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吴州州治广陵,大队兵马正在入城,周国东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尉迟佑耆巡视淮南州郡归来,继续坐镇广陵,提防江南方向的异动。

顺便找个机会和不久前抵达的陈国使节寒暄一下,虚与委蛇一下,尽量拖延时间。

回到行辕的尉迟佑耆,还未洗去风尘,先听佐官汇报广陵情况,得知一切正常,心中稍定,而得知江南陈国似乎在和上游山南宇文氏媾和,他不觉得意外。

如今的陈国,已经危在旦夕,长江中游州郡尽失,连岭表都丢了,如今只剩下游三吴之地,连粮食都无法自给自足,根本就没有能力发兵主动进攻任何一个方向。

陈国有兵,为数不少,但没有粮食,光有兵没用,甚至会因为粮食短缺导致军心大乱,到时候营啸演变成叛乱可就好笑了,陈国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来想其他事情。

尉迟佑耆已经从最初的挫败感中恢复过来,如今虽然攻守易形势,但淮南周军实力依旧,而陈国现在根本没能力支撑一次像样的大规模进攻。

无论是渡江北上‘收复’淮南州郡,还是逆流而上‘收复’江州乃至巴、湘二州,亦或是浮海南下‘收复’岭表广州,尉迟佑耆断定对方都是痴心妄想。

所以己方对于陈国的媾和要求,基本上就是虚与委蛇,态度上是‘渴望’谈判,但实际上不打算做出太多让步,陈国俘虏可以放,但粮食绝对不会给。

这是愚蠢的资敌行为,和救火投薪没有区别,除了增长陈国铤而走险的野心,没有任何好处,尉迟佑耆不觉得陈国有资格向己方提出太多的条件,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他们才不得不装个样子出来。

当然,他们虚与委蛇不过是有些心累,而真给了粮食的宇文氏,才是蠢得无可救药。

尉迟佑耆派出细作到江南,混入建康城中打听消息,而陆续传来的消息表明,宇文氏方面为了拉拢陈国,已经节衣缩食提供了数十万斛的粮食。

据说还有使节来到建康,争取缔结盟约,一起对抗尉迟氏。

这本该是秘密进行的事情,无论是粮食支援还是使节抵达建康,都该保密,结果如今建康城内人人皆知,尉迟佑耆除了鄙夷陈国的保密措施又等于没有,还愈发觉得宇文氏是病急乱投医。

不过想想对方的处境,尉迟佑耆倒是颇为理解,宇文氏的地盘是关中、山南,却腹背受敌导致兵力捉襟见肘,所以不得不用粮食来稳住下游的陈国,但这样的举动,效果存疑。

宇文氏攻占了陈国的巴、湘、江州,还占据了岭表各州郡,如此深仇大恨,妄想用数十万斛粮食糊弄过去,尉迟佑耆觉得陈国君臣但凡还有羞耻心,绝不会真想和宇文氏媾和。

所以宇文氏布置在江州的兵马,依旧不能调走,而在巴、湘以及岭表广州的兵马,同样不能调走,因为当地的陈国旧吏迟早要起事,驻军兵力一少,有和没有差不多。

这样的形势,尉迟佑耆不信坐镇山南的宇文明看不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归还占领的陈国州郡,收缩兵力回山南,但对方舍不得吐出吃到嘴里的肉,想要靠着给粮食来拖延时间。

尉迟氏也不会吐出吃到嘴里的淮南州郡,但这是在绝对实力支撑下的信心,宇文氏自己的基本盘都快守不住了,还想着守住刚占的地盘,真是有些不自量力。

而在尉迟佑耆看来,宇文氏妄图用粮食稳住陈国的行为,实际上就是病急乱投医,想来杞王宇文亮父子真的是焦头烂额,即便弄了个假天子,也无法稳住人心,只能靠虚假的媾和,来自欺欺人。

尉迟佑耆直到现在都不相信宇文乾铿还活着,所以当有传闻陆续传到广陵,说本已“伤重不治”的“先帝”还活着,已经抵达山南,要重建朝廷,他都认为这是宇文亮父子的拙劣伎俩。

没有天子这一招幌,杞王宇文亮根本就无法有效收拢关中人心,对方为了保命弄了个假天子来掩耳盗铃,尉迟佑耆是真觉得宇文氏没多久好活了。

但是,悬瓠一日不下,宇文氏就能苟延残喘多一日。

尉迟佑耆现在还不太清楚关中战况如何,而他的兄长尉迟惇,率领大军围攻豫州州治悬瓠,到现在都没有好消息传来,这让尉迟佑耆有些郁闷。

据守悬瓠的西阳王宇文温,看来真是有些本事。

如果可以的话,尉迟佑耆真想领兵西进,攻入宇文氏控制的江州,然后继续溯江而上,进攻黄州,抄宇文氏的后路,奈何有陈国掣肘,他就不可能调兵离开广陵。

现在是冬天,正是对江南动兵的好时节,不用担心连绵阴雨,也不用担心积水浸没营地让将士苦不堪言,但尉迟佑耆不敢违抗兄长的命令,只能在江北广陵和陈国虚与委蛇。

尉迟佑耆如是想,负责与陈国谈判的相府主簿房恭懿倒不这么认为,他知道丞相尉迟惇定下的策略就是尽可能稳住陈国,以便腾出手来对付宇文氏。

陈国进攻无力自保有余,不是优先解决的威胁。

此时此刻,刚和陈国使节谈判回来的房恭懿,向尉迟佑耆禀报谈判进程,其实这次谈判的内容和上次差不多,而周国方面的原则也很明确:俘虏可以放,至于归还淮南州郡、输送粮食若干的要求,再议。

“尚书令,陈国使节方才提出要求,希望北上,面见天子和丞相,尽快将归还失地以及借粮的事情定下来。”

“面见天子和丞相?他们是想借机看看悬瓠的战况吧?”尉迟佑耆冷笑着,“那么我方是如何回应的?”

“天子御驾亲征,如今忙着平叛,我方须得派人到悬瓠请示,得允许后,陈国使节方能北上。”

“这拖不了几日吧?”

“尚书令,广陵与悬瓠,信使来回不过数日时间,但若是天子打算收复悬瓠后,在城中接待陈国使节,这就有得等了。”

房恭懿谈判磨时间的本事,尉迟佑耆是服气的,但他不觉得陈国使节看不出己方在虚与委蛇,然而形势比人强,以陈国如今的实力,还能如何?

陈军要打仗,他奉陪到底,而对方打又打不过,除非搞偷袭,但尉迟佑耆做了布置,有信心让偷袭广陵的陈军有来无回。

为了讨一些粮食救急,陈国使节的要求,从一开始的两百万斛,降到一百万斛,然后降到五十万斛,而今天,房恭懿说对方的要求已经降低到二十万斛。

此时的陈国,如同乞丐一样,端着破碗敲门,然后跪在门外,乞求周国(尉迟氏)赏一口剩饭吃

尉迟佑耆听了,愈发觉得自己在广陵坐拥大军而不动、面对仅能自保的陈国虚与委蛇,真的是浪费时间。

但即便如此,该做的场面活还是得做,身为镇守两淮之地的东南道大行台尚书令,尉迟佑耆总得摆出好客的姿态,看看天色,他决定今晚设宴款待陈国使节,以体现己方重视谈判的态度。

“尚书令要亲自宴请陈国使节?”

“没错,说些模糊两可的话,让他们有些盼头总是好的。”尉迟佑耆笑道,“不然老是虚与委蛇,对方心灰意冷,可就不好了。”

房恭懿点点头,但不忘提醒一句:“尚书令,宴席上须得小心提防,提防对方之中有刺客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