是耸了耸肩,先走了出去,她无聊的倚在墙上,打开手机,那边进组好几天的萧楚又躁动了起来,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他带着假头套,穿着古代戏服的自拍照,他撩起了刘海,彻底露出俊朗又大气的五官,一对飞扬的浓眉在脸上格外出众。
都说古装剧的造型是验证一个男明星颜值的最佳机会,因为带了假头套之后一张脸上无论是刘海还是碎发都会被撩上去,这个时候五官和脸型就会显得格外重要。萧楚就是这类无死角的美人,不比亚洲人脸上的线条多显得平面,他无论是下颔角还是鼻子眼睛的起伏都好看的让人心悸。
可偏偏五官这么浓艳的人,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温润的像块玉。
内敛,清和,仿佛远离了钢铁城市的喧嚣。
景上没见过他的爸爸,但是看过萧楚的妈妈,那是直至如今还不能忘记的惊鸿一瞥。
哪怕是如今的这些年,她也没再见过那样美的不可方物的女人。
遗传的力量总是强大的,瘦下来的萧楚仿佛脱胎换骨,将那种美完美的继承了下来。
紧接着是萧楚发来的信息:好看么?造型老师刚给我设计的新造型,想找一个女性朋友问问意见。
长成这样大概是顶坨草在头上也是好看的,还用得着问她么?
好看……景上飞快的打了两个字回去,然后又按了删除,带了点仇视美色的心情打了句:太好看了!然后发了出去。
那边显然收到了信息,回了一个害羞的表情。
大娘不知道拉着蒋易在屋里嘀咕了什么,蒋易一脸春风和煦的走了出来。
“怎么,大娘要帮你介绍对象吗?笑得这么开心。”看到蒋易这幅模样,景上心里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至少她担心的,蒋易会因为果果而影响自己的心境这件事没有发生。蒋易戏谑的看了一眼景上:“你真的要听吗?”
如果说刚开始景上不过是随口一问,那现在还真的是好奇了,景上把手机收回口袋里,一本正经的回答:“要啊,如果大娘要做红娘给你介绍对象,那我得让大娘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免得祸害了人家姑娘不是?”
大娘不是红娘,她只是拉着蒋易的衣摆好一顿夸了景上,看样子应该是将他们看作了一对,直到蒋易临走时还嘱咐蒋易:以后有孩子了还是让媳妇教啊。
果果还小,对喜欢这种感情都分外懵懂,更别提珍惜二字的含义,只是凑了热闹,也昂着头有模有样的学着大娘的样子,重复了一遍“要好好珍惜啊。”弄得蒋易都有些害羞了。
不过他也没忘了回应这群“野生红娘”,揉了揉鼻子,认真的说道:“我会的。”
心田涌过阵阵温柔的暖流,像是在严寒冬日特地给他的一份慰藉。
“说你人美心善真牛逼。”蒋易有些好笑的耸肩:“你说大家是不是眼神不太好使,把我们两凑成一对就算了,让我珍惜你也算了。但是说你人美心善是什么鬼?”
两人一起往蒋易的办公室走,听到蒋易这句话,景上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做作的甩了甩自己的头发,顺势拍了拍蒋易的肩膀:“你的确要好好珍惜我,毕竟我这么好的同事不多见。”
“自恋。”蒋易宠溺的伸手敲了敲景上的脑瓜。
“刚刚你对果果讲道理的样子让我想到了我刚来医院的时候。”蒋易的办公室离病房不远,他双手插兜拿出钥匙,似乎有些怀念:“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奇怪的道理有一堆,可偏偏每句话都说得让人无从反驳。”
“这个我记得。”蒋易开了门,景上走进去,蒋易的办公室宽敞又明亮,位处东边,简直堪称冬暖夏凉的典范:“我当时是应该是好好的安慰了你一通吧。”
“屁。”蒋易翻了个白眼:“你说屁大点事愁成这样,以后病人要死了你是不是要殉葬……这样把我骂了一通。”
……
“哦,是吗。”景上选择性失忆,笑了笑:“年纪大了,想不起来了。”
“对了。”蒋易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和萧楚是朋友吗?”
“是啊。”景上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对方那天的告白,嘴角忍不住牵起了笑意:“怎么了?”
“没什么,明星嘛。”蒋易笑了笑,好似无意间说道:“像他这样的大明星,花边新闻好像都有点多。”
景上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忍不住一紧,又渐渐松了开来。
蒋易说话似乎总能说出要害。
“我知道。”景上低着头笑了笑:“我们只是朋友。”
欢快的气氛就如夏日的冬雪,很快就消融,景上看了果果的报告后心情也难免的沉重,果果的原发恶性肿瘤已经从肩膀转移到肺部,不仅需要行局部穿刺活检,而且等到明确诊断后还要进行放化疗等辅助干预,中间还要防止脑血管畸形的问题……别说是年仅六岁的果果,哪怕患者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年轻人,中间要承受的风险和痛苦都是难以言述的。
别说是蒋易,哪怕是自以为千锤百炼的景上自己拿到这份报告,心中都不可能说没有感觉的。
都说生命如花,可有些花还没绽放,就预示着凋零。
“果果还有一个弟弟,女儿生了这种病,父母压力都很大,一度曾想过放弃治疗,将果果接回家。”蒋易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抵住头:“在病痛面前人太多是在死亡边缘挣扎,所有人都不想死,可只有果果,知道自己的病情后自己拔了针头,脸色白得像是一张纸,却硬说自己没事,还要和妈妈回家去照看弟弟。”
——早熟的懂事总是会引人心疼。
景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种事情面前,言语永远都显得苍白,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感同身受的事情,医生不懂病人饱受疾病折磨时候的痛苦,而病人也不知道医生看到 病人痛苦时的焦灼。
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注定要学会自己去消化一切情绪的产物。
蒋易用手心摸了把脸,抬头之间眼里已经多了些明显的红血丝,景上想安慰他,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安慰,只得趁着沉默的气氛默默退出病房。
“景上。”景上刚拉开门,就被蒋易叫住,她回了头,正对上了蒋易的眼睛:“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