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黄州州学图书馆阅览室如往日般灯火通明,厍狄钧看着阅览室内人满为患不由得面露难色,如今外边已经开始宵禁,回是回不去了,可要想进去,怕没那么容易。

“兄长,怎么办...”厍狄钰在一旁问道,兄弟俩和许多人一般,在阅览室外大堂翘以盼,拿了号等着,就看看有谁离开,好依次递补。

“等吧,反正也回不去了。”

“这要等到何时?”

“谁知道呢,也只能等了。”

厍狄钧苦笑着,他身为西阳王府从事郎中,今日在幕府值守,所以没有能来州学听刘炫讲《尚书》,弟弟厍狄钰也是在州衙值守,同样没能来州学听讲。

其实他俩想得很清楚,刘炫在西阳肯定会住上一段时间,以后有的是听讲,未曾料今日竟然出了一件大事:《尚书传》居然被人证伪了!

厍狄钧是在午后听人说的,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奈何公务在身无法离开,待得下午放衙,和同样放衙的弟弟厍狄钰急匆匆吃过饭往州学图书馆赶,已经晚了。

通宵阅览室里位置全满,还有许多人排队等候,厍狄钧兄弟见状叫苦却没办法,宵禁已经开始,他们若出现在街上,被巡城队伍拦下会很麻烦的。

兄弟俩都是官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无论是厍狄钧的府主宇文温,还是厍狄钰的上官宇文温,都是铁面无私没私情可讲。

厍狄钧有些后悔,如果上次俸的时候,把一部分禄米换成钱去买古文《尚书》,如今就能在家翻阅,不过此次涉及的书比较多,还是会有没买的。

他和弟弟两人当了官,自然有俸禄,但父亲厍狄士文看得很紧,虽然远在关中,却时不时来信警告他们不要贪污受贿,所以厍狄兄弟除了日常开支,就把禄米存起来,舍不得买太多书。

反正可以来州学图书馆看,这在平时没错,但今日就无可奈何了。

“这位兄台,可是错过白日辩论,今晚特地来看书的?”

旁边一人问道,厍狄钧点点头,苦笑着回答:“奈何来晚一步,今晚是要在此打盹了。”

“哎,在下亦是如此,来晚一步。”那人也是笑着摇摇头,厍狄钧闲得无事,索性和对方低声聊起来。

“这位仁兄,可知今日辩论内容?”

“不太清楚,就知道有位杨司马辩得刘博士词穷,说《尚书传》有两处疑点,一是瀍水变道的问题,二是金城郡始置年代的问题。”

“其他的内容呢?”

“那就不清楚了,反正听人说那位杨司马还提出许多质疑。”

大堂之中,还有许多人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谈论的都是今日辩论的内容,虽然大多数人都是道听途说,但讨论起来时依旧兴致勃勃。

眼见着议论声越来越大,维持秩序的馆员赶紧上前提醒,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数人,他们接下来的动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幅幅白布做的横幅在大堂里拉起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斗大的字,人们凑上去围观,看着看着不由得惊呼:“这是,辩论记录?”

“对,这就是今日刘博士与杨司马的辩论记录!”那几个人大声说道,“这是经过辩论双方确认过的内容,如今州学将油印了许多份!”

“油印的纸张,是分给在阅览室里看书的读者,离开时必须交还不能带走,又将辩论内容写在这些横幅上,是为了方便大家在此等候时观看!”

话音刚落,人们一拥而上,围着横幅认真看起来,馆员为防止出现踩踏事故,奋力维持着秩序:“不要挤,不要高声喧哗!横幅有许多,大家慢慢看!”

厍狄钧和弟弟挤在人群里,认真的看着横幅,越看面色越诧异,到后面已经是目瞪口呆:“竟然,竟然是这般!”

今夜有得忙了!

。。。。。。

州学,学舍区一处院落,刘焯、刘炫、杨济,还有郑通、张轲、章华共六人,正借着灯火翻看手中的书本,这是今日辩论的记录,刚刚印刷装订成本。

其内容,是由充当记的郑通、张轲、章华汇总之后,经过刘炫、杨济两位当事人确定,然后又由主持人刘焯确认,重重校对之后才定版,然后立刻拿到求学社印刷、装订,再度回到六人手中。

此时距离辩论结束,不过三四个时辰。

之所以有如此度,是因为西阳王宇文温的极力要求,今晚就要定稿,然后尽快开工印刷、装订,争取早日出版。

度要保证,而内容也要保证,这是要大批量出版的书籍,一旦行出去后才现有错漏,那么造成的恶劣影响就没办法挽回。

杨济是无所谓,但刘炫可不敢掉以轻心,手中的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定没问题才放下心来,虽然他在最后的辩论中无言以对,但并不介意输了,他介意的是自己的言辞记载有误。

被人驳倒是有些颜面受损,可刘炫如今满脑子想的是古文《尚书》是否真的有问题,所以他要把此次的辩论结果,尽可能让更多人知道,好让天下读书人一起加入到辩伪的行列中来。

“抛砖引玉,杨司马所说这四个字真的不错,这本书刊行于世,想必会激起各方学者考证的热情。”刘焯合上书本,他已经反复确定内容无误,而让人惊讶的是求学社出书的度。

求学社工匠刻雕版的度也太快了吧!

刘炫也对此觉得十分意外:“仲宗,贵社的出书度如此之快,刘某如今算是领教了。”

章华只是笑笑,求学社快出版的诀窍可是秘密,他当然清楚其中蹊跷之处,张轲大概知道一些,但二人绝不会透露只言片语,如今这试印出来的书籍没问题,那么下一步就可以开始了。

“光伯,接下来出版的书籍,会印上你和杨司马的名讳,是否可行?”

“可。”刘炫说完,又学着河南方言口音说到:“中!”

“哈哈哈哈哈哈!”

在座众人闻言大笑起来,章华又向刘焯确认,是否同意以现场主持(见证)的名义,将他的名讳印上。

“无妨。”

章华点点头:“此书还会印上我等三位记的名讳,可有疑问?”

郑通和张轲没有异议,能在这本书上留名是他们的荣幸。

之所以这么郑重,是为了凸显此书的严肃性,辩论双方、现场现场主持还有记都留了名字,意味着对此负责,其他人暂且不说,二刘的名号,那可都是响当当的。

说到出书,‘业内人士’章华便滔滔不绝起来,他拿出几本‘样本’,让大家讨论讨论选一个‘方案’然后正式出版。

‘求学出版,必属精品’这是求学社的目标,所以求学社的书籍颇具特色,尤其精品书,不但所用纸张讲究,其封面设计,还有一页双面的防伪底纹等都颇有特色。

“世间作伪者不计其数,所以杨司马今日提出的两点质疑,某些人知道后,极有可能将流通于世的《尚书传》相关内容修改,继续混淆视听。”

“所以,即将出版的这本书,光是有辩论内容还不行,在下的意思,还要增加许多内容...”

“先,得附上注解,辩论双方所引书籍内容都要包含在内,其次,要把《尚书传》附上,而涉及辩论双方言辞的书籍,同样也要附上。”

章华把建议一条条提出来,刘焯和刘炫听着听着,眼睛不由得越瞪越大:“仲宗,这书也能如此出的?”

“那当然!所谓引经据典,辩论时当如此,出书,亦当如此。”

张轲拿出一本‘样本’,展示给两位刘博士:“这便是一种样式,从序、目录、正文、注解、附件、参考书籍目录、不一而足,至于附件么,既可以是节选某本书的某段内容,也可以是一整本书...”

刘炫拿着那‘样本’,翻了翻面露满意之色:“如此看来,今晚怕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此是自然,如今已是宵禁,我等反正都回不去,那就来个通宵达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