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她一生

顾城歌第二天是带伤去事务所的,大约十点,负责这次车祸案的两名警官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警方已经抓获当晚肇事真凶;而坏消息是,凶犯是受雇于人,但并不是因为齐磊正在受理的一件经济大案,而是梁锡锟一案。

因此,那一晚制造的车祸,针对的其实是他,只不过齐磊手痒要开车成了替罪羔羊。

两名警官离开后,顾城歌肃了神情。

梁锡锟的案子便是在上周五结案的,他不遗余力,终于让梁锡锟以“意外致人死亡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输了这一桩案子。

其实他可以赢,但是他不要赢,苏局也希望他不要赢。

半个多月前他去警局保释梁锡锟那晚,苏局说:“你不但不能保释他,而且,你还要把他送进监狱。我要他安全。”

顾城歌虽然不知道苏局为何要梁锡锟安全,但这也是他希望的。

而现在有人因为这桩案子报复他,报复的人肯定是不希望梁锡锟被关进监狱,而不希望的人……

不会是梁劲,莫说他们的交情,单就那晚梁锡锟叫他进了苏局的办公室,他就应该了解到了一些什么。

而除了梁劲,还会有谁?

……

“老顾,你手机响了!”何必铮的大嗓门打断了他的思路,“都说了你在家休养,不用来事务所,这回脑子不听使唤了吧,手机响这么大声都没反应。”

顾城歌没回应他的喋喋不休。

电话是苏局打过来的,他正在负责调查九年前的傅轻灼案。

苏局在那端说:“傅轻灼案有了新的进展,我目前不方便详细透露,现在你去提醒一下梁劲那孩子,让他注意安全。另外,你自己也注意。”

顾城歌更加疑虑重重:为什么会危及到梁劲?

坐计程车去CC软件,梁劲听了他的提醒后,慎重点头。他说:“顾哥哥,你不提醒我也知道了。在警局那天晚上,爸爸说,如果他进了监狱,要我一定注意安全。”

“除此之外还说过什么?”

梁劲摇头:“没有。”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知道爸爸在协助警察缉毒。有一次我听见他通知警察毒贩交易毒品的地点……”

顾城歌隐约有些明白了。

返回时已将近中午,途中接到赵子墨的电话。

她在电话那头性急地问:“城歌你去哪儿啦?我在你家门口,给你送午饭来了!”

他赶过去后,她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受了伤你怎么不好好在家里休息!”

“傻墨,我没事。”顾城歌轻轻抚过她的头,开门进屋,“你要上课,不用跑来跑去,我可以叫外卖。”

赵子墨屁颠屁颠跟进去:“我没关系啦,下午要到两点钟才有课,赶得及的。”

吃的时候,赵子墨欲言又止,顾城歌好笑地看她一眼,问:“你有话跟我讲?”

赵子墨谨慎点头。

顾城歌见平日有什么说什么的她出现了这样的神情,觉得她要讲的事似乎有点严重。

“你讲。我认真听。”

赵子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城歌,你会怨恨我妈妈吗?”

顾城歌不由停了筷子,侧眸回望她。

赵子墨双目一沉,豁出去了:“我已经知道在你三岁那年,是我妈妈带着你去现场目睹了那一场惨剧,你一定已经知道是她了对不对?你会恨我妈妈带你去吗?”

顾城歌继续吃饭,声音淡淡:“你妈妈和你说的?”她也已经认出他?或者说,她凭一个名字认出他!

“我妈妈没和我说。”赵子墨急切否认,她昨晚是在家里睡的,无意间听到妈妈和爸爸说这件事,“总之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想知道,你会怨恨她吗?”

如果怨恨,她会被连坐吗?

这句话她没问出口,她等待他的答案。

但是顾城歌沉默不语。

每一分钟过去,赵子墨的心绪就更加沉重一点。

顾城歌吃完饭之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仿佛在想,在思考。赵子墨默默地收拾碗筷,默默地出门倒垃圾。

扔了垃圾回来,顾城歌正坐在沙发上艰难而笨拙地用左手掏右耳朵。见她进来,他开口:“阿墨,过来帮我掏一下耳朵。”

他对她的问题不予回应,赵子墨本心绪不佳,但是看着他受伤的右手,又于心不忍,于是过去接过他手里掏耳朵的工具。

一开始她是站在他旁边,但是看他歪着脖子似乎不太舒服,她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拍拍并拢的大腿:“你躺过来。”

顾城歌看一眼她用牛仔裤紧紧包裹的双腿,迟疑了一下,侧身躺下去。

她捻着他的耳朵小心翼翼掏刮着,动作轻而缓慢,他的一侧边脸枕在她软软的大腿上,因为要掏右耳,她又坐在他左手边,他躺下去时,脸被迫向内,面对着她平坦的腹部。

她的上身略微向前倾,他稍稍抬一下眼皮,就能看到上方凸出的部分;他闭上眼,却能清晰地闻到属于女孩的芬芳幽香;他的鼻,他的嘴,只要再稍微向前一点,便可以触到她的……

一时心跳如狂。

赵子墨忽然感觉捻着的耳朵有些发烫,再看耳朵周围,是一大片通红。

“是不是捻痛你了?”她问。心里又疑惑,她明明没有拉扯啊,怎么会搞得耳朵通红!

而且……

他的半边脸怎么也是通红的!

顾城歌暗哑着嗓子:“不是……”

赵子墨:“……”

顾城歌爬起来:“不掏了,刚刚也只是耳朵痒。”他低着头径直进盥洗室,一阵哗哗的水声后,他擦了脸上的水出来。

“上课时间快到了,你该回学校了。”

赵子墨看一眼手机,“才一点钟呢,还早。”她真的很想知道,对于妈妈,他是怎样的心情。

顾城歌拉起她,低头在她唇边轻轻一触,“阿墨乖,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他半推半搂着她出去,到门口却不再往下送,只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叮嘱:“路上小心。”

既然他要休息,赵子墨也就不再停留,只是心情不似往常轻松。

望着她消失在楼梯角的身影,顾城歌伸手抚在心脏的位置,那里还跳得狂乱无章。

他确定,他要阿墨一生。

那么,他对她的妈妈北野清妩,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情呢?

三岁的事,他除了那场触目惊心的血腥,什么都不记得,他甚至不记得为什么会看到那一场惨剧,后来还是在外婆那里得知,是有个叫北野清妩的人带他过去的。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假设,假如当初北野清妩没有带他去现场,他是不是至少能拥有一个自由惬意的童年?

但是转而又想,她带他去是为了感化他的生母,料不到会发生那样惨烈的一幕,所以,没什么好怨恨的。

何况现在,他要阿墨,要她的一生,所以对她的妈妈,他不要计较,毕竟,那些都已经过去,他要拥有的,是和阿墨的未来。

想通了这一些,他立刻打她的电话。

他说:“阿墨,对于三岁那年的人和事,我都心态平和。”

就像明明知道傅轻灼枪击了他的生母,他却还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希望能够帮她洗涮冤屈,因为她的亲生儿子死在自己生母之手,因为她对他有十年养育之恩……

错综复杂的爱恨纠缠在一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怨,怎么恨,于是做一个冷情的人,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

赵子墨在彼端如释重负:“城歌,谢谢你。”

他能够爱到剔除心中芥蒂,她亦愿意回报无限深情。

顾城歌在这端无声微笑。

静默了数秒,顾城歌开口:“阿墨,这段时间我们保持电话联系,你不要来找我。”

赵子墨愕然:“为什么?”其实还是不能心态平和面对,是吗?

顾城歌轻描淡写:“齐磊受伤,事务所会比较忙,他那一件经济大案,我可能要负责接手。”

苏局说,他自己也要注意安全。他不能让她陪他一起涉险。

其实即使他不说,这段时间赵子墨恐怕也抽不出空去找他,她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顾城西和施小肥这些天闷闷不乐、愁眉苦脸,姜姜大部份闲暇时间都在医院照顾陪伴齐磊,开导慰问这两只的重担就落在她身上。

鉴于一向淡定的顾城西表现得比较严重,不但郁郁寡欢心神交瘁,看她的眼神也怪怪的,赵子墨决定先解决她的问题。

那日下午无课,赵子墨在宿舍楼顶数的天台找到顾城西,顾城西坐在天台一角,默默地流泪。

赵子墨在她旁边坐下,捏着鼻子怪腔怪调开口:“顾城西同学,现在你旁边有一个情绪垃圾桶,你有什么不开心的,通通都可以倒进来,情绪垃圾桶是你忠实的伙伴!你听到‘嘀——’一声后,就可以开始倾倒情绪垃圾了!注意啦,嘀——Action!”

顾城西默默地看一眼旁边耍宝的人,目光有些微怪异,最终只淡淡地说:“我没事,只是和阿衍有些小矛盾罢了。”

赵子墨挠挠头:“西西,不是我说你,对萧楚衍,你有时候太任性……”

“这次不是我任性。”顾城西打断她。

赵子墨:“???”

顾城西望向她,眼神隐隐约约有一丝怨愤:“阿墨,我不知道原来你是市长千金,我不知道原来你和阿衍一直在长辈面前是情侣,我不知道原来阿衍的爸爸早就认定了你和阿衍最终会在一起,我不知道……”

她声音愈发哽咽,到后来已经说不下去。

“西西。”赵子墨正了神色,“这些问题我可以跟你解释。对,我父亲是市长,但是我们朋友这么多年,都从来不过问对方的家庭,这是我们的默契;关于我和萧楚衍在长辈面前是情侣,这只是大人们的想法,我和他从小玩到大,被误会也是难免的,我们从未公开声明过什么;至于王伯伯认定我和他最终会在一起,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现在与将来和我在一起的,是你哥哥。我觉得,你要纠结的,不是这些杂七杂八的,而是萧楚衍对你的心是否真对不对?”

这一番陈情,一番语重心长,顾城西眼泪流得更凶。

“阿墨,对不起,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低垂着头,“阿衍的父亲突然来找我,跟我说了那些话,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他是叫我离开阿衍。”

“萧楚衍知道王伯伯找过你的事吗?”

顾城西摇头。“他不知道,我不敢告诉他。”

“那好,西西。”赵子墨揽过她的肩,“感情的事我也是一知半解,但如果是我,我会努力去争取。萧楚衍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你真的认定了他,那么就勇敢地去争取,争取让王伯伯认同你。当然你也不必急在一时,不要和他正面冲突,反正,只要萧楚衍对你始终如一,来日方长。”

顾城西到底会采取怎样的措施应对萧楚衍的爸爸,赵子墨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顾城西眉宇间的忧愁慢慢地散去了许多。

而在同一段时间,她也做了施小肥的情绪垃圾桶。

施小肥郁猝的缘由,和周岱有关。

在黄昏的杜鹃花旁,施小肥怅惘而哀伤地陈述:“前段时间周岱的妈妈不是被人追赶以致出车祸过世了嘛,我一直陪着周岱,但是,丛蓉和她妈妈丛祝枝也一直都在,葬礼之后,丛蓉有挽回周岱的意思,丛祝枝也旁旁侧侧地说他们早已获得双方家长的认可,之前还在乡下举办过一次宴席,根据乡俗是订婚的意思……”

赵子墨挑眉:“所以你就一直在琢磨着,他们会不会旧情复燃?”

“他们已经旧情复燃了吧。”施小肥垮下双肩,“我最后一次见周岱,就是看到他和丛蓉抱在一起……”

赵子墨斜睨她:“所以你再也没去陪过周岱了?”见施小肥点头,她忍不住翻白眼,“我这个爱情迟钝的人都知道,你这样就真于真的把周岱推给丛蓉了!”

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施小肥这下急了。

“那我要怎么办啊?”

赵子墨装情感专家:“如果是我呢,我会直接去问周岱有没有和丛蓉旧情复燃,不管结果如何,早死早超生,绝对比你干耗着要死不活强太多。言情小说铁的定律,误会害死人啊!虽然生活不是小说,但小说源于生活,信任问题很重要。哦,这几句话是顾城西说过的,不是我的原创。”

施小肥:“……”

施小肥最后到底有没有直接去问周岱,赵子墨没有过问,只知道她突然变成很有战斗力的样子,每天凶狠地对着她练眼神。

并且,还拜托她去精神病医院看望母亲萧箬,理由是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迈向成功。

而这段时间里,这些事情还不够赵子墨忙。

在她的精心制作下,顾城歌的专题片在校园频道顺利播出,这一期节目创下了“小荷尖尖”栏目组最高收视率记录,于傲总监兑现诺言,赵子墨正式成为广电中心正式职员。

她第一个报喜电话打给了顾城歌。

电话一通,赵子墨就咋呼咋呼地:“城歌啊,我也是职场人士了,今晚能不能出来给我庆祝一下啊!”

顾城歌自然由衷地为她高兴:“恭喜啊阿墨,不过……”他顿了一下,“最近恐怕都没时间出来,等你拿工资了我们再庆祝。”

赵子墨失落极了。

“好吧,下次。”

谁让自己找一个忙得不得了的男朋友呢!

不过她也没时间沮丧,于傲总监给了她工作安排。

鉴于她还是在校学生,只给了她一个助理的职位,而她这个所谓的助理呢,不属于任何一个栏目,她是什么都要干,但不用每天干。她只需要提交整个学期的课程表,各个栏目组会根据她的课程表安排任务。

这天下午,赵子墨无课,去了电视台上班,随后接到第一桩任务:桃山村某废弃水井发现无名女尸,她被派去协助记者实地采访报道。

无名女尸……

赵子墨机伶伶打个寒颤后,跟着上了车。

桃山村是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隶属樱枫市,但距市区非常远,电视台的车子赶到案发现场时,枫城公安局的警察已经到位,并拉起了警戒线,周围有许多村民围观,闻风赶到的媒体记者只能站在警戒线之外拍摄。

杂草横生的废弃井旁,警察正在打捞女尸出来。

赵子墨紧张地盯着井口。

呃……

这将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死人的尸体……

现场忽然闪光灯频闪。

女尸被打捞出来,全身□,不着寸缕,脸部被湿漉漉的发丝遮挡,看不清五官,但显然是名年轻女子。

当警察拨开挡住尸体脸部的湿发,露出一张容貌清秀的脸,赵子墨控制不住尖叫出声。

“丛蓉!”

有女警立刻过来。

“小姐,你认识死者?”

赵子墨手在发抖,颤颤地点头:“认识,她是我们学校的师姐。”

随后赵子墨以协助警察办案为由,被带去了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