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间,光黄铁路宛若一条巨蛇穿行着,蛇身蜿蜒,自南向北,看不到头,一列列有轨马车正缓缓行驶在铁路上,将大量货物运往大北山北麓的光州光城。

几列货运马车之中夹着一列“公务”马车,这列马车随着车队浩浩****向北行驶,坐在车厢里的新任谯州刺史唐鉴,与同行的兵部员外郎厍狄钧热烈交谈着。

光黄铁路天下闻名,唐鉴是第一次见识这条耗资不菲的铁路,虽然他不是第一次乘坐有轨马车,却依旧对有轨马车的一切颇感兴趣。

而多次“路过”光黄铁路的厍狄钧,便充当起“导游”,为唐鉴介绍沿途站点及风景来。

光黄铁路自开通以来,运输量与日俱增,这条铁路以货运为主,客运较少,且基本为“公务客运”,只有外出公干的官吏、驿使们有资格乘坐客运马车。

当然,往返于大别山南北麓公干的朝廷命官及其家属也有资格乘坐,唐鉴和厍狄钧便是这种情况。

厍狄钧此时所介绍的内情,就是光黄铁路的货运情况,这不是什么机密,反而经过报纸的不断宣传,让许多人都知道光黄铁路很热闹。

自铁路通车之日起,每日都有大量货物经由这条铁路往返于大别山南北两边,光黄铁路如预期那样成为一条重要的运输线。

这条运输线极大的缩短了黄州和光州之间的陆上行程,让大宗货物的运输成本明显降低,而运输所需时间也明显缩短,自通车之日起,铁路的使用率就很高。

光黄铁路的南端是黄州西阳,每日都有大量货物装车,随后前往北端的光州光城,因为需求量大,货运马车的车次安排得满满当当,不分昼夜都有马车在这条铁路上行驶。

铁路只有一条,同时有那么多马车在对向行驶,这就涉及到“调度”,而拉车的马匹,每走一段距离就要更换,这也需要整体“调度”,所以为了维持光黄铁路的正常运转,朝廷专门设置了一个官署来管理这条重要的运输线。

这个官署就是光黄道转运司,而其主官光黄道转运使,肩负确保光黄铁路通畅的重任,无论如何都要让这条运输线正常运营。

而光黄道转运使厍狄士文,就是厍狄钧的父亲。

所以厍狄钧说起光黄铁路来头头是道,让唐鉴提出的许多问题得到了解答。

他最关心的问题,就是如今在朝野内外议论纷纷的一项新事物,这个新事物的出现,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新事物就是电报,一种不可思议的通信方式,自问世时起就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电报据说是靠“飞线”传递消息,瞬间可将消息传上数百甚至上千里,比送信的驿使快得多。

如今电报出现在光黄铁路上,南端是黄州西阳,北端是光州光城,按照光黄道转运使上奏的奏章,电报的通行速度极快,消息在西阳发出,几乎是同时,光城就收到了。

这种神奇的通信方式,让所有人都好奇起来,因为有了报纸,所以电报这一新生事物很快便传得人所众知,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东西具体是如何运作的。

他们通过看报纸知道电报需要架设“飞线”,也就是用一根根木杆将一条连绵不断的长线架起来,让其翻山越岭,跨越河流、沟壑,正是因为这条线如同有翅膀一般飞越所有障碍,所以称为“飞线”。

此时此刻,唐鉴看着窗外铁路旁那和铁轨形影不离的“飞线”,看着一根根高高的木杆,不由得愈发好奇:

“铺设这种飞线,得要多少费用?平日里维护起来,怕是颇为费劲吧?”

唐鉴所问,事关机密,所以厍狄钧只是粗略的点了一下:“铺设飞线的费用当然贵,维护起来也不省心,否则朝廷早就把飞线从长安拉到晋阳、洛阳、邺城、成都,甚至江陵了。”

“届时边疆稍有风吹草动,中枢当日或者次日就能知晓,随后下达的诏令,当日或者次日就能抵达边疆,如此通信方式真是方便至极,就是太贵了,又容易因为各种意外而断线.....”

“长距离电报耗资巨大,朝廷财政无法承担,但短距离电报通信倒是可行,尤其开办民间电报业务,那可真是一举两得。”

“消息很值钱,对于商贾看来说尤其如此,他们对于电报业务有强烈需求,毕竟做买卖,消息的及时性比什么都值钱,很可能一个不留神,自己就亏了成千上万贯,所以如今黄州和光州的电报局,可是被人踏破门槛了。”

“经营民用电报业务所得费用,扣去电报局的开支,余款用来补贴整条线路的维护,分担了过半的财政支出。”

唐鉴听了之后愈发好奇:“电报真的那么神奇么?我听说发电报的费用不菲,一个字十文钱?”

“对,加急的话,是二十文一个字,确保当日发,接收人当日就拿到消息。”

说到电报,厍狄钧还提到电报对于铁路调度的帮助。

光黄铁路在设计时,就考虑到了各车次之间的调度问题,那就是靠装备望远镜及旗语装置的“光学消息中转站”,而随着电报的开通,车辆的调度效率提高了许多。

飞线是沿着铁路布设的,所以沿途各站点都设了电报站,随时将有轨马车的运行情况上报,或者接收总调度的指示,调整各车次在本站的停靠时间及确定是否让行。

与此同时,铁路沿线小站在派人定期巡视本区域铁轨情况的同时,还负责检查、维护本区域飞线及架线木杆,一旦发现损坏,要及时修理,确保电报线路的通畅。

和铁路“共生”的电报,正常情况下可以很容易的确保线路通畅,让黄州西阳和广州光城之间的通信畅通无阻,沿线各处站点定期汇报的列车运行情况,使得“实时列车运行图”成为可能。

光黄道转运司的调度人员,可以随时确认铁路上正在行驶和即将行驶的列车其状况如何,当意外事故发生时,能够及时进行针对性的调度,确保光黄铁路的畅通。

又或者需要临时增加车次时,调度人员根据各车次的实际运行情况,见缝插针的安排“插队”。

所以说到开设电报值不值,其对保证光黄铁路正常运转所具备的巨大作用不可忽视,仅从这点来说,说电报是铁路的左臂右膀都不为过。

更别说民间电报业务的盈利能力了。

唐鉴越听越感兴趣,开始打听:“那...这电报业务要如何办理?”

厍狄钧闻言莞尔一笑:“那得请唐使君派人到电报局咨询才行。”

唐鉴哈哈笑起来,看着窗外沿着铁路布设的飞线,不由得感慨:“也不知接下来几年,又会有什么新事物出现。”

蒸汽抽水机,暖气,有轨马车,电报,这些事物是从来没有过的,如今一一现世,让唐鉴和厍狄钧不禁感慨沧海桑田。

而海贸大兴,南北两洋贸易公司的出现,让人感觉这个时代似乎正在发生剧变,现在又有神奇的电报,谁也无法想象将来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唐鉴和厍狄钧真想知道,若日后真有飞线将东西、南北连起来,相隔数千里的人们,当日内就能和对方收发消息,如此神奇的通信方式,即便一字收二十文又如何?

铃铛声响起,那是列车即将进站的信号,马车速度渐渐放慢,最后停在车站的月台边上。

这是一个交汇车站,南北对向行驶的有轨马车,要在这里交汇,经过调度后各自让道,然后继续赶路。

唐鉴看着窗外那用作交汇调度的几条铁路,看着铁路上一列列满载货物的马车,看着车站边一字排开的马厩,再次感受到光黄铁路的运输能力有多么强大。

他回过头正想和厍狄钧交谈,却见对方看着月台方向发呆,随后只见厍狄钧面色一变,说了句“我去去就来”,便急匆匆起身下车。

月台上,身穿官服的光黄道转运使厍狄士文,正在和身边官吏交谈,他巡视铁路沿线站点至此,发现了车次调度上的问题,虽然不至于马上影响铁路运行,对他来说却是不能容忍的。

自从有了电报,光黄铁路沿线站点之间有了新的通信方式,站点之间的联系方便很多,转运司调度起车次来效率翻了几倍。

但现在,电报调度出了些小问题,有可能影响到了列车的“准点率”,厍狄士文不能坐视不理。

他有名的铁面无私、不讲人情,如今脸一板,大小官员们都知道要倒霉,不由得心中叫苦。

厍狄士文正要训斥属下,却见一人匆匆而来,定睛一看,竟是次子厍狄钧。

厍狄钧今日乘车由光黄铁路前往光州,此事厍狄士文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儿子,历来公私分明的厍狄士文,即便见着儿子来了,依旧板着个脸。

偶遇父亲、想向父亲问候的厍狄钧,此时见着父亲似乎是在处理公务,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父亲这老古板一直强调公私分明,他知道自己若是现在上去问候,怕是要倒霉。

然而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厍狄钧正尴尬间,救星来了。

紧随他下车的唐鉴,见着厍狄士文就在前面,赶紧理了理衣袍,上前行礼问候。

厍狄士文见着是故旧来了,顾不得发飙,随即还礼,两人交谈起来。

厍狄士文原为齐国大臣,袭爵章武郡王,祖父厍狄干为齐神武的元从,而唐鉴之父唐邕,同样得高氏父子重用,引为肱股。

两家人有交情,而厍狄士文的堂妹厍狄氏,原为齐后主妃嫔,齐灭之后命运多蹇,数年前嫁给唐鉴之兄唐君明为续弦,两家人算是有了一层亲戚关系。

厍狄士文可以对着儿子板脸,但偶遇故人,对方主动过来问候,他总不好板脸。

得唐鉴救场的厍狄钧,终于得以向父亲问候平安,见着一众官吏惴惴不安的模样,他趁着父亲和唐鉴交谈,低声问道:“怎么?出什么纰漏了?”

一名官员知道这是厍狄二郎,不由得诉苦:“哎哟,二郎君,只是一些小事,未曾料就正好被令尊撞见了。”

“那还不快改?”

“肯定改,马上就改,奈何令尊揪住不放..哎”那官员叫屈道:“本来是没事的,奈何辽东那边抽调电报老手过去,所以这边一下子新手多了,忙中出错,调度列车时出了小纰漏。”

听到这里,厍狄钧想起一件事,他作为兵部官员,当然知道辽东那边的一些进展,于是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过海电报线已经铺设好了?”

。。。。。。

莱州黄城,戒备森严的某处官署内,大小官员聚集在一处房子外等候着,他们相互间窃窃私语,议论着某件事情,一脸期待的表情,期待着旅顺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旅顺和黄城隔海相望,海路距离两百余里,单程行船要两日,这还是顺风的情况下,所以两地之间的消息传递有至少两日的“滞后期”。

但现在不一样了,一种新的通信方式出现,使得旅顺和黄城之间的消息传递做到了“瞬间送达”的水平。

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通信方式,足以让人们对现实世界产生怀疑,怀疑是不是有仙人下凡,让千里传音的神通变得寻常起来。

无论大家信不信,第一条电报线路投入使用已是事实,经由报纸的介绍,远在莱州的官员们知道了这种神奇的通信方式,而朝廷不惜耗费巨资布设的旅顺、黄城电报线即将于今日开通,让官员们激动万分。

这条电报线路和光黄铁路的电报线路不一样,因为是过海,无法以木杆架起飞钱,所以电报的飞线实际上就是直接沉入海底,连接北面的旅顺和南面的黄城。

浸泡在海水里的飞线要做到耐腐蚀,所以造价昂贵,据说达到了每里两千贯(折价)的制造成本,旅顺和黄城之间的线路全长二百四十余里,造价超过五十万贯(折价)。

但这不是莱州官员们的关注点,毕竟这线路是朝廷拨款,花的不是大家的钱。

他们就想体验一下什么是快如闪电的“电报”,而约定好的第一次通电宝的时间,就要到了。

屋檐下的挂钟,时针走到九点整(上午),候在电报房外的官员们停止聊天,默默地等着结果。

房间里似乎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大家听在耳里,心也跟着这个节奏跳动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消失,又过了一会,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吏员拿着张纸冲了出来,不断喊着:

“消息到..到了,到了!!”

见着情绪激动的吏员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市舶使王頍淡淡的说道:“镇静,不要乱,马上对消息。”

一名官员拿出张信封,拆开后抽出一张纸,官员随后和那吏员依次念起各自手中纸条的内容。

“咫尺天涯,转瞬即至。”

“咫尺天涯,转瞬即至。”

话音刚落,欢呼声起,在场的人们为电报的顺利开通而欢呼雀跃,接下来,就轮到各官署对电报是否正常开通进行依次检查。

他们要通过电报,向海那边的同僚们发消息,用提问、回答的方式,验证电报线路是否能准确无误并及时的传递消息。

王頍得知电报顺利开通后虽然面无表情,但心中却激动万分,市舶司目前是跨海电报线路的直接管理者,所以王頍如今控制着这一造价不菲的通信线路。

他有的是时间去体会新式通信方式带来的便捷,所以现在不急。

看着排队等候发电报的官员们,想着即将到来的战事,他难以抑制心中激动之情,双手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

天子为了解决辽东问题不惜下了血本,而为了让皇子立功,不惜投入多件“法宝”,这条造价不菲的电报通信线路,就是其中之一。

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当电报出现后,这句话不再是形容词,而战争的形态,又要发生变化了。

王頍将一个信封交给吏员,吩咐道:“九点半,将这消息传到旅顺。”

吏员接过信封,抽出一张白纸,却见上面写着三个字。

“虎、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