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台城,临光殿,欢乐在继续,天子陈叔宝今日诗兴大,于临光殿与诸位文学大臣、宠妃饮酒作乐兼斗诗,喝到兴头上,陈叔宝不由得吟起自己的一得意之作: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伴随着这《玉树**》,数十宫女和歌而唱,孔贵嫔抚琴、龚贵妃吹箫,贵妃张丽华领着歌伎们翩翩起舞,身形婀娜多姿,郁金香花瓣洒落地面,旃檀香雾弥漫,远远看去如同九天仙女于人间起舞。
看着自己的宠妃如此光彩照人,陈叔宝兴致愈浓厚,虽然他没有齐后主高纬那么荒唐,令宠妃冯小怜玉体横陈大殿之上请大臣们鉴赏,但张丽华那婀娜妙曼的舞姿,只是自己一人欣赏就太无趣了。
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陈叔宝喜欢大摆筵席,让自己的宠妃、宠嫔们出入其间为客人们倒酒、一起吟诗做辞,大家其乐融融,他不觉得有何问题。
君臣与美人们一起饮酒赋诗,征歌逐色,自夕达旦,那才叫快活,陈叔宝觉得自己比只知道酒色的高纬,品味不知高了多少。
他甚至有过感慨,当年那个倾国倾城的冯小怜,若是在他的后宫里,想必会绽放出绚烂的光彩,不需要脱光了躺在殿上让人围观,而是能如同张丽华般,以宛若仙女的舞姿折服在场众人。
再加上精心琢磨的歌词,配着玄妙无比的曲乐,想来北国佳人冯小怜,也能在他的临光殿里光彩照人,倾倒无数凡夫俗子。
可惜,可叹!若有冯小怜在此,与我爱妃一道起舞,想来定会被世人称之为“南北双璧”!
浮想连篇的陈叔宝,不由得为那传说中容貌倾国倾城的冯小怜惋惜,周国平齐之后,冯小怜被当做战利品赏给宗室,同样深受宠爱,只是后来杨坚屠戮周国宗室,没了依靠的冯小怜不知所踪。
陈叔宝只叹北虏果然粗鄙不堪,有如此人间尤物却不知道珍惜,若是换做他灭了齐国,冯小怜绝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他不光会疼爱有加,还会为冯小怜专门谱曲填词,让这位绝色如张丽华般在殿内翩翩起舞,迷倒众生。
想到冯小怜的可怜遭遇,他不由得对北朝君臣鄙夷起来,只道周帝宇文邕、隋帝杨坚等人不晓风月,辣手摧花毫不怜惜佳人,如今又要祸害南朝锦绣江山。
江北历阳、尉氏相继沦陷,广陵眼看也快守不住了,战报传来,陈叔宝看了只觉得头痛,不过这无所谓,数百年来,北虏大军何曾攻下过建康?
别的不说,陈国初立之际,齐军连续两次兵临建康城下,结果还不是损失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建康自有王气加持,区区北虏能奈我何!
江北丢了,还有长江天堑,而江州丢了,却有各地义军奋起反抗,!这就是天意,要让南犯的北虏大败而退!
陈叔宝今日大摆筵席饮酒作乐,是因为在收到江北尉氏沦陷的消息不久之后,收到北江州守将的急报,说已被周军侵占的江州,如今各地豪强、酋帅、洞主组织义兵奋起反抗,烽烟遍地,周军焦头烂额。
这是个好消息,说明朝廷在江州深得人心,所以即便那些不知廉耻的官吏屈膝投降,但各地贤达依旧要起兵反抗周国,而江州一乱,周军侵略岭南的先锋,就要进退两难。
陈叔宝对镇守岭南的王猛有信心,他不觉得侥幸突破大庾岭的周军能在岭南站住脚跟,虽然建康和岭南的消息往来很慢,但陈叔宝判定只要周军无法平息江州的义兵,那么突入岭南的军队迟早要后撤。
甚至能否安全撤退都是问题,说不定半路上就被各地义兵袭扰得军心涣散,最后连带着江州周军一并溃败,届时只要北江州或丰州的官军西进,那位气焰嚣张的“独脚铜人”宇文温,肯定会狼狈逃回江北。
眼见着江州局势即将逆转,陈叔宝心情不错,虽然巴、湘战况不得而知,但他深信镇守湘州的岳阳王陈叔慎定然能据周兵于门外。
周军此次大举南犯,一旦兵败,肯定数年之内不敢南望,所以,朕的江山无忧矣!
。。。。。。
清溪,刚从宫里出来的孔范坐在车中闭目养神,方才在临光殿喝得有点多,所以到现在他的头还是晕乎乎的,按说以他的酒量不该暴饮,不过官家兴致勃勃,他这个做臣子的也不好推脱。
江北眼见着即将不保,周军再次饮马长江,形势有些不妙,但对于孔范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齐兵数次兵临健康城下,到最后还不是败得一塌糊涂?
陈国自创立以来,江北州郡时不时为北虏所占,对方同样经常饮马长江,那又能如何?
有长江天堑在,北军要南渡很困难,而如今冬去春来,即便周兵强渡长江抵达南岸,只要官军坚守到夏天,到时候连月大雨能让顿兵城下的周兵知难而退。
所以江北丢了也就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孔范对江北战局不以为然,但对江州战局却格外上心,最近有好消息传来,说是江州的豪强、酋帅们组织义兵,袭击各地周军,据说周军如今是焦头烂额,眼见着就要控制不住江州了。
这消息的真伪且不论,以孔范的经验来说,肯定有夸大之处,尤其“周军即将控制不住江州”的说法,他觉得是妄言。
西阳王宇文温,当年可是玩死了始兴王陈叔陵的,你们确定这不是欲擒故纵?
所以孔范觉得江州局势未必有急报所说那么乐观,他知道攻打江州、岭南的周军主帅是西阳王宇文温,所以更加觉得这是对方的阴谋,要用欲擒故纵的办法,将不服的江州豪强、酋帅们一网打尽。
这种事情,要不要提醒一下官家?没必要,陈国亡不亡,与我孔范何干?
拉开窗帘,些许夜风吹入,让孔范的酒气散了些,他知道自己是佞臣,荣华富贵全靠取悦官家得来,一旦陈国亡了,自家好日子也就到头,所以陈国的兴亡与否,实际上与他息息相关。
但真要亡国也没办法,孔范早就已经预备了后路,周国的西阳王宇文温,连祸国罪臣郑译都能保下一命,想来保下他这个亡国佞臣也没问题。
他得罪的是陈国文武官员,没有得罪过周国,也没有领兵打仗,所以杀过周国的权贵,和郑译犯下的过错完全是天壤之别,所以宇文温只要愿意,肯定能保下他。
宇文温的信用一向良好,所以孔范觉得很放心,陈国若能挺过这次的难关,他还能继续勾结宇文温做买卖,如挺不过,便能靠着宇文温保命。
旱涝保收,无忧矣!
可问题是江对面的周军主帅不是宇文温,万一周兵真的破城,他这种佞臣搞不好会被拉出去砍头,作为安抚人心的手段,那时候喊冤还来得及么?
想到这里,孔范面色铁青,虽然他不认为此次周军能把建康如何,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早做准备。
马车在孔府前停下,孔范下车后刚进大门,管家便迎上前来,禀告说有客等候多时,孔范闻言心中一动,他原以为是宇文温派人来找他,可接过拜帖一看,现不是。
“是他?他找上门来有何事?”
“小的不知,他只是说找郎主有要事相商。”
“来了多久了?”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听得管家这么说,孔范有些纳闷,对方这种态度,似乎真的有要事找他相商,不过嘛...
要找我办事,连意思意思都没有,这点规矩都不懂,真有要事也免谈!
“我今日乏了,让他改日再来。”
听得郎主下了逐客令,管家凑上前低声说道:“郎主,那位的见面礼,小的已经数过,有四十两之多。”
“金还是银?”
“金。”
孔范干咳一声,正色道:“哎呀,想来他确实有要事相商,且待我更衣,你领他去前书房等候。”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