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晚霞如火,房间内有些昏暗,侍女们点起蜡烛,摇曳的烛光将房间照亮,千金公主就着烛光,看弟弟写给她的亲笔信。
千金公主认得宇文乾铿的字,看着这熟悉的笔迹,心中温暖无比。
宇文乾铿在信中问候姊姊,还说起自己在长安的情况,重建的朝廷已经正常运作,他每日都有很多奏章要看,皇宫虽然修葺一新,却能让他依稀想起当年在宫中暂居的情形。
宇文乾铿在山南停留时,有美人侍寝,到了长安之后,将几名美人立为御媛、御婉,而几名怀有身孕的女子,则被立为世妇。
眼见着临盆之日即将到来,宇文乾铿满心喜悦的同时,说也许千金公主到了长安,就能看到侄儿、侄女的诞生。
后宫妃主是为内命妇,周国礼制规定在皇后以下有三妃、三?、六嫔、御媛、御婉,其中?又称世妇,但天元皇帝在位时,大肆搜罗美人入宫,后宫人满为患,于是内命妇的品秩不再严格规定人数。
天子临幸过的美人,当然要有个名分,于是宇文乾铿封了几名世妇、御媛、御婉,免得后宫空****不像话,若世妇能为天子生下皇子,那么皇宫里就更加热闹了。
即将做阿耶的宇文乾铿,已经做好迎接儿女的准备,但他如今最期盼的还是尽快和姊姊团聚。
宇文乾铿已经命人做好准备,安排好宫女、宦官,要让回到长安的千金公主舒舒服服住在皇宫里,好好享福。
在信中,宇文乾铿问起千金公主的伤腿情况如何,提醒姊姊注意秋冬时节伤腿可能会隐隐作痛,随后又说自己已经召集名医,待得姊姊抵达长安,伤腿会得到最好的医治。
正所谓见字如见面,千金公主看着弟弟的笔迹,眼前浮现出弟弟的样貌,姊弟俩分别已经一年,想着再过月余就能见到弟弟,千金公主眼眶有些发热。
弟弟就要有儿女了,那就意味着赵王一系的血脉得以延续,千金公主想起已故的父亲,想起在长安的弟弟,心中百味杂陈。
她下定决心,到了长安后要去父亲陵寝前洒扫,祭拜父亲还有几位兄长,然后陪伴在弟弟身边,看着侄儿、侄女长大,这样就足够了。
想着想着,千金公主热泪盈眶,一旁的阿涅斯见状坐在她身边,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千金?天子他在长安还好么?”
“很好,天子很好。”千金公主抹了抹眼角,看着阿涅斯,片刻之后抬起手去揭阿涅斯脸上的面纱。
阿涅斯想抬手阻止,但最后还是让千金公主揭下面纱,烛光映照下,她面颊上一道刀疤十分明显,虽然只是细细的一道疤,却如同琉璃镜上的裂纹,将一切美好都毁了。
那日在邺城皇宫,阿涅斯为蜀王妃崔氏持刀划破面颊,虽然西阳王府侍卫队伍中的医生为她处理了伤口,但遗憾的是,那一刀还是在阿涅斯如玉的面颊上留下疤痕。
刀疤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咋一看去,阿涅斯就像一个裂口女,模样十分吓人。
虽然另一边面颊依旧完美,但这道刀疤已经使得阿涅斯毁容,再不能以真面目出现在别人面前。
千金公主轻轻摩挲着对方脸上的刀疤,泪光再度于眼角闪现:“对不住...都是为了我...”
阿涅斯含泪笑着,用手捂住千金公主摸自己脸的手:“没事的千金,只要你没事就好,我无所谓的。”
“你放心,到了长安,我一定要让最好的医生为你疗伤,把脸上的疤痕去掉,然后....”
“不用了千金,你的弟弟是王中王,不能有一个毁容的丑陋妃子,更何况我会变老,容颜不在之后也不会再有宠爱,还不如就陪伴在你身边,不是很好么?”
两个坚强的女子,含着眼泪相对而笑,就在这时,门外侍女敲了敲门,随后通传:“启禀贵人,西阳王在外求见。”
。。。。。。
西阳王下榻处,房间内尉迟炽繁愁眉苦脸的坐着,面前食案上的饭菜只吃了一点点,本来她应该高兴,因为天子下旨再次赦免了自己和儿子的大罪。
然而尉迟炽繁高兴不起来,因为她妹妹被天子赐予宇文温为妾。
尉迟炽繁不知道该如何向妹妹交代,更不知道日后如何面对父母,她带着尉迟明月逃出宫,不是为了让妹妹成为自己夫君的小妾。
之前她盘算得很好,待得妹妹平安无事后,就请可靠的媒人说媒,给尉迟明月说一门亲事,以西阳王妻妹的身份,嫁给门当户对的夫婿,得万般宠爱,为夫家生儿育女。
结果现在倒好,被天子赐予宇文温当妾,身份低人一等,即便宇文温不碰,尉迟明月以后还如何嫁个好夫婿。
想到这里,尉迟炽繁不由得后悔、委屈,后悔带着妹妹南下,为夫君办事不利导致自己被妹妹误会而委屈:妹妹肯定以为她为了固宠,把自己亲妹妹往夫君榻上送。
尉迟炽繁在纠结,而一旁坐着的尉迟明月却面色麻木,低头看着地面,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先前,她听到天子将自己赐给姊夫为妾时就是如此表情。
尉迟炽繁好歹还吃了几口饭菜,而尉迟明月连筷子都没摸,无论姊姊说了多少话,都是一个表情,如同泥塑的雕像,一动不动。
脚步声起,尉迟炽繁抬头看向门口,见着是宇文温回来了,急忙起身迎上去:“如何,长公主如何说的?”
“放心,为夫都说清楚了。”
听着宇文温这么说,尉迟炽繁心中稍定,她方才求宇文温去找千金公主,要对方帮说话,然后宇文温上表推辞天子的“好意”,让天子收回成命,把“赐予西阳王为妾”改为“赐予西阳王为婢”。
这样一来,明眼人就知道天子只是对废后尉迟明月稍作处罚而已,这处罚不疼不痒,过一段时间宇文温再把尉迟明月的奴籍勾销,一切都好了。
但尉迟炽繁觉得宇文温这样还不行,还得靠一个人:“夫君,不如给杞王写一封信,求他在天子面前说句公道话,夫君绝不能要明月。”
尉迟炽繁自顾自说着,宇文温完全没机会插话,就在这时一旁坐着的尉迟明月有了动静。
“夫君绝不能要明月”这句话,让她呆滞的目光起了变化,瞳仁渐渐失去光彩,焦点不再是地面而是虚空,尉迟明月开始神经质的轻微点头。
父亲母亲,把我嫁给根本不喜欢我的天子....
天子不但不喜欢我,还恨我....
王忻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结果危急关头只顾自己逃命...
姊姊说带我南下后,一定会保得我周全,结果...
天子把我罚没为奴,赐给姊夫为妾,结果我给姊夫当妾的资格都没有...
我连家都没有了,哪里也去不了....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什么相亲相爱,不存在的...
尉迟明月心中浮现无数想法,点头的频率渐渐加快,呼吸开始急促,嘴角弯起弧线,一丝笑容渐渐显现,双眼之中瞳仁似乎正在涣散。
此时,宇文温正和尉迟炽繁面对面交谈,尉迟炽繁背对着尉迟明月,而宇文温面对着王妃的同时,还能看见小姨子,所以无意间注意到了小姨子的异样。
小姨子正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这在宇文温看来有些眼熟。
翘首以盼等着夫君出征归来的妇人,等来的却是夫君阵亡的通知,那一瞬间的强烈刺激,让妇人几乎崩溃,当时那苦命女人的表现,就是神经质的点头。
如果不是旁边大婶当机立断抽了个耳光,恐怕对方当场就要疯了。
换句话说,就是黑化。
宇文温想到这里,看着疑似要黑化的小姨子,眼前浮现出有些模糊的场景,耳边响起呢喃的声音:
“错的不是我,是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