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我最爱的人,关于这一点没有之一可言。我清楚自己对妈妈的情感像是一株扎根在自己心脏最柔软最富饶的地方完全怒放的食人花,它们枝繁叶茂,它们根深蒂固。不管时间的力量怎样伟大,不管时间这副药有着怎样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功效,它终究不能把这株食人花从我身上连根拔起。

因为这株食人花长在了我的心脏上,它以我的血液为给养,如果把它拔起,我也活不成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它好好地在我心里存活,继续深深地扎下它越来越粗壮的根。

而现在,由于它在我的心脏上已经遍地开花,就连轻轻触碰一下都会扯出撕心裂肺的痛。所以,我不想再讲下去,我不能再轻易碰触妈妈离开我的回忆。

故事还是要继续讲下去,因为这个故事的另一主角——北落就是在这个时候和我相识的。

十九岁的那年夏天,在妈妈失踪了的日子里,我开始在网站写稿子,整宿整宿地写,没有尽头。我把所有出现在自己脑子中的故事,我把所有闯进自己生命中的主人公他们讲述给自己的故事,一个字一个字的拼凑出来。每当夜深人静自己的耳边只有敲打键盘很用力的声音时我就觉得不孤单。没错,我不知道吃饭,不知道睡觉,我在用这种接近自杀的方式努力让自己忘掉妈妈离开的事实,我在用这种接近自杀的方式摧毁自己一直以来克制的冷静、隐忍、坚强。

确实,这样的混乱生活没有持续几天,在我深夜跑去楼下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买咖啡时我很合乎常理的晕倒了。

醒来时,自己在医院。整个白色格调的病房里除了打点滴的我还有一个女子,她就是北落。

这就是我第一次遇见北落的情景,在医院,在病房里,我穿着难看的白蓝相间的病服,脸色苍白。她身着一袭浅绿色印花瘦身连衣裙,一头剪有斜斜的刘海儿的短发,巴掌大的面容涂抹着精致的淡妆。我看向她的时候她正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细长的手很是熟练地敲打着键盘,很是利落的样子。她好像是很怕敲键盘的时候把我吵醒,可是手头的工作又很多使她不得不做下去,这种情况下她很是轻轻地敲打键盘。

我能看出她小心翼翼的善良之意,我自己努力地从病**做起来,清了清嗓子对她说:“你现在可以很放心的敲键盘了。因为,我已经醒了。”

一直低头抱着笔记本忙工作的北落见到我醒了,很是高兴:“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一些了吗?”

“嗯。是你把我送到医院来的吧。谢谢你。嗯,我是如风。”我对她笑。

她走过来,很是大方地对我伸出手:“我是北落。”

我一直觉得与一个人的交情是可遇不可求的。一旦这份交情来了,你就会觉得对方就是你最好的朋友,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这个在我看来没什么道理可讲。就比如说我和北落,当我同样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时,我已经在心里把她当做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别人口中的闺蜜。哪怕我们认识还不到一个小时,哪怕当时的我十九岁而北落二十一岁,哪怕关于我的过去她一无所知,关于她的过去我也一无所知,但是这都不妨碍她冒着被开除的危险在西安照顾我这么多天,这都不妨碍我把我的过去毫无保留完完全全地讲给她听,这都不妨碍我们成为最好的朋友。

我和北落相识的故事虽然讲起来比较冗长,但是结局依旧圆满:我们两个一起在瑕光网站工作,只不过她是编辑,我是写手。

她是负责我的编辑,我是她负责的写手。

“丫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啊?咱能喘口气好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吗?”手机一端的北落见长时间没有听见来自如风的任何声音,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忙忙碌碌的工作中养成的干脆利落的习惯已经深深影响了北落的性格。她啊,很难在时间的缓缓流逝中平静地耐下心地等一个人的答复,哪怕是自己有求于别人,哪怕是自己有求的这个“别人”是自己最要好的闺蜜。

如风的思绪被北落突然提高音量的话语硬生生地从过去的故事中扯回到了现实。如风自己是深知北落这急脾气的,她在手机这端苦笑:“呵呵,我的北大编辑,就算你容不得别人浪费你的一丁点儿时间,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你有求于我好吧。咱能不能表示出一些诚意,哪怕是仅有的一点儿也好啊。”

北落在手机里长呼一口气:“说吧,你想要多少诚意?”

“嗯……来它十元钱的吧。”如风颇为正经地回答。

说吧,你想要多少诚意?

来它十元钱的吧。

上面的对话有固定的模板:你想要多少——来它……钱的吧。

这看上去颇为无厘头的对话,是如风和北落调侃的过程中经常用到的。

不过,要注意我在说“经常”一词时前面用到的很重要的限制成分:如风和北落。

如果,你是第一次听见北落和如风这样的对话并且你完全没有明白接下来她们要做什么时,请不要急于责怪自己听不懂。因为,这样的原因无关我们,只是密切于她们。

我身边就有很多闺蜜,她们有属于她们两个人的语言。虽然也是汉字拼成的语句,可是这样的语言只属于她们两个人,至于别人,一开始是听不懂的。

如风和北落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她们有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语言逻辑。

“十元钱的啊?这次有点儿少啊。”北落故作失望态,“不过,咳咳……本公子这次放血大回馈,你来十元钱的,我再送你九十元钱的,保证让你听到百分百的满意哈。听好了啊……”北落清了清嗓子,像是被巧克力浸泡过的语言夹杂着各种浓腻的甜味一窝蜂的砸向如风:“如大小姐,公子这厢有礼了。今日电呼小姐实属无奈之举,本公子这个求稿子的不情之请还望如大小姐答应。本公子深知凭借小姐这既能上得金碧辉煌的厅堂又能下得暗淡无光的厨房,既能九州揽月又能五洋捉鳖,既能撑得起高档晚礼服又能架得住低价体恤衫,既能绵羊面前温柔似水又能饿狼眼前河东狮吼的能力交一篇三万字的稿子实属轻的N次方而易举之事。况且如大小姐冰肌玉骨唇红齿白沉鱼落雁出水芙蓉婀娜妩媚之容,温柔敦厚万家生佛软玉温香蕙质兰心救困扶危之心,怎忍本公子本已静如止水而今死水微澜的小心脏感到稍微的小失望呢?如大小姐……”

“北大人,我觉得你真的要改行了,不要再做编辑了。”如风在北落换气时抢过话语权:“当然,虽然你用词的本领天下一绝,可是改行千万不要考虑作家,因为你一旦成为作家我就真的多了一个抢饭碗的。你知道的,本来从事我们这一行的报酬就少的让我们自己都难以启齿,如果再有您这样强势的对手,我们岂不是西北风都喝不到了。就您这夸奖人的本领真应该去参加央视举办的主持人大赛。真的,好孩子不说假话。”

“谢谢如大小姐的夸奖。看来本公子刚才的言辞是诚意十足啊。那即然这样如大小姐就应了这美差吧。”北落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角色里跳出来。

“要是再不答应,我堂堂如大小姐的这颗小心脏才真的受不了了呢。”如风略显矫情地应了下来。

“哈哈,搞定。不过和你说个秘密啊,刚才我想着你再不答应我就说一句狠的‘如果你胆敢拒绝,本公子就让你东南西北风都喝不到哈。”

在造句用词方面,北落实在是堪称奇才一个。

“好啦,这位奇才,三万字的稿子你什么时候要啊?”

“明天一早。”

乌镇暖意洋洋的光线透过大大的玻璃窗,在如风的房间中逗留着。空气中细小的微尘在光束下翻滚升降,恍惚间像极了所有浪漫故事中描述的静谧夜空中的浩瀚银河。在这样充满了情调,适合各种小情绪在心中随意飞扬的景色下,如风也变得沉默不语。

不过她不是在遐想,她陷入了沉思中:看这阳光偏暖的颜色,现在应该是下午接近四点钟的时间吧。如果按自己正常情况来讲,一个小时可以构思好故事,接着用自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键盘上敲字的速度,三万字的任务在凌晨之前完成问题不大。只是……如风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右手臂,自己烫伤后整个右手臂动都不能动,这样的情况哪还能在键盘上敲字啊?但是,北落是自己最好的闺蜜,在自己深陷困境难以自拔时北落总是第一个向自己伸出饱含温度的手,现在她有求于自己,这个忙毋庸置疑的是一定要帮。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怎样帮呢?怎样让自己在明天之前把三万字的故事从自己的脑海中提取出来幻化成实实在在的汉字敲到电脑上呢?

咚——咚——咚——“如风,你在吗?是我,林良啊。你去医院打吊瓶的时间到了,我们走吧。”林良站在A401房的门前,安静地等着房间里如风的答复。

十几秒的时间溜走了,房间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传出来。

“忙什么呢?”林良自言自语。

咚——咚——又是十几秒的时间从敲门后等待的空隙中溜走了,还是没有任何的答应。

这时的林良不由得担心起来:这几天都是四点多走的啊,她没道理会忘记的。怎么今天就没有一点儿动静呢?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毕竟……她现在右手不能活动,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痛的晕了过去,那……林良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敢再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他开始很用劲地敲门,他开始提高嗓音:“如风,如风,你在吗?如风,你还好吗?我们要去打吊瓶了,你听见了吗?如风,如……”

林良越发着急地又一次准备叩门,这一次,他刚抬起左手还没敲上去,A401的房门就开了。

紧接着,林良就看见了满面春风眼神放光的如风。

如风一直从心底里认为自己是不被命运眷顾的倒霉孩子。

眼前这个叫做林良的男子,看样子也是得罪了命运吧,要不然变幻无常的命运怎么就铁了心似的忍心的硬生生的把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男子安排在了自己混乱的生活里,而且大部分都是出现在自己正有棘手的问题有待解决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