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年前,周天王宇文觉试图亲政,与辅政的大冢宰宇文护起冲突,被废之后一个月便遇害;其兄宇文毓继位,不久改称皇帝。
宇文毓同样不愿做傀儡,勉强亲政之后,试图掌握兵权,被宇文护先发制人在食物里下毒,宇文毓临死前强忍剧痛,口授遗诏传位于四弟宇文邕。
宇文邕继位,再没提“亲政”二字,忍气吞声熬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在宫中当场刺杀宇文护得手,从此才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帝。
对于宇文乾铿来说,三位伯父的经历,代表着两种结局,傀儡天子和权臣,必然走向决裂,他不想被废,所以要效法伯父宇文邕,刺杀权臣以求绝地反击。
然而当年宇文邕面临的处境,比此时的宇文乾铿好许多,因为执政的宇文护即便大权在握,但碍于大义名分只能不断的立傀儡,却不能取而代之。
这就让宇文邕有了运作的时间,而宇文乾铿面对的权臣尉迟惇,迟早要图穷匕见,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
尉迟家的党羽遍布朝野内外,控制的地盘和军队,已非宗室所能抗衡,待得陈国灭亡,天下一统,尉迟惇的声望将会达到巅峰,正是受禅称帝的最好时机。
一个禅位的废帝,活不了多久,当年的东魏废帝元善见,禅位后次年便暴病身亡;西魏废帝元廓,禅位后次年亦暴病身亡,而就在八年前,禅位的幼帝宇文阐,同样没活多久。
宇文乾铿不想这么窝囊的死去,所以他要反抗,即便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而牺牲了心腹宦官换来的这个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那宦官假扮弥勒狂信徒行刺,导致自己“昏迷不醒”,引得丞相来探病,而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眼见着尉迟惇脖子流血,被甲士扯着往殿外跑,宇文乾铿和那几个侍卫拼命向前冲,无奈论如何,也要将尉迟惇诛杀,唯有如此,才能让外面的禁军们人心大乱。
“朕,只杀权逆,余者不究!”
只诛贼首,余者既往不咎,那么尉迟惇一死,他就能趁着对方群龙无首的机会,尽可能收拢人心。
尉迟惇被甲士拼命抬过门槛,宇文乾铿随后奋力冲上前,眼前豁然开朗,他已来到殿门,殿外如今已经乱成一团,许多禁军和侍卫正在混战。
这是早已预料在内的情形,武骑常侍刘居士,会率领忠义之士护卫凉风殿,宇文乾铿正要再次大呼“权逆已死,余者不究”,却看清了另一位忠义之士、武骑常侍宇文化及的身形,对方此时正站在殿前空地一人身边。
那人左右俱是杀气腾腾的甲士,旁边横七竖八倒着尸体,其人身着朝服,腰挂佩剑,却是面色不善的丞相尉迟惇。
看清面容的那一瞬间,宇文乾铿的心脏差点从胸膛里跳出来:怎么,怎么会这样!
尉迟惇手按佩剑,看着自己的替身被甲士从凉风殿抢出,然后看看向殿门那个胸前沾着些许血迹的年轻人,只觉得热血上涌: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往事一幕幕浮现,他记得被父亲尉迟迥打过几次耳光,全都是因为天子,父亲一心念着与周太祖宇文泰的甥舅之情,为了宇文家的江山呕心沥血,而如今呢?!
父亲,睁开眼看看吧,你苦心呵护的天子,分明就是个狼崽子啊!!!
尉迟惇的呼吸变得急促,小宫伯在一旁静静看着现场,丞相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所以他按照丞相的要求演了一场戏。
天子密谋刺杀丞相,暗中策划了许久,为了创造机会,宇文乾铿安排其心腹宦官扮作弥勒狂信徒,于大婚之日当场行刺,用只是气味刺鼻的水泼脸,然后天子趁机“昏迷不醒”。
丞相必然以为是邪教徒行刺,注意力被转移,又见着天子昏迷不醒,前来探视时会放松警惕,这就是最佳的刺杀机会,由天子亲自动手,一如当年的宇文邕刺杀宇文护般。
而武骑常侍刘居士、宇文化及率领一部分侍卫趁机起事,要在尉迟惇遇刺身亡之后,收拢禁军发动政变,将邺城翻天覆地。
看起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天子自以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进行,然而这在丞相看来,不过是拙劣的儿戏,因为早已有人暗中举报。
那个识时务的人,就是武骑常侍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的“宇文”,和宇文乾铿的“宇文”不一样,日薄西山的宇文家,如日中升的尉迟家,傻瓜都知道该选那边,不是么?
看着殿前的天子,小宫伯低声问道:“丞相,接下来?”
尉迟惇看着那浑身是血的替身,如果不是他提前做好安排,千挑万选总算选了个和自己身材、样貌相似的人做替身,此时此刻身负重伤的,就是他。
他一死,局势必然大乱,尉迟家会血流成河,所以,还需要犹豫么?
尉迟惇之所以陪着宇文乾铿演戏,就是要天下人看看,是天子先不仁,他才不义,既然对方撕破脸,那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看向身边谄笑的宇文化及,尉迟惇决定给对方一个效忠的机会,顺便找个人来背负骂名:“宇文武骑,你说呢?”
宇文化及看了看殿前呆立的天子,探手去拔佩刀,富贵险中求,名声算什么?想要飞黄腾达,就得不顾一切,所以...
他没有拔刀,而是拔出别在腰间的铁刺,猛然刺向近在咫尺的尉迟惇,对方必然身穿环锁铠,刀刺不进,但若用尖细的浸毒铁刺,就能轻易穿过环锁孔隙。
出卖天子投靠权臣,不过分得些许残羹剩饭,而若是反过来,风险最高,而收益也最大。
宇文化及要豪赌,虽然丞相用了替身确实出人意料,那么,就由他来完成最后一击!
叮的一声,宇文化及手中铁刺刺中尉迟惇胸部,但却被什么东西顶住,那东西似乎是甲叶,护住了对方的躯干,一击落空,他心中涌起恐惧。
猝不及防的尉迟惇,没有想到身边这个年轻人竟然铤而走险,幸亏自己所穿环锁铠缀有甲叶才顶住铁刺,他看着对方,双眼燃起熊熊烈火:“竖子,安敢如此...啊!!”
被对方一记撩阴腿踢中裆部,尉迟惇痛苦的捂着裆部倒地,一名甲士挥刀砍来,宇文化及用戴着铁臂的手格住,却被其一脚踢中腹部,后仰倒地。
几名本该效忠丞相的侍卫扑了上来,掏出生石灰向着护卫尉迟惇的甲士撒去,宇文化及爬起身高声大呼:“尉迟惇已被我刺穿胸膛!命不久矣!”
他双眼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刺杀失败当然让人恐惧,但一想到弟弟宇文士及,他便无所畏惧,即便再在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宇文温!你害死我弟弟,我要让天子和丞相提前决裂、两败俱伤,最后无论谁赢了,你都要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