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一场盛大的践行宴正在进行,黄州总管长史及一众官员,设宴为即将前往安陆的王猛等几位原陈国岭表降官践行,对方接下来会有何任用,旁人不得而知,但礼数是要做到的。

南北对峙数百年,时有降将、降官在新朝时来运转、步步高升,即便不考虑‘死灰复燃’的可能,接人待物太过苛刻,传出去也会影响名声。

所以一众黄州总管府官员是真心诚意款待过客,更别说以总管府署的财力,举办个丰盛的践行宴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得益于西阳城商贸愈发兴盛,城中食肆、酒肆的烹饪水平越来越高,再加上“炒”的烹饪技法愈发成熟,驿馆伙房的烹饪水平也逐日提高。

今日酒宴上各色佳肴都是特色菜,东坡肉、酱肘子、烧鸡、烧鸭是必有的,还有许多美味佳肴,都是物美价廉的食材烹饪所得。

此时侍女摆上各位食案上的,是西阳佳肴“香煎鹅肝”,已是开筵以来第二次上的菜,因为客人们对其接受程度高,所以是临时加做了一回。

对于许多家境殷实的人来说,平日里的饮食基本不碰内脏,无论是家畜还是家禽的内脏,一律不吃,原因有很多,但对于座上贵客王猛来说,纯粹是因为从没吃过,所以不是很习惯吃这种东西。

在来到西阳之前,他甚至没吃过“炒菜”,不过既然赴宴,总得给主人面子,而主持酒宴的黄州官员也提前征询过他们的意见,确定没有谁忌口,才让伙房准备了“香煎鹅肝”这道菜。

尝试着吃了一小口,大家发现这道菜出乎意料的好吃,王猛从中发现新的问题,趁着刚敬完酒,向坐在一旁的王頍提问:“用鹅肝入菜如此流行,西阳的鹅很多么?”

王頍此时已喝得满面红光,但他酒量了得,所以神志清醒得很,听得王猛发问,他笑了笑:“何止是多,城外有许多养鹅场,家养的鹅要多少有多少。”

怕说服力不强,王頍将其中缘由细细道来。

西阳的养殖场多,供应大量鸡鸭鹅,羽毛做箭羽,绒毛做羽绒,下的蛋做咸蛋,肉拿来烹饪,而因为有了“炒”这种烹饪技巧,内脏同样也被做成各种菜色。

香煎鹅肝就是比较有名的一道菜,因为鹅肝的供应量大,所以西阳城里大大小小的食肆、酒肆,都有这道菜。

鹅肝只是西阳养殖业雄厚实力的一个缩影,得益于对羽绒制品的巨大需求,西阳的养殖场中家禽饲养规模很大,从而带来了一个正面影响,那就是家禽以及禽肉的价格很低。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平日里要能经常吃到肉很不容易,主要是消费不起,可黄州及周边州郡的百姓就沾了光,因为西阳极其便宜的家禽价格,让许多人都能经常吃上禽肉了。

而大量食盐的输入,保证了腌制肉制品的产量,鸡鸭鹅蛋可以做成咸蛋,而肉类还可以制作成耐保存的肉松,黄州猪多,诸如火腿、腊肠之类肉制品也成了“黄州名产”。

王頍举了个例子,此次岭南道行军南征,军中干粮就有大量的肉松、咸蛋、火腿、腊肠,保证了将士们的饮食需求,也是保证士气的一个重要手段。

“难怪...”王猛总算明白了,他见着宇文温的虎林军将士一个个肌肉结实,身材彪悍,看上去不像人像牲口,当时还纳闷对方是如何招募到这么多壮汉,如今看来,全都是得益于黄州丰富的肉类供应。

王猛是陈国将领,带了许多年的兵,深知军中许多陋习,这种陋习可不止陈国军队有,将领们靠着士兵发财,简而言之就是喝兵血。

各国将领们喝兵血的手段都差不多,最普遍的一种就是克扣伙食。

一石糙米,掺入泥沙,变成两石‘糙米’,本来可以立筷的稀饭,少放米,多放水,变成真正的‘稀’饭。

做菜要放盐,本来要放一勺盐,结果放的是三分之一勺,还是掺着大量泥沙的粗盐。

这种伙食吃出来的兵,不羸弱才怪!

王猛带兵时不至于喝兵血喝到这种地步,但部将们的陈规陋习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只要不是太过分,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部分的军队连基本的口粮都要克扣,更别说给士兵准备肉食,士兵们想吃肉,就只能偷偷跑出营地打野味,然后在野外生火烤着吃。

你说为何不带回军营?

同袍们见着肉连眼睛都红了,那点肉够分么?

王猛到现在才真真切切的认识到,西阳王宇文温的兵为何那么能打:良好的饮食、充分的训练、精良的装备,赏罚分明,再加上一个能打的统帅。

这样的军队横扫江州、岭表、交州,还把林邑国都也屠了,有什么奇怪的?

所以,陈国是挺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王猛有些默然,他身为陈国岭表一方牧守,是在接连大败的情况下无奈投降,母亲和妻子还在建康,也不知道陈官家知道他投降后,家人会有什么遭遇。

但他不后悔,即便是来到西阳,得知周国发生巨变,尉迟氏和宇文氏决裂,他也没有想过逃回陈国,这种反复小人的行径,实在是做不出来,更别说陈国已经没有希望了。

而现在,他在西阳亲眼见到西阳王宇文温的另一面实力,而宇文温并不是只有靠着虎林军才能打胜仗,今日传到西阳的大捷就说明了这点。

宇文氏的实力,现在看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弱,周国的局势发展到后面,极有可能是东西周对峙,而他的故国陈国,却已经积重难返,根本就没有机会复兴了。

宇文氏占了巴湘和江州、岭表,陈国如今只剩下游的三吴之地,这点地盘上的粮食产出,已经无法有力支撑陈军发动西征收复失地。

南北对峙数百年,建康朝廷的局势从来没有这么危急过,而陈官家,也不是个励精图治的雄主。

见着王猛心事重重,王頍也不打扰,如今局势骤变,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之前在岭表时,他还向宇文温献计献策,对未来数年的局势走向做出判断,如今看来,要重新定策了。

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山南局势转危为安,而宇文温居然在豫州打开了局面,对于王頍来说,天下这一盘大棋,可就好下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