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元江宣慰

停顿了一会,朱永兴才开口说道:“从石屏至元江,却不是只有大竹菁一条道可走。虽然可能性很大,我们依然要考虑得周全一些。再说老武山吧,离元江似乎有点远,容易被清军切断联系。”

“殿下,这只是初步的计划,还需修改完善。”马惟兴拱了拱手,解释道:“走大竹菁为石屏至元江的最便捷道路,且清军岂知我军在此设伏?而老武山距元江亦不过七十里,清军若屯兵遮断,岂不担心被两面夹击?”

历史上,清军还真获悉了大竹菁有埋伏的情报,间道而走,绕离了伏兵;而老武山与元江的联系也确实被清军切断了,根本没起到作用。朱永兴沉吟了一下,不想就这个计划与马惟兴纠缠。毕竟,他马上要去安沛坐镇,已经不再涉及到元江作战的事情。

所以,接下来朱永兴就安南郑氏、镇守安南占领区、招募训练新兵等事情做了交代。马宝随后也介绍了目前明军和土兵的驻扎防卫情况,以及粮草物资的调配。

总的说来,镇守占领区的任务比较轻松,郑氏大伤元气,又专注于收复被南阮侵占的地盘,对明军暂时没有威胁。莫氏也正在积蓄力量,巩固地盘,在没有明军支持的情况下,也不大可能有什么异动。

“殿下,那总督希望您能去元江坐镇,这对联络各土司、各降将极有益处。”等朱永兴和马宝交代已毕,马惟兴在告辞前又转达了那嵩的期盼。

“吾去元江坐镇——”朱永兴略略沉吟了一下,便轻轻摇头道:“这与竖旗起事也差不多了,打草惊蛇呀,不妥。或者,偷偷的去?也不好,那样就起不到那总督所希望的作用。”

“那总督四下联络,昆明清军对此想必会有所觉察。”马惟兴说道:“我不动,敌亦要动。殿下要慎加提防。”

朱永兴点了点头,这也正是他所担心的事情。不能自以为事,不能把敌人想得太蠢,不能想当然地以为敌人会按自己的计划行动。但依据历史资料,那嵩七月起义,昆明清军在九月才大举出动,可见滇省的雨季真的是制约清军行动的一个关键因素。也就是说。他应该还有时间,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送走了叙国公马惟兴,朱永兴便让马宝召集众将,继续商议元江的战略布署。既然是以拖延、防守为主,以老武山作外援,便有些不妥了。至于在大竹菁设伏。朱永兴也不赞同。伏击成功自然是好,若是清军绕道别走,这伏兵也就被隔离于元江之外,空自减弱了元江的防卫力量。

节节抗击,骚扰袭击,慢慢退至元江,再倚城固守。这几乎就是腾冲作战的翻版。在腾冲有高黎贡山作为屏障,元江呢,朱永兴在前世曾去游玩过这座“天然温室”。他记得从昆明驱车到元江的这一路上风景迷人,山岭起伏,道路弯弯曲曲,犹如白色飘带在崇山峻岭间漂移。高架桥、盘山路、穿山洞数不胜数,高山、悬崖、山谷、水流、山庄则美如画卷。

当然,现在朱永兴不是在憧憬美景。而是在判断昆明清军想要抵达元江,途经的道路在目前的条件下,应该是很崎岖难行的。元江又属于周围都是山的盆地地形,周围的山也比较高耸险峻,有非常多的原始森林,作为阻滞打击清军的战场,还是相当有利的。

“在腾冲作战时。化整为零、散于敌后的扰袭部队起了很大的作用,只是人数少了一些。”马宝回忆着追击线国安的情形,如果不是受到阻碍袭击,没准还抓不到线国安呢。所以对这个战术很是赞赏,“此次应该增加力量,有数千熟悉地形地势的土兵在山林中出没无常,既可截杀信使斥候,切断敌军与外界的音信联系;还可适时变零为整,攻击敌人押运辎重粮草的小队伍。”

朱永兴对此表示赞同,土兵阵战能力有限,这种在本乡本土的骚扰袭击,应该正是其所长。再加上地雷、手榴弹的使用,还有轰天炮的冷炮袭击,清军肯定要大吃苦头。

“还需在元江上游择一地驻军以为外援,人数不用太多,千人即可,要通习水性。清军若立浮桥木寨阻隔元江水路,围困元江城时,则可乘船顺流而下破击之。”朱永兴最担心的还是元江城的水道畅通,这可是增援的人员、物资必经之路。

“殿下,元江起事后,末将有意把指挥部移至元阳或亏容甸等长官司(现红河县),以便就近指挥。”马宝提出的建议看似合理,却让朱永兴迟疑起来。

元阳距离元江远了些,而亏容甸等长官司又太近了,与石屏隔河相望,搞不好清军占领石屏后便会先来攻打。马宝所率兵马的任务可不仅是在危急的时候援助元江,还要保卫安南占领区呢!

当然,清军绕过元江,直接攻击安南基地的可能性非常小。毕竟路途远,所经多是地方土司的辖地,更有被元江起义军切断退路的危险,但也不得不防。

“指挥部设在元阳为佳。”朱永兴认真思索了片刻,说道:“亏容甸、思陀甸、落恐甸、溪处甸、瓦渣甸和左能甸六个长官司已经表示响应那总督,所辖土兵大部将赴元江,守卫兵力薄弱,不是安全之所。嗯,今日先把元江那边的事情大体敲定,这以后还有变数,到时再相机调整吧!”

马宝等将知道朱永兴所说的变数应该是指军情司那边的情报。只是军情司直接掌握在朱永兴手中,具体的行动他们并不了解,也不好追问。接下来便只就元江的战略战术进行了商讨,拟定了大概的计划,由朱永兴和马宝用印后送往元江。

接下来的几天里,朱永兴便把精力完全放到了军情司,时刻关注着最新的情报。同其他各部门一样,军情司也得到了很大的扩充和发展,一些锦衣卫被从军中抽调出来,充实进来,又有朱永兴的指点。情报探听更有针对性,效率也越来越高。

原来军情司的三驾马车之一的周良甫已经转到了民情司,着重于监督各级官员,及反映民情。现在是郑昭仁和查如龙负全责,下辖四个处:情报处负责搜集、分析情报和派遣间谍;行动处负责策划各种政治军事活动;反谍处负责进行反间谍活动,保护情报人员的安全,并侦察敌方的间谍活动;总务处负责预算和行政管理。

另外。情报司还建立了十几个情报站,这得益于郑家祖辈行商,以及马帮走货所积累起的人脉。昆明、永昌、大理、楚雄、玉溪等三江之内的情报站虽然都是刚刚成立,人手单薄,但已经建立起情报联络通道,并不时有情报送回。不管情报的用处有多大。朱永兴都觉得是一个可喜的成就。

当那嵩为起事四下联络的时候,朱永兴也没闲着,依靠着自己的记忆,他给军情司也列出了名单,皆是史有所载的抗清土司。象宁州土司禄昌贤,新兴王耀祖、嶍峨禄益、王扬祖、王弄土司王朔,蒙自李日森、李世藩、李世屏。路南秦祖根,陆凉资拱,弥勒昂复祖,维摩沈应麟、沈兆麟、王承祖等。

这些土司在历史上没有参与元江那嵩的抗清起义,或许是惧怕清军势大,或许是心存观望,或许还有其他心思。只是现在的形势却与历史上不同,明军先有腾冲之胜。朱永兴又征伐安南成功,颇有振作之象,想必会有人响应吧?

朱永兴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但若能得助力,则元江起事陡增外援,作战则更为有利。而且,清廷的剃发易服令。也在为他达到这个目的,而平添了有利的条件。

“凡投诚官吏军民,皆著剃发,衣冠悉遵本朝制度。遵依者为我国之民。迟疑者为逆命之寇,必真重罪,若规避惜发,巧辞争辩,决不轻贷。皆地方文武各官,该当履行查验,若有复为此事,续进章奏。欲将已定地方人民,仍存明制,不愿本朝制度者,杀无赦。”

清廷在江南颁布实行“剃发易服令”,致得民情汹涌、烽火遍地,却丝毫没有吸取教训的意思,每占一地,仍旧严行不贷。而正是这种残酷而顽固的政策,连率先附清而被准予承袭的思陀、落恐、左能、瓦渣、铁容、纳更等地土司也心生不满,更何况那些尚在观望、且早已崇尚汉服的众多土司?

八月二十,第一批赶赴滇中的五千安南明军通过老街,进入滇省,沿着之前的旧路前去与晋王李定国部会合。

八月二十五,大批弹药由沙坝运至老街,装载上船后,溯江而上,来来回回地运往元江城。

八月二十七,军情司派出联络各家土司的情报人员开始纷纷返回,再综合其他方面的情报,朱永兴终于可以作出最后的布署了。

八月二十九,朱永兴召开了作战会议,足足商讨研究了一天,整个反攻作战的计划才算最终确定,又开始了紧锣密鼓的联络和准备。

九月初五,朱永兴率领着一千明军和一千猛山克族勇士,携带着武器装备,乘船出发,沿元江赶赴滇中。

对于辛苦打下的基业,朱永兴到底还是不放心,在得到晋王和赵王的情况报告后,原定要带走的明军数量又削减了不少。除了他带走的七千将士外,驻守安南的明军有两千,各族土兵三千;马上要赶赴元江的有三千明军,汝阳王马宝坐镇元阳,手中还有预备军队两千,以及各土司派出的土兵三千余。

为了这次翻盘之战,朱永兴可以说是倾尽全力,老兵、新兵、土兵一起上,动员了手中所有的兵力。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数字,他其实还留下了不少暗棋,准备在关键时候发动,或者是在清军处于劣势的时候,再煽动蛊惑,以收奇效。

…….

元江城,蜗居在一圈山的怀抱中,亮亮的吞食着阳光。周围都是山的盆地地形,是元江独特气候形成的主要原因。云南地属高原,而元江这里海拔仅三、四百米,周围的山又异常威武高大,有非常多的原始森林,多数地方人烟稀少。

这种盆地地形,加上处在北回归线附近。光照强烈,其他地方因为重重大山的阻挠无法快活伸展,而好容易找到了元江这样一块空地,可以伸展胳膊和腰肢,当然要美美的将光全部洒下来,犹如一个碗,满满盛满了光亮。

前世游玩的是被战火摧毁后重建的元江城。与现在的完全不同。朱永兴在船上举目眺望,尽情欣赏,感慨不已。直到船速减缓,慢慢向岸边靠去,岸上迎候的人群才将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王旗竖了起来,岸上的人们纷纷跪倒。参拜皇明宗室,朝廷留守,岷王世子朱永兴。

这个时候就不必藏着掖着了,朱永兴就是给那嵩壮声势、涨人望,给参与起事的人们增信心来的。至于起义,不过是竖旗传檄的事情,昆明的清军又不是瞎子聋子。估计已经在做准备了。

“那总督,那巡抚,快快请起。”朱永兴走下船,笑着先将那嵩搀扶起来,言语平易亲近,向众人显示出他与那嵩不同寻常的关系。

“诸位请起。”朱永兴又向跪着的人们高声说道:“吾未至元江时,已闻那总督陈述此地官吏军民之忠义,吾心甚慰。今至元江。特颁谕令,勿分军民老幼,皆可仰首观觇,低语谈论,不为罪也。”

那嵩身着明朝官服冠带,脸上因激动而微微泛红,他没想到朱永兴对他这么看重。一个劲儿地往他脸上贴金,又赶忙跪倒,呼道:“谢殿下恩典,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人群中爆发出激动的喊声。

几名护卫翻身上马,当先的是两名手持红色令旗的骑士,紧随其后的是四名并排而行的骑士,手擎着清道旗。个个都长得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身上盔明甲亮,看着煞是威风。

“殿下谕令,吾至元江宣慰,勿分军民老幼,皆可仰首观觇,低语谈论。”几名骑士放慢了速度,伴随着嗒嗒的马蹄声,齐声高喊着向前小跑,穿过城门洞,进入了城中。

喧哗声从街道两旁的百姓中响了起来,对这道比较奇怪的谕令,百姓们都表现出了惊讶的情绪。但片刻后又都伸长了脖子,期待的望着城门处。

“来了,来了。”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跪倒,点燃香烛,负责维持秩序的明军士兵也如临大敌,警惕的目光四下扫视。

有明一代,云南乃偏远之地,见宗室留守驾到,百姓遮道相迎,焚香祷拜,这有那嵩刻意安排的原因,更有在封建时代,存于人们心中的固有等级观念,以及对皇家威严的敬畏之心。

在封建时代,这种心理恐怕不为现代人所理解。但是在历史上,即便在朱由榔和他的眷属被押回云南昆明时,眼见皇帝蒙难,百姓纵观之,亦无不泣下沾襟。

一队手持旗帜的戎装甲士缓缓行来,穿过城门洞。旗帜过去之后,又有随行军士手持着令旗、戟氅、紫方伞、仪鍠氅等器物作为引导,缓缓行过,仪仗虽然经过了朱永兴的大力删简,但还是让百姓们颇长见识。

在两排亲卫的保护下,朱永兴头戴马鬃瓦棱帽,身穿纯绢大袖袍,腰系黄丝带,骑着一匹白马出现在城门处,身后是那嵩等臣僚。

百姓们瞬间的激动过后,都屏住呼吸,大睁着眼睛,望着宗室留守、世子殿下含笑而来,甚至还向周围的百姓们招手示意。

“殿下冲我笑了……”

“殿下冲我招手呢……”

“殿下相貌堂堂,英武不凡……”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声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孤零零的喊叫。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如同池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水纹涟漪飞快的在人群中扩散开去。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祝殿下身体安康,中兴大明。”

“佛祖保佑殿下。”

……

因为宗室仪仗的威严,因为固有的等级观念所造成的隔阂和恐惧,因为这一波波狂热的呼喊声而烟消云散,一开始是百姓,他们笑着,欢呼着,后来连维持秩序的明军士兵也激动的身体发抖,振臂高呼。

朱永兴在伞下使劲挥舞着胳膊,鼻子发酸,眼睛湿润,这就是我的臣民,这就是纯真质朴的百姓。不管是汉族,傣族,苗族,还是其他民族,我还没有为你们做什么,但我知道你们希望我为你们做什么。今天,现在我要说,我爱你们,我愿用鲜血和生命来保护你们,我愿为你们的幸福生活而奋斗终生,让你们不受奴役,活得有尊严,有自由……

……