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少见地做了梦。
梦里远远的,有个身着华服的女子朝我挥手,她身旁是辆高大华贵无比的马车,伴有侍卫。
我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她走去,走到她面前,却看不清她面容,只听她温柔地道:“挽儿长大了。”
这声音很熟悉,我却想不起来是谁。
但能确定的是,我一定在哪儿见过她。
缓缓睁眼,已是第二日。
天蒙蒙亮,身边已没了人,床榻上留着他的气味,就好像他人还在这里。
我敞开房门,见到靠着柱子睡的阿焕,连忙上前摇醒她,道:“怎么没回房睡,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她睡眼惺忪地抬头看我:“娘娘不是要醒酒汤嘛,阿焕就在这里等了一夜。”
我听出她有一丝幽怨的意味,瞥了眼她怀里的碗,将身上披的衣服解下裹在她身上:“走,与我烧壶水喝,不然又要闹肚子了。”
“新娘子好生体贴。”她一边打呵欠一边调侃我。
我无言,只好叫她盯着点路。
当夜他又来了,面上波澜不惊,与前一夜似两个人,张口便问:“婚书呢?”
我从帛枕下抽出来,递给他。
他展开,看着上面被抠掉重新写上的字,一蹙眉,有种犯了大错的紧促感。不过很快便展颜,“你收好。”
我接过,狐疑道:“不如烧了?”
他犹豫了一下:“看你。”
我笑了下,将它重新叠好收起来。
“连着两夜不陪在新娘子身边,这样好么?”我问。
“我与她又不在一处睡。”他回道。
我直直望了他一阵,那清隽雅致的面庞也直直望着我,心率不知为何快了一些,我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你的东西,昨夜遗落在我这了,拿走吧。”
他垂眸瞧了眼那玉佩,又看向我:“那个本就是留给你的。”
我心中一颤,一时分不清昨夜他究竟是真醉还是假醉,慌乱的神情未加掩饰,被他悉数收入眼底。
“府上张嬷嬷说要把婚书保管起来,我才来问你要,结果没曾想,昨夜醉酒,夫人名字竟叫我给改了。至于玉佩,我没理由给她,你便收好吧。”他道。
他走近我,坐在我床榻边,轻轻揽过我的肩靠在他怀里,凝视了我一阵,说:“双眸剪秋水,娘娘这副样子,真叫人怜爱。”
说罢便俯身去吻我的唇,气息幽幽钻进我的鼻中,清冷幽竹,带着淡淡花香,嗅着安人心神。
我伸手揽住他的脖子,起身坐到了他腿上,方一坐稳,便察觉臀下被什么抵着,目光不甚自在:“听人家说你坐怀不乱,是个两袖清风的臣子,可如今怎么这样禁不住挑拨?”
他蹭了蹭鼻尖,笑得一脸邪气:“世人只见我两袖清风,却不见我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自然也不知道我是个贪财好色之人。”
“那当真是表里不一。”
高清河偏头一笑,不置可否:“对了,过几日你父亲便回来了,你若向皇帝提出省亲,想必他不会拒绝。”
省亲?
我愣了愣。
我父亲不是年底才归京么?怎得这样快。
我满脸疑惑地看他,他也不答我,悠悠褪下黑色褂子,将长袍中衣脱去,只剩一条白裤,躺到我的**,道:“乏了。”
我鲜少见他不穿衣裳的样子,就算是见到,也都是熄了灯的,只见烛光之下,他的臂膀比看起来要结实许多,青筋凸显,线条流畅漂亮,因我是将门之女,只一瞧见就知道他是习武之人了。
“脱了衣裳,你可一点也不像文人墨客。”我道。
“那像什么?”他饶有兴味地问。
“像只野兽。”我答道。
他似乎被这句话取悦了,嘴边勾起一抹笑,抬手抚了抚我头上细软青丝,抽出一缕凑到鼻尖,沉醉地嗅了嗅。
随后揽着我的肩膀,沉入床榻中……
家父受皇命归京那一日,皇帝在宫中设了宴席,我去得早,得空和父亲交心。
守在边疆这些年,他削去了年轻时的浮躁气,举手投足之间有股沉稳老将风范,叫人看来肃然生敬。
我见他此番回来并不欢喜,便问起他,他叹了口气,说我依旧似往常那般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
沉吟片刻,他又低声说了句:你在宫中,定要谨慎行事,若有不涉……定要为自己留好后路。
我见他眼神深沉坚定,心中暗暗觉得有事要发生,应了句是,便不再多言。
回到宴席上,旁边懿妃的位子空着,我目光投向阿焕,她当即意会,俯在我耳边道:“听她身边婢子说,懿妃娘娘膝盖一直没好,这些日子连地都下不了……”
我蹙了蹙眉,道:“取些活血散瘀的膏药送去。”
“是。”
默了一阵,我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贞贵妃,彼时她一身华服,正得意笑着。
贞贵妃祖家平复藩王之乱立了大功,过阵子就要晋皇贵妃,正在风头上,那嚣张跋扈劲比起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懿妃无法下地,便是由她一手招致。
那一日我也在,亲眼见着贞贵妃借以下犯上的由头,罚她跪隶和门,一跪便是一整天,心想若家父同懿妃一般,是个没什么起色的文官,恐怕此时也要在这跪着了。
想着抬头望了眼父亲,此时他正同旁人谈笑着。
席上将士都是些有血性的,喜酒,喝来喝去,一个个都面红耳赤,还喊着不够烈,要继续满上。
我不喜这酒气,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夜色已深,晚风微凉,尤其走近西处密林,本就人迹罕至,幽幽冷气袭来,想着快步经过,忽地听到密林深处有咛叮声,我脚步微顿了顿,给阿焕使了个眼色,两人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
“啊……”
听到这一人声,我禁不住走近了几步。
愈走近,那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呜呜……”
那是拼命抑制住的女子呻吟声。
在这深宫中,对食的太监宫女不在少数,这我是知道的,并不觉奇怪,结果从巨石后探过头,看清是谁人后,我登时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懿妃?!
她不是下不了地么,怎会在此!
微薄月光下,那娇美面孔上爬满了汗水,口中还呜咽着:“将军……将军……”
目瞪口呆之余,我心中不由暗自叹息。
懿妃啊懿妃,你这又是何苦呢。
寄希望于一场欢爱,就能摆脱这囚牢一般的皇宫么?
旁边阿焕看得都痴了,我手在她面前晃了好几下,都不见她反应。
罪过,罪过。
她还正当妙龄,让她看到这些。
我伸手使劲扯了扯她的袖口,她才回过神,满脸潮红地看着我,咽了口唾沫。
我同她朝后退了几步,蹑手蹑脚准备离开,结果还没走几步,突然踩到一片枯叶上。
巨石后那两人当即就停下了动作。
我心中一震,拽住阿焕的手臂——“快跑!”
“什么人!”身后的人仓皇站起来,朝我们吼着。
我哪可能答他,一路头也不回地疯跑,直至宴厅外。
好在这一路上也没什么人行路,不然让人看到我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准会以为我犯痴症了。
整理好仪容,调整了一下呼吸,又坐回到席间。
喝了口汤,汤已凉了,便没再喝,看着对面徒自发起呆。
发呆时,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浮现出刚才撞见的那一幕。
那场景,真是让人呼吸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