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很窄,不过一人多宽的距离不,左右靠墙堆满了零零碎碎的杂物,得往里走个十几米才能通往后面的街道。

因为巷子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以及事故发生超高的频率,被一中的学生接地气的称为约架巷。

今天约架巷里似乎很热闹。

临春提了提边牧的狗绳,对方没再关注巷子,反而仰着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临春,像是再问她怎么不走了。

这的确是走不了。

临春在校门口左右看看,没什么人。

除了一家还开着门的文具店,但店里老板对小屁孩打架这事儿司空见惯,压根不会管。

可是贸然进去不太安全,特别是临春这种听不见声儿的小哑巴,平时基本都绕着闲事走。

可是蒋以声…

蒋以声的事怎么算闲事呢?

她牵着边牧飞奔回书店,蹲身卸了一边拴着藏獒的铁链。

顾伯不在楼下,估计又睡觉去了。

临春把藏獒的嘴巴擦擦,捧着对方毛茸茸的大脸呜里呜哝说了半天。

最后她撇下边牧牵着藏獒,一路小跑去了约架巷。

本想着无事最好有事制止,蒋以声在这边人生地不熟指不定被欺负。

可当临春扶着墙跌跌撞撞跑进去,却硬是停住了脚。

巷内肉眼可见范围内,横七竖八倒了三四个人。

蒋以声是唯一一个站着的,甚至还颇为悠闲地插着兜,用鞋尖拱了拱其中一人的小腿。

“继续啊?”

这句话临春没看太清,但不妨碍她此时觉得自己是傻子。

藏獒护在临春身前,嗓子眼里发出威胁的呼声,已然拉开战斗前的架势。

蒋以声有所察觉,往巷口这边抬了抬眼。

蒋以声:“……”

他收回了腿。

临春摸摸藏獒的脑袋让他放松,顺便又把狗绳牵紧了些。

她指指蒋以声,又指指巷子外。

蒋以声颌首,示意临春先走。

临春转身时还在担心地上躺着的人,下一秒他们就原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相互搀扶着从巷子那头跑路了。

临春:“唔。”

装的好像啊。

“来救我的?”

她偏头对上蒋以声笑着眼。

对方迈开几米,优雅地保持好距离。

临春知道他怕狗,特地把藏獒往自己的另一边拽了拽,没好意思点头。

蒋以声:“谢谢。”

中午的太阳很晒,临春踩着从叶片中洒下的零碎光斑,把他从头到尾看上一遍。

除了外套和裤脚沾了着泥灰,人好像是一点事都没有。

对面三四个人呢,有这么厉害吗?

临春心里犯嘀咕,忍不住问:{你还好吗?}

蒋以声没看懂这个手势,拿出手机让她打字,临春却摆手连连拒绝。

看样子是赔怕了。

蒋以声笑笑,收起手机。

两人在下个路口分开,临春目送对方远去。

蒋以声似乎很爱穿黑色,深色的长裤显得他个子很高。

也的确挺高的。

跟他说话都得抬着头,怎么着也有个一米八了。

临春正盯着那个背影发呆,可下一秒,对方却意外地转了个身,接住了她的视线。

蒋以声倒着走了两步,最后停在原地,说了句话。

因为距离太远,说出来的话临春并没看得太清。

她还以为蒋以声还有什么事情找她,便牵着藏獒过去。

蒋以声倒也没想到临春会过来,歪歪脑袋问他怎么了。

姑娘家的眼睛有些圆,瞳仁是很深的黑。

碎发搭在眉前,衬得额头皮肤很白。

一副不经世事的天真模样。

临春把狗绳背在身后腰,藏獒坐在她身后一米,眯着眼睛打量着蒋以声。

蒋以声嘴角噙了丝笑,微微俯身靠近了些:“我说——”

他说完这两个字顿了顿,又和课上一样只做了口型:你怎么、偷看我?

-

临春去书店打扫完卫生后脸都是红的。

她用井水冲了好几遍才勉强消下爬上脸颊的燥热。

藏獒趴在门口打哈欠,掀掀眼皮看临春的目光似乎都多了一层揶揄。

临春蹲在他的身前,拍拍他的脑袋。

下午上学时,蒋以声换了身衣服。

临春从他的身后绕过,坐下后把目光投向窗外。

这次一定不看他。

她拿出英语课本开始背单词,没一会儿蒋以声却先递来纸条。

【我哥的事你知道多少?】

临春偏了偏眼,蒋以声下巴抵着手臂,一副晕晕欲睡的模样。

她把纸条拿过来,写上长长一段话。

她和蒋以言的交集仅限书店,因为在临春的印象中蒋以言好像就没出现在镇上。

对方要么在书店里安安静静地看书,要么就在琴房里教她钢琴。

临春只知道他从很远的地方来,每次待个两三天就得回去。

再多的,就在闲聊中知道他家里有个弟弟,和自己一个岁数,钢琴也是他教的,学得没她好。

至于蒋以言是做什么工作、来这里干什么的,临春都不知道。

蒋以声盯着那句“钢琴学得没我好”,没忍住笑出声。

临春脸上也有点烧,用笔追加一句:【我已经知道他在哄我了。】

“我哥就这样。”蒋以声声音很轻。

他的思绪被蒋以言拉的很远,脸上的笑淡了不少。

临春攥着手里的笔,把少年的失落看在眼里。

【小蝶是谁?】

她问道。

蒋以声耸了耸肩:“不知道。”

临春憋了憋,把草稿本收回来,以为蒋以声不愿意告诉她。

距离上课时间还有几分钟,临春起身把黑板给擦了。

赵老师意外出现在教室外,告诉她准备一下下星期的演讲稿。

她来得低调,闹嚷得班级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临春点头应下,她便转身离开了。

演讲稿写得很快,临春从初中写到高中,已经自成一个模板。

蒋以声饶有兴趣地扫去几眼,十分自然地伸手拿过临春的草稿本,在上面写下一句话。

【你怎么念?】

他挺好奇的。

临春看看自己的草稿本,拿过来放回桌洞里。

顺便给他打了个手势:{要你管?}

有情绪了。第二节课下课的大课间,临春把演讲稿交给赵老师。

赵老师顺便把一本生物练习册给她,让她给蒋以声。

临走时在临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告诉赵老师蒋以声中午打架的事儿。

本应秉公执法的事儿,但…临春又开不了这个口。

要是蒋以声被欺负了,她肯定要报告老师给他找回公道。

但可是中午是蒋以声欺负别人…还打的人躺地上起不来…

{怎么了?}赵老师打了个手势问她。

临春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摇摇头回教室去了。

她尽量忽略那些令人不适的目光,闷头往前。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用手指点了一下。

临春吓得一缩肩膀,回头一看是蒋以声。

对方从她手里拿过练习册,视线往走廊后瞥了一眼:“说你呢。”

临春从嗓子眼里细细哼了一声:“嗯。”

“你知道?”蒋以声略微诧异。

自然是知道的。

她甚至可以想得出来那些人是怎么说她的。

“不生气?”蒋以声和她一起往教室走。

临春沉默片刻,缓慢地摇了摇。

蒋以声很轻地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

说不生气是假,但是更多的是害怕。

临春因为聋哑,从小在学校就没少被欺负。

别人逗她笑她,甚至打她。

扯辫子扔书包都是小事,最怕的是有人假意和她做朋友,再曲解她的手语,惹来一系列麻烦。

她一肚子委屈和老师说,老师还嫌她烦,不想看她写下来的、密密麻麻的解释。

后来父母去世,家里的天塌了半边。

大姐一直担心临冬的病情,对临春鲜少关注。

临春也不抱怨,像是一只寄居蟹,把自己一点一点缩进找到的贝壳里。

少女磨平自己的棱角,也藏住初露的锋芒。

她不表达,也不沟通,下了课就把自己关在家里,最大的愿望是像大姐那样找个男朋友,再嫁个好人家。

藤曼再努力也只能顺着地面蔓延生长,她想有一棵可以攀附的大树,靠着对方汲取到一点点的阳光。

可即便是这样的愿望都很难实现。

谁会要一个哑巴。

十一二岁的年纪,是临春最难熬的两年。

不过后来,她遇见了蒋以言。

同年升入初中,又遇见了赵老师。

如果说蒋以言是临春的月亮,那赵老师就是她的太阳。

前者让临春知道了银河的广阔,后者给她以热烈的灿烂。

她抓住机会,拼命学习。

才明白没有谁是天生的藤曼,她想做大树,做笔直且强大的白杨。

只是树大难免招风,渐渐的,身边出现了很多负面的声音。

“哑巴怎么当班长?会不会耽误同学?”

“聋子还能考第一?抄别人的吧!”

“残疾就去上特殊学校啊?在这里坐着不是个笑话吗?”

临春也曾被这些声音打击到崩溃大哭,不想念书也不想出门。

是大姐挨个站在那些人家的楼下街口,对着街坊邻居指桑骂槐,把那一个个嘴碎的全骂回去。

事情闹大了,谁都知道这家两个病秧子一个疯婆子,谁碰谁倒霉。

不过也有交心的邻居过来劝大姐,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家里名声不好以后彩礼压得厉害。

临春也害怕,她怕自己一辈子嫁不出去。

她更怕大姐因为自己的事受影响,临夏已经到结婚的岁数了。

可大姐却无所谓:“嫁不出去就姐们三个搭伙过日子,怎么活都是一辈子。”

临春把这话写给蒋以言看,蒋以言笑得不行,说有机会一定要认识认识这个有个性的“疯婆子”。

只是也就这么一说,两人一直也没找到机会碰面。

后来,在桐绍“声名狼藉”的大姐还是嫁人了。

对方还是个有家底子的男人,惹得不少人红眼。

家里有了梁峻这么个靠山,临春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只是有临冬的病情横在中间,临春更是不敢麻烦姐夫,只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让大姐担心。

前一阵子王凯杰突然找她谈恋爱,把她吓得不轻。

像对方这种学校里的混混头子,临春本是连拒绝都没那个资格。

坏了老大的面子,校里校外都一身的麻烦。

即便报告老师,再告诉姐夫,也不能避免放学路上被推一下打一下,一群男生凑在一起,掀了她裙子就哄笑着跑开。

临春那时候很害怕。

不过好在中间有李瑶瑶给她撑腰,连着她男朋友一起把事情压了下去,这才没了后续。

但临春在学校里碰到王凯杰还是难免尴尬,一般能避就避,避不了就耷拉着脑袋硬着头皮当没看见。

那些刺耳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到。

但他们知道临春听不到,所以越来越嚣张肆无忌惮。

蒋以声一天去几次厕所,几乎每次都能听见他们在压着声音调侃女生。

谁胖了谁瘦了,谁化的妆谁衣服丑。

除了临春,他们谈及临春完全不压着声音。

小哑巴耷拉着脑袋,人都快贴墙上了,那几个还能笑着嘴碎。

“她裙子是不是剪短了?”

“穿这么骚,勾引你呢。”

蒋以声看着临春搭在小腿肚的裙摆,都想不出这句话怎么构思出来的。

本来是想礼貌的提醒一句,但心里的火气怎么就憋不住。

他直接拎过那个男生的衣领,掐着颈脖把人往墙上猛地一按。

走廊上的人发出一声惊呼。

旁边的男生全都变了脸色,但却意外地没人去拦。

被掐的男生只能脚尖着地,手指抠着蒋以声箍在他咽喉的手掌。

可少年的手指牢如铸铁,憋得他满面通红。

“积点口德。”

蒋以声努力让自己说出来的话听着比较平和。

“就是他。”旁边有人小声提醒。

另一个男生也反应过来:“中、中午那个…”

“嗯,”蒋以声偏头礼貌回应,“就是我。”

感觉手里的挣扎越来越激烈,他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把手上的男生往左边猛地一甩。

趁着对方弯腰猛咳时再随意勾了下脚,绊出去一个结实的平地摔。

“嘴别欠。”

蒋以声扫了周围一眼,慢悠悠地扔下三个字,这才转身,几步跟上走在前面的少女。

所有嘈杂的纷扰与混乱都被蒋以声挡在了身后。

临春听不见声音,也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胆子很小,被点了一下肩膀就吓得一抖。

问生不生气,也不生气。

意料之中的回答。

不过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